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婚—— by怡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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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追债,何谈快慰啊?莫不是公子哥疲于读书,喜欢找刺激做乐子,才会在大晚上被自家仆人追赶?
沈二郎一头雾水,有些排斥不知根知底的人物,“小兄弟的谢礼,对在下而言,如金山银山压顶,惴惴不安,还请收回。”
馥宁公主笑道:“沈兄既然不收,那小弟欠你一份人情,可小弟从来不亏欠别人,不如这样,记得上次沈兄说过自己是廪生,我这里有个兵马司吏目的差事,不知沈兄可有兴趣?”
沈二郎错愕,没有惊喜,只有惊吓,“小兄弟究竟是何人?”
“沈兄先说有没有意向?”
“在下没有意向,萍水相逢,没想过回报,这便告辞。”
说罢一鞠躬,转身走向门口。
馥宁公主猛地起身,“沈兄!”
“算了。”喻小国舅按住馥宁公主,放走了落荒而逃的沈濠,“市井之人,有自知之明是好事,由他去吧。”
“小舅舅不准看低他。”
“不是,这就护上短了?”喻小国舅气乐了,“他有家室,还是个穷秀才,哪一点值得你倒贴?”
“从小到大,没人会真心维护我,我在他那儿感受到了人情的暖。”
“那舅舅我呢,白疼你了?别忘了,他还是君晟的二哥!”
在馥宁公主心里,自己的小舅舅不过是个酒肉知己,谈不上交心,“沈二哥若是愿意休妻,做我入幕之宾,君晟管的着吗?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一个半路认回的兄弟。”
馥宁公主没提“驸马”的字眼,而是以入幕之宾来代指,无非是深知皇室绝不会容她挑选这样一个驸马入宫。
喻小国舅坐回榻上,发觉沈二郎与沈栩很像,都属于周正、温雅、沉闷的性格,小公主或许只是喜欢这类的人。
天色渐渐暗沉,暗道外传来救援声,君晟耳尖微动,闭眼判断声音传来的源头。
他的背上,背着哭累的九皇子。
据他判断,他们坠入的并非人为打造的陷阱或暗道,而是擅长挖土的兽类所筑的巢窟。
巢窟四通八达,却狭窄阴暗,无法直立行走,长久陷在地下,已有了窒息感。
九皇子揉了揉眼皮,声音沙哑,腿部伤口的血已干涸,痛到麻木,“舅舅,澈儿害怕。”
五岁的孩童尚且不懂险境可能会通往死亡,只觉得幽闭难耐,呼吸受阻,忍不住打颤。
君晟反手拍拍他,继续匍匐,紧剩的体力只够寻着声源爬行,连求救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过即便高声求救,外面的人也听不真切,毕竟孩子的哭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如今只能希望自己判断无误,以及在爬出去前,遇不到回巢的野兽。
能挖掘这样洞穴的野兽,绝不是兔、鼠类的小型动物。
九皇子搂住君晟的脖子,感受到舅舅在一点点艰难爬行,他吸吸鼻子,头晕胸闷,想哭又怕影响到舅舅的判断。
小家伙侧脸趴在君晟的背上,体会着从父皇那里得不到的呵护。
自小到大,他最喜欢的人除了母妃,就是安钰舅舅了。
君晟每匍匐爬行一段时长,就会颠一颠背上的孩子,确认孩子没有晕厥。
危急关头,晕厥是大忌。
好在命不该绝,在持续爬行了两刻钟,汗流浃背体力快要耗尽时,他看到有月光透过重叠的杂草透射进来。
迎着淡淡月光,他以手肘为支撑,继续爬行,当光缕越来越皎洁,他用力挥开遮蔽在洞口的杂草。
月光照面,新鲜的空气大量涌来,充盈肺部,君晟带着九皇子爬出洞口,仰倒在草地上,大口呼吸。
精疲力尽之际,他拿出火折子,燃烧起遮掩洞穴的干枯杂草。
火光蹿起,吸引了救援的人们。
“找到了!在那边!”
“快,随我过去!”
脚步声从四周传来,比之洞穴里的空寂,多了一份踏实感,九皇子扁扁嘴,费力爬到君晟怀里,呜呜地大哭起来。生平第一次经历死里逃生。
君晟脱水严重,但还是抬手拍了拍孩子的背。
轱辘声打破夜的阒静,将士用马车将一大一小拉向营地。
一路上,君晟补充了食物和水,缓解了不少,不再头疼,但九皇子情况大为不妙,左脚踝伤势严重,必须立即救治。
亥时,星月被杳杳稀薄的云层遮蔽,天地昏暗,季绾被冯小公公请去皇帐。
皇帐中还未收到消息的君臣们,看向新婚不久的女子。
君太师满脸疲惫,示意季绾坐到他身边。
在场之人,只有他与季绾沾些亲故,勉强称得上她的公爹。
君二爷也是一脸郁色,除了君晟,更心系九皇子。万一九皇子有闪失,君氏要扶持哪一个皇子?太子还是尚在襁褓的十皇子?
承昌帝看向季绾出声安慰道:“吉人天相,君卿和朕的皇儿都会安然归来,季娘子不必太过忧虑。”
察觉女子眼眶泛红,额角有几缕长发遮挡眉眼,坐在灯火中身形更似故人,承昌帝在怅然中发怔,让人给季绾递上帕子。
可她的容貌与景氏差别很大,不及姚宝林相像,韵味偏于柔美。
季绾没有流泪,压抑着情绪溢在眼眶,她不能哭,要等到救援的将士带回最后的消息。
若经过一夜未寻到人,后果不堪设想,那么深的洞穴,人会窒息的。
是她执意进山,才致君晟涉险。
自责蔓延在心底。
帝王恩不可拒,季绾接过帕子攥在手里,“多谢陛下。”
承昌帝还想说些宽慰的话,却听帐外传来冯小公公的公鸡嗓——
“陛下,回来了,回来了!”
季绾腾地站起身,难以按捺激动,刚要迈开步子,又扭头看向上首的帝王。
承昌帝点点头,目视女子提裙跑了出去,身姿翩跹如燕。他亦起身,带着众人走出皇帐。
囿苑风冽,草木簌簌,偶有寒鸦声,季绾顺着车轮的声响跑去,见一群手持火把的将士跨马而来,马匹中间是一辆摇晃的马车,车檐传来晃动的铜铃声,叮叮咚咚响在漆黑的夜,遏云般美妙。
季绾停下来,看着熟悉的身影挑帘而出,单臂抱着一个孩童。
孩童挂在男人臂弯,歪头沉睡着。
再次看到君晟,季绾握了握拳,在昏暗中形单影只,直到与君晟对上视线,看见君晟向她抬起空出的左手。
再无顾及,她提步小跑,裙摆摇曳,一头扎进君晟怀里。
“先生!”
所有的担忧和迷茫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君晟单手环住季绾,埋头在她柔软的发丝里,轻轻“嗯”了声。
夜的薄寒在相拥中升温,季绾冰凉的双手也有了温度。
斜后方的角落里,沈栩垂眸,下颌微僵,谈不上什么心情,大抵是失落吧,也在这一刻看清了自己内心的阴暗。
他是不希望君晟回来的。
太子站在旁,擒着几分闲凉,转身回了帐篷。
不喜沾染他人喜乐。
君太师舒口气,转而担心起受伤的九皇子。
众人纷纷上前,由君二爷接过转醒的孩子,急切道:“快传太医!”
承昌帝在一片混乱中伫立,看向相拥的小夫妻,又看向自己的孩子,属于帝王的威严不容他慌乱,只是镇定中又多了一丝难掩的惆怅,不知为何。
激动过后,季绾后知后觉薄了脸儿,想要退离君晟的怀抱,却被男人双臂环住。
君晟收紧手臂,感受属于自己的温煦。
“先生,你怨我吗?”
“为何怨你?”
“是我坚持进山导致你涉险。”
季绾愿意承担这份责任,就不知该如何补偿。
君晟松开她,体力已支撑不住身体的疲惫,急需休息,“那先欠着,容我想想该讨要些什么。”
“啊?”季绾品出些不寻常,感觉他蕴藏了坏水,可还是欣然应下了,“那你慢慢想。”
“扶我去圣驾前。”
季绾扶着他走向承昌帝。
君晟作揖,“臣失职,致九皇子受伤,也让陛下担忧了。”
承昌帝抬手虚扶,“错不在卿,不必自责,快回去歇息吧。”
君臣寒暄了几句,君晟搂住季绾的肩,以她做“拐棍”,慢慢走向自己的帐篷。
依偎的身影,被月光拉长。
长长久久。
回到帐篷,季绾扶君晟走向木床。
君晟顿住步子,“脏。”
被困数个时辰,以匍匐爬行脱险,身上的衣裳破碎不堪,君晟低头看向臂弯里的女子,“我想洗洗。”
季绾点点头,扶他坐到桌前,取来木盆,拧干湿帕,将帕子覆在他的脸上,一点点擦拭,“把衣裳脱了吧。”
湿润浸透肌肤,君晟闭上眼,喉结轻滚,“你帮我擦?”
“嗯。”季绾知他体力耗尽,需要尽快休息,歉疚作祟,也顾不上羞涩和男女之防,故作镇静地催促道,“快些。”
君晟缓缓解开身上的系带,脱去外衫和中衣,露出上半身,在灯火中泛着玉白肤色。
耗了几个时辰的体力,胸肌和腹肌充血贲张,精壮健美,季绾倒吸口气,不知该从何下手,慌乱地绕到他身后,说服自己要心无旁骛。
她是医者,不该羞耻于直视男子的身体。
微蜷的手指隔着湿润的帕子擦拭在男子挺阔的背上,轻轻柔柔没施加多少力气,擦得细致认真,不落一寸。
君晟单手搭在桌上,起初还在轻松敲打,可随着那力道游过尾椎的位置,一种难言的酥麻迅速窜起,舒展的身体再次充血,呼吸随之加重,忍着不把身后女子拽到怀里的冲动哑声道:“念念,可以了。”
“嗯?”季绾歪头看向他的侧脸,以为他太疲倦想要尽快休息,于是加快了手里的动作,擦拭过背部,又来到男子身前,弯腰打湿帕子,硬着头皮擦拭起他的前胸,再是腹部。
莹莹灯火柔人肠,素来克制的男子闭眼沉浸在陌生的情欲中。
为其擦拭过上半身,季绾抬眼,“我去给先生取换洗的中衣。”
说着就要起身离开,被君晟拉住腕子,带了回来。
“只擦一半吗?”
季绾脸儿红红,嗫嚅回道:“剩下的,先生自己来吧。”
腰腹往下太过私密,怎可由她经手?
不是该心照不宣么。
她递过帕子,等着君晟接过去。
君晟握着那截细细的腕骨,半晌松开手,接过帕子站起身。
等季绾从包袱里取出一套崭新的中衣回到桌边时,君晟已擦拭完,身上原本的衣衫松松垮垮的。
季绾放下崭新的中衣,默不作声地走开,倚在门口望向帐外,耳边是窸窸窣窣的换衣声。
“可以了。”
闻言,季绾转过身,见男子独自走进屏风,并不像刚刚那样虚弱。
“先生要做什么?”
“沐发。”
“我来吧!”
季绾跟上前,拿过君晟手里的葫芦瓢,拉他躺到帐篷里唯一的木床上。
男子的墨发异常柔软,浸湿后抓在手里如抚缎面,季绾打上皂角,来回抓揉,温声细语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儿,本以为有助于催眠,偶然睇去一眼,发现君晟在认真聆听。
她抬手捂住他的眼帘,“先生睡吧,我会替你绞干头发。”
君晟问道:“你睡在哪里?”
季绾竭力表现得云淡风轻,“我打地铺。”
君晟不认同,“地上寒气重,会着凉的。”
恐他心中有所惦记休息不好,季绾赶忙改口:“嗯,是我缩手缩脚了,那委屈先生,咱们凑合一晚。”
凑合,同床共枕的凑合。
季绾咬住舌尖,快要冒热气。
达成目的,君晟不再多言,任她折腾。
绞完发,季绾端走木盆,又去帐外提了桶水回来,悄无声息地擦拭起自己。
月朦胧,星暗澹,天地氤氲雾气中,秋草覆霜,万籁俱寂。
季绾吹灭蜡烛,披了件外衫走到木床前,静立良久,面上淡然,脚趾扣地,快要被矛盾吞没,不停说服自己要通变达权,不该扭捏拘小节。
一咬牙,她褪去外衫,刚迈开步子,又拢起外衫,坐在了床边,替男子盖上被子。
君晟面朝外,留出很大的空位,可面对这张平静俊美的面庞,季绾还是做不到平静处之。
一男一女同处一室,同栖一榻,怎会不紧张?
正在她纠结时,面朝外的君晟忽然翻了个身,留给她一道背影。
压迫感骤然消退,紧张和纠结得到缓解,季绾慢慢侧躺在床边,拢着衣衫蜷缩身体,闭眼放空自己。
夜很静,风无声,不知过了多久,一条手臂环住了睡着的女子,将她向里侧拉去。
皇帐内, 伤口得到处理的五皇子趴在承昌帝身边,第一次与父亲同床共枕。
小小的孩童缩进被子里,了无睡意, 没有呆在舅舅身边自在,一动不敢动,恐搅扰到父皇休息,完全不懂为何后宫的嫔妃们都要争着抢着爬龙床。
母妃一再告诫他, 伴君如伴虎, 平日里的小性子绝不可表露在父皇面前,更不能撒泼打滚。
小小的孩童牢记心中, 收起了稚气和顽劣,拘谨的像是处在另一种折磨中。
承昌帝也是第一次与小九同挤一张床,没有想到一个孩子能如此乖巧, 不喊疼, 不折腾, 不嚷嚷回宫找母妃,小大人一样懂得忍耐。
不是没与其他年纪小的孩子接触过, 但能在五岁忍下伤痛折磨不哭不闹的孩子少之甚少,至少他的子嗣里, 除了皇后养出的一对儿女, 就只剩小九了。
“澈儿疼吗?”
“禀父皇,孩儿不疼了。”
“真的?”
“嗯嗯。”
承昌帝欣慰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将人搂进怀里。
在子嗣的培养上,皇后历来严苛, 太子和馥宁的童年没有任何童趣可言, 像提线木偶一样,可小九不同, 他是在德妃的呵护下成长的,拥有孩童的正常心性,能在伤痛下克制住情绪实属难得。
其间,皇后来过一次,陪在圣驾旁,安慰了九皇子几句便离开了,面上淡然看不出情绪。
漏尽更阑,辽阔的囿苑星辰寥寥,阒然幽静,直至晓色。
水洗的天空湛湛蓝,林壑雀鸟声,喤喤盈耳。
季绾从静逸中醒来,无意识地哼唧两声,带了点儿懒倦的起床气,待感受到腰间缠着一条有力的手臂时,瞬间清醒,扭头看向身后。
男子睡眼安恬,眉宇舒展,没有醒来的迹象。
季绾心尖被羽毛刮过,酥酥痒痒的,试问谁在醒来时瞧见一张俊美无俦的容颜时会不心慌意乱?何况两人同盖一张被子。
是她夜里主动钻进被子里的?
总不能是君晟在睡梦中礼让的吧。
可君晟的手臂为何环在她的腰上?而她又一次陷入毫无防备的沉睡。
来不及细想,季绾试着一点点拿开那条手臂,出乎意料,异常顺利,君晟翻身面朝里,给了她逃离的机会。
趿上绣鞋,季绾快步跑到屏风后更衣,将身上裹的外衫遗落在床上,待蹑手蹑脚回去取时,床上的人已睁开了眼。
季绾快速拿起落在床沿的衣衫,“先生醒了。”
君晟坐起身,衣襟微敞,露出一侧锁骨,开门见山地问道:“夜里睡在哪里?”
“床上。”
“嗯。”
季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维系淡然地问道:“先生可觉得不适?”
“还好。”
“可否容我试脉?”
君晟撸起衣袖,任她抚脉。
半晌,季绾收回手,柔柔笑开,“无恙。”
晨色熹微,女子的笑靥映入点墨黑瞳。
君晟凝了会儿,移开视线,没再提同榻而眠的事。
有些事逼急了,会适得其反。向来雷厉风行的人,在情之一事上,谨慎的不容自己有一步失误。
狩猎的第三日,原本的计划是合力围捕猛兽,但出了昨日的岔子,君晟和九皇子留在营地休息,还有一些身体出现不适的臣子和官眷需要休憩,其余人再次步入深山老林。
出发前,承昌帝将九皇子交给了君晟照顾。
季绾随君晟留在帐子里,向御厨借了泥炉和釜,打算为一大一小熬制些药膳调理,尤其是伤势不轻的九皇子。
药膳加了助眠的方子,一大一小服用后不久,就沉沉睡去。
季绾守在一旁翻开医书,突然想起昨日冯小公公借给她的披风还未归还,立即起身拿起,去往皇帐那边。
前两日也算混了个脸熟,走到哪儿都有宫人含笑行礼。
来到皇帐前,季绾问向看守的侍卫,“敢问冯小公公可在?”
侍卫认得季绾,恭敬道:“小公公回自己的帐篷了。”
季绾捧起叠放平整的披风,“可劳烦官爷代为送还?”
“夫人客气了。”侍卫刚要接过披风,见上面的暗纹,心下一惊,立即后退,“圣上之物,还请夫人亲自归还。”
季绾没想到这件披风是皇帝的,如此说来,即便请冯小公公代为归还也不妥,还需她当面感谢圣恩。
带着疑虑,她心不在焉地越过一座座帐篷,不知该以怎样的方式靠近圣驾,直言还披风吗?
披风也算是贴身之物,会不会显得暧昧?
这事儿还需与君晟商量,君晟是她名义上的丈夫,陪她一同见驾应该是最稳妥的做法。
打定主意,她不再纠结,正越过一座帐篷时,与帐篷里走出的男子狭路遇上。
未去狩猎的沈栩顿住步子,手里提着一个药包,看上去面色极差。
受风寒了?
观气色,可能性很大。
季绾脚步未停,甚至招呼不打,匆匆略过。
沈栩垂眸,捏紧太医开的药方,如同广袤中最孤寂的影子,不被注意。他恍惚忆起,上一次染上风寒是在初春那会儿,正在备考的他,被季绾拉到灿灿春阳中。
那日,女子板着脸,“责令”他不可再蜷曲在狭窄阴暗的卧房,该多沐浴日光才是。
还记得他自己油嘴滑舌地说了一句“无需沐浴,你就是我的春光”,惹羞了女子。
被刻意封存的记忆渐渐清晰,经历一春一夏,在秋季破封而出,历历在目,可温馨却面目全非,变成折磨他的利器。
“季绾。”
他脱口而出,看向早已没了季绾身影的小道。
沈二郎用过早膳,趁着时候还早,把二宝抱坐在腿上,教他认了几个字。今日有大户人家请他去给稚子开蒙,他应了下来,会在辰时过半登门。
二宝虽淘气,却也聪慧,学了不到一刻钟就全都记下了。
沈濠欣慰,“等爹爹傍晚回来,再考你,看你还记不记得住。”
二宝弯眼,“记住有糖吃吗?”
沈濠捏了捏他的脸,作势要检查他的乳牙。
爷俩玩闹在一起,看笑了倚在屋檐下修指甲的曹蓉,“时候差不多了,当家的快去忙吧。”
沈濠怪嗔妻子一眼,“慎言。”
家里有父亲和大哥,即便很多家事都是他来敲定,还是不能越矩的。
当家的,可不是他能担的。
曹蓉也就私下里过过嘴瘾,不敢当着公爹的面放肆,不过她男人的确是家中的中流砥柱,一声“当家的”也不为过。
只是沈濠注重家中和睦,很介意妻子嘴上没个把门的,容易挑起不必要的争吵。
曹蓉拍拍嘴服软,送丈夫出家门。
沈濠习惯性叮嘱几句,轻车熟路朝那户人家走去,却在岔路口遇见个女子,红衣潋滟,笑盈盈地靠在路口的树干上。
非礼勿视,沈濠垂眸,走出一段路后,才听身后的女子发出声响。
“沈兄不认识小弟了?”
沈濠蓦地转身,看向珠翠罗绮的女子,仔细辨认才认出她的身份,“是你......”
是那个不愿道明身份的小兄弟。
竟是个女子。
沈濠愣在原地。
馥宁公主笑着走到他面前,生平第一次生出羞赧之情,“沈兄是觉得惊讶还是惊艳?”
女子语出惊人,沈濠吓得连连后退,躬身作揖,“在下自是惊讶。”
“那就说,你觉得我不够美。”
“娘子慎言,君子何以能对女子评头论足!”
馥宁公主单手叉腰,上下打量他的衣冠,发觉他与沈栩像极了,周正的模样,不苟言笑的性子,给人一种踏实稳重又古板的感觉。
偏偏这份古板吸引了她。
“沈兄要去哪里?”
“为稚童开蒙。”
“我还没见过开蒙礼呢,可否带上我?”
沈濠一直注重名声,哪敢同一个妙龄女子同行,“不妥。”
馥宁公主有些不悦,情绪都显露在脸上,“若我是男子呢?”
“没有这种假设。”
此刻,沈濠不想再探知她的身份,只想撇清干系,原本就是萍水相逢,没必要给自己惹上麻烦。
桃花盛艳,却不该开在他的枝头。
何况,女子身上有种强势嚣张的气焰,不像是寻常人家养出的女儿,该敬而远之。
“娘子若没别的事,恕在下先行告辞。”
“沈兄是廪生,合该是个聪明人。”
馥宁公主向来没有耐性,骨子里的骄傲不容许自己被人冷落,加之目的性强,性子犟,得不到的,她要么毁掉,要么让其屈服。
“功名利禄,我可让你垂手可得。”看沈濠拧眉,馥宁公主笑意更深,“不是想知道我的身份?我可......”
“抱歉,在下无意打听女子出身,告辞。”
说罢,沈濠快速转身离开。
馥宁公主下颌渐渐绷紧,追出两步,“沈濠,我给你一次回头的机会!”
话落许久,那人非但没有回头,还加快了脚步。
一再被沈家兄弟拒绝,原本就暴躁的公主殿下再难容忍,即便沈栩不再是沈家子,也被她算在了沈家的头上。
季绾回到帐篷,一大一小还没有醒来。
她坐在帐篷外,见一名太医提着药箱跑过去。
狩猎第三日,陆续有人出现身体上的不适,而太医多数伴在御前,只有少数留给官员及官眷,以致人手不够,一名太医要担负十余人的诊治。
这时,有另一名太医跑到季绾面前,“听闻季娘子精通医术,可否请季娘子帮忙出些力?”
“不敢当,愿听差遣。”
来到一座帐篷,季绾没有多想,可走进去才发现是太子的大帐。
迎着东宫亲信们的打量,季绾提着药箱来到床边,见太子半倚床上,发着低热,脸色略显青白。
终于把人等来,太子勾唇,“劳烦季娘子了。”
“能为殿下效劳,是臣妇的荣幸。”
季绾虽心里不愿,甚至排斥,可来都来了,没有退却的余地,那样会显得小家子气不说,还会显得对太子不恭。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是太子授意差遣那名太医诈她前来的。太子是储君,金贵得很,怎会轻易让一个宫外的郎中诊治。
其目的不得而知。
太子让人搬来绣墩,请季绾入座,“季娘子若是觉得不适,孤让其余人退避。”
“不必。”季绾取出薄如蝉翼的丝帕,覆在太子腕部,隔帕试脉,“殿下可觉身体疼痛、恶心作呕、心劳意攘?”
“有这些症状。”
“可有腹泻?”
“没有。”
季绾收回手,“殿下脾热,症状不重,可服药亦可针灸。”
身侧的东宫官员问道:“娘子确诊吗?”
“殿下玉体金贵,谨慎起见,该传其余医者再次诊治,确保万无一失。”
太子笑道:“留在这边的太医人手不够,孤就不占用他们的精力了,娘子按脾热开方即可。”
季绾本该顺势夸赞一句太子有舍己为人的美德,可从他的从容悠然中,季绾品出的满是谐谑,总觉得这位素有仁慈之名的太子殿下,不似外表敦厚。
他有一双与
馥宁公主类似的眼,眼白浑浊,且肝气郁滞、肝火上升,是暴躁的表征。
开好方子后,季绾起身告辞,打帘离开时,与沈栩迎面遇上。
沈栩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药。
原来那会儿他手里捏的药包是给太子配的药草。
身后传来幽幽的笑语,是太子替自己的“解释”。
“沈公子说自己略懂医术,师承季娘子,为孤开了药方。孤为求证他之言,才请来季娘子看诊,冒犯之处,尚希见宥。”
对比着两人先后开的药方,太子笑意更浓。
分毫不差,一模一样。
一个教得好,一个学得精。
季绾有些生愠,太子此举与戏弄人有何区别?旁人都说太子宽厚仁慈,而真正宽厚仁慈的人会戏弄有夫之妇吗?
太子贵为东宫之主,她得罪不起,只能默不作声地离开,以缄默无视这份不怀好意的把戏。
沈栩欲要上前解释,却觉解释苍白,他的怀旧之言,成了他人取乐的契机,而这个人,还是一再拉拢他的太子殿下。
捏在瓷碗上的指甲微微发白,他面无表情地走进帐篷,没有表露出对太子的不满。
越相处,越觉得太子不是善茬。
离开太子大帐,季绾又一连接诊了几个病患,回到自己的帐篷时,君晟和九皇子已经醒来,正在对弈棋局。
小小的孩童执白棋,快被杀得片甲不留,一再地悔棋。
君晟没有提醒他落子不悔,任他摆弄棋局。
听到门口的动静,九皇子扭头看去,嘴甜地喊道:“舅母!”
两人在德妃的寝宫见过,九皇子对季绾印象深刻。
季绾有些不适应,佯装不解地左右瞧了瞧,“九殿下在唤谁?”
九皇子放下棋子,笑嘻嘻的,“当然是唤您了。”
看他气色不错,季绾放下药箱走过去替他把脉,感慨于小孩子的恢复力。
九皇子晃了晃灵活的另一条腿,大眼睛滴溜溜地转,比身处皇帐时活泼许多。
君晟一颗颗收起棋子,将袖珍的棋盘和棋笥一并收进箱笼,没问季绾去了哪里,显然已经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