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酒—— by高跷说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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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梨气势汹汹地扽起他,猛地将他拽进房,直接掼到了自己的茶桌上。
“姓沈的!”
她怒气冲天:“你竟敢眼睁睁看着我闹笑话!”
沈弈摔得了一手的冷茶,惊慌失措地坐起身来:“怎,怎么了?”
“你还敢问我怎么了!”
黎梨掏出那个包裹,刚想解开,晃眼看到院子外的随侍们,又气得跳脚地回去踢拢了房门。
“我都没脸说了,你瞧瞧这是什么!”她甩手将那小包裹摔到了他旁边的茶桌上。
沈弈顺着她的动作看去,立即被银铃长绳与狐毛短鞭辣到了眼睛。
他不忍直视地错开视线:“这是……”
他转瞬想明白了要点,惊恐万状道:“你把它们带出去了?”
“是!”
黎梨崩溃地尖叫起来:“我还拿给了一屋子的人看!”
她扑上去揪起沈弈的领子:“你这黑心肝的王八蛋,为何不提醒我!我一世英名都毁了啊!”
沈弈差点要被她勒断脖子,只得连声喊“饶命”,拼命往后挣扎:“这种东西,我哪里说得出口啊——”
黎梨扯住他不让他逃,怒声道:“所以你就看着我被那羌商忽悠?”
沈弈艰难地伸着脖子解释道:“不是啊郡主,那羌商也没说错,这确实是用来绑人与鞭人的……”
黎梨满腔话语都被他噎了一瞬,气得眼睛都在喷火,用力晃着他喊道:
“可这东西能正经用吗!”
沈弈的脑子快要被她晃散了,凄声喊冤辩解道:“可是……你想正经用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啊!”
黎梨恨不得当场拧掉他的头。
她咬牙切齿地揪着这能言善道的探花郎,半晌后却倏尔松了手。
她冷笑了声:“好啊。”
“可以正经用,是吧?”
追风清脆的马蹄声停在了宅院门口。
守门的随侍看清来人,立即笑吟吟地迎上前:“云二公子回来了?”
云谏“嗯”了声,将手里的缰绳递出去,问道:“郡主在府中么?”
随侍笑道:“在呢,今日郡主也回得早。”
云谏颔首,快步跨上台阶门槛,穿过青砖白墙与月窗长廊,直接往后院走。
他连夜办完了蒙西的差事,马不停蹄地回了郜州。
本想着要去军营里接她,可才到营门,就得了值守士兵的提醒,说郡主早早就离开了。
云谏听得心里发慌。
他想起这些日来,即使再乏累,黎梨也从未懒怠过,只怕是因为她还生着气,没心思做别的事,所以才一反常态地早早回了家。
云谏忐忑不安地改了道,路上还挑了些甜口的糕点,只盼能将她哄得高兴些。
他匆匆走进后院,只见园子里冷冷清清的,半个人影都没有,平日烹茶闲谈的矮桌上,未来得及收拾的文书被院风吹落一地,像场白茫茫的大雪,怎么看怎么萧条。
云谏将糕点放在矮桌上,环顾着唤道:“黎……”
一道惊呼声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救命啊——”
是沈弈的声音,听起来无比慌乱:“郡主不要,你不要这样啊!”
云谏立即循声回了头,认出这声音是从黎梨房里传出来的。
莫不是出事了吧?
他几步飞奔上台阶,正要推门,就听见心心念念的少女嗓音。
黎梨娇声喝着:“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这儿就剩下我与你两个人!我劝你还是乖乖听话,不要白费力气挣扎了!”
云谏动作一顿,搭在门框上的手不动了。
黎梨在房里,语调猖狂又嚣张:
“哟,你躲什么啊?”
“不是说可以正经用么?来啊,让我正正经经地用啊!”
房里传来十分不明的两道“噼啪”声响。
一阵桌椅板凳的踢响声,似有人逃窜,然后“嘭”地一声被按倒。
里头的少年崩溃喊道:“你不要过来啊!”
他话未说完就开始尖叫:“别,别!你别握它啊!我腿都麻了——”
“我错了!是我错了!这玩意只能不正经地用啊!”
云谏听不下去了。
他后退一步,抬腿就用力踹开了房门。
薄弱的门扉“哐”地一声撞到两侧,摇摇欲坠地摆着,冷不防将房里二人吓了一跳。
云谏面无表情看着那两人。
沈弈背抵着茶桌,滚得一身长衫皱乱,喘得满脸通红。
气势凌人的小郡主一手握着狐毛点缀的小皮鞭,一手正要擒人,二人旁边还有一根红线缠绕的银铃长绳,姿态暧昧地逶迤在地。
一副活色生香,非常刺激的偷欢与捉奸场景。
满场鸦雀无声,三人陷入了诡异的死寂中。
黎梨率先回过神,很掩耳盗铃地将小皮鞭藏到了身后,然后缓缓站直了身,磨磨蹭蹭地远离了沈弈一步,又一步。
她看着门口背光而立,五官都隐在阴影里的少年,心里发毛地咽了口水。
“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黎梨问完才觉得更像被捉奸,心虚地解释:
“……如果我说这是一场误会,你相信吗?”
云谏稍抬起了脸,冷笑了声。
他朝沈弈偏了下头,后者瞬间了然:“我滚出去!我现在就滚出去!”
探花郎无暇顾及是否得罪了罗刹,好歹先逃出了混世魔王的魔爪,转眼就跑了个没影。
房内瞬间空荡了不少。
黎梨垂死挣扎,挪了两步上前卖乖:“云谏……”
云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了?”
他意味晦明地挑起眉,打量着她身后的皮鞭与铃绳。
“这两样,你想要,正正经经地用?”
黎梨当真打了个冷颤。
她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云谏反手,利落将房门锁上了。
黎梨觉得,如果现在让她喊救命,她能比方才沈弈喊得更凄厉。
她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假装收拾桌上的狼藉,似从容地寒喧道:“蒙西的事可还顺利?”
身后静了少许,武官的官靴迈开一步:“顺利的。”
少年的脚步声沉稳,嗓音却懒散:“但郜州的事,不大顺利。”
黎梨耳听着他朝自己走来,胳膊上已经开始起鸡皮疙瘩,待步伐落稳,被他伸手从后揽住了腰,她就当真僵滞得不敢再动了。
云谏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紧张,喉间低哼了声,不紧不慢地低头贴到她耳边。
“我在的时候,你就夜夜晚归喊着累。”
“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早早回家,按着旁人叫他听话?”
他手掌在她腰间轻轻摩挲着,问得意味晦明:“怎么了,迟迟。
“我还不够听话吗,你何必找旁人?”
黎梨只觉成千上万只蚂蚁从他掌心下爬出,沿着她的腰侧、后脊骨一路上爬,令她头皮都在发麻。
她干巴巴地解释了句:“不是,之前我真是累得不行,今日我……”
“累得不行?”
云谏似笑非笑,气息拂过她的耳鬓:“你累什么,往日不都是我在动?”
少年温蕴的热气蒸得她半边颈项都软了,黎梨一把撑住桌子,试图站稳些。
云谏看见她削葱根似的指尖按在桌面,推得桌面的绸布堆出柔软的折痕,不远处还有沈弈打翻的茶水痕迹,他索性将她翻过了身。
他俯身贴上她的额头:“我当真有些吃醋了。”
黎梨还未反应过来,腰间便是一紧,被他握着腰直接抱到了桌子上。
她慌得还想往桌面撑手,并拢的膝盖却被分开,云谏抵身压到她身前,扣住她的后颈就狠狠吻上她的唇瓣。
黎梨呼吸骤乱,顺着他的动作仰起下颌。
她感受到按揉在自己后颈的力度,觉得他当真像只荒野上的狼,所有安静都是狩猎的蛰伏,真将猎物衔到嘴下的时候,凶狠的本性就会毫无隐藏地暴露。
荏弱的兔子唇齿间的空气被掠夺得干净,她头脑发晕地稳不住身形,几欲往下滑,却被对方稳稳托在有力的臂弯里,逃也无法逃。
黎梨央求似的扯了扯他的衣襟:“缓一下吧……”
“这才到哪?”
云谏轻咬着她柔嫩的唇珠,听见她越乱的呼吸,到底心软,依依不舍地松了两寸。
怀里的少女如同得了大赦,栽在他怀里艰难喘着气,撒娇似的叫他饶过:“云谏……”
云谏端详着她双颊上难退的潮红,却是眸光晃了又晃。
“叫我什么?”
黎梨话语稍顿,少年捏起她的下巴,话音里笑意戏谑:“今日不叫我云二哥哥了?”
黎梨听见过往的戏言,险些又被搅乱了呼吸,忙埋头闭起眼睛:“别,别说了……”
云谏看见她泛红的耳根,好像看见兔子软绵绵的耳朵都难为情地垂在他的胸膛前,反倒更想撩逗她:
“州官放火么,你敢叫,却不敢听?”
他瞥了眼桌边那两样堪称艳情的玩具,只道有人教坏了他的兔子,他抚摸着她唇边的水光问道:“告诉哥哥,哪里来的?”
黎梨被他的指腹的剑茧磨得想要躲开,顺着他的话语望去一眼,顿时局促得更加想躲,下意识说了实话:
“那夜同沈弈买的。”
话音一落,她顿时有种被牛头马面的钢叉抵上咽喉的悚然感。
她反应过来,立即要改口:“我的意思是……”
云谏却凉飕飕地笑了:“那夜,哪一夜?”
见她改口得磕绊,他不想听了,冷冷笑了起来:“我总舍不得太过欺负你,你倒好,惯会欺负我的。”
黎梨听着他的语气,安详地闭上了眼,准备引颈就戮。
预想中的钢叉没有把她喉颈贯穿,反倒是膝弯被拢起,她惊然想搂住他肩膀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丢上了被衾层叠的床榻。
再压下来的亲吻就放肆得不留情面了。
黎梨在这床榻上睡了些日子,却是今日才觉得这些层层叠叠的铺盖褥垫这样绵软,她好像逐渐陷入了流沙地里,被沙粒压得下沉,呼吸也在受挨挤,只能攀着身前人,似乎想要攀着他起身,又似乎想要拉着他一起沉下去。
她视野渐散,好似房里凭空生出一场大雾弥漫。
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时,她感觉自己忽然被剥出了流沙,骤然浮上了沙面,积埋的肌肤毫无阻碍地接触到了空气。
秋夜的凉意覆盖袭来,黎梨紧张得微缩,两只腕子却被扣住了,她下意识挣扎,入耳却是清脆的银铃声摇响。
黎梨诧异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双腕被铃绳捆住了,挣脱不得,但更清越的银铃响声来自稍远的地方。
有段铃绳逶迤,将她的一边脚腕与床架系连了起来。
黎梨稍微屈了下膝盖,受牵动的铃铛响声便在满屋子里回荡。
她脑子空了一瞬,茫然地看向云谏,后者握着那根白狐手柄的短鞭,正好整以暇地端详着她。
黎梨难以置信地睁圆了桃花眼:“你想打我?”
云谏哑然失笑:“怎么可能?”
他撑手到她身侧,轻声笑道:“就算要杀了我,我也不可能打你。”
短鞭落到了她的耳垂,而后划下颈侧,轻微一抖,柔软纤长的鞭穗便散开了,似在秋风中飘摇的落叶,散到了她的肩颈与心口。
黎梨这才知道,世上有一种感受,大抵比痛觉还要容易叫人想哭,那便是痒。
她眼里的大雾愈发氤氲,雾腾云霭,一片浅色弥漫,什么都看不清了。
恍惚间似乎看见了白日的景象,随侍握着柔软的拂尘,细心掸着书架上的微尘。
书架上满架子的书画文玩,还有只名家的细身白瓷瓶,朔雪红腊梅的笔墨栩栩如生。
随侍耐心,令拂尘的尾羽在细身瓷瓶上轻柔转了几个圈,浮尘嚣嚣落净,底下的红腊梅便更显鲜艳,似乎颤颤着真在朔北的边关大雪里绽开。
黎梨轻呜出声,眼里的大雾更浓郁了,雾气晃得腕间的银铃阵阵摇响。
她听得耳朵都觉得痒麻,只想捉那束穗子,但被捆缚的双手总是慢人一步。
云谏逗猫似的,看着小猫扑了几空,气忿又急,偏生耳尖逐渐红得要滴血。
小猫看着穗子,后知后觉发现了穗子想要去往的归处,忍了半日的眼泪顿时噙不住了:“那里,不要用这个……”
云谏从善如流地丢了鞭子:“好,不用。”
他覆手上去。
黎梨不自觉咬住了唇,眼里视野更加空茫,似乎能看到空中的雾气滴出水来。
先前无论是在揽星楼,还是在蒙西谷地的山洞里,二人多少有些迫于酒意,心神时时混沌,从未试过这样清醒。
见他目光久久停在一处,黎梨甚至觉得在山洞里看见那只野鹿时,她都没有这般羞赧。
她想并起膝盖,却被铃绳牵住了动作。
夜雨忽至,屋檐下的雨霖铃招摇,顺着夜风的拂动细细晃响,清泠泠的雨水声随之溅起。
小郡主听得想埋起耳朵,夜雨却越久越清晰。
而且饶是闭着眼,她也忽略不了云谏的视线,终于开始使劲挣着腕间的绳想,抽抽噎噎地想要挡:“别看了,好不好……”
云谏余光看见她的动作,不仅未挣开绳索,细白的腕子被那暗红的铃绳缠得更紧了。
他慌忙抽手,解了那腕绳:“轻点,你不觉得勒着疼么?”
黎梨却一把拉住了罪魁祸首,抽抽泣泣地磨他,不肯再让他低头看着摸索。
云谏觉得有些好笑:“你好害羞,不喜欢么?”
他想着她的反应也不像是不喜欢,似乎还可以再试一试,但见她纤长的眼睫都湿漉漉地并成了绺,终究还是停了动作。
“我又没用力,怎么就哭得这样凶……”
他低头安抚似的亲着她眼尾的泪珠。
她随着他的动作,扇子似的羽睫扑簌颤着,云谏看见那双秋水生波的桃花眼,沾着泪意,低敛着的时候楚楚动人,叫谁都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他忍不住叹了句:“黎梨,你知道自己很好看么……”
黎梨没听,只顾着循着热意靠近他的怀里,这才发现这人衣冠仍是齐整,与她相比,简直是天壤的不同。
她委委屈屈地在他身上抹眼泪,却被他抬起了脸,这时候她才茫然回神:
“什么?”
云谏顿了顿,埋首在她耳鬓边低笑:“……什么都很好看。”
满室的铃声稍静片刻,蹀躞带滑落地面。
弥漫的大雾似散不散,明亮的天光缝隙被夜色填满,山间的
温泉渐渐泛起热意。
清脆的银铃响声或轻或重,起先还晃得轻缓,到后来,便像应和深夜后来的雷雨,急风又骤雨。
黎梨的眼睫微微抬起又垂下,些微烛光里光影半明半灭,只看得见云谏双眸里沉溺无边的情意。
她才知道他彻底清醒的时候,看她的眼神是这样的。
黎梨轻力勾住他的肩膀,听见满室的铃声脆响里,他低低唤着她的名字,几乎是低叹着的气音,甚至比那些银铃还要叫她面红耳热。
黎梨的神思就在他的嗓音里时聚时散,像场漫长的颠沛流离。
她随着他的呼吸,沉浮游走,甚至一度迷失了归路,谁知他送她去到更远的地方,竟猝不及防地被窗外的光电刺中神魂。
她轻轻呜咽了声,难耐地握紧了云谏的手臂。
云谏清楚感觉到了她的反应,被激得瞳孔微散,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见她伸手,便俯身下去抱住她。
他忽然想起了揽星楼那夜。
他抚着她鸦色的长发,蹭着她脸颊上艳丽的潮红,轻声笑道:“先前你还觉得害怕,还会咬我肩。”
黎梨想起以前的青涩无知,有些羞恼,忽然觉得这人清醒的时候好生多话。
她看着他那双有些入迷的琥珀眼眸,勉强忍了。
谁知云谏不知死活,银铃再响之际,还有心思逗弄她:“然后你就晕了。”
黎梨:“……”
云谏还要将她往怀里抱得更深时,听见了她很无情的话语。
“你停下。”
云谏:?
怀里的少女泪眼朦胧,瞧着多情脉脉,话却说得心狠:“你在山洞的时候答应过我,我叫你停的时候你就会停下的。”
这下云谏彻底哑了。
他霎时间露出了委屈的表情。
黎梨心知他忍了许久,或许才刚尝到些意趣,她看见他这样的神情,忽然也觉得自己这样对他使性子,有些残忍。
她到底心软了,素手搭上他肩膀,想叫他继续,却听他应了声。
“……好。”
黎梨怔了怔,果真听到那串不知疲惫的银铃静了下来。
云谏垂下的额发落到她鬓边,闷闷地蹭着她的耳朵。
少年的嗓音还有些低哑:“我听话么?”
黎梨沉默了片刻。
她又深呼吸了会儿,勉强冷静道:“那你倒是拿出来……”
云谏:“我答应你停下,又没答应你拿出来。”
黎梨:“……”
云谏堪称温柔地亲了下她:“乖,我停了,你睡吧。”
“……睡什么!你不拿出来,我怎么睡!你睡给我看看!”
黎梨气得眼里泪意更深,胡乱挣扎了下,全然挣扎不开他,徒劳地扯得银铃暧昧晃响,动作间还让身前的少年不知是痛还是痛快地轻吸了一口气。
黎梨不动了。
云谏还有些遗憾似的:“不动了吗?”
黎梨憋着眼泪瞪他。
在她的哭腔再次出来之前,云谏终于低声笑了起来。
烛光暗暧的屋子里,帘幔再次随风而动,暗红丝线缠绕的银铃,终是摇得彻底。
黎梨醒来的时候,浑身骨头都是酸软的。
她轻捶了两下腿,看出身上有被清理过的痕迹,轻哼了声,颇有点“算他识相”的意思。
待推开门的时候,往日热闹的院子里空落落的。
萧玳还在蒙西未归,沈弈经昨日一事,估计要跟躲鬼一样躲她,至于云谏……
她想起今晨被他唤了几声,半梦半醒时听见他说要去哪里来着……然后她困乏得很,没大听清就甩开了他的手,翻身睡得香甜。
有随侍见她出了房,笑眯眯问道:“郡主可是要去军营?”
黎梨站在空旷的院子里想了想,叫他们套了车。
“去找云二公子吧。”
郜州的西北城门高墙围立,圈进了颇为广阔的一片草原,养着郜州城防数千匹良驹。
黎梨跳下马车的时候,被毫无遮挡的阳光晃了下眼睛。
她抬手微微挡了下,几乎毫不费力,就看到了低低倒伏的草浪之间,有道红衣驰骋的身影。
云谏扯着马缰,发束衣袍与马鞭一并飞驰,自由得无边。
偌大的草场里不必担心青砖道路的尽头,也不必担心交织的人车,缰绳松紧便是酣畅淋漓的沐风奔驰。
黎梨踏上草场,遥遥看着他,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从京城去往蒙西的那条乏味的官道。
她坐在马车里,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策马快意。
云谏和那时候一样,在众多人的视线中,精准捕捉到了她的目光。
黎梨看见他朝她扬起笑脸,掉转马头,当即朝她飞奔而来。
黎梨正犹豫着要不要往后退一些,让开停马的地方,下一刻却见他侧了身,她还在发懵,就被他一把捞上了马。
黎梨一息之前还在平地,猝然上了马背,被草原上的烈风吹开了散在两侧肩头的发束,吓得惊慌往他怀里靠。
云谏笑得胸膛起伏,将她的手牵到缰绳上握着,迎着耳边呼啸的风浪,大声道:
“郎君教你骑马可好?”
原是二人私下的亲昵,黎梨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听见他这样说话,偏生马蹄声疾,话音飞快隐入了风声里,旁人不一定能够听清。
似乎是在“明目张胆”与“隐秘不宣”之间,一道含糊却微微刺激的界限。
黎梨顺着他的手势,悄悄握紧了缰绳。
云谏当真是要教她:“初学的时候不易坐稳,你可以适当俯低些身子……”
见她握缰握得僵硬,他手把手替她调整:“你牵绳不可太紧,它跑得越乱,你的绳便要越松,才能叫它放松下来。”
“但见它跑错了,该扯绳就一定要强硬地扯,它才能在糊涂之中明白你的意思。”
军中马匹大多温顺听话,有他在身后,黎梨少了许多紧张,当真在他的指引里,断断续续地跑了两圈。
云谏后来松了手,叫她自己把握缰绳。
眼见她从慌乱到勉强平复,最后顺利地勒住了马,他很难说不觉得自豪。
黎梨双眸更亮地往回眺着来路,兴奋地拉了拉他的袖子:“我厉害吗?”
云谏眼里笑意分明:“迟迟真厉害。”
他想起了什么,忽然又笑了声。
见她侧脸看来,他接过她的缰绳,搂住她道:
“你在华采军学鞭学得辛苦,想来她们的方法也不一定适合你,你想不想试试跟着我学?”
“教你的话,我会是个很好的老师。”
黎梨眸光闪了闪,稍微低了低头。
云谏瞧着她不答话,半真半假地玩笑道:“不给我一个机会吗?”
“你这样子,我都想吃钟离英的醋了。”
云谏听见黎梨轻声笑了下,似乎又在笑他小心眼。
他不甚在意,还想再劝两句,却忽然觉得自己握缰的手心里被塞进了一样圆润光洁的物什。
低头一看,是一支细颈圆肚的青白瓷瓶。
“什么?”云谏下意识问。
黎梨往后靠到他怀中,伸出指尖摸了摸瓷瓶:“治你手伤的药。”
云谏前几日受足了她的忽视,还以为苦肉计也不能叫这没良心的姑娘多惦记几分,眼下听了这话,顿时愉悦地牵起了嘴角。
“我还当你忘了,这是京城的新药么?”
“不是。”
黎梨有些赧然地抿抿嘴角:“郜州的方子。”
云谏意外地挑了下眉。
黎梨朝他解释道:“这是陶娘族家的方子,她说于筋脉疗养或许有用,只是不够人手制药……”
她手指抚过药品,停在了他左手掌间的刀疤上,不敢用力似的,语气放得更轻了:“你受伤了,我很心疼。”
见他左手微微颤了下,她怜惜地摩挲过他的疤痕:“这几日……我没有去学鞭法,是去陶娘
那里制药了。”
云谏心里兀的一跳,垂眸就看到她指尖那几个未痊愈的水泡伤痕,他呼吸凝滞了瞬。
黎梨说起这回事,反倒与方才学会骑马一样,自豪地坐直了些,掰着手指头同他算:
“摘药晒药,碾磨捣粉,炼蜜蒸烘……样样都是我亲手做的!陶娘说了,那张药方复杂繁琐,她过往第一次做也未能成功,我能将药效炼出来,是十分厉害的!”
话说着,她留意到云谏的目光停在她的指尖,她又有些不自在——才夸了自己厉害,偏生手上还留着那几道药枝刺刮、锅炉火燎的伤痕,尴尬又不雅,像是在拆自己的台。
黎梨清咳了声,找补道:“我制药是真的厉害,只是生疏于刀炉等物,所以才狼狈了些……”
她假装着无事将自己的手往袖子下藏,却被云谏牵住了。
云谏低头看着他掌心里纤细的手,前些日子还养得白皙无暇,时常在软衾间让他沉沦得忘乎所以,如今却添了一道道深深浅浅的伤。
而这些伤,都是因为他。
他装惯了轻颤的左手,忽然就再也装不下去了。
过往的日子里,他或真或假地笑她没良心,同她演了这出苦肉计,也并非奢求太多,不过是想要她的五分关心与怜悯。
谁知道她直接向他倾出了十二分的爱意。
云谏忽然想起,过往很多次他低头看见她的眼神,她对他毫无猜疑,全然是一心一意的信赖。
他无数次想对她说,你这样看我,总让我觉得自己的心思很卑鄙。
眼下他牵着她的手,再一次看见她腕间的桃枝手串。
瞧着好看,但在她身边,只是半点都不足为配的高攀。
云谏满腔话语无从说起。
黎梨倚靠着他身上的温热气息,又想起了正事,难为情地笑道:“但这药炼得不好,味道有些怪,只怕你吃不下……”
乐天的小郡主没有被难倒,自顾自想到了解决方法:“无妨,我记得制药的步骤,若是你吃不下,我再给你做新的。”
她在风声中,听见了身后云谏的呼吸声,想起他的玩笑话,笑眯眯地同他调侃道:
“如何?”
“郎君还会吃旁人的醋吗?”
身后的人良久未应声,久到黎梨想要回头看的时候,她的动作被抵住了。少年从后搂住了她,轻轻埋首在她的颈侧,呼吸有些沉闷。
黎梨微微怔着,她第一次听见了云谏哽咽的嗓音。
“会的。”
“但会少一点。”
一场时雨沥沥,暮秋过去,孟冬初寒送入新霜。
凉风透过绿瓦白墙,吹入庭院,橙黄橘绿落尽,瞧着冷清萧条,但一墙之隔的居室内,却是截然不同的春景。
厚实的毡帘遮挡住寒意,满室铺设绒毯,银丝炭伴夹着香枝干果,在炉子里缓缓烤着,熏绕得房里温香融暖。
脚步声轻微,而后低垂的帘幔被撩起,珠链晃响,少年的手将埋在软被里的人捞了出来。
“黎梨。”
榻上的少女还没掀开眼帘,一截寸缕未着的粉臂先探了出来,循着来声搭到了对方的腰身上。
云谏顺势搂住,将她抱入自己怀里,垂眼就看见了毫无遮掩的雪白春光,参杂着未消的红痕点点。
他抬手撩开她肩上散垂着的青丝,目光幽幽地叹了声:“你这样,我都不想走了。”
黎梨迷糊地耷着羽睫,回道:“随你。”
“但是说好了的,早上就不可以了……”
自那日在药房里闹了个大乌龙,黎梨看见钟离英就羞臊得抬不起头,再也不敢说要同她学鞭法了,唯恐对方又想起那根白狐皮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