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暗卫by女王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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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断然拒绝:“本王留着她还有用,你可以见她一面,但带走,免谈。”
乌缇公主:“……”
她知道宁王这人并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当下也没奈何:“行,我要见她,我要问问她宇兮公主的下落!”
宁王:“好。”
当下两个人商定明日乌缇公主前往宁王府,到时候一起提审罗嬷嬷,看看能不能从罗嬷嬷口中挖出什么线索。
至于两国结盟的详细,自然由各国官署并使者进行对接,详谈其中关键,并落实到纸面上。
青葛从旁看着,知道宁王并不抱太大希望,他已经把罗嬷嬷严刑逼供过了,罗嬷嬷从来没觉得王三可能是宇兮公主。
于他来说,这只是一个可能的猜测,微乎其微的猜测,是以宁王并不急于一时,反而很有心情和乌缇公主聊起乞巧节的风俗。
因二人谈得还算投机,乌缇公主心情大好,开始兴致勃勃地品尝这里的各样小食和果子饮等。
谁知这时,却有侍从进来,手中托着一黑漆描金雕花托盘,上面罩着雪白盖巾。
乌缇公主好奇看过去。
宁王道:“今日乞巧节,原本应该是诸位娘子祈福拜月,小王惭愧,竟耽误了两位,谈这经邦纬国之事,倒是大煞风景,平白惹得二位不快,是以略备薄礼,还请两位笑纳。”
青葛听着不免惊讶,这意思是他给乌缇公主准备了乞巧礼,而她竟然也有一份?
这时,那侍从将黑漆托盘上罩着的白色盖巾撤去,于是大家便看到两个椭圆形金盒,边沿锤揲成形,弧度平整光滑,上面镶嵌了硕大的珍珠以及玛瑙,华丽金贵。
乌缇公主惊讶:“这,这是?”
宁王温润一笑,风姿动人:“打开看看。”
乌缇公主便拿起两个盒子,一个给青葛,一个留给自己。
青葛疑惑地看宁王,毕竟她当人属下这么多年,还从未得过这种赏赐。
这一看便是颇为金贵的物件。
宁王略颔首,示意她收下便是。
青葛也就拿着,打开来,只见金盒中竟是一只蜘蛛。
蜘蛛是黑玛瑙雕刻而成,玛瑙本是上等,通体黝黑,质地细腻,脂润纯净,透着黑漆漆的光泽,如今又用的好雕工,惟妙惟肖,几可乱真,实在是精工巧作。
乌缇公主已经惊叹连连,她拿在手中仔细端详,啧啧称奇:“竟像真的一般!”
她缥妫确实并不缺玉石,但是却制作粗糙,这般雕工她从未见过。
宁王笑道:“按照我大晟岁时风俗,乞巧节时女子要结彩缕,穿七孔针,并以蟢子结蛛网以乞巧,所谓蟢子,便是眼前这珍珠,是以小王以黑玉蜘蛛并金盒相赠,祝公主殿下求智巧,得良缘。”
他本就生得俊朗雅秀,只是往日过于冷漠高傲罢了,如今温润含笑,洒脱矜贵,行事又这般妥帖大方,自有一番蛊惑人心的魅力,让人看得挪不开眼。
乌缇公主眼神恍惚地看着宁王,心花怒放,敬佩感激,简直恨不得把宁王供起来。
她一把握住宁王的手,感动又诚恳地道:“殿下,我也祝你能早日寻得你家王妃,一家团圆!”
宁王唇边的笑意瞬间散去了。
青葛:“……”
她握着手中金盒,心想乌缇公主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宁王面无表情地拂开乌缇公主的手,之后拿了巾帕。
他慢悠悠地擦着手:“公主殿下,那本王就祝你早得贵婿吧。”
显然乌缇公主心情不错,青葛送她回驿馆时,她还叽叽喳喳连声夸赞宁王。
不过就在青葛告辞准备离开时,乌缇公主突然担心地道:“你们宁王不会说话不算话吧,他会不会明天就忘了?还有,他说话算话吗?他不是皇帝,只是禹宁王。”
青葛笑道:“不会,我们殿下位高权重,素来言出必行,且也能当得起这个家。”
乌缇公主这才开心笑了,一时自然对青葛感激不尽。
青葛安抚了乌缇公主,告辞回去,如今天色已晚,她也不必回去王府复命,准备直接回自家小院。
因今夜是乞巧节,街道上比往日繁盛百倍,灯火车马,几乎彻夜不休。
青葛出了驿馆,穿过夜市北的斜街时,看周围各样奇巧器皿并诸般小吃,那烟火味倒是让人心动。
今晚陪着宁王和乌缇公主,自然也不好进食太多,以至于如今竟被挑起食欲。
她便要了一把竹签子,串了油炸馉饳、油爆虾和羊头肉等,这些走街串巷的小吃未必多精致,不过洒了各样调料,倒是引得人食欲大动,如今就着夜间的凉风,吃起来也是有滋有味。
青葛便想着,也要给雪球留一些,给它吃,之后她要沐浴,也给雪球洗洗,便可以睡了。
在这种悠闲的盘算中,她又想起今晚种种,不免记起宁王看着自己的眼神。
还有那小金盒和蜘蛛,其实他不该送自己的。
乌缇公主是异邦贵客,哪怕边远小国,那也是客,他在乞巧节送蜘蛛金盒,也算是一个心意,应当应分的,可送自己便有些不伦不类。
这么走着,她骤然感觉到什么,便停住脚步,捏着竹签的手也不由用了几分力道。
她的视线落在侧前方,那是宁王府的高墙。
深沉夜幕之下,王府中庄重肃穆的楼阁房舍成为一道夜色中的剪影,而就在起伏的高墙下,有枝叶扶疏,暗影重重。
青葛的视线缓慢巡过那一片,最后终于落在一处。
挺拔的松柏下,男人负手而立,沉默安静,倒像是站了许久,墨色的衣袍几乎和那片阴影融为一体。
这一刻,青葛竟然格外平静。
她径自上前,单膝跪地,恭敬地道:“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宁王垂着眼眸,目光沉沉地望着青葛,之后哑声道:“今晚一切顺利,多亏你从中斡旋。”
显然,宁王对今日的协谈是满意的,从此西渊西部由缥妫人负责镇守,但大晟又可以掌控缥妫命脉,甚至可以以他们为跳板将大晟商路继续往西拓展。
远交近攻,在缥妫人不曾发展壮大到彻底统一西渊前,他们都可以是友好邦国,大晟可以给他们诸般提携。
当然最满意的是顺势要求他们每年一次送上露甲草的果子。
青葛恭敬地道:“属下只是牵针引线,一切多亏了殿下筹谋得当,也是我大晟国力强盛威慑四方,才让缥妫人心服口服。”
宁王淡看着青葛:“如今你住在王府外的宅院中?”
青葛:“是,温大管家的安排,倒是方便了许多,过去千影阁也很近,就几步路。”
宁王颔首,却不再说什么,只沉沉地打量着她。
青葛便抬起眼来,对着宁王笑了一下:“这么晚了,殿下还不早些休息吗?”
宁王突然见她这么一笑,略怔了下。
朦胧夜色中,他轻轻皱眉。
青葛自然捕捉到了宁王眸底的困惑,她连忙抓住这丝困惑,有些殷勤地道:“殿下,那属下……送你回去吧?”
宁王听这话,越发有些意外。
之后,他眸底陡然泛起冷漠,疏淡地道:“不必,明日你记得去驿馆接乌缇公主。”
吩咐过之后,他转身离开。
青葛看着他略显排斥的背影,觉得自己这一招看来确实有用。
一定,一定要打消他的疑虑,绝对不能让事情发展到要她卸除易容来查验对峙的地步。
回去王府时,宁王走得很慢,很慢。
慢到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青砖路上自己的影子在移动。
低着头,就这么慢慢地往家走。
于是他也发现,他从来没有低头看过自己的影子。
此时飞檐翘角隐在月色之中,侍卫暗卫也都寂静无声,只有他,一步步地往回走,在极度的安静中听着自己的脚步声。
他回到后院,来到小世子房中,此时小世子自然已经睡下。
他放轻脚步,尽量无声无息来到他房中,低头看着榻上熟睡的稚子。
过了片刻,才伸出手,握住孩子的小脚丫,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分开脚趾头,看着里面浅淡的点青印记。
每每这时,他都会不断想象她点下这些印记时的心思。
这段日子以来,忙的时候也就罢了,一旦清闲下来,昔日细碎小事会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脑中,让他去回想去揣摩。
若她是一本书,曾经的自己只看到浅显的图画,其实真正的文字就印在一旁,如今他在回忆中翻过来,一页一页地读,去读她藏着的心思,去读她笑容后的真意。
他便反复起来,会觉得她从来没有骗过自己,也并不全是伪装,其实很多时候她都流露出她自己的心思,这是藏不住的。
甚至他开始觉得,也许自己喜欢上的那个便是真正的她。
他又想起今晚丽泽湖边的灯火,以及那已经长成的桑树,今夜也是无意中想起,便想过去看看。
只是走到近前,看着阑珊灯火以及飘飞的彩色丝线,他竟有些不敢看了。
他愿意相信,那一日她虔诚许下愿来,必不是假装的,那一定是她的真实心思。
她对他有防备,不想他知道。
昔日的他那么心高气傲,笃定表示自己不屑知道,她才放心写下自己的心愿。
如今又怎么能趁她不在时,去偷偷揭开她的私隐,窥探她当时的心思。
当然最关键的是,如果她还好好地活在人世,那锦囊却依然还在,这只能说明锦囊中并无任何线索,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心愿罢了。
得美貌郎君,得许多钱财,或者其它。
宁王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脸,苦笑一声,低声喃道:“我不看,若我有一日寻到你,你愿意说,便告诉我吧。”
若一直寻不到,那就把青囊带到坟茔之中,和他一起下葬吧。
至于青葛——
宁王想起她今日的那一笑,以及她站在湖畔处眼底的惆怅。
他再次轻轻皱眉。
次日一大早, 青葛便跑去驿馆接乌缇公主,乌缇公主也迫不及待想见罗嬷嬷。
青葛当然知道,今天罗嬷嬷的供词是关键。
如果罗嬷嬷提供宇兮公主的下落, 且不涉及菜人, 那足以将宁王引到错误的方向。
一旦罗嬷嬷提出“菜人”这种言语,那她就赶紧收拾包袱逃之夭夭, 片刻都不能耽误。
宁王接待了乌缇公主, 并亲自陪着她提审罗嬷嬷。
显然罗嬷嬷根本不认识缥妫公主,依然如往常一般装聋作哑。
宁王便看了一眼乌缇公主。
乌缇公主早就迫不及待了, 她直接走到罗嬷嬷面前, 大声道:“梨白罗刹, 当年你在缥妫雅西王临终前曾经发下誓言, 说要保护宇兮公主, 我且问你, 如今宇兮公主何在?”
这话一出, 罗嬷嬷简直如遭雷击。
她瞪着浑浊的眼睛, 不敢置信地望着乌缇公主,颤巍巍地道:“你, 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这些?”
乌缇公主好笑:“怎么,
你心虚了?你还有脸问我怎么知道,我倒是要问你, 宇兮公主人呢?”
罗嬷嬷盯着乌缇公主,嘴唇发颤:“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她的声音嘶哑颤抖, 和以往很不相同。
青葛听着,也是意外, 从她认识罗嬷嬷开始,这个人一直庸俗奸诈, 心狠手辣,之后宁王五次三番审讯她,她纵然被打得遍体鳞伤,但言语间也总是一脸油腔滑调老婆子的样子。
但是如今,她那神情,简直仿佛被人戳中了七寸。
乌缇公主冷笑一声:“你果然是梨白罗刹,我告诉你,我是雅回王的亲侄女,缥妫的公主,我这次奉父命前来大晟,务必要寻到宇兮公主!”
罗嬷嬷盯着乌缇公主,看了一番,终于喃喃地道:“原来是你,你是乌缇,你的父亲重整旧部,继承了王位?胜屠家族恢复了往日的荣光吗?”
这时候,宁王开口了:“她是新一任缥妫王的女儿乌缇公主,这次前来大晟专为寻找宇兮公主。”
青葛的心微提,不过她依然不动声色地垂着眼睑,沉默地听着。
宁王说着这话时,视线盯着罗嬷嬷:“你可知宇兮公主的下落?”
罗嬷嬷听到“宇兮公主”四个字,仿佛有些触动。
她低着头,沉默了一会,才嘶哑地道:“这都多少年过去了,竟然还有人来寻宇兮公主……还有人来寻她……”
乌缇公主听着,上前逼问:“那你倒是说啊!宇公主如今身在何在?”
罗嬷嬷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道:“宇兮公主已经死了,早不在人世了。”
青葛听此,心回到原位。
她知道自己不用担心了。
乌缇公主皱眉:“死了?她怎么死的?”
罗嬷嬷叹了一声:“当年我受雅回王之托,要照顾好宇兮公主,是以宫廷生变时,我便偷偷抱走了宇兮公主,谁知阴差阳错,我却和她走散,之后我一路打听她的消息,等我历尽艰辛,终于找到夏侯夫人时,才知道宇兮公主已经不在人世了。”
乌缇公主听得咬牙:“她怎么死的?”
罗嬷嬷:“得疫病死的,死后埋在西渊。”
宁王盯着罗嬷嬷,道:“你亲眼所见?”
罗嬷嬷眼圈都红了,她无力地道:“她确实死了,是夏侯公子亲手把她埋了的……我还曾经为她祭扫,她死后只留下一件遗物,这件遗物是自她尸骨上摘下来的。”
她望向乌缇公主:“昔日缥妫王宫被攻破后,胜屠家族四散零落,再不成气候,我也没什么指望,如今你既来了,那极好,在夏侯娘子的箱笼中有一绣囊,绣囊中还有一段狼尾编绳,是当年缥妫王猎杀了狼,取了上面最柔软的狼毛所制,宇兮公主生前一直用来束发。”
青葛听着这个,便明白了。
她最初被卖到王屠户家,扎发的编绳以及仅有衣物都被收走,好像给那王屠户家的小女儿用了,那小女儿和自己年纪相仿。
她长大一些,趁着接了差事时候也曾经去那里寻过,昔日还算繁华的小镇早就一片荒芜,至于那什么王屠户听说全家都没了,大概是在她走后半年,全家出事。
所以王屠户的女儿也死了,结果夏侯止澜还真回去寻她了,看到尸骨,因尸骨上还残留着绣囊和狼尾编绳,便误以为是她?
青葛算着当时的时间,他回去的时候,她应该已经在千影阁接受岳嬷嬷的调教了。
所以他去晚了,如果不是千影阁,她的骸骨怕是已经被狗叼走了。
夏侯止澜把这绣囊给了夏侯夫人,夏侯夫人心中有愧,才把绣囊交给夏侯见雪,要她祭奠自己。
罗嬷嬷望向乌缇公主:“你去取了来,拿回去,送到雅回王的神庙,请替我转告雅回王,我没有完成他的托付,没能保护好宇兮公主,有负所托,你也记得告诉他——”
她颓然地弓着腰,耷拉着脑袋,喃喃地道:“告诉他梨白罗刹已经死了,不在人世,已经不能回去向他复命了。”
从罗嬷嬷处得到宇兮公主的确切消息,显然乌缇公主心情并不好,沮丧难受,她拿到了绣囊,确认这应该是昔日缥妫王所制,上面还有胜屠王室的特有标记,确认后,崩溃大哭。
她要带着这绣囊回去缥妫,将绣囊交到雅回王的神庙。
宁王显然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
他微阖着眼,神情晦暗,过了半晌,才低声道:“是夏侯止澜埋葬了宇兮公主?”
青葛从旁沉默不言。
宁王皱了皱眉,指尖敲打着桌面:“可如果这样,这些年,他又在找谁?他在找一个人。”
对此,没有人能回答他。
这日青葛收拾妥当,又陪着雪球玩了一会,便准备过去千影阁。
这一段她忙于接待缥妫使者,也有几日不曾见过叶闵。
以她对宁王往日做事习性和规律的了解,他今天应该会去千影阁和叶闵吃茶,并商谈千影阁的日常事务,以及西渊开展互市的应对。
她想早于宁王过去,先和叶闵说说话。
如此一来,宁王将恰好撞到她和叶闵在一起。
如果这样还是不行,她只能再进一步,总之要让他扫兴,再不怀疑那种可能。
高傲如宁王,若已经不再怀疑,断然不至于对着一位女属下起什么心思了。
青葛对着铜镜整理易容的妆容,她做得非常细致,争取做到完美无瑕。
之后她穿上了这次王府特意为她量身定制的草地色对襟长袍,长袍下摆绣有掐金丝菊纹,这身长袍样式松散洒脱,不至于太过凸显身形,倒是最适合她今日穿。
穿戴过后,她还为自己涂抹了唇脂。
打理完毕后,此时的她并不像暗卫,反而像是一个春心荡漾的闺阁娘子。
当然了,相貌平淡,并不出奇。
她笑了笑,就不信宁王对着这样的自己还能怀疑什么,这才过去千影阁。
其实她的住处距离千影阁并不远,甚至从她的院子可以远远看到千影阁翘起的飞檐,也能看到那里的榭树,或许下过几次大雨的缘故,榭树上的气息已经浅淡许多。
她走进千影阁时,恰是晚霞漫天,有些年月的阁楼竟蒙上了一层浅红色的光,而就在树叶哗啦声中,她似乎听到阁楼上传来隐约的琴声。
她侧耳倾听,那琴声泠泠,乍听之下,仿佛风吹过万顷松林,又仿佛潺潺流水连绵不绝。
好半晌后,琴声终于止了。
青葛沉默了很久,终于迈步上去了阁楼,踩上阁楼积年的木梯时,她的心境竟格外平和。
上了阁楼,她便看到叶闵。
叶闵长发用乌色缎带缚起,身着一袭宽松的白色长袍,风自轩窗而来,吹起他的发,如墨的发丝竟被夕阳染成了淡红色。
他没有了昔日千影阁阁主的阴郁,变得慵懒随性,甚至有了几分清雅脱俗的气息。
青葛上前,恭敬地拜见了。
叶闵修长苍白的指尖依然搭在七弦琴上,他垂着眼睑,略有些空洞望着前方。
七弦琴尾音缭绕间,韵味悠长,这时候微抬眼,低声道:“怎么是你?我以为是殿下。”
语音落时,琴音终于消散于窗外。
青葛有些意外:“属下以为阁主知道是属下。”
若是往日,在自己不刻意伪装行迹气息的情况下,按说叶闵应该能轻易根据脚步声分辨出是自己。
叶闵轻轻“哦”了声。
青葛:“或许阁主太过沉浸于琴声中,不曾注意吧。”
叶闵略颔首:“或许吧,我倒是许久不动这琴,有些生疏了。”
青葛:“阁主琴技高超,属下虽然并不懂音律,不过听着也觉流畅清雅。”
叶闵略挑眉:“是吗?那你听这琴声时,听到了什么?”
青葛想了想:“适才属下听阁主琴声,仿佛听到流水潺潺,又仿佛听到万顷松林。”
叶闵听着,顿了顿,之后眉宇间浮现出一丝轻淡的
青葛看着,越发觉得眼前叶闵实在陌生,她试探着道:“属下确实不懂音律,不过胡乱猜测罢了。”
叶闵却道:“不,你并未听错,这是我年少时,领兵行至一处,突闻一阵浪涛翻涌之声,又仿若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我乍听以为敌人埋伏在此,后来细看,才知是一片松林,那松涛阵阵,竟是气势磅礴。”
青葛不知他的用意,便只好道:“阁主曾经行万里路,自然见识过天下美景,属下不曾见过,今日却有幸听阁主一曲。”
叶闵却略抿唇,淡笑一声:“青葛,你今日说的话,倒是不像你了。”
青葛:“属下只是说实话。”
叶闵:“昨日你去见乌缇公主了?”
青葛便将昨日种种都汇报了,也提起宁王和乌缇公主的商谈。
叶闵颔首:“还算顺利。”
青葛:“是。”
这么说话间,她故意道:“阁主,昨夜乞巧节,外面倒是热闹得紧,只可惜阁主不曾出去。”
叶闵淡道:“我原本也没兴致,这目力一时无法恢复,便是出去也看不到什么。”
青葛听着,沉默了片刻。
就在此时,她听到了脚步声,持重而规律的脚步声,那是宁王的。
他恰好走到楼下。
于是她低声道:“若是阁主喜欢,明年乞巧,青葛可以陪你一起去。”
说完这话,她清晰地感到楼下男人的脚步声顿了顿。
她越发对着叶闵道:“昨晚和公主殿下逛着时,看到那边有人吟诗作对,公主还问起一首诗来。”
叶闵听此话,神情泛起些许异样。
他将脸微微侧向青葛,哑声问道:“什么诗?”
青葛听着宁王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显然他正要上楼,于是她放轻了语调:“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她问我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可我也不太懂,阁主——”
她故意问道:“阁主,你懂吗?”
就在这时,宁王的声音沉沉响起:“叶闵,你这里有客人?”
这话一出,房中一对男女的动作顿住。
青葛微抿着唇,无声退后。
宁王迈入房中时,看到的便是这场景。
他晦暗的视线淡扫青葛泛着柔亮口脂的唇,纤细的颈子,以及鬓旁散落下的一缕发。
宁王深吸了口气,压下胸口闷闷的酸涩感。
青葛已经收敛了心神,上前恭敬地拜见:“殿下。”
宁王淡漠:“本王和叶阁主有事要谈,你先出去吧。”
青葛:“是。”
这么说着,她起身往外走。
宁王的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她的侧影,那侧影竟有几分柔媚。
确实总让他生出熟悉的错觉,以至于心生怀疑。
可他终究再次记起那一次,她眼巴巴地勾搭叶闵,说和外面那个男人是玩玩,和叶闵才是认真的。
这小暗卫……
叶闵也许已经忘了,可他没忘。
这时叶闵开口了:“殿下。”
宁王抬起眼皮,看向叶闵,似笑非笑:“叶闵,看来你艳福不浅。”
叶闵神情很淡:“殿下,你想多了。”
宁王收敛了笑,略抿了抿唇,才道:“罢了,开个玩笑而已,谈正事吧。”
一番深谈,宁王直接把叶闵支到了皇都,要他去和市舶司以及工部详谈绀梁白银一案。
待回到天鸿阁后,宁王盯着眼前的公函看了许久,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明明那些字就在眼前,可却入不了他心,完全没办法看懂这是什么意思。
捏着手中的毫笔,他再次想起青葛高高挽起的发,柔顺乌亮的发,以及细白的颈子,从后面看,怎么看怎么有几分她的神韵。
他颓然地将毫笔扔在书案上,仰脸靠在圈椅上,为自己这心思而无奈。
他闭着眼睛沉默了很久,终于毅然决然地起身,赶往千影阁的藏书楼。
这藏书楼是千影阁最隐秘的所在,除了有一位老爷子负责打扫整理,其它时候这里任何人都禁止随意出入。
能够进入这里的除了叶闵,便只有宁王。
此时的宁王状若随意地迈入藏书楼,吩咐那老爷子道:“去调一份底案。”
他补充道:“明字辈三十七号青葛。”
他吩咐下去后,老爷子并没说什么,便沉默地起身,去寻找那份底案。
宁王想起什么,又吩咐道:“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叶闵。”
老爷子这才道:“是。”
老人家年纪大了,走起路来并不太利索,有些蹒跚地走向密案室。
宁王负手立在窗前,看着窗棂外,心却有些乱。
平心而论,想知道青葛真实面貌的心思早就在了,但他一直抗拒着这一点,就好像迈出这一步后,他便有了不一样的心思,这让他不忍去正视。
可现在他确实想知道她的真实面容。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老爷子终于回来了,他将一份带有火漆封印的牛皮信函呈到了宁王面前。
宁王接过来,看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明三十七青葛”。
他看着那封印,看着上面陈年的痕迹,道:“这是什么时候封印的?”
老爷子恭敬地道:“按照规矩,三年一换,这是两年前的。”
他补充说:“还有几份,是前几年的,以及老阁主在时留下的。”
宁王:“不必了。”
说着,他径自走到一旁案前,打开来。
里面是一厚沓关于青葛的详细资料,宁王握着这一沓资料,竟觉得有些烫手,下意识避开,只拿了画像来看。
却见那是一个相貌清雅的女子,面庞和如今的青葛并没有太多变化,只不过肌肤白皙秀美。
宁王盯着画像上女子看了片刻,之后终于道:“把其它几份也都拿来吧。”
那老人道:“是。”
看过所有的画像后,他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藏书楼。
他不得不承认,心里是失望的。
他就是异想天开,就是莫名其妙。
这日傍晚时分,青葛得到消息,知道宁王派出去的暗卫突然传回来急报,有了线索。
就在那一日真假世子辨别一事时,有一位使剑的高手曾经途经禹宁,传闻对方使长刀,刀法了得,虽是男装,但身形削瘦,体型倒是和王妃相似。
这消息一出,整个千影阁都为之振奋,这和青葛那晚遇到的长柄刀高手倒是可以印证,宁王当即派出人马去寻找此人。
显然宁王对于此人报以希望。
青葛听到这个消息,略松了口气,她觉得宁王大概率不会多想了,不过她终究不放心,她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从这点来说,他和她一起挣扎在这棋局中,可棋谱握在他手中,他可以随时查看,随时结束这一场游戏,关键在于他要不要看?
怎么才能彻底打消他所有念想,让这个骄傲的男人完全不屑去想这种可能,以至于绝对不会命令她露出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