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酒—— by高跷说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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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身雪芒的长剑狠狠贯穿屈成寿的肩胛骨,将他牢牢钉落地面。
屈成寿痛得惨叫,嘴里却仍骂着:“你们好大的狗胆,我可是皇后族亲——”
云谏拉起缰绳,纵马在他头颅边踏了一个来回,浮尘扬起,下方的声响瞬间转为惊恐尖叫。
“别别别,我认输!我愿随你们回去认罪!”
他忙不迭地抬头朝府兵们呐喊:“住手,都住手啊!”
身后丢盔弃甲声纷起,眼见敌势已去,有黑甲城防士兵过来领命:“云大人,接下来如何处理?”
黎梨原以为云谏多少要分队安排一番,谁知只见他弯腰收回了自己的长剑,吩咐道:“等户部的人过来,听他们的安排。”
黎梨有些意外,屈家是他先开始查的,费了那么多工夫,怎么最后到了尾巴就不管了呢?
云谏似乎猜到了她的疑惑,低头抵上她的肩膀,有气无力地笑了声:“也想在你面前多耍一会儿威风的,但我实在难支撑了。”
黎梨恍惚侧过头,这才发现他额间温度烫得吓人。
那药已经拖了太久了。
“感觉如何?”
她心中急切,想回头看看他的情况,但腿边有道微颤的力道同样令她难以忽视。
低头一看,她才惊觉他手上的刀伤鲜血淋漓,血色几乎染了她半边裙子。
黎梨眼眶瞬间就红了,胡乱撕了衣裙要给他包扎,云谏却只是随意将布条往手上一裹,反倒将她按回怀里,热息落到她耳边。
“我们先回去。”
山涧溪流潺潺缓缓,林荫愈发密闭,深谷鸟兽啼鸣声隐。
二人的马匹不识归途,黎梨发现问题的时候,已经跑错了路,非但没有下山回城,反倒越来越趋近深林。
她有些不知所措。
借着丹丸的作用,黎梨尚且能稳住清醒,但身后人的体温逐渐攀高,每一道吐息落到她颈边,都像是要将她烫化。
云谏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他甚至半松了手里的缰绳,只顾着抱她,薄唇轻柔辗转在她的颈边。
“黎梨……”
黎梨头皮都在发麻,眼瞧着山涧在侧,旁边藤蔓遮蔽的地方,似乎还有个可以勉强落脚歇息的山洞,便费了好一番力唤云谏勒马。
眼前的枝蔓遮掩了半壁天光,居于山洞之内,可以看见叶影疏斜,或明或暗。
也许这里很久之前曾有旅人过路,留了些茅堆干柴与齐整石块,虽然简陋,但到底省了黎梨不少气力。
她好不容易才将云谏推到茅堆坐下:“你休息下,我给你打点水来,免得这高热把你烫坏了……”
说着她便要转身,然而腕间一紧,一道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拉了回去,转瞬就被他压到了身下。
少年的呼吸烫过黎梨的耳畔:“黎梨,解药吗?”
……解药?
她惊然睁大了眼睛,发现他的指尖勾缠着她的衣带,在腰间轻轻转着圈。
黎梨瞬间涨红了脸:“在,在这里?”
云谏药效发作了太久,又失了不少血,如今意识混沌得如堕迷雾,甚至很难分辨她的复杂情绪。
他隐约感觉到她的不愿意,潜意识里就想讨她的欢心,于是俯身吻住她的唇瓣,撬开她的齿关温柔含吮碾蹭。
二人身上的花香轻易就被他点燃,起伏得令人心迷神荡。
察觉到她微微扬起下颌配合,云谏感觉自己像只愉悦的豹子,毛绒尾巴都扬起甩了甩。
他挑开了她的衣带,两下就将她剥出了围障。
黎梨被他挑弄得晃神,然而一接触到山谷清凉的空气,她打了个哆嗦,好险清醒
她撑手将他推开:“先等下!”
云谏再次感受到了她的拒绝,顿住动作,垂下眼睫看她。
她的视线径直落到他的手伤之上,看着那道堪称敷衍的包扎,犹豫着劝道:“不若我们先回去吧……”
本意是关心,但云谏的情绪在这句话中骤然下沉。
“回去做什么?”他声音冷了下来。
黎梨意识到他大概混沌得紧,耐心同他解释道:“我们回户部,去找……”医师。
“不可以!”
云谏却是瞬间打断了她的话,用力将她搂住,似乎要将她牢牢禁.锢在自己怀里。
“我都记得!”
黎梨被这一下搂得险些喘不过气,推了两下都没推开,反倒被他勒得更紧。她有些上脾气了,正想凶他,一抬头却诧异地看见他通红的眼眶。
“我都记得!你不要我,你不喜欢我!”
黎梨不自觉地慌了:“我没有……”
她想抬手摸摸他的脸,却被误会又是一种拒绝,被他攥住腕子用力扣到一边。
“回户部找谁?”
少年近乎偏执地看着她,晦暗眼底尽是抑制不住的戾气与委屈。
“与我中的药,难不成你真的想让他解?”
黎梨哑了哑。
她顿了好半晌,看着他神色越发难过,终于明白他此刻大概是听不进道理的。
她叹了口气,仰脸亲了亲他的下颌,眼见着对方眸光晃了晃,戾气竟然消散了些。
黎梨认命般说道:“你解。”
“让你解,只让你解。”
她抽回手,抱住他的肩,好声哄道:“没有不要你,我很喜欢你。”
她还想说说什么哄哄这只炸毛的豹子,豹子却在这两句话语里投降得轻而易举,将她扑入花丛。
云谏钳住她的下巴,再吻下去时,就没有了揽星楼时的节制,黎梨甚至觉得他此刻有些失控,像城楼望塔那一夜。
轻咬落下,唇齿间的空气几乎都要被掠夺干净。
黎梨的酒药被唤醒得彻底,灼烧感再也抑制不住,像涸泽的鱼,只能攀着他攫取清凉的水汽。
她迷迷蒙蒙,依稀感觉云谏抬起她一边膝盖,完全没意料到的是,干涩感遽然闯入。
“疼!”她委屈得用力咬了口他。
尖锐虎牙划过下颌骨,云谏吃痛,有道难以言喻的感觉一并传来,终于敲醒他的心神。
那双如迷堕雾的琥珀眼眸聚回了焦点。
他环视一周,哑然看着这几面石壁与藤蔓,暗骂自己当真荒唐到没边了。
最糟糕的是……他感觉自己驻身在苍梧,被.干涩的大漠边关包围。
云谏不用回想都猜得到,自己不清不醒,全凭着本能做了什么。
“……黎梨,是不是疼?”
他低头端详着她眼里的泪花。
云谏解释了句:“我手不干净,不敢碰你。”
黎梨闷声道:“没事……”
她不愿同傻子状态下的他计较,闭了闭眼示意他继续,却感觉他慢慢退了出来。
“不想让你疼,你别害羞。”
黎梨懵懵然睁开眼睛,却见他低头亲上她的唇边,然后落到颈侧。
他的唇瓣温柔,似乎种下了一枝花。
柔软的花朵摇曳,花路向下铺展,越过雪色山岭与平坦原野,最终在谷地绽开。
陌生的触感传来的那一刻,黎梨慌张得躬身,却一脚踩上了云谏的肩背。
她想伸手推开他,却只摸得到他束起的发辫与垂落的额发。
“别怕。”
云谏捉住她的手:“我轻些好么?”
山洞里光线昏暗,透过垂落的藤蔓可见谷地风光,黎梨看到外面走近一只野鹿,低头细致地啜饮潺潺溪流。
野鹿亲近自然,绵软的唇舌浸入山溪之间,清润的溪水被它轻柔勾起又尽数饮下,连带着自己的鼻尖也蹭得湿濡。
黎梨想要叫云谏,嗓音却在他的亲吻中支离破碎,只剩呜咽成声。
山溪柔弱难支,盼着野鹿早些饮完离开,谁知野鹿饮得入迷,又发现了什么趣致,有意无意地舔舐着溪间的一块小石。
“是这里么?”
黎梨听见他问,神思与脊骨都受不住地绷起。
她迷离晃过眼神,看见山涧里水汽沁凉,氤氲成雾,外面逐渐白蒙蒙一片。
少时,忽然有尾银鱼跃出山溪,轻巧甩尾,溅出晶莹剔透的水花,猝不及防地打湿野鹿的下颌。
二人齐齐一愣。
云谏终于抬起头,神色有些茫然:“你这么快就……”
“别……别说出来。”
黎梨羞得无地自容,找了个茅堆缝隙就要钻进去,却被云谏握住脚踝拉了出来。
“好黎梨,别走,可怜可怜我。”
他想低头亲她,却见她扑簌着羽睫躲开,说什么也不肯再亲他的唇。
云谏哑然失笑:“好没良心。”
他抱住她,重新坠入雾霭山谷的春江水暖里。
早已等候多时的川流浪潮激涌,推得柔弱山溪颠沛流离,冲刷得两边溪岸湿淋。
云谏拨开她沾湿成绺贴的鬓发,清楚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眸在浪潮中半睁半朦,微微上挑的眼尾一下下变得嫣红。
“黎梨,”他沉溺在溪间,轻抚着她的眼尾似叹似慨,“我都想死在此刻了。”
黎梨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胡话,只觉得自己才是快要溺死在这片异常灼热的秋日山谷里。
她几番沉浮,终是将纤细的手指缠入他的指缝扣紧,埋首在他颈边抽泣,软声求了饶。
云谏嗓音低得微哑,分外耐心地哄着她。
“再等我一下……”
起初黎梨真的委委屈屈地等了。
可等到银尾小鱼不知几次溅起水花,他也仍旧意趣十足,还哄着她:“真的马上就好了。”
哄着哄着又转了向:“好听,你再叫我一声……”
她终于意识到遭了哄骗。
从未吃过苦的小郡主心穷力竭,忿忿地在他肩头咬了口,眼睛一闭又晕了过去。
川流溪涧终于缓缓静下,山洞之内尘嚣徐徐落定。
云谏将里衣裁开,就着山洞外的溪水打湿,姑且为二人擦洗干净。
洞里日光半昏,他低头清理好她手上的烫伤,细致包扎了起来,许是牵得痛了,她枕在茅堆里迷蒙嘟囔了几句。
云谏顺势躺下,黎梨循着温热的体温蹭了过来。
他怜惜地摸了摸她通红的眼尾,心想下次不该如此放纵了。
似有所应,他听见怀里的人咕哝着说了句梦话:“轻点……”
云谏觉得好笑,一声“好”字还在嘴边,又听她唤了人:“五哥,轻点……”
云谏:“……”
他直接气笑了,撑起身道:“你是存心要气死我?”
黎梨却揪着身下的茅堆,含糊道:“五哥,轻点打他……是我误会了。”
云谏脸色稍霁,循循善诱地逗她:“误会什么了?”
黎梨睡梦中也有些愧疚:“我以为云谏喜欢太监。”
云谏:“……”
他真是多余这一问。
云谏难得在她面前维持不住表情,嘴角抽了下,认真解释道:“他不喜欢太监。”
黎梨仍旧往他怀里拱:“嗯,他喜欢我。”
“嗯,对。”
云谏从善如流将她搂住,抬手将她耳边垂下的青丝拨到肩后:“他喜欢你。”
他想收手回来,但细软的青丝温柔地缠在他的指尖上。
他忽然想起了城楼望塔的表白,想起宴会随侍的传话,又想起她方才哄着他解药的话语,多多少少,真假好坏都掺着。
云谏眼里露出迷惘,轻声问:“你呢,当真喜欢他么?”
黎梨呼吸声浅浅,时而再慢一拍,似乎真在梦里沉吟思忖着。
云谏耐心等着,伴着山洞外的潺潺溪流声,良久后听见她绵缓的语调:“喜欢的。”
寥寥话音落下,飘渺不定的雾霾一瞬被
冲濯得干净,云谏眼底的笑意澄净几分。
“是实话么?我实在害怕,你不会又反悔吧?”
“是实话,”黎梨迷迷糊糊点点头,又晃晃脑袋,“不反悔。”
茅堆萧条简陋,她磕碰了两下,似乎不舒服了,想要翻身离开,却被云谏伸手捞住。
黎梨顺应得乖巧,重新偎回他怀里,又自然而然地给自己换了个舒服姿势。
云谏拥着失而复得的温软,心底也随之软了一片,他半真半假地逗她:“那你喜欢他什么?你同我说,我叫他千万别改。”
“喜欢……”
黎梨几乎没怎么思索,就答了出来:“喜欢他眼睛生得好看……还有鼻子好看,嘴巴好看,下颌角好看……”
云谏听着听着,逐渐被塞了一耳朵的“好看”。
他的脸色从一开始的从容,渐渐变得一言难尽。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以色侍人的宠妃,莫名生出些“色衰则爱驰”的危机感。
云谏艰难挣扎了下,试图矫正她的观念:“你就喜欢他好看?照你这般说来,若是改日遇上一个更好看的,你岂不是要移情别恋?”
黎梨游离于睡梦边缘,神思昏沉,听着嗡嗡一长串话就想埋起脑袋。
云谏将她扒出来,语气认真:“这是不对的。”
黎梨默默捂耳朵,云谏固执地拉下她的手。
“不行,这样的感情太薄太浅了。”
黎梨过耳即忘,兀自闭上眼睛坠回梦乡,云谏还在那边捏她的脸,终于把她闹得烦了,一巴掌拍开他的手。
“不浅!”
她将外衫往头上一蒙,扑腾着翻身就滚到了另一侧。
身后人却冥顽不灵,委屈又执着地追来,拉着她不放。
黎梨本就困乏听不清楚,只道这人莫名其妙,一直议论着她与云谏如何如何。
耳边的人声还在絮叨:“黎梨,你再想想别的。”
“不能这么肤浅……”
黎梨终于忍无可忍地甩开他:“你别吵了!”
她在混沌间抽出一丝渺茫神智,怒道:
“浅什么浅!都说了不浅!你试试就知道了!”
“你没法同他玩浅的!你知不知道他每一下都——”
云谏额角青筋跳了跳。
他竭力安抚住她:“……好好好,睡吧。”
翌日清晨,秋深霜寒,山间谷地半湿半晴,冷露丝丝沁入肌骨。
黎梨迷迷蒙蒙被冻醒,循着暖意往身边蹭去,一不小心按到自己手上的伤,疼得“嘶”声睁开了眼。
身旁的少年似乎被她的动静惊扰,半梦半醒地摸来盖身子的外衫,往她肩头裹。
外衫沾染的温热体温覆来,驱散了凉秋的寒意,黎梨轻捻着衣衫,不自觉地端详起少年浓密的鸦睫,还有落在眼下羽扇般的影子。
她看见他眼睫微动,缓缓抬了起来,与她对上了视线。
山洞口的藤蔓舒展低垂,绿叶交叠遮蔽日光,在这方昏暗天地中,他眼里的琥珀色泽清润,浮动着柔和的微光。
黎梨心想,不知道有没有告诉过他,他这双眼睛是当真好看。
她才走神一瞬,对着他的目光,倏尔又想起自己叫那随侍传的话,有些心虚地垂下了眼帘。
她捻着指尖的外衫,假装专注地描摹上面的暗绣纹路,心里却懊恼得紧。
昨日事前,顶多就哄了他那两句,也不知道哄好了没……若是没哄好,她该怎么办?
黎梨长这么大,向人道歉的次数屈指可数,实在不擅长……
越想越苦恼,她甚至有点想麻溜逃掉,一了百了,正是愁眉锁眼时,却感觉对方探手抬起了她的脸。
粗粝的指腹抚过她蹙起的眉头,她微一怔忡,就听见云谏轻声问着:“怎么了,还疼么?”
黎梨眨了眨眼。
借着半垂叶幕筛入的日光,她看清他的眼神,轻而易举地撞见温柔情意,发现半分怨怼都没有。
他没在生气。
黎梨惯来欺软怕硬、恃宠而骄,几乎是下一瞬间就翘起了尾巴,想也不想地控诉道:“疼!”
她指尖点点点云谏的胸膛,忿忿道:“你好欺负人!太过分了!你知不知错?”
云谏眼瞧着她的转变,仍从善如流地给她顺毛:“知错了,是我不好,不该那样心急……”
黎梨并不满意,撑起身子对他说道:“不止这个,还有,下次我说停的时候,你就要停下。”
云谏静静看了她两晌,只低头牵起她的手,缓缓摩挲着她指尖的蔻丹颜色。
黎梨听不到应承,脸上挂起了不高兴:“你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
云谏低头轻轻笑了声:“我只是想问,下次是什么时候。”
黎梨一愣。
然后她更愣:“等,等我不疼了……”
云谏稍顿了下,揉着她的手指,似缓缓确认:“等你不疼了就可以?”
黎梨被他的反应弄糊涂了,茫然反问道:“两情相悦,为什么不可以?”
“两情相悦。”
黎梨看见云谏抬起眼睫,倏然展颜笑了起来。
下一刻她腰间骤紧,只看见视野里的天地好几番旋转。
他竟然抱着她在茅堆上欢悦地滚了两圈。
“两情相悦吗,黎梨?”
黎梨被他转得晕晕乎乎,胡乱点了点头,云谏眼底笑意分明,犹自觉得不够,又翻身将她压了下去,亲了亲她的唇边:“真好。”
黎梨感受到了他的愉悦,好似心里哪处也软了些,也想跟着他弯起眉眼。
然后少年更欢悦的声音响起——
“那若是我做得好,不让你疼,以后是不是每天都可以?”
黎梨:“……大白天的,你别做梦了。”
鸳鸯和鸣时,外头日光又亮了些。
想着昨日动静太大,户部定然牵心,二人定了定神,终究是拖着身子爬了起来。
黎梨捡起自己的衣裙,听见“咔嗒”的声响,低头望去,是先前还给云谏的玉佩与鱼符。
不知他什么时候又塞到了她的衣物堆里。
她慢吞吞穿好衣裳,想了想,还是将这两物抛回给他。
云谏接住,蹙眉张了张口,黎梨却先打断道:
“意义太过贵重,还是你自己先收着。”
“回去吧。”
萧玳收到传信,连夜从桐洲赶回了蒙西县城。
听闻几人受了伤,他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见面时还是被吓了一跳。
好好的探花郎,说一句话吐一口血,好好的校尉武官,左手掌肌筋脉几乎全断,好好的小郡主,手上被炭烧火燎得血流肉烂。
他气得要死,果断接手了剩下的活计。
如今账本证据确凿,屈家勾结县令,收受世族贿赂之事板上钉钉。加之黎梨、云谏在山崖上与屈家动过手,发现屈家的府兵装备异常精良,萧玳一经细查,不多时就刨出了屈家历年暗昧过路军资的罪证。
他看了看每日至少喝五碗药的三位伤病员,恨恨地挑灯夜战,将屈家所有赃证与供词条分缕析,还很公私不分地添油加醋,参杂了很多私人感情地夸大其词、煽风点火,最后才加急呈上了京城。
圣上果然大怒,都乡侯保不住了,连带着管领不严的萧煜珏也受了罚,直接被撤回了蒙西的封邑。
安煦听闻黎梨受了伤,还百般召不回人,又气又急,当即收拾了行囊,死活都要来蒙西。圣上被他这不大规矩的妹妹闹得头疼,好说歹说才劝下,流水一般送来药物补品,为了安抚她与黎相的情绪,甚至下了旨,要破格将蒙西赐为黎梨的汤沐邑。
蒙西百姓自然喜闻乐见。
想着朝和郡主是锦嘉长公主的嫡亲女儿,又听闻她在常家村维护村民的仗义之行,人人都道蒙西苦尽甘来,将来必定可以风不鸣条,雨不破块。
而铁证当前,那些行贿的世家也只得俯首就缚,抄没的大批家财,不仅足够退还老百姓们历年多缴的田赋银钱,还够黎梨重新安排田畴的测绘,倒是替她省了不少的力气。
因着娘亲的前缘,黎梨有心想护着蒙西这片土地,欣然领了圣上封邑的旨意。
只是潇洒惯了的小郡主没想到,麻烦事
很快就接踵而至。
首当其冲的便是成沓成沓送来的批请公文,黎梨埋头一日,看得双目失焦,当天夜里就抱着萧玳嗷嗷哭:“五哥,我去同舅舅说,这蒙西还是封给你吧……”
萧玳哭笑不得:“别慌,我教你。”
小郡主憋着眼泪,当真跟他学了数日行审税兵,越学越消瘦,本就生得白的一张脸,很快就白得像鬼。
萧玳硬下心肠:“熬过去就好了。”
果然她很快熬了过去,没几日就将公文批得明白,甚至连新官任选也办得漂亮,得心应手,还能空出闲暇去听听戏、吃吃茶,渐渐地又从鬼样养回了人样。
萧玳很满意:“果然名师出高徒。”
但隔天夜里就撞见了云谏在她房里批公文,她在一旁看话本的场景。
萧玳再次气得要死,舍不得骂那个一脸无辜可怜的,只得指着那个一脸理所当然的人骂:“你这是害她!你能帮她一辈子吗!”
云谏仍旧理所当然:“我就帮她一辈子怎么了?”
萧玳气呼呼拂袖而去。
只是黎梨没有想到,还有些差事是没办法干脆甩给云谏的,例如圣上传来的新旨意——
羌摇小可汗贺若仁携朝贡入京在即,将经蒙西郜州,令黎梨众人亲迎以示大弘恩诚。
黎梨再次欣然领了旨——郜州,她也没去过,这不正好去玩儿么!
于是她麻利点了人,当即动身到了郜州。
只是户部虽然随侍众多,但留了不少人手在蒙西县城,来了郜州之后,有些事少不得要他们亲力亲为。
于是几人租了院子落脚,黎梨少有地亲自动手整理行装,这么一收拾,倒叫她发现了一个来到蒙西之后,她就没有打开过的盒子。
紫檀螺钿,样式精巧得很,黎梨依稀记得这是离京之前紫瑶为她准备的。
她都要忘了里面是什么了,随意开了盒一看,她的神情渐渐呆得僵滞。
隔壁屋子的云谏也在低头收着东西,没想到房门“嘭”地一声被推开,一回头,黎梨扑上前来就用力将他按落了地。
“你个王八蛋!”
云谏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眼泪汪汪的模样,想起身抱她:“怎么了?”
黎梨将那个紫檀木盒甩到他身上:“你自己看!”
云谏开盖翻了翻,一盒子雪白柔软的细长布条,他茫然抬起头。
“紫瑶给我准备的月事带……”
黎梨呜呜哭了起来:“你这个王八蛋!我这个月葵水没有来!”
葵水没来,意味很明显了。
云谏瞳孔颤了几颤。
“可是……”
云谏下意识说道:“之前我没有弄在里面……”
黎梨一顿,难以置信地睁大泪眼:“什么意思?”
“你这是想不认账?!”
黎梨憋着泪,用力揪起他的衣襟:“你没弄在里面,所以这是别人的种,是不是?”
云谏没料到那话会令她多想,慌忙应道:“是我的,当然是我的!”
他撑起身,拉住她结巴道:“我们成,成亲……”
黎梨甩开他,转过脸,“哇”一声又哭了:“你就知道成亲!”
“我们才在一起几日?”
“一时欢愉容易,可婚姻嫁娶动辄就是几十年的事情,现在就谈成亲,实在是草率从事。”
她低头抹眼泪:“我不愿意。”
云谏叹了口气,将她拉回怀里。
他心知自己思慕多年,若要朝朝暮暮似欢今夕,并非难事,但于她而言,这段青涩情意才刚抽出枝芽,难以接受也正常。
“可是……”
云谏揽着她的腰,指尖微动:“若是真的有了……”
黎梨闷声道:“那也不是成亲的理由,我又不是自己养不活他。”
云谏又叹气:“那也得有个亲缘名头吧,不成亲的话,我与他怎么办……”
黎梨沉吟。
她灵机一动:“先让他喊你舅舅怎么样?”
云谏:“……”
他觉得很很很不怎么样。
话至此处,云谏才想起最关键的事情:“你叫大夫来看过了么?”
“没有,我一发现这事,就来找你了。”
黎梨颓丧地望着一旁的紫檀盒子:“我信期一向很准,如今一月未至,我当真害怕……”
“别怕。”
云谏稍松一口气,摸着她的发顶安慰道:“万事未定,我们现在去找大夫看看,说不定只是一场误会呢?”
黎梨吸着鼻子应了。
她想想又觉得委屈生气,攥拳往他肩上捶了几下:“都是你的错!”
不痛不痒的力度,云谏老实挨了。
他一边将她拉起来,一边给她擦脸颊上的泪痕:“是我的错,我是王八蛋。”
这次回来两人都受了伤,庶务也多,心神一分开,不知怎的竟然忘了避子的汤药,委实不应该。
黎梨跟着他的动作抹了抹脸,嗓音还有些哽咽。
“我们在一起,这样突然的事,往后还会发生吗?”
“好像铡刀悬在头顶,不知何时就会松动落下,当真令人提心吊胆。”
“可我又喜欢与你待在一处……”
云谏想要安慰她,谁知撞上她那双泪汪汪的桃花眼。
“云谏。”
黎梨可怜兮兮地央求他:“不如你自宫吧。”
云谏:“……”
他脸上的表情逐渐裂开,突然觉得双腿有些发软。
黎梨看着他的神情变化,懂了,用力挣开他的手就哀哀怨怨地转身离开:“骗子。”
“还说喜欢我,自宫都不肯,算什么喜欢!”
云谏一把将她捞回来,简直是哭笑不得:“肯什么?我若自宫,你该不喜欢我了。”
毕竟若能得她三句夸奖,至少两句都是那种虎狼之词。
他实在觉得啼笑皆非,好脾气地哄道:“乖,别阉我,往后我吃避子药便是。”
“男子适用的避子药也是有的,我陪你去看大夫,顺道买些回来,可好?”
黎梨忖量着,十分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云谏好险松一口气,生怕她反悔似的,紧忙打水给她洗净脸上的泪痕,当即就要带她出门找大夫。
谁知还未转身,他的房门又“嘭”地声被人推开。
“云二!”
云谏麻木地望着摇摇欲坠的薄薄门扉:“你们兄妹俩,开门的方式都出奇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