他的暗卫by女王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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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嬷嬷脸上发苦:“是,十万两,莫先生最初说是一万,那王三娘子非要抬价,硬生生抬到了十万两,她倒是狮子大开口。”
宁王听得这话,敛着眉眼,神情阴晦难测。
罗嬷嬷便继续说,说起她代嫁的种种,也说起两个人的斗嘴。
她这么说着,宁王神情难辨,就这么静默地听着。
他不问,也不打断,就让她一直说。
她心里发虚,只能继续说,拼命地说,把自己想到的都说了,连往日的诸般言语也都说了。
她正说着,宁王陡然打断:“你说,她叫王三?”
罗嬷嬷颤巍巍:“是……”
宁王眼皮陡然掀起,锐利的视线射过来:“原名?”
罗嬷嬷脸色难看得想哭:“我哪知道呢,反正她自己说是军户,说家里穷,自己说有一个瘸腿的兄长,还有一个瞎眼的姐姐,她就叫王三。”
宁王听此,艰难地吸了口气。
之后,他一字字道:“继续说。”
罗嬷嬷的眼泪落下来了:“殿下,能说的我都说了!”
她这话刚出口,就见一把森寒寒的匕首落在她脸上,寒光映在她的眼中,她几乎眼花了。
她哆嗦着望向宁王,却看到了那双冷沉犹如深渊的眼睛。
她忙道:“我
说,我说,我都说!我还有,还有,我想起来了!”
于是她继续说,说她怎么要那王三娘子向她如实提起和宁王行房的种种,说王三娘子如何提起宁王的不是,还说王三娘子嫌弃这差事不好要加银子。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全程都是倒吊着的,她到底年纪大了,憋得脸上通红,言语越来越艰难。
但是冷不丁看到上方的宁王,却顿觉毛骨悚然。
这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不见任何情绪,连暴怒都没有,只有平静。
这让罗嬷嬷想起她年少时,在山岭间放羊,不经意间看到天空,云朵厚重低沉,几乎将所有的日光吞噬,就那么沉沉压下来,这让她感到脆弱无助,让她觉得,震天撼地的暴风雪即将来临,但是她弱小,她无处可逃。
她浑身哆嗦,一时之间,竟控制不住,尖叫出声。
对此,宁王神情依然平静到可怕。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她,道:“所以,你用了毒,把她毒死,之后把她埋在了随云山下。”
罗嬷嬷欲哭无泪,哆哆嗦嗦,她颤巍巍地道:“不是,不是我埋的,是夏侯神府的侍卫埋的,是莫先生的人……”
宁王手中握着一把匕首,伸向罗嬷嬷。
罗嬷嬷惊恐地尖叫出声。
谁知道这时,匕首却割断了绳索,随着那一声,罗嬷嬷骤然跌落在地上。
她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跟肉泥一般瘫在那里哎呦哎呦。
宁王缓慢地垂下眼睛,眸底不曾泄露一丝情绪:“说,详细地说,她中毒时的情景,以及——”
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迸出来的:“你们是怎么把她埋起来,又埋在哪里。”
罗嬷嬷少不得该说的都说了,只是说起这些时,尽可能把罪过推到那莫经羲以及两位侍卫身上,如此来撇清自己。
当然她也把王三的一些言行都给宁王汇报了。
“她说要离开,拿着这些银子,要寻一俊美郎君,要乖巧听话的。”
“还说她也许会再生一个血脉,是以不必挂念小世子了。”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宁王那神鬼莫测的面容,硬着头皮继续说。
“还说,还说殿下生得俊朗,又是位高权重,说这次赚了银子,又睡了殿下,赚大了——”
她说到这里,突然觉得眼前宁王神情过于诡异。
她不敢说了。
谁知道宁王却陡然自牙缝中挤出一个字:“说。”
罗嬷嬷便哭着道:“殿下,这王三不是什么好东西哪,她说殿下生得好,睡起来也舒坦,还说玩玩就得了,犯不着上心,以后大把银子还愁找不到好郎君嘛——”
她才刚说到这里,陡然间,便觉有破空之声而来。
一时还不及细想,便有狠厉的鞭子落下,打在她头脸上,瞬间撩起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崩溃地惊叫:“啊——”
第72章 这是一场噩梦
整整一夜, 晚照安分地看守着夏侯见雪,她觉得自己能得到这份差事实在是幸运。
既能看热闹,还能趁机打个盹。
此时的宁王府众人简直忙成了蚂蚁, 宁王整整一夜没睡, 开始紧锣密鼓地部署,从边境守军到禹宁城巡逻, 再到王府布防, 宁王带着手底下几个亲信并大管事,都重新核查筛查过问。
宁王之前便以“世子幼小”为由, 从内廷要了人手, 这些人手过来禹宁后, 便被放在宁王府内, 不许进出。
至于小世子, 宁王更是下了大心思, 足足抽调了八位暗卫日夜不休地守卫着小世子, 并有两百宁王亲信侍卫护在小世子的院落外。
除此之外, 宁王将之前的奶妈尽数押入大牢严加审讯,又挑选了六位新奶妈, 轮番值守照顾。
如今的小世子身边已经是铜墙铁壁, 任何人休想动小世子一根头发丝
可以说,宁王府所有的人几乎整夜未眠。
但是让人不可思议到毛骨悚然的是, 哪怕宁王府以及禹宁已经翻天覆地,周围的一切看起来都按部就班, 打更的更夫,捡粪的条狼氏, 还有凌晨时分运送了新鲜菜肴进来王府的庄上人,所有的人似乎都不曾有丝毫察觉。
此时的宁王哪怕已经愤怒滔天, 但也死死压下来,将所有的一切全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而就在五更时分,宁王似乎又下了一道盖了亲王印章的密令,昭告随云山所在州府官署,随云山一带出现黄教逆贼,他将调集人马前去捉拿逆贼,要求当地州府官署设置路障,截断各处通往随云山的官道,以免误伤百姓,又因剿匪一事事关重大,各地官署务必严加保密,切勿泄露风声。
晚照看着宁王这雷厉风行,越发佩服赞叹,主人就是主人,去挖自己王妃的尸骨都得先扯一面大旗,以公谋私!
不过对于宁王接下来的举措,晚照也是好奇。
如今夏侯见雪找人替嫁一事瞒得密不透风,但是这种事,能瞒住一时,不可能瞒住一世,所以最后他到底打算如何处置夏侯见雪,以及怎么和夏侯神府解释这件事?
只是这些显然不是晚照可以随意问的,她也猜不透。
这时候,终于有暗卫过来,和晚照打了手势暗号,之后才提起,说是殿下要提审女贼子。
女贼子……晚照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就是夏侯见雪。
显然宁王是不屑用“夏侯见雪”这个名字称呼夏侯见雪的。
哪怕他已经心知肚明。
晚照便低声道:“稍等。”
夏侯见雪挨了那么七八巴掌后,哭哭啼啼,晚照和另一位女暗卫实在是嫌她吵,便私底下又给了几巴掌,夏侯见雪嘴角出血,痛得抽搐,最后昏睡过去了。
几巴掌就把她打懵了……晚照觉得自己特别能干。
此时宁王来提人,晚照也有些担心,怕这夏侯见雪不省人事,到时候自己反而被责怪。
于是她连忙找来了一壶冷茶。
那暗卫见此,疑惑。
晚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待我唤醒女贼子。”
暗卫默了下,之后心领神会,郑重颔首。
于是晚照将那一壶冷茶兜头泼洒在夏侯见雪脸上。
夏侯见雪本来昏沉沉的,突然遭此一泼,一个激灵,骤然醒来。
醒来后,她便看到,摇曳的烛光中,有一张娇媚至极的脸,正对着自己甜笑。
她惊恐,下意识便要大叫出声,谁知道就在嘴巴刚张开的时候,口中便被塞了一个什么,不太干净,有些异味,干涩。
她挣扎要拿出,但已经被晚照反扣住,一根绳子利索捆绑起来,之后把她交给了那侍卫。
侍卫面无表情,拎着小鸡仔一般拎起来就走。
晚照见此,自然不舍得,她还想继续看热闹,于是她恭敬跟随,很是勤快的样子。
夏侯见雪就这么被拖拽着过去厅中,路上却恰好和侍卫拖着什么人擦肩而过,伴随着一股血腥味。
在那一瘫离开后,她陡然想起适才那人身上的布料,被血侵染的布料,那是罗嬷嬷!
她顿时齿寒,齿寒之余,又觉一股恨意涌了上来。
他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对待她们!
一个男人家,也是皇室贵胄,却这么对待一个世家门阀的深闺娘子,她不知道世间还有这等心狠手辣之人!
这时候,她已经被拖拽到了厅中,在那头晕眼花的痛苦中,她睁开眼,却看到大厅中一片暗沉,没有烛火,只有一盏半明半暗的宫灯挂在前方。
宫灯摇曳间,光影投射在前方惨白的墙壁上,于是墙壁上便跳跃着仿佛鬼魅一般的影子。
她不寒而栗,无法控制地簌簌发抖,只觉得自己已经踏入了无间地狱。
这时候,就在上方,一个男人的声音沉沉地响起:“反省了一夜,你想明白了吗?”
那声音嘶哑冷漠,是尖锐的刀刮在磨刀石上的声音,让人齿冷。
夏侯见雪的手指甲紧紧地抠住地上的条纹铺砖,咬牙道:“到底,到底要我想什么……”
她不明白,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这样!
宁王一身修长的墨袍,无半分修饰,就那么俯首立在厅中,俯瞰着下方瘫着的女子。
他垂着眉眼,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夏侯见雪心里一紧,她咬牙,拼命地撑起身子,看向宁王。
宁王俯首下来,在很近的距离审视着夏侯见雪。
尽管此时的女子脸上红肿,狼狈不堪,不过他依然可以看到,这个人和她很像。
眉眼,鼻子,唇畔,甚至肌肤,每一处都和她几乎一模一样。
就在宁王的审视中,夏侯见雪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哪怕恨极了怕极了,但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在这样几乎视线相接的凝视中,她身为女性的羞耻感依然缓慢崛起,会下意识逃避,也会脸红耳跳。
他确实生得太过俊美,可以让任何女子目眩神摇不敢仰视,哪怕此时他眼底布满了红血丝,依然不曾折损半分天家龙子的尊贵魅力。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宁王发出一声嗤笑,不屑的,嘲讽的,以及玩味的笑。
夏侯见雪瞬间脸红,狼狈地挪开眼。
但是羞耻以及恨意越发恣意横生,这个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粗俗卑鄙残忍的人!
宁王颇有兴味的样子:“你确实像极了本王的王妃,就在刚刚,本王看着你,也觉得很有些心动。”
夏侯见雪愤恨至极:“滚,滚开!”
宁王:“不要急,你之前不是和本王谈条件吗,怎么,现在不想谈了?”
夏侯见雪几乎气疯了,从来她都是高高在上,从来她都是受人仰视。
世交之家的兄长曾经用那么痴迷的眼神望着自己,偶尔间去庙宇祭拜烧香时曾经有男子眼睛不眨地盯着自己,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貌美。
但是现在,宁王的游刃有余让她无法忍受!
她咬牙切齿:“你不必折磨我,随便你要不要谈,你以为我会任凭你这样羞辱我吗?你这个畜生!”
宁王耷拉着眼皮,轻描淡写地道:“哦,这么生气?本王可以好心提醒你,你恼了时,一点不像本王的王妃了,你变得粗俗丑陋,本王还是喜欢你像本王王妃的样子。”
夏侯见雪一怔。
之后,她悲从中来,耻辱以及绝望涌上心头。
那个女子纵然面目和自己相似,但也只是皮囊罢了,她有半分自己的好吗?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军户,高门大户的诸般讲究,她懂什么!
但是现在,她堂堂夏侯氏贵女,竟然要努力“像她”。
不过,此时脸上疼痛的肿胀,以及冰冷的地砖,这些都在提醒她,今日不同往事。
她已经一脚踏入狼窟,她必须设法自救了。
那什么王三靠不住,罗嬷嬷靠不住,莫经羲靠不住!
而眼前男人性子诡异,若是自己一个不察,还不知道是什么下场。
所以她到底硬生生吞下羞耻,紧绷着身子,颤巍巍地道:“你有什么话,说便是了……你要,你要谈什么?”
宁王笑看着她:“你现在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可以听从本王的安排了?”
夏侯见雪咬着唇:“你说。”
宁王看着她包羞忍耻的样子,颇为满意地颔首:“你生得貌美,看上去也算有些才学,乍看之下,虽然东施效颦,不过勉强有几分本王王妃的影子吧。”
夏侯见雪气得脸都白了,但她依然忍着。
宁王又道:“唯一不好的是,你没有本王王妃的庄重文雅,看样子肚子里也没几两墨,性子也轻佻了一些,一看便是长在市井,不曾受过教诲的粗野之人。”
夏侯见雪咬得嘴唇都几乎出血,她再是能忍,也忍不住了:“殿下,妾身虽沦落至此,殿下既不讲礼法,愿打愿骂,或者干脆要了妾身性命,妾身都无话可说,但是妾身虽不敢称雅,却也自小饱读诗书,能辨琴,能咏吟,殿下又何必昧着良心,用‘粗野’二字?”
粗野的,轻佻的,长在市井的,分明是那王三!
王三有半分庄重文雅吗?
这个男人说这种话自己不觉得假吗?
宁王听了,似乎有些惊讶:“是吗?你竟然也懂琴棋书画?那可以,你现在便给本王吟诵一首吧?或者来一段小曲也可以。”
夏侯见雪听他这语气,一下子受不了了:“殿下,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要杀要剐尽管来,但是何必这么侮辱我?我便是再不济,我也是夏侯氏嫡女,是百年门阀的贵女,你身为皇室子弟,就是这么羞辱别家女子的吗?若是传出去,难道不会折损殿下的名声吗?”
宁王背着手,并不在意地道:“难道你往日不曾听说过本王的名声?本王有什么好名声可以折损吗?”
夏侯见雪:“……”
她顿时僵在那里,一时无法言语。
宁王耷拉着眼皮,淡淡地看着她:“你是不是要告诉本王,本王不能让小世子有一个出身卑贱的母亲,本王更不该和夏侯氏为敌,本王应该以国事为重,应该仔细想想其中的厉害关系?”
夏侯见雪木讷地看着上方的男子。
她嘴唇动了动,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难道……不对吗?
宁王哑声轻笑,之后指骨轻轻敲打在一旁案几上:“那本王告诉你,本王确实有本王需要顾忌的,你说的也确实有道理,所以本王需要你的配合,让夏侯氏心服口服,让天下人无话可说。”
夏侯见雪听此,眸中总算浮现出一丝希冀。
她看着宁王,道:“殿下能这么想,那自是最好不过了,需要妾身做什么,殿下吩咐便是。”
宁王:“好,接下来本王说的,你仔细听着,不可忘记。”
夏侯见雪听着他那居高临下的口吻,自然恨极,不过少不得忍住:“殿下请讲。”
宁王这才收敛了笑,正色道:“你,生于盛昌丁酉年,乳名皎娘,幼失怙恃,流落教坊司,因色艺双绝,引得富家子弟为你耗费家资,不过你却勾搭了黄教之人,被引入邪道,甚至甘愿为黄教所驱使,黄教为你施展邪术,更改容貌,假冒夏侯氏嫡女夏侯见雪,蒙混过关,混入我宁王府,试图欺瞒本王。 ”
夏侯见雪震惊,不敢置信地看着宁王:“你说什么?”
宁王拿起旁边一叠手札,直接甩到她面前:“识字是吧?既然识字,那就仔细看看,这是你的出身来历,现在,你如果不想死的话,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
夏侯见雪慌忙捡起那手札,仔细看过,越看越心凉,越看越惊悚。
这分明是给自己套了一个假出身,甚至还杜撰了一些所谓的“身体标记特征”全都和自己一般无二!
她想起之前那些女医官对自己的检查,这分明是要为造出这份假出身做准备!
这是要把自己往死里推啊!
夏侯见雪牙齿发冷,她颤巍巍地抬起脸来,望着宁王:“你好生歹毒!”
宁王面无表情地道:“没有你歹毒,皎娘,你谋害本王王妃,蒙骗本王,你说你该当何罪?”
夏侯见雪磨牙,眼泪一滴滴落下,她一字字地道:“你以为你可以瞒天过海吗?你以为我父亲兄长会信你吗?你敢去我夏侯神府这么说吗?你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想起他说的什么“流落教坊司”,一时气得几乎头晕脑胀:“你怎可如此羞辱于我,你不要忘了,天子御赐良缘,那婚书上可是我夏侯见雪的名字!你就这么侮辱你原配的发妻吗?”
宁王扯唇,凉笑一声:“夏侯神府,本王自然是要走一遭的,不过不是现在,说起来,自从本王和夏侯神府联姻,至今还未曾上过岳父家的门,既如此,本王自然要备了厚礼,才好登门。至于你——”
他声音冷漠如刀:“你就继续下去反省,在你想明白之前,先享受一下宁王府地牢的滋味,习惯了,也就好了。”
夏侯见雪被拖下去了。
适才旁听了宁王如此羞辱夏侯见雪,晚照对于宁王的打算终于看明白了。
他把这件事瞒得滴水不露,就是要先做实这夏侯见雪“黄教叛逆”的身份,包括一路回程的隐忍,包括前往随云山所谓的“剿匪”,也包括给夏侯见雪做成的这身份。
只怕这姣娘确有其人的,但应该已经死
了,现在宁王直接把身份给她硬按上。
等到一起筹谋妥当,便赶过去夏侯神府,把这“出身教坊司的黄教逆贼”给夏侯神府看。
当真正的夏侯见雪成为黄教逆贼,他便可以将之前那个王妃当成夏侯见雪,且不伤及小世子的体面。
这么想着,按照惯例她也要下去了,不过她磨蹭了下,不着痕迹地看过去,却见此时的宁王完全没了适才面对夏侯见雪的笃定。
他略低着头,耷拉着眼皮,视线望着前方不知名一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像是一个人疲惫到了极致,偏偏又不想休息,于是睁着眼睛神情涣散地发呆。
晚照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宁王,他从来都是骄傲自信,志得意满。
她垂下眼,轻轻一拜,无声地准备撤退。
如今温正卿已经点校精锐侍卫,只需天亮时候,宁王一声令下,便出发前往随云山,到时候自己必然也要跟随,应该是负责押解罗嬷嬷。
所以她觉得自己还是回去打个盹,不然接下来的行程会很辛苦。
谁知道就在这时,她和一个身穿墨蓝紧身衣的男子擦肩而过。
她看那人衣着,心里便一动。
这种衣着在宁王府是特殊的存在,他们可以随时快速出入宁王府,且府中侍卫暗卫不得阻拦,他们是密信使,一般他们若是出动,那必然是有要紧的急报或者密报要呈送给宁王。
晚照不免好奇,这会儿,宁王即将出发前往随云山,突然送来的消息会是什么?
她便顿住了即将离开的脚步,支棱着耳朵,暗暗地看过去。
显然,宁王还没从适才的情绪中走出来,他木然地接过来那密报,拆开,视线缓慢扫过。
晚照清楚地看到,宁王的视线开始是漫不经心的,之后仿佛看到了什么字眼,目光便顿在那里,神情也随之严肃起来,甚至还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晚照好奇,想着是有什么要紧事了?
这时候,就见宁王拿起一旁的纸笔,快速地写了几个字。
晚照隔着很远自然是看不清的,按照千影阁规矩她也不能细看,当下只能勉强按住好奇心,看着宁王龙飞凤舞写了几个字后,密封起来,之后随手扔给下面跪着的侍卫。
他淡声吩咐道:“尽快,接回来。”
接回来?
晚照不免疑惑,接什么回来?接人吗?接谁,那封密报中发现了谁?
她迅速过了一遍,叶闵,青葛,还是那个被换掉的孩子?
如果是叶闵的话,万万不至于用“接”这个字眼,叶闵又不是没出阁的娇滴滴娘子还需要人接,至于青葛,她觉得宁王的反应似乎有些过于平淡了,现在宁王听说青葛的消息,怕不是要跳起来。
所以宁王发现了那个孩子吗?
这么快?
她本来以为这个秘密可以隐藏很久,毕竟夏侯见雪和罗嬷嬷都要死守这个秘密,没想到宁王这么快就查到了。
这时候,就见宁王骤然起身,迈步径自往外走。
晚照也想跟过去看看,但她没有随侍保护主人的任务,只能含恨忍着,眼巴巴地看着宁王离开。
宁王走出大厅后,却是大阔步过去了后院。
待走到后院月牙门前时,他脚步停滞了下。
他当然记得,最初迎娶了王妃进门后,王妃就住在这里。
从新婚洞房,到后来偶尔过来,到眷恋不已,再到如胶似漆,等到王妃怀孕后重新回到这里,其实他已经不会住在别处了。
便是她怀孕了,许多事并不方便,他也喜欢住这里,甚至会把一些公务拿过来处理。
他越来越没规矩,越来越放纵自己,开始沉溺于后宅,沉迷于缠绵情事。
他有些艰涩地想,他是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的。
妻儿都在这里,他的心也便在这里。
只是如今这里已经没了往日的热闹,就连门前的宫灯都仿佛是黯淡的。
他唇边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攥紧拳,闭上眼睛,之后艰涩地睁开。
他到底让自己理智下来,大跨步迈入小世子的房中。
待步入其中,却见奶娘正守在这里,原先的几个奶娘已经全都放入大牢押着,他稍后也都会自己亲自审,如今的奶娘是临时寻来的,她们并不知道具体,但却明白宁王府规矩大如天,一个个也都战战兢兢,唯恐出什么差池。
如今见宁王过来,赶紧上前见礼,又小声提起,说是小世子在睡着。
宁王微颔首,示意她们不必出声径自下去。
待奶娘并嬷嬷都下去了,宁王才走到小世子的床前。
因如今天气暖和起来了,雕花木窗前只垂了白纱垂幄,幽暗的灯光自垂幄透进来些许,斑驳地洒在床榻上。
床榻上,那稚弱的小婴儿正躺在那里,两只嫩生生的小拳头轻轻握起,放在耳畔,睡得恬静安详。
他如今已经五个多月,到底大一些了,就连胎发都长了许多,乌黑地紧贴在光洁的大脑门上,看着乖巧又动人。
那小鼻子挺挺翘翘的,薄到几乎透明的鼻翼随着均匀的呼吸声而轻轻颤抖。
宁王略弯下腰,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孩子。
这个孩子,是自己王妃生下的孩子,如珠似玉的王妃,娇美无双的王妃,出身门阀的王妃,在他心里,他的王妃一直都是完美无缺的,是挑不出任何瑕疵的。
对于王妃生下的这小世子,他更是疼到了心坎。
可以说,这娇妻美子对他来说已经是人间极致,是此生无憾。
如今的他,望着这睡榻上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小婴儿,脑中却不断地回想着罗嬷嬷的话,也回想着那女人的话。
她们说,她只是低微的军户女,说她一心只想图财,说她对他毫无兴致,说她对小世子丝毫没半分留恋。
她们还说,她要挣一大笔银子,远走高飞,还要寻一俊美郎君,再生一个血脉。
现在,她们说,她已经死了,被人家毒死了,钱财也不曾得到,埋在了随云山的荒郊野外。
宁王艰难地深吸一口气,压住了那些几乎无法克制的思绪。
之后他伸出手来,抱起小世子。
他这么一动作,自然惊动了熟睡的小世子,小世子皱了皱小眉头,蠕动着小嘴,发出几声呓语。
宁王拍了拍他的小脸蛋:“醒醒。”
小世子委屈巴巴地踢蹬了下腿儿,到底不甘心地睁开眼睛。
他悲愤地瞪着上方的宁王,不高兴得很,攥着小拳头,冲着宁王吐泡泡。
他正在长牙,现在很会吐泡泡,用力吐的时候红润的小嘴儿噗嗤噗嗤的。
宁王怔怔地看着这样的小世子。
这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亲生儿子,这是她为自己生下的血脉。
他越发抱紧了怀中的孩子,孩子脆弱的小身子是那么惹人怜爱,但是宁王却心痛,痛得几乎窒息。
无边无际的黑暗情绪复杂到他自己都无法分辨,那些情绪犹如海啸一般在他体内冲撞,几乎下一刻就要破体而出。
罗嬷嬷的许多话不断地在他耳边响起,尖锐地鸣叫,混在其中的,是昔日和她相处的种种片段,她笑起来的样子,她说话的样子,她面对孩子的生疏,她偶尔间言语中的躲闪……
所有的片段交织在一起,化为锋利的刀,在他心头划过,刀刀致命,把他往日的骄傲,把他曾经的志得意满,把他心底的柔情缱绻,全都砍得粉碎。
于是这一瞬间,他头疼欲裂,摇摇欲坠,几乎无法站立。
这就是一场噩梦,无法醒来的噩梦,从未想过的噩梦。
他,要去随云山,去亲手将这噩梦挖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要找到她。
第73章 随云山挖挖挖
宁王陪着小世子玩耍了片刻, 甚至还拿了小拨浪鼓来逗小世子,看着他兴奋地挥舞着藕节般的小胳膊,口中还发出欢快的笑。
他看着孩子这样的笑, 心底突然涌起莫大的悲哀。
稚子懵懂, 他的欢快是如此简单,逗一逗就可以了。
但以后呢, 他呢?
他到底把小世子交给奶娘看管, 小世子好像有些失望,清亮澄澈的眼睛看着他, 小手挥舞, 口中咿咿呀呀, 那样子好像在问, 怎么不玩了。
他声音格外温柔, 低声哄着道:“等父王回来再陪你玩。”
小世子眼神失望, 似懂非懂, 不过宁王狠心, 起身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