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婚—— by怡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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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君子吗?”
“怎么不是?”季绾与他碰杯,一口饮尽,借着酒劲儿道出心中的敬意,平日性子温婉的人,樱唇一开一翕,全是对君晟的赞美之词。
君晟淡淡提唇,没觉得荣幸,反而有种跨不过彼此屏障的感觉,再次提醒她醉了。
可季绾像是寻到了知音,打开了话匣,抱过酒坛歪头靠着。眼前的男子是继廖姐姐之后第二个能让她敞开心扉的人。
蔡恬霜也算一个,却太跳脱,安静不下来,刚酝酿的情绪,会在看见那张讨喜的脸蛋时骤然散开,与之更适合做嘻嘻哈哈的欢喜冤家。
知己难觅,季绾丢开酒坛,晕晕乎乎趴在桌上,盯着对面愈发模糊的俊脸,“聚散终有期,先生可否答应我,在寻觅到可以携手白头的女子前,提早一点儿知会我。”
随后补偿道:“我也会提早一点儿知会先生,咱们体面些。”
体面到可以不避嫌。
实在无法想象,形同陌路的场景。
她恹恹垂眼,被酒意支配,被空虚占满,辨析不了惆怅的源头。
握盏的手收紧,君晟淡问道:“要提前多久?”
“因一个人,动摇心境时。”
醉酒的女子讲话瓮声瓮气的,听上去有些委屈。
君晟放下盏,走到她身后,伸手将她扶坐起来,充当她背后的依靠。
“委屈什么?”
“我没有。”
“没有就好,你也没什么可委屈的。”
醉了也能品出这话含着不善的语气,季绾扭腰面向身后,拧起漂亮的柳叶眉,“你凶我做什么?”
君晟的确含了几分愠,语气偏冷,却在对上女子水汪汪的杏眼时败下阵来。
就不该较真。
与她较真,自己没有胜算。
“给你赔罪。”
“不要。”借着酒劲儿,季绾娇蛮起来,扭摆肩头脱离开君晟的手,背对他生闷气,一副要哄的架势。
原来她还有这样的一面。
君晟心里一再柔软,走近书房,取出一个锦盒,放在季绾手边,“打开看看。”
“不要。”季绾塞还给他,一面维系高冷的姿态,一面偷瞄做工精致的锦盒,充满好奇。
君晟也不卖关子,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锦红赤玉坠子,戴在季绾的脖子上。他曲膝慢慢下蹲,蹲在季绾面前,盯着她胸口的坠子瞧。
“好看。”
季绾醉醺醺地捻起赤玉坠子,张口就要咬。
当金子鉴别了。
君晟扣住她的手,连同赤玉坠子攥在掌心,“盛念念,生辰喜乐。”
季绾还在气头上,闻言更气了,“我的生辰早过去四十三日了。”
君晟好脾气地笑了,淡淡的,温柔缱绻,“那是绾儿的生辰,今日是念念的生辰。”
季绾眨巴眨巴眼,酒气侵蚀了头脑,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她抽回手,拿起坠子仔细打量,再次张开嘴,被君晟拍了下手背。
赤红色的坠子脱手,悬在脖颈的系带上。
季绾更不乐意了,捧起始作俑者的脸,忿忿眯眸,故作深沉,在君晟不防之际,一口咬在他的唇上。
那里也红红的。
心口猛地剧跳,君晟怔住半晌,在女子撤开时,一把扣住她的后颈,将她压向自己。
以吻封缄。
“唔......”
突如其来的亲昵吓得季绾缩了缩肩胛,她试图脱离,后颈被紧紧扣住。
君晟仰头吻住她,失控般汲取她唇上的清甜,唇瓣间传出吱吱的细微声响,久久不停。
忍耐多时,理智冰消瓦解。
身体前倾,腰肢酸乏,季绾呼吸不畅,使劲儿将人推开,气喘不堪,樱唇变得殷红欲滴,可醉酒的人哪有多少力气,要不是君晟放开手,她是断不能挣脱钳制的。
两人气息均乱,一个迷糊茫然,一个清醒沉沦。
君晟眼底蔓开朦胧情欲,俄尔,涤濯个干干净净,清澈漆黑。
担心吓到少女,男人闭眼敛起不该有的贪念。
可当他伸手去揉少女的脑袋,还是被躲开了。
季绾起身,踉踉跄跄地后退,颈间的赤玉坠子来回摇晃。
君晟扶住她,“跑什么?扯平了。”
“扯平?”
“你咬我,不准我咬回去?”
季绾觉得有道理,可还是气不过,潜意识里的君子竟会睚眦必报。她睨一眼,有着不自知的娇媚,媚眼如丝。
君晟哄孩子似的将人扶进卧房,轻轻按坐在床上,坐在一侧盯着她润白的脸,用两指掐了掐,旋即,推向她肩头,将人推到在绵软的被褥上。
他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棂透气。
彻底吹散情潮。
月明星稀,一驾马车从太师府驶出。
沈栩单手支头,随着车厢轻微晃动。
抵达一家玉石行时,手里的书卷落在车底。
“公子,到地儿了。”
小厮凌云隔帘唤道。
沈栩睁开眼,捡起掉落的书卷,打帘步下马车。
再有两日是母亲谭氏的生辰,他事先在其他玉石行订制了一枚独山玉的戒指,今夜发现一处刻花棱角没有打磨精细,特意来这家门店加工。
这家门店远近闻名,慕名之客不计其数,要不是看在沈栩太师府公子的面上,店主是不会额外在深夜接待的。
“沈公子里面请。”
店主的仆人引沈栩走进客堂,奉上茶水。
腰缠万贯的店主接过戒指,笑说自己是看在人情上。
沈栩道谢,一边等待,一边欣赏着橱柜里的玉石饰品。
每一件饰品旁边都附有首饰的图纸。
沈栩被一枚牛血红赤玉坠子吸引。
当年与季绾定下亲事,激动之际,他带着季绾慕名前来,一眼相中的就是这枚坠子,一问价钱,囊中羞涩。
没想到它还未售出,像是在等待识货的有缘人。
“店家,这枚坠子可有人定下了?”
店主抬眸,“没呢。”
“这么好的坠子,怎会无人识?”
“价钱高,买家觉得不值,都说朱砂红哪有锦红具有收藏价值。”
赤玉中,锦红的确更稀有珍贵,但牛血红也极为罕见,再者,玉饰讲究眼缘,或许自己偏执于当初得不到的吧,“我要了。”
那敢情好,店主笑道:“沈公子识货。”
从玉石行出来,沈栩握着坠子走进马车。
马车驶过幽静长街,离长街不远的水畔,一盏孔明灯徐徐上升。
贺清彦静立,仰望墨空。
当初师母毅然送走唯一的女儿,是为了不让陛下找到,十五年来,他谨遵师母之令,不曾调查小师妹的影踪,也不知那“孩子”过得如何。
晚风拂过粼粼荡漾的水面,吹起男子胜雪白衣。
“贺少卿!”
水中一叶扁舟,一橘衣少女站在其上,手持木浆,惊喜地朝岸边笑开。
将近子夜偶遇蔡恬霜已不是头一次,贺清彦几分无奈,几分失笑,示意她划快些。
要不是蔡恬霜太过无拘无束,兴许能成为一位女捕快,其侦查的本领不输大理寺的密探。
小舟靠岸,蔡恬霜卸下一盏渔灯,刚要跨上岸,见面前伸出一只修长的手。
她笑着仰仰下颔,借力跨上岸。
“多谢贺少卿。”
“三更了,怎么没回沈家?”
“我是街溜子嘛。”
蔡恬霜上岸第一件事,先从荷包里取出两颗糖,一颗递给贺清彦,一颗剥皮扔进自己的嘴里,“贺少卿在放孔明灯?”
打老远划船时,她就瞧见了。
“嗯。”贺清彦没有夜半吃糖的习惯,可盛情难却,他剥开皮,含入糖果,先被酸味“蛰”了一下,随之尝到甘甜。
蔡恬霜没再多问,与之一同仰头遥望,清瞳映出星辰的浩瀚,以及那盏远去的孔明灯。
同样燃起孔明灯的,还有燕寝前的帝王。
自馥宁公主的事情后,承昌帝寡欢多日,费解于女儿的表里不一。
不,馥宁一直是暴躁的,只是他没有留意,疏于管教。
自责在心,不愿与人谈起,承昌帝望着飘远的孔明灯,期盼有生之年得见景氏的女儿。
但愿是个
温软贤淑的女子,而非馥宁那样蛮不讲理。
“范德才,朕还能见到小念念吗?”
候在一旁的老宦官哈腰笑道:“老奴觉得能。”
“但愿是在朕还未老去时。”
范德才偷瞄帝王的侧颜,暗自摇头,十五年了,再盛宠的嫔妃都会失宠,执念却驱策一个人的情感不断偏执。
作为御前老人,范德才目睹了那段纠缠的过往,当初说好的抚养早已变了意味,帝王每年雕刻的木偶体态在一点点发生变化,从稚嫩的奶娃娃,逐渐变成妙龄女子,今秋雕刻成的那个,不止显露出妙龄女子的模样,还分外婀娜。
找到又如何,要人家代替景夫人入宫为贵妃吗?若那女子成婚生子了呢?
景夫人之所以送走女儿,无非是预判了帝王的心态变化。
不愧是奇女子,也难怪被那人人视为明月光的盛大人所偏爱。
作为承昌帝的心腹,受恩于帝王,可范德才始终忘记不了光风霁月的盛聿,忘记不了当年目睹的一幕,叫他至今都觉艳羡,发自心底的惋惜。
温雅的男子在寒雪中,捧起妻子的手轻轻呵气,目光所及,皆是自己所爱之人。
谁又忍心拆散他们?
次日,风瑟瑟,季绾晕头昏脑地醒来,揉了揉发胀的额,记忆断片,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只记得她与君晟相谈甚欢,贪了杯。
还是她单方面欢心,不知君晟作何感受。
秋阳映窗,晕染金灿灿的光晕,季绾穿上绣鞋走到隔扇前,偷偷向外打量。
今日朝廷休沐,对面的书房敞着门。
君晟在吗?
低头之际,发现胸前坠着个锦红赤玉坠子,登时清醒,又恍如隔世。
按捺疑惑,她更衣梳洗,握着坠子走到书房门前,探身向里,“先生在吗?”
好一会儿,屏风里传来一道慵懒的回音,“嗯。”
一抹高峻身影披衣走出来,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在两片殷红的唇瓣上多停留了片刻。
季绾不明所以,走上前递出赤玉坠子,“先生的?”
“你的了。”
“啊?”
四目相对,一个满是疑问,一个意味不明。
“明日是母亲的生辰,随我去一趟太师府吧。”
季绾虽没异议,但从沈栩的口中得知的谭氏是位难以相处的长辈,且一直活在自责和哀怨中。他们吃过闭门羹,明日前去,未必能顺利得见。
有了上次的经历,季绾不确定地问:“谭夫人会不会将咱们拒之门外?”
“母亲的生辰宴,一惯会宴请诸多亲友,不会让外人瞧了笑话。”
季绾觉得有道理,手上动作未停,将坠子塞回他手里。
君晟双手抱在身前,一本正经道:“明日见君家亲友,总要有个像样的首饰。”
“先生的聘礼里有许多首饰。”
“我最中意这件。”君晟将坠子重新戴回她的脖颈,“就当是为了充门面。”
说罢,越过她走向旋梯,不想再推来推去。
季绾追过去,拉住君晟的袖子。
刚好蔡恬霜蹦蹦跳跳地跑上来,手里拿着从外面买回的烧麦,见小夫妻拉扯在阶梯上,讪讪挠了挠脸,转身跑开。
季绾赶忙松开手,站在君晟下方的阶梯上拦堵住人,“明日太师府的宾客多,我没见过什么世面,会不会反而减损你的脸面?”
君晟俯看着一脸真挚的女子,“不会减损,你会是我最大的门面。”
这话从君晟口中讲出,季绾有点不可置信,呆呆地仰着头。
君晟揉揉她的发髻,桃花眼凝住秋阳的潋滟,蕴含温情,“念念多次在大场面上讨要公道,赢得称赞,名声早已传开,你见过的世面,可比寻常子弟、贵女广阔得多。”
被温柔激励,季绾陷入他眼中的潋滟,不再怯场。
反而有点骄傲。
第47章
打定主意, 季绾不再怯场,今日还要前往医馆坐诊,她背上药箱走出房门, 仰头瞧见君晟倚在二楼窗边无所事事,不禁笑问道:“先生今日不忙吗?”
君晟不自觉扫过她翘起的唇,搭在窗边的手指微蜷,“不忙。”
“那先生趁着休沐, 多休息。”
“你不歇歇吗?”
这话多少含了点暗示, 有与她同处一室或出游之意,虽未直言, 但足以做到心照不宣。
奈何医馆聘请的郎中今日事忙,季绾不得不去坐诊,她温声解释, 朝二楼挥了挥手。
看着女子轻盈的背影消失在小院里, 君晟伫立了会儿, 回到书房,取出厚厚一摞公牍。
替他研磨的陌寒狐疑, 身为通政使,又兼顾厂卫侦缉之职, 哪有清闲可言啊?
主子适才的说辞, 是为了醉卧美人膝吗?
嗯,克制和放纵,淋漓尽致体现在新婚男子的身上。
陌寒对婚缘有了向往,怎奈没有红线缭绕。
君晟发觉身侧的人研磨的速度慢了下来, 扬眉问道:“怎么?”
“没事。”陌寒加快研磨, 感慨于主子的洞察力。
今日朝廷休沐,各学堂也逢旬假, 潘胭闲来无事,坐在前院正房前腌菜,如今有婢女料理杂事,沈家人干脆享起清福,别提多舒适了。
除了挑三拣四的杨荷雯。
昨夜还训哭一名婢女。
“笨手笨脚的,腌菜都不会。”
她搬来马扎坐在潘胭身边,一边抱怨一边帮忙。
潘胭看她是闲不住的性子,打趣道:“大嫂手艺好,可想过开饭馆?”
开门做生意?
加辣子的手顿在半空,杨荷雯嗤一声:“没你们心野,干不了抛头露面的活计。”
人各有志,潘胭没再提议,搅拌起腌菜。
杨荷雯凑近,小声问道:“明儿是不是太师府主母的生辰礼?”
“听说是的。”
“邀请四弟和绾儿了吗?”
“好像前两日,有人来送过请帖。”
杨荷雯不乐意了,“谭氏不准沈栩与咱们来往,却拉着四弟不放,摆明了仗着高门主母的身份欺负人。”
孰是孰非,融入日常的琐事,难以评判。潘胭不喜嚼舌根捣是非,笑着解释道:“不是谭夫人叫人送来的帖子,是君太师。”
杨荷雯审视道:“你分明什么都清楚,却总以应该、好像来搪塞我,拿我当外人?”
“没有......”
“绾儿与你交好,你俩排斥我,行,我不问就是了。”
这哪儿跟哪儿啊!潘胭哭笑不得,看着妇人气嘟嘟离开,无奈地叹口气,正要起身端起一盆子掩藏,被迎面走来的陌寒抢了先。
“我来吧。”
“不用不用。”
潘胭客气地直摆手,一点儿小事,不想劳烦别人。
陌寒没依,端着盆走向穿堂,撸起衣袖的小臂泛着小麦色,他的身后还跟着蹦蹦跳跳的沈茹茹。
“茹茹,别总缠着蔡叔叔。”
沈茹茹捏着陌寒的衣摆扭头,笑嘻嘻地摇头晃脑,学会了装傻。
比起大伯、二伯和四叔,蔡叔叔是最温和的,愿意花精力陪她嬉戏,还能把她架到脖子上去看高处的蜂、蝶。
谁能想到,以勇猛凶狠闯出明堂的护卫,还有铁汉柔情的一面。
兴是投缘吧。
被自己的想法吓到,潘胭收回视线,忙不失迭地回了房。
后半晌,医馆无求医问诊者登门,季绾坐在诊间捣药。
从学堂回来的季渊坐在角落读书。
姐弟二人亦如从前安静相伴,可季绾的心飞出窗外,总想回去伴在某人身边。
没察觉到自己飘忽的心思,她捧着杵臼魂不守舍,可医馆没有轮换的郎中,不得不拖到打烊。
这时,门外响起母亲招呼声,惊讶中带着殷切和笑意。
季绾以为有达官贵人打扮的求诊者上门,刚放下杵臼,就见一身墨蓝深衣的君晟走了近来。
姐弟同时起身。
“先生......”舌尖在唇齿间一饶,季绾立即改口,“夫君怎么来了?”
“外出办事,顺道过来一趟。”
君晟先瞥向角落里的小舅子,稍一颔首。
季渊立即上前,又绕过他走了出去。
安安静静甚少有存在感。
季绾拉过君晟坐在长椅上,流露不自知的柔情绰态。
端来水果的何佩琇看在眼里,会心一笑,招呼女婿食用。
君晟接过,又见季渊端着隔壁廖家铺子的糖水走进来。
少年还是第一次请客,热情中透着腼腆。
季绾忽然意识到,往前无论沈栩来过医馆多少次,弟弟都没有热情招待过,曾当他性子敏感,不爱与人交际,此刻看来,并非如此。
与性子同样沉闷的沈栩不同,君晟虽话少,但沉稳通达,能照顾到身边人的情绪。
像光,照进少年的心田。
发觉季绾陷入呆愣,君晟舀一口糖水递到她嘴边。
季绾左右看看,在弟弟揶揄的视线下,啜了一口糖水,随即推开勺子,“阿渊买给夫君的,夫君快尝尝。”
季渊比划几下,介绍起廖家铺子的糖水。
廖家铺子也算老字号,量足可口,回头客多,少年在介绍时,如数家珍,为之骄傲。
君晟舀了一勺含进嘴里,与季绾用了同一个勺子。
在外人眼里不足为奇,落在季绾眼中,甚是羞涩。
惹耳尖发烫。
恰巧有一老翁佝偻着上门,季绾赶忙坐回诊台,询问老翁的情况。
季渊陪君晟坐在长椅上,捧起书本,闷头用功,周身散发着悠然的气息。
君晟削了一个梨子递给少年。
修长的手指执梨,梨皮一截未断,足见其刀工。
等老翁拿着季绾开的方子去外间抓药,诊间只剩下小夫妻。
季绾收拾起诊台,余光偷偷打量角落的男子,蓦然想起去年,沈栩就是这么坐在长椅上默默相伴。
短短一年,物是人非。
是否明年今日,她与君晟也会分离?
或许仅有的区别是不体面与体面。
到那时,君晟给予的体面是否能抚平她的不安与焦躁?
可为何会因此不安与焦躁,没了成婚前的洒脱呢?
没等她扪心自问,又有求诊者登门,直至夕阳西下才得以清闲,也到了打烊的时辰。
忙得晕头转向,本就不喜纠结的女子将那会儿莫名的烦忧抛之脑后,与君晟并肩走在回沈家的路上。
“明儿我能带上恬霜吗?”
蔡恬霜是从太师府走出的女护卫,比她熟识高门贵妇和闺秀,有蔡恬霜在,她不至于脸盲。
君晟揉揉她的脑袋,给予安抚,“咱们是去做客的,不必像在御前那般拘谨。”
“我明白了。”
太师府主母生辰,城中高门贵妇云集,争奇斗艳,既要为夫君撑门面,总要从头到脚打扮妥当。
回到卧房,季绾拉着蔡恬霜走到柜子前,让其帮忙出主意。
两个女娇娥在房中捯饬了好一会儿,才选出一身云锦长裙,以及搭配的首饰。
除了大婚,季绾没穿过奢华昂贵的衣料,即便聘礼中不缺绫罗绸缎,堆满娘家闺房,也没刻意显摆过。
有了上次狩猎被挖苦的经历,季绾虽不爱攀比,但知不能给注重脸面的谭氏丢份儿,至少不能在生辰宴上因为着装出糗,毕竟那是谭氏的主场。
对镜照妆,季绾扭头看向坐在桌边吃梨膏的蔡恬霜,故作骄矜地转了一圈。
蔡恬霜竖起拇指,适时讨好道:“娘子之美,不靠衣装,最多是锦上添花。”
小嘴甜的。
季绾从妆奁里取出一对翠青玉珠花,插入嘴甜的小丫头髻间,“明日随我去太师府,也要打扮一下。”
蔡恬霜瞪大眼,对镜来回照,黑睫弯弯地扭啊扭,翠青玉的色泽为素妆淡抹的少女添了俏皮。
准备好衣装,季绾没再考虑贺礼的事,有君晟在,不会失礼的。
夫妻一体,不必额外备礼。
翌日傍晚,太师府高朋满座,谭氏一身妆花缎裙装,与一众珠翠罗绮的女客们相聚迎客堂中。
女客们有说有笑,聊着近来的趣闻。
有人爱聊闲事,自然有人捧场。
谭氏擒着恰到好处的笑,心不在焉地盯着半敞的竖棂门扉,像在等待着什么。
主母生辰,府中公子得以偷闲,不必研习课业,热热闹闹讨着酒水。
作为嫡长子,又是解元,沈栩没有去出风头,反倒与徐老夫人一样,安静呆在自己的院落。
自认回身份,他的心结一直是认亲宴。
在没有举办认亲宴前,一切风头都显得可笑滑稽。
小厮凌云走进来,于长廊下寻到倚栏喂麻雀的主子,“公子,人到了。”
在太师府多年的凌云都不知在沈栩面前该如何称呼君晟,他挤眉弄眼,插科打诨。
沈栩继续投食,兴致缺缺地“嗯”了一声。
父亲还是邀请了最令他难堪的人前来啊。
凌云受沈栩重视,自然偏心沈栩,知主子在今日的尴尬处境,去迎宾不是,出府回避也不是,进退不得,才会郁郁寡欢。
“公子,待会儿总要去露个面的,以免落下话柄。”
将手里的谷物撒在廊下的草地上,沈栩拍了拍手掌,坐回廊椅,“去打听一下季娘子被迎入哪座院子。”
“啊?”
“去吧。”
凌云讪讪应“是”,心里打鼓,大喜的日子,可别与长公子闹得不愉快啊。
瞧他的记性,还长公子呢。
凌云轻轻抽了自己一嘴巴,小跑出月亮门。
季绾随君晟来到太师府,初露面就吸引了贵女们的注意,不少深宅贵女没机会与之碰面,却早已听闻她为好友将狗男女送上断头台的事迹,以及最近流传在各大高门的馥宁公主夺人夫的事件,不禁对这位小户出身的医女充满好奇。
被各色目光打量,季绾紧紧抓着君晟的衣袖,看似娇羞怯场,实则是在趁机显露对君晟的依赖,以示夫妻间感情浓厚。
这是君晟娶她的目的,她深记在心。
蔡家兄妹带着贺礼走在后头,各自狐疑,在沈家都没见着娘子如此依赖主子。
蔡恬霜放下贺礼,被府中魏管家塞了一把糖。
魏管家与蔡恬霜的祖父是旧交,自打蔡家兄妹入府,就颇为照顾,连蔡家老宅都是由他打理着。
“老夫上个月带人去打扫你家老宅,从蔡老的书房里发现一个落锁的乌木盒子。”
乌木何其昂贵,不适宜放在平日无人看管的老宅,魏管家将盒子带回,今日刚好转交给他们兄妹。
提起祖父,蔡恬霜不免感伤,“待会儿,我去您那儿取。”
“盒子是落锁的,你们可有钥匙?”
蔡恬霜心大,哪里记得钥匙被放在哪里,她狡黠一笑,有的是办法开锁。
第48章
大户人家别说逢年过节, 就是各府主母的生辰都会有来有往,此番,前来庆贺的多是女宾, 君晟不便带着季绾去拜见谭氏,便先带季绾去往蕙兰苑见过徐老夫人,之后被太师府的仆人分开,一个去往家主设宴的花园阁楼, 一个由侍女引着去往迎客堂。
蔡恬霜陪在季绾身旁, 小声安抚道:“谭夫人不会为难咱们的。”
一家主母自然不会当着外人的面为难“自己人”,季绾并不担心, 她只是犹豫要以何身份自处在富贵逼人的交际中。
迎客堂内,谭氏在被二房弟妹褚氏调侃一句“望穿秋水”后,敛起了情绪, 融入女宾的交谈中。
褚氏看热闹不嫌事大, “帮”嫂子盯着门口, 直至一抹陌生倩影映入眼帘才笑出声,“稀客来了。”
谭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见一身月白云锦长裙的女子出现在门口。
也立即引起其余人的窃窃私语。
客堂的女宾多是诰命妇,年轻的闺秀们早结伴在府中花园玩耍私语。
迎上一双双打量的视线, 季绾抠了抠掌心, 竭力让自己维系从容自若,她走到主座前盈盈一拜,垂眸柔声道:“见过谭夫人,晚辈季氏有礼了。”
这是第一次见到季绾, 谭氏定眸打量, 淡淡一声“看座”,就有人引季绾坐到离主座较远的下首。
按着辈分, 合该如此。
褚氏把玩着团扇,比谭氏还仔细打量着季绾,去年儿子入狱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
不是冤家不聚头。
季绾安静坐在那,听着贵妇人们的谈话,云里雾里的。有人见识广博,有人爱慕虚荣,可这些都与她无关,她只是来尽礼节的。
府中膳食备好时,谭氏身边的韩妈妈请女宾们移步。
季绾被韩妈妈留了下来。
屋里除了谭氏主仆,还有一贵妇人坐着没动。
蔡恬霜附耳几句,季绾得知坐在谭氏下首的贵妇人就是二房主母褚氏。
谭氏饮着手里的茶,直到褚氏有了自觉起身离开,才缓缓开口:“日后,多与阿晟回府坐坐。”
上次闭门羹的经历提醒季绾,眼前的长辈将她自己圈在矛盾和煎熬中,释然不了,放手不了。
想必自上次将“养子”拒之门外,“养子”再没登过门,以致妇人心态略崩。
作为小辈,又是府中陌生的客人,季绾没有置评的资格,她欠身一礼,柔声应下了。
话落随之陷入静谧。
一个脑袋瓜从太师壁一旁的门扇探出来,打破了这份尴尬。“
妹妹!”
闻言,两人同时回头,谭氏轻呵道:“豫哥儿不得无礼。”
宾客们总算散了,在后堂憋坏了的君二公子跑出来,来到季绾身边绕圈圈,好奇又欢喜,指着季绾与母亲顶嘴,“妹妹比我小。”
谭氏放下斗彩瓷盏,嗔道:“小也不是你的妹妹。”
“那是我什么人?”
这话问住了谭氏,半歇,叹道:“是嫂嫂。”
君豫最听母亲的话了,拉住季绾的袖子晃了晃,清脆唤道:“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