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婚—— by怡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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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走走。”
两人并排走在雀鸟啼啭的巷陌中,遇到分叉路口,也不会刻意选择走哪条,随性而行。
季绾捧着坠子问道:“这是什么做的?很像琥珀。”
“黄琉璃。”
“有心了。”
遇到斜长的桠枝,君晟抬手替她挡开,“说过多少次,不必与我客气。”
他侧低眸,带了点说笑,“再没记性,先生可是要惩罚学生的。”
心伤是会反复撕裂、愈合,至少此刻,季绾是心愈的,也渐渐淡然,“如何惩罚?”
“没想好。”
“那先生要好好想。”
“我在你心里那么老吗?”
“先生是敬称。”
君晟似乎并不买账,又并拢绷直双指,弹向她的脑门。
这一次,季绾有了防备,在他抬手靠近时,向后闪开,转身欲跑,却在迈开步子时,踩到自己翻飞的裙摆。
“啊——”
短促的惊呼过后,整个人向前倾倒,直冲青石路面。
脸着地会很糗吧,她紧紧闭眼,腰肢忽然一紧,预感的疼痛没有袭来,身体被一道力量向后带去,后背抵在君晟的胸膛上。
君晟一手揽过她的腰,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肩头,将她稳稳扶住,“没事吧?”
季绾闭眼摇头,发鬓上朱钗晃动。
羞没了脸儿。
而本该说出的感谢,止在唇齿间。
他不喜欢客套,她尽量改就是。
完全忽略了始作俑者正是身后的人。
秋风拂来,丝丝凉爽,可身体相贴的地方异常温热,季绾后知后觉,他们还保持着狎昵的姿势。
“我站稳了,可以放开了......”
许是臂弯里的躯体太过香软,君晟微迟了片刻,低头看向怀里女子的侧脸,纤长的黑睫忽闪着。
“念念。”
“嗯?”
“我想到如何罚你了。”
季绾扭头,视线所及,是男子修长的脖颈和流畅光洁的下颚,还有过于锋利难以忽视的喉结,她有些不明所以的慌张。
腰上的手臂如蔓藤越勒越紧,似要将她融到他的身体里。
“如何罚?”应着话,她试着拿开他的手臂,却没能如愿。
君晟忽然倾覆下来,将身体的重量全都倚在她的身上,耷着肩膀垂着头,靠在了她的肩上。
“有些累,替我充当会儿树桩。”
季绾疑惑,树桩有她这么高?被砍伐过的树桩不足一尺。
她的身量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的,但仍不及君晟,差距甚远,尤其是靠在一起对比时。
季绾被迫承受男子身体的重量,不似外表清瘦,躯体精壮雄健,压得她双腿打颤,累红了白净的脸儿。
刚好不远处有棵梧桐,她“背”着他向那边走去,嘴里嘀嘀咕咕,“你放心,我会牢记今日的教训,以后你求我感激你,我都不会理会。”
一向端庄温婉的少女难见娇憨的一面,君晟发觉到逗弄她的妙处。
心情随之恬适舒悦。
不远处有马车的毂辘声传来,君晟松开手,直起腰身,恢复了矜持的君子模样。
季绾缓口气,背对驶来的马车捋了捋散乱的发,有种被撞破风月事的荒唐感。
君晟看出她的不自在,迈过一步,挡在了她的前面,阻隔了车夫的视线。
看男人衣冠楚楚不好惹,车夫没敢一再打量,放弃了打趣的念头。
君晟盯着马车,认出那是馥宁公主的车驾。
有眼线禀告,馥宁公主最近在纠缠沈栩,而太子有意拉拢沈栩,有意撮合。
算盘打得好,可惜不够精。
君晟转身,隔着衣衫握住季绾的腕子,带她走向珍书阁。
季绾拧了两下没拧动,索性由着他了,说来也怪,这样拉拉扯扯的举动,她好像并不排斥。
“念念,两日后陪我去见一个人。”
“何人?”
“君豫。”
季绾记得徐老夫人讲述的事,君豫是太师府二公子,是个发热烧坏脑子的痴儿,是君晟永远无法弥补的愧疚所在。
“承昌三年,你独自去了哪里?”
按着徐老夫人的阐述,季绾试探地问道。
君晟陡然止步,目光微微凝滞,却没有转头看她,亦没有回答。
季绾没有追问,连徐老夫人和谭氏都问不出的答案,她一个局外人如何能知晓。
回去的路上, 季绾想起昨日沈茹茹委屈的小表情,顺手买了附近有名的栗子糕。
跟在乔氏身边的沈茹茹一见母亲和四婶婶回来,欢快地跑过去, 先抱了抱母亲,又与季绾贴了贴脸。
“奶奶说,婶婶带娘亲去见世面了,茹茹也想去。”
季绾揉揉她的脸蛋, “改日带你去。”
沈茹茹张开小胳膊抱住季绾的腿, 在发觉婶婶给她买了栗子糕后,撑圆了小嘴。
好巧不巧, 被杨荷雯瞧见。
“呦,四婶对茹茹真好。”
沈茹茹敏锐察觉到大伯母的不悦,包子大的小脸快要皱成一团, 正当她将纸袋子递出时, 视野里飘转一抹紫色衣裙。
季绾拦在孩子面前, 将另外两袋子栗子糕递过去,笑盈盈道:“做不来厚此薄彼的事, 大嫂别挑理儿。”
“我哪句话挑理儿了?不就是点心么,又没镀金镀银, 谁稀罕啊!”杨荷雯一摆手, 硬气道,“太甜了,不想吃。”
季绾点点头,看向刚睡醒打着哈欠走来的沈大宝, “大宝要不要吃栗子糕?”
沈大宝登时清醒过来, 欢欢喜喜跑到季绾面前,“大宝要吃。”
说着拿起一块, 吃得嘴角沾屑,还不忘嘴甜地巴结一句:“婶婶真好。”
杨荷雯气得快要跺脚,想拉回孩子,又觉得没必要小题大做。
季绾递过两个纸袋,让他去西厢房给弟弟沈二宝也送去一些。
小孩子多讨喜,可不像某些喜欢搬弄是非的长辈。
季绾的确没有厚此薄彼的心思,她志不在后院,懒得与同一屋檐下的人斗气,但偶尔也会小小反击一下。
她可不是软面团。
看着硬气的季绾,潘胭生出艳羡,明明是温柔的人,却能以柔克刚,带刺又懂得拿捏分寸,这是她不具备的,自从三郎病故,她一味隐忍,没做过任何让人敬畏的事,以致被两个嫂嫂随意拿捏。
“绾儿。”
“嗯?”
潘胭擦了擦冒汗的掌心,按捺住畏手畏脚的羞怯,“去学堂那边......我想多去旁听。”
近朱者赤,她该多跟明事理又不软弱的人来往,适时地开阔些心境,不拘泥一亩三分地而忍气吞声。
季绾莞尔,“嫂嫂谦虚了,以你的才学,旁听屈才了。我想,嫂嫂或许能做学堂的夫子。”
“啊?”潘胭甚是惊讶,喃喃问道,“我行吗?”
“试试便知。”
恰巧走进来的蔡恬霜刚好听见这句话,她扯了扯潘胭的袖子,笑嘻嘻怂恿,“试试又无妨,不行就继续旁听呗。”
潘胭咬住唇,被今日激出的勇气驱使,点了点头。
眼眶忽然热了。
好像找寻到了救赎自己的路径。
不再做行尸走肉。
入夜,季绾沐浴后躺进帐子,想到了君豫。
君豫是太师府的嫡次子,不缺靡衣玉食,又是孩子心性,该送些什么见面礼好呢?
她想到一样,就怕来不及制作。
次日天没亮,新房二楼东卧就燃起灯。
君晟早朝前顺着光亮来到东卧前
,透过门缝看向坐在桌边低头做女红的女子。
他叩了叩门,拉开门扇。
“为何早起?”
季绾笑着晃了晃手里的荷包,“明日不是要去见君二公子,我想送他一份见面礼。”
绣线穿梭其上,还看不出雏形轮廓。
烛光跳动在君晟深邃的清瞳中,交织眼中的涟漪,他坐下来,看着被灯火映亮半边脸的女子,恍如隔世。
那个在他怀里不谙世事的女娃娃长大了,长成了蕙质兰心的女子。可自小冰雪聪明的胞弟,智力永远停留在五岁。
送她离开与胞弟走失是同一日。
可这事,与她无关,是他的疏忽。
“不必与老二客气,叫他豫哥儿就行。”
“嗯。”季绾担心明早之前完不成荷包上的刺绣,快速穿针引线,她绣活不精湛,幸好只是在荷包上绣一个不算复杂的拨浪鼓,勉强过得去。
还要安慰自己,礼不在精,在诚心实意。
蓦地,指尖一痛,针尖刺破了皮肤。
她拔出针,本是浑不在意,却被君晟抓住手,挤出一滴血珠,又被君晟用锦帕擦去。
月白的帕子染上一朵血梅。
君晟叠好帕子放入袖管,在季绾诧异的注视下起身,“我去上朝,你量力而为,别累到眼睛。”
“帕子......”
“无妨。”
说罢,提步离开。
在坐上马车后,男人拿出染血的帕子缠绕在手上,紧紧攥住。
白日医馆中,季绾得空就会拿起荷包刺绣。
看着歪歪扭扭的走针,何琇佩忍俊不禁,在旁指导起女儿的绣活。
有了母亲的加持,一个藕粉色绣有拨浪鼓的的荷包在次日傍晚前缝制完成,季绾又用流苏和璎珞编成三股绳系在其上作为点缀。
悬在手上,季绾笑问:“算不算别具匠心?”
何琇佩担忧道:“会不会太寒碜了?”
怎么说,人家也是太师府的二公子,若是让太师府大夫人瞧见,是否会觉得女儿在侮辱他们?
季绾一点儿也不担心太师府的人会想歪了。对她有成见的人,她再努力也无济于事,与其费力去揣度他人喜好,不如随性一些,顺其自然,交情也讲究一个投缘。
酉时三刻,季绾收拾妥当,在等待君晟下值回来的工夫,去了一趟前院的倒座房。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潘胭母女的居所。
倒座房坐南朝北,有些潮湿,白日暗淡少光,只有到了傍晚晚霞斜照,小轩内才能亮堂些。
人多是世故的,沈荣杰和乔氏不能免俗,一再委屈三儿媳,却给认回家门的四子盖了二层的新房,一度花光老本,因他们知晓,背靠新认回的四子,犹如背靠金山银山,而三儿媳带着拖油瓶,除了料理日常杂事和饮食,于他们再无价值。
季绾一进门,有种走进书肆的错觉,屋子里飘散墨香,墙角架格上摆放着满当当的书籍。
简陋破旧潮湿的小屋,因潘胭有了别样的意韵。
“这些书是嫂嫂嫁来沈家时带来的?”
潘胭拿来茶罐,煮水沏茶,除了沈大宝和二宝时常会来找茹茹玩耍,几乎没人会来她这里。
“是啊,是我的嫁妆。”潘胭感叹道,“家里没落后,拿不出嫁妆,勉强用这些书凑数。”
她深深记得出嫁当日被沈家亲戚嘲笑穷酸的滋味,那晚公婆的脸色也不好看,还是沈二郎和沈栩哥俩当着亲戚四邻的面,先、后说了一句“书籍是宝藏”,替她解了围。
季绾从架格上抽出一本书坐在潘胭对面,认真翻看起来,“这本书我在齐伯那里替阿渊借阅过,市面上很难再买到。”
潘胭递过茶盏,“若是季渊还用得上,就拿去吧。”
“嫂嫂舍得割爱?”
“物尽其用,这本我很少翻看,放在我这儿是白瞎了。”
季绾合上书,拿在手里晃了晃,“那我替阿渊多谢嫂嫂了。”
潘胭笑开,唇红齿白,可以对他人有所帮助,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慰藉。
这时,沈茹茹拿着糖人跑进来,欢欢喜喜地扑进母亲怀里,扭头看向季绾,“四叔和陌寒叔叔回来了,买了好多糖人,陌寒叔叔给我挑了一个最漂亮的。”
潘胭揉揉女儿的脑袋,“那你谢谢叔叔了吗?”
“谢啦。”
季绾笑着起身告辞,她要陪君晟去见最重要的人了。
太师府,峥嵘苑的正房内,一道俊秀的身影对镜敷粉,又给自己选了一套碧绿色的袍子,对着走进来的老者扭啊扭,憨头憨脑地问道:“魏伯,豫哥儿英俊吗?”
太师府魏管家竖起拇指,“二公子玉树临风,最是英俊。”
看了眼漏刻,魏管家温柔地催促道:“时辰快到了,咱们出发?”
君豫点点头,小跑着跟在老者身后,忽又想到什么,折返回正房,抱起自己养的狸奴。
每年的九月十五是君豫的生辰,按着惯例,都会与长兄度过,今年出了岔子,本该中断,可君豫闹了许久,才磨得谭氏让了步。
在前院等待马车的时长里,君豫瞧见沈栩从另一驾马车里下来,他抱着狸奴跑过去,“你回来了!”
俊逸的容颜和稚气的神情实在有些不符。
沈栩从魏管家口中听说过当年的事,替君豫感到惋惜。他伸出左手逗逗狸奴,随意问道:“豫哥儿要去哪儿?”
“去见哥嫂。”
揉在狸奴头上的手指顿住,沈栩想起今日是君豫的生辰。君氏小辈中,嫡系至今除了尚未被踢出族谱的君晟外,无人成婚,君豫口中的哥嫂是何人,不言而喻。
“早去早回。”
说不出心中的滋味,沈栩拍了拍君豫的肩,漠着脸走进府门。
君豫扭头,“你不要和馥宁公主往来,她是个坏种。”
沈栩本也不打算与那女子频繁往来,是那女子仗着公主之尊,一再纠缠他,可这话从痴儿口中说出,引起了他的疑虑,“为何这样说?”
“她一见到我,就骂我是傻子。我才不是呢!”
狸奴适时地龇了龇牙,“喵”了一声,似乎骂得很脏。
原本对自己不痛不痒的事,沈栩都不会多嘴,但看着稚气的青年,还是宽慰了一句:“别听她胡说,以后见到绕开走。”
君豫点点头,由人搀扶着登上马车。
马车行驶在晚霞中,在一家酒楼前停下。
君豫跳下马车,轻车熟路步上酒楼顶层唯一的雅室,远远瞧见自家兄长站在雅室内燃灯,刚要上前,又见兄长身边站着个玲珑的女子。
他转转眼珠,“诶呦”一声倒在地上,怀里的狸奴稳稳落地,哧溜钻到了桌子底下。
季绾眉梢抽动,快步走过去想要扶起他,可君豫坐着不动,眼巴巴盯着自己的兄长。
君晟摇摇头,大步走上前将人提溜起来,弯腰替他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没摔疼吧?”
“摔得可疼了。”君豫撸起袖子,露出手肘,“哥哥吹吹。”
君晟煞有其事道:“都磕红了,绾儿,取银针来,快为豫哥儿疗伤,别等会儿红肿退了。”
听见君晟唤自己“绾儿”,季绾愣了下,所以,“念念”只能是他们私下里的称呼吗?
一听银针,君豫赶忙摆手,自己给自己吹了吹,“我好了。”
随即觑了季绾一眼,快速躲到君晟的身后,歪头靠在兄长肩上,像极了见到陌生人羞涩躲起来的小孩子,让季绾联想到今日躲进三嫂怀里的沈茹茹。
酒楼已备好饭菜,摆放在四仙桌上,君豫惊喜地发现,都是他喜爱的菜。
“哥哥,我饿了。”
“豫哥儿,先见过嫂嫂。”
君豫又觑了季绾一眼,感觉这个女子比君淼大不了几岁,他歪头想了想,短促唤了声:“妹妹。”
君晟咳了声:“不许顽皮。”
君豫咧嘴笑,清澈的眼弯弯,“就是妹妹。”
君晟没再纠正,带着他入座,示意季绾也坐过来。
季绾坐在兄弟二人的对面,手里捏着做好的荷包,寻找着递送给君豫的契机,可君豫一坐下就挽着君晟的手臂质问兄长为何不回府。
“府里自从多了一个沈哥哥,哥哥就没回过府,都不陪我玩了。”
孩童心性,又怎能明白交换人生的含义。
君晟没接话,用公筷为他夹菜,“都是你爱吃的,多吃些。”
君豫捧着碗筷吃得香喷喷,视线一直落在君晟身上,对君晟的依赖胜过任何人。
季绾默默看着,对徐老夫人的描述有了具象感,十五年前的夏日,一个五岁的孩童,因依赖追逐在兄长身后,也因依赖走散在不熟悉的街头。
令人唏嘘。
作别时,季绾将荷包递给君豫,“一点儿心意,二公子别嫌弃。”
君豫被荷包上绣出的拨浪鼓吸引,羞答答地接过,“妹妹真好看。”
季绾失笑,不知他夸赞的是她本人,还是她的手艺。
等太师府的马车消失在长街上,季绾在君晟身后等了许久,也没见他收回视线。
“先生?”
弥补不了的过往最是无奈,季绾无法替他解忧。
君晟转过身,拉住她手腕走进酒楼。
“陪我喝几杯。”
季绾哪里会饮酒,但也不想扫他的兴,碎着步子跟在后头。
阶梯很长,拾阶而上时,与结伴走下来的食客不期而遇。
其中一人懒懒散散地挡在阶梯中间,向下俯看。
季绾认出他是柳明私塾案那日与二皇子斗嘴的喻小国舅,提督五城兵马司,是个闲官,只因兵马司的权力是掌握在各指挥使的手里。
窄道相逢,季绾明显感觉腕子被君晟握紧了些,也察觉到,君晟今日兴致不高,没有与同僚寒暄的意思。
她低垂眉眼,正要同君晟侧身越过几人,却听喻小国舅闲凉开口,带着谩笑,“君大人不都回了沈家,怎还与君家的傻子聚会呢?”
早在君晟将君豫送出酒楼时,喻小国舅就在窗边瞧见了他们,这会儿又刚好遇见君晟,忍不住调侃起来。
“怎么,是想借傻子与君家藕断丝连吗?也是,利益捆绑,哪能说断就断。”
“傻子”一词敲击在君晟的耳骨上,他停下步子,唇畔荡开笑意,改换左手牵季绾的同时,以右手掌直接招呼在喻小国舅的面门上,扭转手肘,将人按在阶梯上。
随着一声痛哼,喻小国舅身体后仰,脑勺着地,磕在阶梯的棱角上,脸上泛起痛色,却因被一只大手覆盖脸庞,让人瞧不见表情。
脸被一只大手盖住,后脑勺在阶梯的棱角上反复摩擦,喻小侯爷疼得眼前发白,喉咙发出气若游丝的闷吟,看傻了随行的几个公子哥。
他们哪里会想到,不过一句玩笑话,竟激得君晟下了死手。
小国舅可是皇亲国戚!
几人反应过来,欲要上前拉开他们,却被突然出现的陌寒拦住。
紧接着,一个个呈抛物线,被丢下阶梯。
陌寒素来骁勇,一身的腱子肉,轻松丢开几个只会花拳绣腿的纨绔子。
喻小国舅孤立无援,一双腿不停踢踹,“君晟!你疯了吗......?”
君晟按着他的脸,微微哂笑,“骂得声音太小。”
“疯子,斯文表象的疯子,快放开我!”
君晟加重手劲儿,迸溅出淡漠霜寒的冷意,“知我疯,还惹我?看来,你也没聪明到哪儿去。”
酒楼传出喻小国舅歇斯底里的呐喊,久久回荡在食客的耳畔。
等被人抬手时,已是颜面尽扫地。
季绾僵在一旁,第一次见识到君晟的脾气,明明敛着怒火,语气寻常,下手却又狠又辣。
喻小国舅后枕部鼓起个血包,没半个月是消肿不了的。
君晟理了理微皱的衣袖,揽过季绾的肩,没事人似的步上顶层雅室。
季绾窝在他怀里,悄然打量他的神情。
“小国舅不会善罢甘休的。”
皇亲国戚,怎甘心受这等羞辱。
君晟缄默着给予了回答,带她坐到桌前,却只摆了一只旧盏独自饮酌。
季绾没有劝他少喝些,还执起青釉酒壶为他斟酒。
纤细的手指在青釉上显得白皙细腻。
许是酒气醺浓,君晟忽然扣住她执壶的手,摇了摇头,随即将人连同她坐着的绣墩一起拉向自己。
被紧紧环住时,季绾美眸微瞠,失了阵脚,被老山檀和酒气交织的气息包裹。
他是在难过吗?
雅室安静如斯,前倾的身体有些酸麻,季绾小幅度扭了扭腰想要寻个稍微舒服的体态,却被抱得更紧。
金秋时节衣衫不再单薄,可自从嫁人,所用的料子均是上乘的绸缎绫罗,薄如蝉翼,触如肤感,长久地贴合在一起,能真切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多是饮酒的缘故,君晟的体温很高,灼烫相贴的肌肤。
犹豫半晌,季绾抬起垂在两侧快要发麻的手臂,穿过君晟两侧腰身,轻拍在他的背上。
宽健的背,与她的削背不同,富有力量感。
季绾拍了几下又改为轻抚,竭力安抚着他的情绪。
“谁都会有脆弱的一面,发泄出来吧。”她侧着脸,在他脖颈处软语,呼出的兰气拂过他的皮肤,瓮声瓮气的,“我不笑话先生。”
君晟原本只是想抱抱她,缓解愠气,闻言更有了环紧手臂的理由,大手顺着她的背脊下滑,一只手覆盖住整个后腰。
温香软玉陷入掌中。
腰肢传来一丝一丝酥痒,季绾不适地扭动着,无意中在男人的掌中摆动游,干柴擦烈火。
“太紧了......”
“不是让我发泄出来?”
发泄的方式是要勒晕她吗?季绾缩起肩膀,咬牙硬挺,无措又可怜。
许久过后,雅室外响起叩门声,陌寒的声音传了进来。
“大人,皇后娘娘宣您入宫。”
喻小国舅虽游手好闲,但背后有强大的势力撑腰,一是作为百官之首的父亲,二是东宫太子,三是皇后娘娘。别说出言不逊,就是仗势欺人踢到硬板,也会有人给他收拾烂摊。
季绾替君晟捏把汗,作势起身,又被君晟搂了回去。
“再抱会儿。”
“先生不担心吗?”
“你在担心我?”
季绾挺无奈的,她是否关心他,又能添几分助力?
“我是担心先生,希望先生能全身而退。”
君晟笑了笑,松开了手,“我让人送你回去,在家等我,不必担忧。”
季绾没依,“我想陪你入宫,为你做个人证也好。”
君晟定定凝睇她,抬手捋过她散落的发,别至耳后,思忖片刻,答了一个字:“好。”
他虽会护她周全,但无法避免她在某一时刻历经大风大浪,适当历练一番也好,见惯了大场面,在特定时刻或许能做到临危不乱。
在宫里来人第二次催促后,君晟带着季绾不紧不慢地入宫,在执灯宫人的牵引下,去往坤宁宫。
此时坤宁宫内灯火通明, 来客满座。
喻皇后坐在上首,右边一排坐着将近七旬的喻首辅、太子和馥宁公主。
左边一排坐着刚刚入宫的徐老夫人和太师君毅鸿。
君毅鸿披着厚实的裘衣,面容憔悴, 是近来气血不足所致,还不如徐老夫人气色红润。
有徐老夫人在,喻首辅都不是最年迈的那个,自然端不了长辈的架子, 还笑呵呵与徐老夫人闲话家常。
君晟带着季绾进来时, 几人正在聊着今秋狩猎的事。
季绾发觉自己想多了,坤宁宫的气氛和乐融融, 只有馥宁公主板着脸,一副兴师问罪之势,其余人有说有笑, 根本形不成剑拔弩张的气氛。
难怪君晟不慌不忙的, 定是料到了这番场景, 只是......皇亲国戚被人当众羞辱,皇家人为何不怒?
季绾暗自忖度, 这皇家的威严和宽容,也是建立在利益牵扯上的吧。
见君晟身边带着个温婉女子, 众人各有各的思量。
毅鸿最是感慨, 竟是以这种方式与“长媳”见面,他握紧玫瑰椅的扶手,打量着小夫妻。
徐老夫人见到君晟,一改往日慈爱, 厉声斥道:“竖子还慢悠悠的, 快些过来给首辅和皇后娘娘赔罪!”
戏是要演足的,君毅鸿配合母亲, 肃了目光,“要不是首辅和皇后娘娘宽宏大量,你当自己还能安然无恙出入宫阙吗?”
喻首辅赶忙笑道:“言重了,不至于,一点摩擦罢了,是犬子先冒犯了府上的二公子。”
君晟走到皇后宝座前,躬身施礼,又朝着太子和首辅一一作揖。
“冲动行事,难辞其咎,臣甘愿受罚。”
喻皇后一摆手,雍容端正又不失亲和温厚,“安钰教训得好,小十三出言不逊,合该被教训,也让他长长记性,以免日后惹出大麻烦。来人,看座。”
喻小国舅在喻家行十三。
宫人引着君晟和季绾坐到君太师的下首。
玫瑰椅之间的角几上都摆有攒盒,里面的各式点心精美至极,均出自御厨之手。
宫人为两人斟茶,极品的君山银针,汤黄澄明,甘醇鲜爽。
太子慕淮捧着盖瓯,看向端坐的季绾,联想起沈栩,细长眉眼泛起耐人寻味的笑,“小舅舅真是混账不长眼,也不看着场合,可有惊扰到季娘子?”
没曾想太子会主动与自己讲话,季绾颔首答道:“未曾。”
众人先后将视线集中到季绾身上。
喻皇后本是笑着,却在记忆深处的烨烨灯火中,恍然瞧见那抹站在碧浔旁的身影,葳蕤葱茏的胜景在女子的一颦一笑中黯然失色。
眼前的小娇娘,与那女子身形如同复刻,不看容色,乍觉是同一人,可再仔细瞧,两人容貌并不相像。
都是美人,美得各有不同。
尾指上的珐琅护甲不经意划过虎口,留下一条淡淡的痕迹,喻皇后收敛起失态,随口询问起季绾的身世和婚后的近况。
季绾柔声作答,始终垂着眼,不敢也不能直视上首的妇人。
听到季绾说自己是讼师之女,喻皇后没再多问,又与徐老夫人闲聊起来。
季绾扭头看向君晟,无声询问着他,自己表现得如何。
君晟微微点头,余光里凝着上首的皇后,颇为意味深长。
等客人离席,寝宫只剩下喻家的人,馥宁公主冷声质问:“皇兄,咱们就这么便宜了君晟?置皇家脸面于何地?”
太子不紧不慢继续饮茶,“皇家脸面关坤宁宫和东宫何干?只要君氏的人觉得咱们大度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