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酒—— by高跷说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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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梨身处算不得熟悉的卧室,只觉光影晦暗的地方处处诡异,她埋进被子里躲了好半晌,却躲不过凌厉银蛇再次刺破夜空。
整间卧室一刹那惨白,惊雷再次炸在床头的窗外。
黎梨被炸得尖叫一声,趿了鞋就闪身冲了出去,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哐哐敲响了最近的房门。
“云谏,云谏……”
房门上倒映的树影张牙舞爪地在她身后飞舞,她听着那些似乎是在逼近的沙沙声响,只觉要被吓得魂飞魄散,敲门敲得更快了:“云谏!”
房内有所动静,房里的人在门边站了许久,就是不开门。
黎梨险些要哭了:“你为什么不理我……”
房门终于被拉开,门里的少年一身冰凉水汽,显然在这三更半夜刚沐浴完,白日刚艰难压下的戾气,如今又染得满身都是。
他揉着额角,狠心开口:“黎梨,回去。”
惊雷恰时劈下,黎梨吓得一哆嗦,在他拦门的动作下瞬间红了眼。
她想起了什么,飞快抹了下眼睛,低头转回了身:“没关系……”
身后人见状微顿,松开了撑在门框上的手。
下一刻就用力拽她进了房。
贯耳的雷声在身后轰响,黎梨蒙头撞进一个硬实的怀抱里。
她撞得懵了一息,只觉有人抬手抚过她脑后的乌发。
云谏叹道:“我实在拿你没办法。”
不知为何,方才被拒之门外的时候,黎梨都没觉得情绪太深,但此刻听见他的话音,她反倒觉得鼻尖的酸楚感变重了。
“你方才好凶。”她瓮声翁气地控诉道。
云谏挑起指下的一绺青丝,轻轻捻开,看见丝丝缕缕,像某种牵心引念的术线。
他眼底的暗色起伏不定,心想着,他还可以更凶一些。
但话到嘴边,还是压了下去:“是我不好。”
“我明白,没关系……”怀里的人轻声应着。
云谏心知她是娇纵惯了的性子,这样好哄或许还是头遭。
他纳罕地垂下眼帘,却不想一眼看见她单薄的寝衣,飘渺的浅色像是从肩头倾泻下来的水雾。
莫名让人想起瀑布边的白狐狸。
云谏心里的燥意差点按耐不住。
他松手放开了她,折回桌子面前,掀开茶具饮了杯冷茶。
黎梨看着他的反应,全然捉摸不透他的阴晴,一度觉得大概是自己的不对,有些无措地抱住了自己的手臂。
她低头想了想,小声道:“你不自在,不若我还是回去吧?”
云谏闻言,侧过视线。
少女还停在门边,一身浅色薄衫尽是沾风带雨的潮湿,可怜得像只湿淋的兔子。
她从来都没有羊入虎口的自觉,还在担心不自在的是他。
云谏静了静,朝她伸出手:“没有不自在。”
“过来。”
银蛇不安分地窜出乌沉午夜,风雨在窗外狂啸。
木质的门窗被推得哐当作响,偶有
松动的树枝卷入狂风,凌空转旋,挥舞着摔到窗格子上头,“嘭”声更令人心惊。
屋内的光影更是乍明乍暗。
黎梨原本面向着墙壁侧卧,可那刷得细腻的墙面清晰折映雷光,仿佛是伴着雷鸣,将奔电直接劈落在她的眼前。
她不知不觉就转过了身,往旁边的云谏靠去。
云谏闻见花香趋近,心中霎时意乱。
然而一低下头,就看见她始终离了他半个身位的距离。
她紧紧抿着唇线,内敛无声,只有纤长的羽睫遮不住情绪,一直随着电闪雷鸣扑簌发抖。
她还因为他先前的抗拒,不敢完全挨近他。
云谏听见心底的不忍,心想,若他真是禅师,那这只狐狸就是他过不去的心魔。
他无奈地认输,伸手过去,将她搂入自己的怀里。
黎梨倏然贴近温暖,顷刻被安心的花香包围住,惊讶又小心地抬起了视线。
云谏触及这样的目光,忽然觉得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自己将她关在门外,都是真的该死。
他压下旁的心绪,佯装轻松地拾起她的辫子,往她脸颊边上挠了挠:“打雷罢了,你胆子好小啊……”
黎梨被发梢挠得痒了,稍微躲了躲,云谏却握着辫子追了过去,玩笑道:“躲哪里去?”
黎梨终于被挠回了性子,有些凶地拍了一下他的手:“好痒!”
云谏眼里多了些真切笑意,勾指蹭着她的脸:“欺软怕硬,惯会在我跟前耍威风。”
“方才还吓得发抖,若是今夜我不在这,你该怎么办?”
黎梨嘟囔着两句,使着性子说道:“我敲五哥的门去。”
话音才落,下巴瞬间就被人捏住了。
门窗外头仍是急风骤雨,雷轰电掣,屋内帘帐的纱色在电光中深浅不明,云谏不悦得很快,眯紧了眼:
“又想气死我?”
黎梨迎着他不大好的语气,却弯眼笑了起来。
云谏指尖微动,看不懂地摩挲过她的下颌,语气不明:“现在就不怕我凶了?”
他听见她说道:“方才也不怕的。”
云谏微怔,有道温和暖意抚上了他的脸。
黎梨认真望着他,那双桃花眼里的情意向他倾得柔软。
“我未曾怕过你,见你那样,只是觉得有些心疼……”
她的声音很轻,字音里的衷曲情愫却分明。
云谏听见自己的心跳在顷刻间撞乱。
就好像脑海里有一根弦已经紧绷了许久,有人落指轻柔抚过,它就“铮”地一声断得利落又彻底。
爱意温柔,欲念却穷凶极恶。
花香气在转念间暴涨得难以抑制。
下一刻云谏就俯身咬上了她的唇。
黎梨被拉进狂风骤雨里,她午后见过他的失控,原以为又要沉入欲海汪洋,谁知他不多时就放缓了动作,只依依不舍地亲啄了下。
她迷茫着睁开眼,被他伸手搂住腰,用力按入了怀中,而后潮热的气息落到她的耳畔。
“真的心疼吗?”
云谏话音有些低哑:“迟迟,你再心疼我一些吧……”
黎梨终于发觉了明显的存在。
她闻见帐内起伏的花香。
恍惚间似乎看见了山间的瀑布激流,少年禅师在满溪的梵语经文中打坐,降魔金刚杵凌空而悬,佛印金光烫得惊人。
云谏低头蹭过她的耳鬓,听着她渐乱的呼吸,轻声开了口:“上衫都被雨水浇湿了,解了好么?”
窗外的雷雨声更大了。
庭院里原本覆着轻薄的松花落叶,如今都被夜雨冲刷得干净,光洁的白玉台展露出来,簇簇花团绽放得娇怯柔美。
白狐狸踏进了溪间。
山野的妖精涉世未深,面对般若佛法一知半解,只能仰承着禅师,听他亲口念着经文梵语,任他唇间的每个字音都点落在柔软的狐心上。
黎梨似乎被远方瀑布的水汽迷蒙了视野,湿漉漉地只看得见虚幻迷离的光影。
她稍微抬手,触及云谏早已凌散的发辫,五指与暗红的发带纠缠在一处,被缠得没办法了,终是啜泣了起来:“不要了……”
她轻轻抬他的脸,情郎的亲吻终于离开了白玉台,又回到她的唇边。
云谏低头抵着她的额,哄她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好黎梨……”
“你摸一下。”
黎梨埋入他的怀里,纤细的指节伸展,不多时就被指尖的蔻丹染上了粉色。
她听见云谏变得微重的气音,仍哄着她道:“握着。”
黎梨轻轻闭了闭眼,蓦地想起儿时初初习字的学堂。
草长莺飞的三月春季,学府里绿瓦白墙,先生都在临湖近苇的长亭里教学童识字。
曳地亭纱旁,年幼的黎梨分了支狼毫,蘸墨粗沉,提笔间屡屡脱手,她吃力又委屈:“握不住……”
教字的先生却不心软,偏要她再试,黎梨试了又试,最终指节酸得发颤,嗓音也哽咽起来:“我真的不会……”
教字的先生没了辙,只得手把手教他的学生。
他握着她的手,教她提笔与落笔,教她次次练习。
才开蒙的学生稚弱,笔法生疏,每次落笔都有些意料之外的偏离,但先生还是低低喟叹着。
黎梨听见窗外的暴风雨声,似乎将屋内的一切声响都压得模糊不清,她埋着脑袋在云谏襟前,由着他胡来,耳根却逐渐烫得通红。
云谏说不清,不知道她的知与行到底哪样更旖旎,只知道她的纵容与随顺叫人沉溺得想死。
兔子的温顺总会让豺狼更加凶狠放肆。
黎梨手腕开始酸麻,莫名就想起了揽星楼的那一夜。
他对她总是动作轻柔,这样算来,如今自己出的这份苦力,倒像是有些吃亏。
“走神了么?”
云谏不知怎的就察觉到了,在她耳朵上轻咬了一口。黎梨吃痛,手上的力道便重了,身前人顿时意味含糊地吸了口气。
她一慌,下意识低头去看。
又被烫到了似的,立即移开了视线。
云谏看见了,低声笑了起来。
他俯身亲吻她闭着乱颤的眼睫,耐心哄道:“迟迟,看看我。”
落吻太温柔,黎梨听话地抬眼看他,却看见少年笑得张扬:“你总说我好看,那它好看么?”
黎梨听得头皮发麻,险些就想尖叫。
她受不了了,挣扎着要缩手回去,云谏却握紧了不肯放。
黎梨忍住了骂他王八蛋的冲动,就着他的衣襟擦了擦眼尾的泪花:“我累了……”
她想起了什么,小声堵住了他话:“别同我说快好了,都是哄人的……”
云谏察觉到她的挣扎,她腕间的桃枝手串就此松动,或轻或重地打在他身上,是微妙难言的感觉。
豺狼的脊骨都紧绷了起来,愉快地忽略了她的小别扭。
他心思恶劣地逗弄他的兔子:“喜欢郎君给你买的桃枝手串么?”
兔子知道他不肯放过了,仍是委委屈屈地点了头。
云谏在这句“郎君”的默认中得到了显而易见的快意,心思更往深渊处行时,却听她鼻音含糊地补充了句:
“喜欢它的颜色,好像你的眼睛……”
外头的疾风暴雨好像都在刹那间消停了一瞬。
云谏感觉到心底某处被轻轻按了一下。
他垂下眼眸,看见她临睡前的装束。
她周身钗环都卸得干净,连那对红玉簪子也摘了,却唯独留下这串琥珀色的桃枝,不愿分离似的戴在腕间。
黎梨还在自顾自地抽噎时,手上的力道忽然就松了。
她茫然抬起头,却听见他自嘲似的笑。
“怎么办,有
点心软了。”
“我好像真的拿你没办法。”
方才还纠缠得不依不饶的少年,推手将她翻过了身。
黎梨还未反应过来,就懵然对上了白墙,她迷茫着想回头看他:“怎么了?”
云谏却俯身抱住了她,抵住了她回头的动作。
她听见身后的窸窣声响,听见他沉乱的呼吸,听见窗外骤雨终是破开了床边的花窗,雨水溅洒在她的后腰上。
秋夜滂沱暴雨下尽了,檐下铜质的雨霖铃晃声渐静,淘洗过后的暗夜帘幕低垂。
窗外的树枝稀疏不少,安分地回到了原位,投映下寻常静好的影子。
云谏久违地神清气爽。
他下床沾湿了帕子,回到榻上给黎梨擦净。
黎梨磨磨蹭蹭地依到他胸膛前,感受到他平稳的呼吸,将满身的花香压得沉静。
她由着他重新握住她的手,给她寸寸擦过,听见他缄默着一言也不发。
黎梨轻轻勾住他的手指:“在想什么?”
云谏静了片晌,忽然轻声笑了起来。
“在想明晚还会不会下雨。”
第46章 家书
羌摇小可汗远道而来,有意要在郜州过宣威节庆,作为东道主的四人自然不会落了他的兴致。
于是就在郜州多留了些日子。
秋时已深,寒雁南归,露重的清晨也有凉意,黎梨安排随侍去给羌摇一行人送了大弘的迎礼,左右没了睡意,便披了件薄薄的斗篷在廊下逗鸽子。
“云三,云三,你怎么不飞?”
她拿了根小木枝,戳了戳蓬毛鸽的圆乎肚子,只得到它不屑的一睥。
“这鸽子好生古怪,不关笼不拴绳的,竟然翅膀都不扑腾一下。”
圆门后传来人声应和。
黎梨抬头看去,云谏与萧玳两人练完剑回来了。
萧玳转着手腕,瞥了眼云三,还是十分嫌弃:“不会飞,还长这么肥,十有八九是只鸡……”
云三听懂了,愤怒地朝他“咕咕”几声,想要证明什么似的,灰白交杂地翅膀挥挥挥,竟然就扑腾着飞了起来。
蓬得像球的身影扇下几根羽毛,转眼就飞出了围院,朝东飞了个没影。
黎梨还举着小木枝,对着突然空荡下来的鸟架恍惚了片刻,而后缓缓回头看向萧玳。
萧玳满脸无辜。
黎梨睁大了眼,指向东边天空,怒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啊,你把它气走了!还不快去追!”
萧玳:“……我堂堂五皇子,去追一只鸡?”
“你还说它是鸡!”
黎梨怒摔了木枝,就要扑上去同他算账,却被云谏横手一拦,直接捞回了廊下。
“别急。”
云谏好笑地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模样:“摊主说过,这鸽子是只信鸽,信鸽都是识路的,它自己会飞回来。”
“当真?”黎梨将信将疑。
得他再三保证,她心思稍定,终于察觉到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还在微微轻颤。
一时又觉得心疼。
她牵起他的左手,关心问道:“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这几天,她按着陶娘教的经络穴位,替他按过几次,也不知道对他掌间的伤势有没有帮助。
云谏感觉到她手心里的柔软暖意,顿了顿后反手握住,将她拉近了些。
“还是疼。”
他缓缓摩挲着她的手,低声笑道:“迟迟再担待几日。”
粗糙的剑茧蹭磨过肌肤,黎梨不自觉地蜷起了五指。
他的茧子似乎隔着寸寸肌理,远远地蹭得她脸上生出热意。
她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头瞧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余光瞥见他腰侧的佩剑,神思就走远了一瞬。
这几日他捱得辛苦,黎梨心有愧欠,渐渐地就默许了他在夜里推开她房间的花窗。
罗帏之间花香弥漫,她弱不胜力,他大多时候都会心软,但偶尔也有偏执得不肯放手的时候。
前夜里,黎梨几次央求讨饶都不成,委实招架不住了,便上了脾气:“你虽伤了左手,可右手不是还好好的么?”
何苦非要为难她!
云谏应得理所当然:“武官的右手是用来握剑的,忠臣侍君之手,不可以做这样的事。”
黎梨哑然,片刻后想起什么,又恼得推他:“骗子!我记得清楚,揽星楼里你碰我的就是右手!”
“没骗你。”
云谏笑着压下她的动作:“侍你,不就是侍君么?”
黎梨想起他那番荒唐无边的“侍君可以,自渎不行”的话语,实在无法再直视他的佩剑,只得默默移开视线。
可到底还是在意手边的轻颤力度,她慢吞吞地嘱咐了句:“你既伤了手,平日练剑也要小心些才是……”
“好。”云谏好心情地摸了摸她的发顶。
二人柔情蜜意,那边就有人看不下去了。
萧玳冷冷笑了声:“方才对剑的时候,我瞧你改用左手持剑的攻防也做得十分利落啊,不像有伤的样子。”
“怎么一回来见到迟迟,手就开始颤了呢?”
黎梨听言有些诧异:“改用左手持剑?”
她扭头看云谏,后者微低着头,细碎额发覆下阴影,有些看不清神情。
云谏静了一息,开口道:“我……”
“五哥你别胡说!”
他还未多讲,黎梨已经将他拉到了身后,替他打抱不平:“你是不是练剑练得眼睛花了?”
她牵起云谏的手摆了摆,忿忿道:“他的左手都颤成这样了!如何能持剑?”
萧玳不服:“我真的没看错!”
黎梨斩钉截铁:“不可能!”
云谏听着她的袒护,有些怔神地抬头,见她回身晃了晃他的胳膊:“你同他说!”
云谏转眼与萧玳对上视线。
萧玳一脸认真,指了指自己的手腕,那儿刚刚才被他的左手剑震得发麻。
萧玳示意云谏老实说话。
于是云谏一脸老实:“左手还没好,握不住剑的。”
黎梨得了验证,挺起胸膛对萧玳喊道:“听见了吗!”
萧玳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他指着云谏,简直气得跳脚:“云二!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呢!”
云谏没理他,牵着黎梨就掉头离开。
……他的左手确实好了。
云谏稍微低头,看见自己掌心里的柔荑,五指青葱,蔻丹浅浅,软得似乎骨头都可以揉捏,牵上了就舍不得放。
温柔乡当真令人丧志。
这是他习武以来,第一次希望伤势不要这么早痊愈。
她其实是只十分心软的兔子,看到他的伤,想起他的丹药,就再没锁过自己房里的花窗。
见他来到身边,她就乖乖巧巧地卧到他怀里。
有时候他不太克制得住,没两下就将她的心口蹭得泛红。
他看了也觉得懊恼后悔,她却连半句责怪都没有,仍旧倚过来,将如瀑青丝垂散在他的胸膛与手臂上。
甚至,昨夜他胡闹得狠了,抵到了她的唇边,她立即就红了眼睛想哭,可还是轻轻张了口,反倒是他怔忡着回过神,狼狈地后退开来。
云谏过往只知道,她未动心的时候十分迟钝,却没想到,她动了心又是另一种截然相反的迟钝。
云谏转过目光,看见她腕子上面干干净净的,往日的金银玉饰都摘了下来,只戴了串不值大钱的桃枝手串。
他觉得他自己就是那串桃枝手串。
将府高门,武学无缺,未及冠就上过沙场,十余岁就敢闯苍梧城关,孤身持弓对峙胡虏。
瞧着还是好看的,但是配她,当真是高攀。
他不知不觉就停下了脚步。
二人才回到房门前,黎梨跟着他驻足,一抬头就见到他用一种难以言清的神情看着她。
好像很多话想说,却无从说起。
黎梨瞬间警惕了:“你答应过我,今日送我去华采军那里学鞭法,然后今夜就让我好好休息,不那什么的了。”
“你这表情,不
会是想要反悔吧?”
云谏:“……”
他方才的胡思乱想顿时清了个干净,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反悔,你去换身衣裳,我送你去军营。”
黎梨满意地点点头,刚伸手想推开房门,却听见沈弈冲进院子里大喊的声音——
“黎将军寄信来了!”
黎将军。
黎梨立即转过身,惊喜道:“哥哥寄信来这里了?”
沈弈举起手,晃了晃手里的几封信件:“对,黎析将军的。”
这确实是意外之喜,黎梨提起裙摆就飞奔了过去:“快给我看看!”
沈弈将她的那封递给她,又翻出了萧玳的那封递出去。
黎梨麻利拆着信,笑道:“我没和哥哥说过郜州的住址呢,真没想到,他竟然会寄信到这里来……”
萧玳应了:“我同他说的。”
“你说的?”
“是啊,”萧玳似笑非笑,看了走近的云谏一眼,“有些事不得不交待。”
云谏对上他的视线,刚挑了下眉,就见沈弈也递给他一封:“云二,你的。”
云谏是真的意外:“我也有?”
想来他与黎析从戎的时间完全错开,二人从未见过面,其实并无交情……
沈弈却道:“对啊,你的信还是最厚的。”
云谏默自接了过来。
黎梨迫不及待地展了信,一眼瞧见熟悉的字迹便笑了,甜滋滋地看着哥哥的家书。
“迟迟,近月忙,未得空与你联系,可千万别怪哥哥……边关一切皆安,勿用牵挂……”
与往常相似的问候开场,接下来的纸笔内容却陡然一转。
“如今你年岁长了,哥哥担心的事情便越发多了,听老五说,云家有个小子很是不安分,我没见过他,不清他的为人,实在放心不下。”
“哥哥也是那个年纪过来的,他想什么,我心里都清楚得很,你且记住哥哥的话,万不可与他独处。”
黎梨心虚地咽了口水。
“我顺道给你寄了几样物件,你都看看。其中有个锦囊,里头装着我们苍梧边关的特产,是一种名唤胡椒的香料,磨成了粉末。”
“若是那小子接近你,你就抓一把锦囊里的胡椒粉,直接撒他眼睛上面去。”
黎梨:……听着不像什么好东西啊。
“还有一把弯刀,是用来煽猪的。”
“你就不必管了,只需交给老五,他知道该用在哪里。”
黎梨:……她不会交的。
在洋洋洒洒的两页千叮咛万嘱咐后,黎梨看见信纸末尾有一行字。
“迟迟,多写信来,若是他对你……”
后面是墨迹的反复涂改,似乎有一些话,黎析不知道该怎样写给自己的妹妹看,最后只囫囵写完了后半句:
“反正写信来,哥哥回去杀了他。”
黎梨一言难尽。
与她预想中的温馨家书大不相同,黎梨神情有些茫然。
她移过视线,看见云谏拿着厚厚一沓信纸,逐页翻着。
黎梨实在好奇,凑上前想看:“我哥哥同你说什么了?”
云谏平静地将信纸对折起来:“你别看了。”
“骂得很脏。”
秋日隅中晴朗,正是学问勤中得的好时辰。
云谏勒马停在华采军营门口,听见身前姑娘愉快地欢呼了声。
“我要去学鞭法了!”
察觉到她迫不及待要跳下马的动作,云谏连忙搂住了她:“别急。”
黎梨重新靠回他的胸膛,看他从后伸手过来,握住她右边的手腕,低头给她系上一只厚实的护腕。
黎梨笑眯眯道:“这么体贴?”
云谏没有回答,手上的动作却渐渐迟滞了起来。
他这样环着她,一低头就能看见她的新衣裙,蒙西样式,依稀记得是前些日子,他陪她上街时买的。
郜州临近羌胡,风土民情大胆,他买的时候就有些犹豫,如今见她穿在身上,心中便只剩下后悔。
这身衣裙的领子开得实在暧昧,鸡心领口,尖尖地往下收着,若隐若现地掩着雪白春光,似乎再低一些就能看见里侧小衣的绣边。
心底的占有欲蛮横,难以抑制地在作祟。
他张了张口,想叫她别穿这身,可话到嘴边,又想起她最讨厌受人管束的性子。
他若是说了,她大抵是要不高兴的。
云谏只得堪堪咽下话语,可憋了半晌又憋不住,便拐着弯哄道:“秋凉了,过几日,陪你去买些厚实的新衣可好?”
黎梨听着顺耳,乖巧答应了。
云谏稍松一口气,但脑子里还乱着。
他的心神大半都在她的领子上,很不专心地给她系着护腕绳结,甚至没发现自己系错了好几道。
黎梨本想调侃他爱操心,但一低头,就发现了他迟乱的动作。
不知是不是因为左手伤得严重,他连护腕的绳结都系得艰难,接连绕了几次都绕不对。
黎梨嘴角的笑意慢慢被压平了。
云谏还在后面走着神,一想到她要穿这身衣裙在外面逛足一整日,难受得直接叹了一口气。
谁知叹气声刚落下,她就蓦地握住了他的手。
云谏循着力度望去,小郡主微拧着眉,桃花眼里写满了心疼。
“云谏……”
“怎么了?”
他迟疑地看着她,听见她安慰的话语。
“别难过,过几日会好起来的。”
云谏不明所以,疑心着是不是自己的心思被她发现了。他不敢多说,胡乱应了声就将她抱下了马。
尘土飞滚。
云谏策马离开得快,全然不知小郡主久久地站在军营外,一直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
黎梨也跟着低声叹了口气。
本该去找钟离英的步伐顿住,她改了方向,朝陶娘的军医馆里走去。
云谏回到住处时,萧玳与沈弈二人正围着几箱箧的异宝奇珍啧啧称奇。
“郡主只是令人送了些特产迎礼过去,羌摇的回礼未免也太大方了吧……”
沈弈弯腰挑起几个镶珠嵌玉的华冠,一边打量一边感慨:“这些宝石,我甚至唤不出名字来。”
萧玳探头过去,看了也是摇头:“不怪你,我也唤不出来。”
“羌摇不愧是擅商的国度,随便一出手,就是五州四海的珍品宝货……”
云谏听见二人的对话,随意瞄了眼,下一刻却定睛刹住了脚步。
他捞起一套金龙盘旋戏华珠的茶具,意外地挑起眉峰。
“这也是给黎梨的回礼?”
那边二人闻声望来。
沈弈一看清他手里的物什,立即惊得瞪大了眼:“这……”
萧玳慌得一颤,差点摔了手中的珊瑚雕件,手忙脚乱地扑来,将那套茶具囫囵塞回了箱子里。
“退回去!”
他回头朝随侍们喊道:“快将这套茶具退回去!”
他后怕地封紧箱子,对云谏说道:“羌摇办事也太糊涂了些,这五爪金龙可是上贡御用的,他们怎敢送到迟迟这里来?”
“得亏被你发现了,不然若是迟迟留下了这套茶具,那与大逆不道有何区别?”
话正说着,随侍们就要过来搬箱子。
云谏转头看了看,先叫停了他们的动作:“等会。”
他往红绸彩带的箱箧堆里随意一翻,又找到了几样御用贡品,索性就领人通通查了一遍,发现竟有将近一半都是要退回去的。
沈弈看得呲牙咧嘴,直皱眉头:“一样两样姑且算作粗心,这么多样……羌摇的使臣是如何办事的,不懂两国之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