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酒—— by高跷说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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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政确如她所言,差吏们心知理亏,听见她这般怂恿,又急又气,当即要跳脚扑来。
“你这死丫头废话真多,只怕是嫌命长——”
然而,一把铁铲子“嘭”地一声挡到了黎梨面前。
一位中年庄稼汉子站了出来,粗声粗气道:“我就说呢,哪里有差吏不去捉贼拿赃,反倒日日想方设法来刁难我们农家的!”
他回头对自己的乡邻们说道:“大伙儿想想,别说
新政了,往年这儿还受锦嘉长公主管领的时候,也没见过延缴田赋是要断手断手的啊!”
“这几年过得越来越苦,我们还以为是律法趋严了……没想到啊,原来是你们这群黑心黑肝的差吏,仗着我们不懂新政,就在此处称王称霸,胡作非为!”
旁边胖婶子也站了出来:“实在过分!瞧瞧他们把常家娃子的腿都打成什么样了!那娃子拉扯两个弟妹,本就过得十分不易……”
提起这个,乡里乡亲们再也忍不住了:“把我们当傻子吗!”
“告他们!”
“对!去官府告他们!让他们受罚!”
乡民的指点与责骂声扑向差吏们,唾沫星子险些要把他们埋了:“滚!快滚出我们村子!”
差吏们作威作福惯了,哪里见过这样的反抗动静,一时间都慌了神,纷纷去看歪帽子:“大哥,怎么办啊……”
歪帽子站在沸腾人声中,一双眼睛像阴戾的刀子剜了四周一圈,忽然抽出腰间的长刀,转身就狠力劈在了身边的粮车上。
那上面装的是新收的庄稼,正要拉去开阔地晾晒的。
只是这里的农家吃不饱饭,屋舍破败,车架也不结实,被他这样粗蛮的力道一劈,瞬即就散了架。
金灿灿的谷子尽数泻下了车,滚进地面泥水里,一眨眼的工夫就变得污糟不堪。
“那是我家今年最后一岔粮啊!”
一位干瘦的老人哀嚎了声,捶着心口要扑上前,谁知那歪帽子手腕翻转,直接就将手里的长刀怼到了老人的喉间。
周围的声响立即安静了,黎梨忙将老人搀了回来。
歪帽子晃着手里的长刀转了一圈,重新来到黎梨面前,神色相当轻蔑:“告到官府去?”
他嗤笑道:“我也不怕告诉你们,我们就是县老爷手下的得力差吏,收缴田赋之事,都是听了县老爷的命令才做的!”
“别说打断一条胳膊一条腿了,只要能把田赋收齐,就算我割了你们的脑袋,他也不会有意见的!”
黎梨眸光微凉几分。
歪帽子往人群逼近,长刀逼得众人连连后退,他狠狠啐了一口,破罐子破摔。
“你们去告啊!这儿山高皇帝远,县老爷就是王法!如今王法就站在我身后,你们还能告到哪里去?”
“我劝你们最好识相一些,别听了这外地死丫头的两句怂恿,就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否则……”
他鼻哼了两声,举高了长刀又劈向黎梨身边的粮车。
刀风几乎要擦着黎梨的身畔划落,然而破空声来得更快,黎梨余光里只见有什么硬实物件飞掷过来。
“啪”一声就砸到了那歪帽子的脸上。
来人使足了力道,石块的猛力冲击将他连人带刀拍飞出去,直接掀到了泥水里。
黎梨甚至没有回头看,就真真松了一口气。
他们总算赶来了。
她紧忙招呼乡邻们,速速推好自家粮车离开。
以那两人的脾气,待会拆了这儿都有可能。
果然云谏与萧玳落步到泥水边,从上睥睨着啃了满满一口泥的歪帽子。
歪帽子好不狼狈,连呸几下嘴,仰头骂咧道:“我日你们大——”
萧玳抬腿踩住他的头,一脚又将他踩回了泥水里。
听着下面“咕噜咕噜”的水泡声,他愉悦地笑了起来,向云谏问道:“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云谏也笑了:“似乎是一条泥巴狗在讨饶。”
萧玳松了腿,将那人踢翻过身,俯身道:“还提着刀呢,欺负老弱妇孺,你能是什么好货?”
歪帽子好险喘过气来,被赶来的其余差吏扶了起身。他淌着浑身泥水,怒目瞪向面前二人:“你们好大的胆子,可知我是谁!”
萧玳笑了声:“你可知我是谁?”
歪帽子自然知道,是踩着他的脑袋害他吃泥的瞎眼玩意。
他气恼得用力抹了一把脸,朝身边人喝道:“还愣着做什么,把他们拿下啊!”
旁边的差吏恍然醒神,有几人手快,提起刀刃就冲上前去。
然而就是个利剑出鞘的工夫,寒芒划闪,差吏们还没看清对面的招式,自家的兄弟就捂着新伤倒了地。
歪帽子瞳孔颤了颤,望着对面区区两道身影,不信这个邪:“一起上,都给我一起上!”
长刀蜂拥而至,云谏与萧玳索性分开了距离。
二人自小跟着京中顶好的武学师傅,得了空就混在云将的营中,面对这群没有正经习过武的差吏,砍人就跟切菜一般轻易。
云谏留了手,招招都避开了对面的要害处,他没大上心,料想着萧玳也不会吃力,却没想到只是一晃眼的时间,就听到黎梨的惊慌尖叫声。
“五哥!”
他转眼看去,只见那歪帽子不知从哪拉了个落单的奶娃娃过来,一脚踹到了萧玳面前。
萧玳生怕误伤,急忙收了剑势,横剑挡开身前的长兵,然而真正致命的利器却在他身后跃起——
歪帽子举起长刀,径直照着他的脖颈砍下去。
黎梨的心都跃到了嗓子眼里。
那边云谏猛地踹开身前的杂兵,将手中长剑用力投掷出去。
只听见“扑哧”声响起,血色从腹腔飞溅出来,那歪帽子转瞬就被扎了个对穿,下一刻整个人就被长剑牢牢钉在了地上。
他“哇”地张口汩汩吐血。
眼见要闹出人命,差吏们吓得丢盔弃甲,连滚带爬地去到歪帽子身边,却又束手无策不敢碰他:“大哥,大哥!”
黎梨捂着慌乱的心跳扑去另一边:“五哥,没事吧?”
萧玳摇摇头,将那奶娃娃推给她:“你走远些。”
他信手收了自己的剑,款步来到歪帽子身边,看着垂死挣扎的人,很好心地帮他移除了阻碍——将云谏的剑拔了出来。
污浊的血液没了堵塞,喷溅得更是汹涌,歪帽子痛得抽搐,还想叫骂,一张口又被血噎住喉咙,没多就蹬直了腿。
“大哥啊!”他的同伴大喊了声,抱着他的尸体捶地嚎啕起来。
那么嚣张的差吏就在跟前没了,乡邻们惶惶而视,有人小声催黎梨他们离开:“姑娘,你们都是为了我们才动手的,千万不要栽在这儿了。”
“这些人都不是良善之辈,还有县老爷撑腰,你们还是快些逃吧,万一被逮着报复,可就难了……”
差吏里有人听见了这些话,恨声喝道:“逃?逃哪去?”
“连差吏都敢杀!这三个人与你们整条村子都逃不掉!”
“你……你们所有人都等着吧!县老爷一会让你们好看的!”
话音未落完,一叠拓碑纸迎面摔到了那差吏的脸上。
众人诧然望向来者。
沈弈来得迟,那差吏愤愤甩下纸张,咬牙切齿看他:“你,你……”
沈弈却是少见的冷沉脸色,从袖间抖出一枚令牌:“京城户部办差。”
令牌上的赤金纹路在晌午正阳里灼人眼目,那群呼着“山高皇帝远”的差吏们哑住。
年轻的户部侍郎声音稳沉:“蒙西县令田畴造伪,诈欺田赋,行罪一等。”
他垂眸望着那差吏。
“让你们县老爷等着吧,我们会让他好看的。”
清理完渣滓,沈弈在村口支了张桌子,唤村里人逐一过来登记近些年缴纳的田赋银钱,还有差吏们行恶所造的损失。
黎梨帮着忙活许久,好不容易才等到萧玳来替值。
她累得够呛,脚步虚浮地走回常家,索性靠在院子里头的矮凳上闭一会儿眼。
怪不得昨日四人顺着田畴图纸走,会走到山野里面去,原来蒙西的田畴图是县令造了伪的。
他将无法耕种的深山老林冒作田畴,夸大了蒙西实际的田畴数目,令百姓们分摊了数倍的田赋,到底意欲何为?
可就算不知道他的意图,光是瞧着桐洲百姓水深火热的日子,也叫她觉得此人该死。
如今蒙西是萧煜珏那混账
的封邑,他对自己封地里县令的所作所为,到底知不知情?若他知情……
黎梨正胡乱想着,鼻尖忽然闻到了一阵熟悉的花香气,她还未睁眼,就被来人打横抱了起来。
对方顺手掂了掂她,又轻叹了声:“没心没肺就是好,在哪都能睡着。”
黎梨:……趁我睡觉就骂我?
她暗暗磨牙,有心要听听这人还会说出什么话来,故意装着睡,可往后一路都只听得到他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还有他胸膛里稳而有力的心跳声。
她不自觉放轻了呼吸,由他抱着自己回到落脚的房间,而后发现他的步伐停在榻边许久。
怎么还不放她下来?
黎梨转念就想起了由头,下午出门之前,她在房间里翻看沈弈拓下的界碑碑文,还未来得及收拾,榻上一堆乱七八糟的纸张。
她听见云谏又叹了声:“没心没肺还不爱整理。”
黎梨:……
云谏只得抱着她坐到榻边,空出一手去给她收拾满床铺的狼藉。
黎梨坐在他的腿上,因他微侧着身,她便顺着势靠在他身前,方才想要偷听他讲话的心思也微妙地变了变,多少有些局促了起来。
她莫名懊恼,后悔了装睡。
黎梨无声祈祷着他快些收拾完,好早些将她放下,省得这般不自在,然而身前人的动作却越来越慢,最后甚至停了下来。
黎梨感受到他的视线重新落到自己脸上,心里嘟囔了声,他还好意思说她,他这样怠工,分明也不爱整理。
她坐得累了,不着痕迹地挪了下,然而一不留神,侧肩时碾过了他的胸膛,在客船上撞到的伤处被他压到,痛得她轻呻一声。
“疼……”
黎梨听见身旁人的心跳忽地就快了两拍。
装不下去了,她索性睁开眼,先发制人,嗔声控诉道:“你弄疼我了。”
云谏:“……”
黎梨耳边的心跳声更快了,她狐疑地直起身来:“你怎么还兴奋起来了?”
矮窗敛阖,清皎月光无从遁潜入,屋内只有条桌上燃着如豆烛萤。
云谏无奈地仰了仰头,又低下来谆谆劝道:“有些话不能乱说。”
“可我并没有说错。”
黎梨不大服气,抬手按到他心口上:“你心跳这样快,怎么就不是兴……”
“我是很兴奋。”他应得利落。
黎梨怔忡了下。
云谏握住她的手,说道:“我说的是你的上一句话。”
“我上一句……”
黎梨愣愣然瞧着他那双琥珀眸子,在烛光下看见微深的色泽,后知后觉,终于明白这人方才在想什么。
“……登徒子!”
她面上微热,推手就要跳回地面,却被他揽臂抱住了。
黎梨察觉到腰间禁.锢的力道,稍微一顿,又百般无语地靠了回去。
小郡主自觉地省下了挣扎的工夫,摆弄起自己的袖子,语气不大好:“你还要说什么?”
云谏望着她微蹙的眉心,不由自主也跟着拧眉:“你老实说,是不是受伤了?”
黎梨心中警钟大作。
偷跑的那日,她在客船上受了撞伤。
如今好不容易才叫萧玳消了气,她唯恐旧事重提生出事端,想也不想就否认了:“没有!”
云谏没说话,伸手握住她方才压住的肩头,轻捏了下。
“嘶——”
黎梨吃痛,一下就坐直了身。
云谏却将她按得牢,旋即长指探入衣襟,转眼就挑开了她肩头上的衣裳,大片乌紫的淤青无处遁形,即时跃入二人的视线。
她自小就没吃过苦,玉骨冰肌白皙细嫩,如今肩上蓦地青紫了一块,便像白纸泼了墨一般突兀。
云谏甚至顾不得她松敞领口里的其他春色,语气很不冷静:“你管这叫没受伤?”
黎梨也是吃了一惊。
先前落了水,是常二丫替她换的衣衫,她知晓自己肩背隐约作痛,但接连奔波两日,一直没有机会更衣细瞧。
这也是她首次见到自己伤处的模样。
其实真正疼的都在脊背,稍好一些的肩部都这般可怖了,她甚至不敢细想背上的伤会是什么样子。
黎梨偷跑在先,心虚难免,闷声不响只管绞弄自己的衣带。
云间见她头低低的,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摸出自己常备的伤药瓷瓶来。
“受了伤为何不说?”
他推开盖子,清冽的草药香气弥漫开来,在灯火的微烤下,馨香得令人心安。
黎梨指尖仍与自己的衣带纠缠在一处,瓮声答道:“五哥都那样生气了,我哪里还敢火上浇油……”
云谏挖出一块药膏抹到她的肩上,见她缩了下,又放轻了些动作。
“你不敢同萧玳说也就罢了,为何不同我说?”
浅棕色的药膏带着凉意,被他指尖轻轻推开,揉入肌理里,逐渐生出些温热来。
他落指的地方,似乎有道疼痛与好转并存的微妙界限,黎梨迷糊感受着,应道:“和你说不也一样吗,你也会生气的……”
云谏停下动作,与她对上了视线。
黎梨懵着神:“嗯?”
云谏问道:“和我说也一样吗?”
他手上还沾着药膏,想放又不知道该把手放哪,凭空生出些烦躁感来。
“黎梨,我不是你的兄长。”
“萧玳他是,所以你犯错了他会训诫你,你担心害怕也算正常。可我即便生气,又何曾那样对你说过话了?”
见她抬起脸看过来,云谏反倒又垂眸回去继续给她擦药。
“别拿我当你五哥,我不愿意。”
黎梨不知道怎么就戳到了他,一时有些怔神。
云谏也不指望三两句话就能让她神光天降地开了窍,转瞬分清错杂混淆的五情六欲、七欢八苦。
他只管取了个新的瓷瓶出来,将药油倒在手心里:“我帮你把淤血揉开,可能会有点疼,你稍微忍一忍。”
黎梨难得乖巧地点了头,做足了准备。
然而待辛辣的药油落到肩上,皮肉的灼痛与散瘀的力道交杂,当即疼得她浑身一颤,伏身趴到云谏肩头上。
云谏忙抬手将她揽住。
药油随即生热,黎梨只觉肩上的皮肉被灼烧般剧痛,云谏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她握着他的手臂,终是忍不住埋头呜咽出声。
“你给我用的什么药……”
云谏连声哄着:“再忍忍,这药是军中最有效的,疼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马上就会好。”
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利落地将淤积的血色揉开,原是想让她少受点罪,但没多久就察觉到怀里的人抓着他颤栗发抖,努力忍着药油带来的痛感,却一声都不吭了。
他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她又在咬自己的下唇,柔软的唇瓣无辜,已经多了两道红得要滴血的印子。
不知道她使了多大的劲。
云谏意识到自己错估了她忍疼的能力,不得不停下来捏她下巴:“黎梨松口,你疼的话就咬我。”
黎梨抽抽噎噎,正准备给他记上一笔账,听见他这样说,当即就低头想寻个能下口的地方,好叫他也痛上一痛。
云谏看着她视线梭巡,脑袋却绕过了他的肩膀,偏要往他脖颈处凑来。
温热急促的呼吸落到脖子上,云谏微咽了口水,低头又见她湿软的唇瓣贴上他的颈边,柔嫩蹭磨了几番,仍犹豫着不敢张口真咬。
云谏瞧着她的动作,隐约意识到她是担心被别人看到痕迹。
可她为什么不肯咬在他的肩上?
云谏忍耐着颈边的温香气息,又低头打量两眼,不多时就明白了。
他哑然失笑:“……你嫌我衣裳脏?”
黎梨牙关颤颤,几次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无暇应声,不敢胡乱咬在
他脖颈上,宁愿重新咬回自己,也不肯对他那身沾灰带血的衣裳下口。
云谏得不到回应,便将自己的手递到她嘴边,发现沾满了药油又放下,最后想了想,他挑开自己的腰带玉扣,松了两寸肩颈的衣料,试探性地送到她面前。
细软的五指很快就探入衣料,搭上了他的肩头。
指尖碰巧划过他的脖颈,云谏不自觉地后仰了些,然后就看见她推落了他半边衣裳,狠狠一口咬到了他的肩上。
云谏默默搂住她。
黎梨存了些报仇的心思,起初当真用了劲。
然而她很快就发现他说得不错,肩上的伤处不到半盏茶工夫便褪去了灼热,原本的淤伤也变得松爽,行动不再滞塞,好转得堪称明显。
云谏一声不吭地任她出气,她渐渐觉得不好意思,悄然松了口,佯作不经意地擦了擦他肩上的浅浅水渍。
片时后又带着愧意摸了摸陷入皮肉的牙印。
云谏瞧着她这番转变,不免觉得好笑。
他将黎梨的脸抬了起来,抚过她的唇角:“……嫌我身上衣裳脏,死活不肯下口。”
“咬我倒是干脆,你就不嫌我脏?”
黎梨眸光微晃,轻声道:“你是你,衣裳是衣裳。”
云谏没再说话。
他很熟悉面前姑娘这双桃花眼,顾盼生情,却时常带着乖张的顽劣。
如今这双眼睛却只是清湛湛地晃着水光,仅他一人的身影倒映在里面,似乎满江春水都要倾到在他身上。
云谏觉得他自制力还算不错,行事都能分得清时间与场合,但在她跟前,有些念想压得再深也很轻易就会破土而出。
麈柄成木,若隐若现的花香气刹那间摇枝绽放。
他深深缓了呼吸,将她的衣裳拉好,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别这样看我……尤其是坐我腿上的时候。”
黎梨闻到了他满身的花香气,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云谏更觉局促,握住她搭在自己肩头的手,不大讲理地捏了一下:“也不许这样笑。”
黎梨只觉清甜花香转瞬填满了肺腑,甜得能将人魂魄勾出,化云化雾,悠悠荡荡地浮在空中。
她既晕又迷,循着花香依回到他的怀里。
云谏低眼看着她眸子里水雾渐起,心知她受了自己的影响,想必又是不大清醒。
他想要将她唤醒,又贪恋这一刻的亲近温情,不自觉就踟蹰了些。
黎梨不知道他的想法,几乎是本能地伸出空闲的手,指尖落在他松敞领口里,沿着轮廓线条往下轻轻勾勒。
云谏默默将她这只手也扣住。
她挣扎了下,没挣开,不满道:“你欺负我。”
她想起了什么,有些委屈了:“你故意的,上次就说喜欢看我哭。”
云谏:“……”
药效起来了倒是好记性。
他摩挲着她腕子,不说话。
黎梨半懵半懂感受到了他的停滞,问道:“我记错了吗,你其实是不喜欢的?”
云谏笑了声,坦诚得肆无忌惮:“没记错,我确实很喜欢。”
角落里的油灯接近燃尽。
远处的农家归家声响传来,人声与犬只声低低交汇,秋季傍晚不见萧条,反倒有些温馨的厚沉感。
他从这片缥缈温情中抽回理智,将她抱了起来:“黎梨,要醒醒了。”
黎梨莫名被他挪了位,双脚踩到了地面,迷离地抬起眼,被他揽着晃了两晃后有些不高兴地拍开他的手,皱眉摸摸自己的背。
云谏思索着要不要喂她两口水时,忽然听她问道:“你说你与五哥不同,所以再生气也不会训斥我对吗?”
云谏点点头。
黎梨见了又问:“若我再有受伤,你也会像今日这般替我上药疗伤吗?”
云谏应道:“当然。”
黎梨说:“这可是你说的。”
云谏还没明白过来,见她正过身,带着满身馨香扑进了自己怀里。
他没有料想,被她扑得连退几步,带着她倒回榻上。
余光里有道细长的布带松落,她的外衫尽数褪落到臂弯,青丝垂掩之下大片细腻莹白。
云谏下意识抱住了她。
他双手常年握剑持枪,如今猝不及防触到了细腻凝脂,似乎用点力就会弄伤她,指尖无措得颤了下。
他不敢用力,黎梨却已经吸气说着疼。
云谏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他抬手撩开她垂散的青丝,在毫无阻碍的视野里,看见她背上有块巴掌大小的淤青,乌紫得骇人。
黎梨感觉环在自己腰间的双手倏尔紧了,她仰脸问道:“你不是说不会生气吗?”
云谏面色沉沉,抱着她半直起身,斜倚上身后的墙壁:“我没说过。”
“我只说不会朝你训斥,但我还是会生气。”
黎梨半迷半醒地,小魔头本性展露无遗,松快地舒了一口气:“你不朝我发脾气就好,我才不管你生不生闷气呢。”
云谏:“……”
果真是个没良心的。
他摸出方才的药瓶子,应道:“好啊,那待会儿你觉得疼,也别咬我就行。”
黎梨正抬手摸着痛得麻肿得唇瓣,闻言立即皱起了小脸。
小魔头垂头又丧气,做好了准备要再委屈一下可怜的下唇。
然而瓷瓶开口声响起,药油的辛辣气味传出来后,方才还在放狠话的少年还是默默松了衣裳,将结实的肩颈送到了她的嘴边。
黎梨愣愣望过去,一眼就看见他肩上的小巧牙印。
她神思犹自混沌,脑海里却渐渐浮现出他先前无声揽着她的纵容模样。
一直在半空中悠悠荡荡的魂魄好像清醒了些,顺着理智的牵引,摇摇摆摆回落躯壳,她略微涣散的瞳孔缓缓收拢了起来。
黎梨凝起眼眸端详那道牙印,看出她先前咬得可谓丝毫不留情面,痕迹深陷,几道尖口还隐隐透着血色。
可他一声不吭,甚至眼下还是照样愿意纵容她。
黎梨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要为她做这么多?
不及细想,背上的药油又霍然生热,熟悉的灼痛像烙铁烫上皮肉,黎梨闷哼一声埋到云谏衣襟前。
云谏原本还沉着脸,见她当真要自己捱又忍不住直皱眉,将她捞起来些:“我方才只是气话,你咬我,咬我就好。”
黎梨瞧着那个深得紫红的牙印,哪里还肯答应,伏在他肩头瑟瑟颤抖,就是不愿张口。
云谏没了辙,只得揽着她连声安抚:“别怕,药效很快就会过去……”
他心中惦记,数着时间,却不自觉地从二人的相拥姿态中觉出些异样来。
先前她扑进他怀里时还好,但眼下他衣裳敞开,二人中间没了挡碍,有些感觉便清楚得叫人难以忽视。
云谏尚且不算太慌,他记得她褪至臂弯的衣物,都只是外衫。
外衫而已。
他记得揽星楼的夏夜里看到的,除了外衫,其实还有件软绸丝带的轻薄衣料,那才是贴身所穿。
只要有它在,待会儿她清醒过来,二人也不至于过分不自在。
可是,这触感未免也太……
云谏依稀觉得不大对,迟疑地垂眼望去。
他脸上的神色逐渐僵住了。
她的青丝早已被他撩到一侧,展露出的后颈与背部干净无束,哪里有什么丝带系带的影子?
……等等,那贴身的衣料怎么不在?
他迟滞的片刻里,黎梨在药油的灼烧中备受煎熬。
“为何我觉得这次的药更疼了?”
她好像掉进了一面煎锅,疼得环住他的肩颈,乳燕投林般抽泣着寻求安慰。
云谏只得硬着头皮抱住她。
他有心留出距离,可黎梨疼得如同利刃在剜,像株无助藤花,寻得了倚仗就紧紧攀缠了上去,不自觉地蹭身依赖。
此时屋外的翠鸟携风归巢,落到木棉树枝头,娇声啼鸣。
洁白圆朵的木棉花绽开,柔软的棉籽随着微凌晚
风,若即若离地挨到面前的树干上。
秋高气爽,云谏却觉得热得发燥。
在真切的肌肤相贴之下,他终于明白,方才一直错觉的绵软面料与微突花纹是什么。
云谏不敢细想,一晃眼却看到木棉花随风而行,柔软的棉团旋即贴上结实的树干,在相近中压得雪白圆弧微缓。
他脊骨绷得发紧,连呼吸都顿滞,耳边却适时传来她的嗓音,还在呜咽着唤他的名字:“云谏……”
黎梨只听到云谏喉间喘了声,随即腰间便是一紧,天地颠转,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翻身压到了身下。
促热的吐息落到鬓边,烫得她耳尖都软了些,甚至连药油的药效何时过了都不知道。
“怎,怎么了?”
黎梨睁着湿漉漉的双眼,下意识抬手,却被他握紧腕子扣到了一旁。
“……黎梨,这儿是别人的屋舍。”
“所以呢?”
云谏难以开口,只得忍声侧开脸,兀自腾出一手摸索榻边。
黎梨想要坐起身,云谏察觉她的意图,心中慌乱,又一把将她按了回去。
黎梨语气里多了情绪:“做什么?”
云谏闭了闭眼,生无可恋:“……你衣裳呢?”
她的衣裳?不就在……
黎梨下意识往二人怀抱的间隙处望去,猝然撞见春光,蓦地脑子就空白了一瞬。
……等等,她的小衣哪里去了!
难怪……难怪这两日总觉得身上自由无拘得过分!
想来该是常二丫年纪还小,不大明白,替她换衣衫的时候疏漏了。
方才她脑子迷糊得紧,背部发疼,想也不想就解了碍着上药的外衫,却不知道其下毫无遮掩,竟然还敢投怀……
云谏怕她窘迫,胡乱将她褪下的衣裳拉了起来,编话哄她:“没事,屋内灯暗,我没看到……”
他一垂眼就忘了满腹的话语。
眼前的少女墨发尽数散开,瀑布般倾泻在枕边,原本白皙的肌肤飞满红霞,松懈的领口里蜜意绯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