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酒—— by高跷说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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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相贴时的微薄凉意就如杯水,面对熊熊巨燃的车薪,治不了标也治不了本,只是聊胜于无的缓兵之计。
随着时间推移,骨髓之内逐渐多出万蚁啃噬,难以忍耐的痛痒穿行血肉,云谏攥紧了拳,梨梨甚至忍不住痛呼出声。
小郡主渐渐明白,这样的亲近远远不够。
她还想要更多。
外头风声更大了,今夜大抵无法安眠。
她伸手轻轻扶起他的脸,湿漉漉的眼睫颤着,想看清些他的模样,却只在暗昧茶色里看到他模糊的五官轮廓。
似乎是个颇漂亮的少年。
云谏察觉到她的凑近,清凉吐息间有花香完全盛开,清甜得诱人。
他费尽力气按下她的手,将她虚抱在怀里。
两个人活似脱了水的鱼,煎熬地靠在一起,凭借对方身上的潮湿水气苟活,勉强拢回神思。
云谏几乎只剩一丝理智,最后竟想起了他的剑。
不知道他的剑是否还在外间——若是现在给自己一剑的话,那份痛感能不能压下药效?
或许真的可以试试,但他捅哪里比较好?手?腿?不行,还要背她回去。
胸?不行,脏器太多。腹?或许可以,军医似乎说过,肠子会自己避开锐器……
一道轻微的揪扯力度从前襟传来。
黎梨在拉他。
云谏近乎自暴自弃地想:最好那一剑足够惨烈,若是能把她吓晕过去就更好了。
见他不理会,前襟的力度又重了些,云谏恹恹掀开眼帘,却意外看见她近乎乖巧的模样。
她没乱动了,反倒抬着脸问他:“你想要什么?”
云谏感受着身体里滔天的欲望,清冷的眸子里早已泛起猩红,面上却麻木得没有表情。
想要什么?
他心里发了狠:想生吞了你。
“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少女软绵的嗓音出来,似某种许可,云谏被这一声轰得头皮发麻。
黎梨谨记着姨母的话,不可薄待侍寝之人,赏赐要大方。
于是她艰难地抽出一丝耐心,问了话,眼前人却像被雷劈了似的,不言也不语。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郡主耐心告罄,直接扯开他的衣带,不管不顾贴入他怀中。
云谏站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温软忽然投来,他既惊且惧,低声喝道:“黎梨!”
少女未经雕塑却妩媚得浑然天成,抬腿又缠上他的腰,语调里浸满了蜜。
“今夜漫长,你陪陪我……”
“……”云谏险些被气笑了,一字一顿重复道,“我,陪,你?”
他捏住她下颌,叫她面对着他:“看看我,我长得像什么正人君子吗?”
真把他当成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了?
黎梨勉强聚着焦,心底却是茫然。
……像不像又何妨?她又不想要君子。
见她满眼无辜,云谏只得狠狠心按下她的腿,凶巴巴威胁道:
“现在让我走还来得及!不然待会你哭也不管用了!”
黎梨吃痛稍转过身,借着月光,终于在糊涂茶色中勉强看见少年初展锋利的眉宇线条,就像名家笔下一抹利落的银钩。
她眨眨眼又描摹了一遍,竟很轻地笑了:“为什么会哭?”
云谏咬牙。
黎梨按着他的肩将他拉向自己,嫣红柔软的唇瓣贴近了他的耳尖。
带着潮意的温热气息呼至耳畔,少女嗓音软得朵雾云:“你这样好看,我很喜欢你。”
云谏瞳孔微微缩起。
喜欢……他?
细微的痛感随之传来。
小巧的贝齿咬在他耳尖上,而后温软濡湿的舌尖轻柔划过。
脑海里绷紧的弦彻底断了。
云谏败了阵,顺从地俯下身去。
满壁花窗迎入浪漫夜色。
晚风微凉,窗旁纱帘晃展而开,缀着的珍珠折射如水月华,细碎微光映到里间,似辰星罗布在榻边。
细密的亲吻落到唇边,地上的衣物渐多渐杂,软衾乱作一团。
小郡主意乱情迷,不得章法地摸索着。
流星划落,直接触到了旷野里爆燃的篝火。
云谏低喘了声,扣住黎梨的手腕按到枕边,看见她桃花眼底一层朦胧水雾。
……看起来迷迷蒙蒙的。
像被厉鞭抽了一道,他难耐地顿住动作,埋首贴在她颈边换气。
缠绵戛然而止,黎梨不明白,为何方才还在俯首称臣的少年突然改了主意,只觉攥着她腕子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黎梨想了想:“
你在害怕吗?”
停顿许久后,她听到沉闷的回答:“……嗯。”
黎梨:“怕什么?”
云谏没再吭声,混沌的神智让他难以思考,说不清心底顾虑缘何而来。
在他的禁.锢中,黎梨稍侧了脑袋,隐约看见对方紧实小臂上点着砂印,赤红如血。
懵懂间她又有些明白了。
她略微思忖,偏首碰了碰他的额头,示意他看向她的手臂。
少女雪净肌肤上也有鲜红一点,暗藏着不可言宣的禁忌,云谏眸光颤了又颤。
“黎梨……”
他觉得他该对她说些什么,但她伸手掩住了他的唇。
小郡主善解人意地鼓励道:
“别怕,大家都是新手,就算待会你表现得非常差劲,我也不会嘲笑嫌弃你的。”
云谏:“……”
谢谢,但他害怕的应该不是这个。
黎梨自问十分体贴,却听见身前的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迷迷糊糊,又被他搂回怀中,只觉对方双臂将她圈得越来越紧。
于是她抬起头,柔软唇瓣贴上他的下颌,辗转向下,在喉颈处的突起轻柔碾蹭,少年胸腔起伏着,终是扣住她的后颈,低下头来抵吻她作乱的唇。
二人缠绕着追逐着远离礁岸,在跌入海潮之际,她隐隐约约听见一声喟叹,似余音萦绕的安抚与承诺。
“你放心……”
揽星楼檐边栖息的雄鹰振翅飞起。
黎梨看不清的视线里光影起伏,虚虚实实,翻起的海潮几乎将她淹没。她第一次知道溺水时会是这样的干渴,就连求生都显得青涩虚弱,只能任他牵着引着,晕乎乎堕入五里雾中。
她握着他的手臂,委屈得几乎落下泪来。
“你故意戏弄我……”
“不是的,”他没收回手,贴在她耳边低声劝哄,“慢些来,不然会受伤。”
天幕愈沉,月下潮汐冲涮得海岸湿滑。
晚来的劲风终于贴近格子花窗,趁着阻隔的懈怠缓灌进入,阵阵风力吹拂这方小房,将窗边纱帘的软褶展开又堆起。
黎梨被这风吹得神思颠沛流离,没两下就忘了先前的承诺,细声呜咽着挑三拣四:
“这会儿你就不能慢些么?”
云谏闭了闭眼,忍得喉间嗓音微哑:“最慢了……祖宗。”
她将信将疑,葱白指尖拉住他垂下的半缕发束,委委屈屈道:“我不喜欢……”
星月沉溺潜入夜空,风前的纱帘徐徐展开,底下的纱影柔软得似水流淌,云谏在窗景里如鱼得水,清楚感知到她的言不由衷。
他牵着她的手,叫她攀住自己的肩,俯下身来放任二人墨发相缠厮磨。
红烛灯火燎燎,虚化了墙上的两道影子,放眼望去,所有事物的轮廓都变得模糊柔软,身前人的神情里都是摇荡迷离。
黎梨听见他低声笑了下:“是不喜欢,还是不习惯?”
她当真想了想,微挑的眼尾逐渐染上动人桃色,在他的追问里扑颤着羽睫不肯回答。
天际潮意随之而来,浸润劲风,又沾湿了窗台。
四下声响愈繁。
——大弘王朝接连三月大旱,在祭典结束的今夜,降雨了。
夏末突如其来的夜雨滂沱,雷云摩擦,檐边雨霖铃的银链晃着,发出悦耳动听的声响旋律。
不知几时,远方天穹惊雷乍现,银蛇划破苍空,耀眼电光撞入黎梨的眼帘。
过烈的雷电纵横经脉,毛骨瞬间战栗,黎梨咬紧了下唇,甚至无措得想要躲闪,却被对方紧紧拥入怀中。
他抚过她软嫩的唇瓣,叫她张口,安抚声在耳边响起:“别怕,咬我。”
黎梨在颤抖中松了唇,一口咬上云谏的肩,腹腔中猖狂的火焰应声熄灭。
潮起潮落,天旋地转,从未吃过苦的小郡主精疲力竭,眼睛一闭便晕了过去。
满室暧昧红尘渐静,外头的大雨却下足了一夜,直至卯时日出,朝晖又起。
雨后的阳光分外澄净,穿过花窗,在覆地绒毯上画出一个个光亮小块,几声活泼莺啼叽叽喳喳,紧跟着传入里间。
榻上一道人影动了动。
黎梨酒意散尽,被难言的酸胀唤醒。
“来人……”
她有气无力唤了声,却不见一向忠心尽职的侍女有所回应。
黎梨勉强撑开一条眼缝,迷糊中看见一片不太熟悉的房景。
正前方是扇半阖屏门,其后有张摆满碗碟的雕花圆桌,上面一只白釉酒壶鹤立鸡群,仰着雅致的细颈,静静立着润泽生光。
酒壶四周仍弥漫着浅淡的清香。
——是某种不知名的花香。
仿佛触动了什么机关,昨夜的荒唐记忆瞬起如潮,一浪拍上心礁,黎梨猛然睁大了眼睛。
玩过火了呀!
这下什么睡意都没了。
黎梨慌了神想要起身,腰间却传来一道箍力。
一只修长匀称的少年手臂揽着她,似被她的动作惊扰,半梦半醒间将她往自己那边紧了紧。
小郡主头皮一阵发麻。
险些忘了这人的存在了!
她僵直着垂下视线。
没有任何衣料阻隔,对方手臂直接环贴在她的腰上,二人肌肤相挨,亲昵得不像话。
黎梨看见他的小臂白皙干净,昨夜鲜红的守宫砂早已消失无踪。
想起事情的起末,黎梨有些心梗,区区几杯薄酒就让她乱了性,她的酒量何时如此之差了?
又想起对方数次推她拒她,然后……她花言巧语,抬手缠腿将那人吃了个干净。
真是造孽。
黎梨在心中默念了句佛。
她放慢了动作侧过身,想看清被自己辣手摧残的鲜花是何模样,却先看到了他肩头的小巧牙印。
小郡主的娇靥又添了几分粉色。
此人侍寝……也算有功,若是他有什么想要的赏赐,不过分的话,她都可以满足。
腰间手臂的主人似有所感,稍动了下。
黎梨顺道转过身去,桃花眼眸光掠过,与惺忪转醒的少年对上了视线。
——非常熟悉的一张脸。
黎梨再三看清,彻底懵住,只觉受了五雷轰击,差点就要咬断自己的舌头。
对方的眼神迷茫、疑惑、惊骇,不断变换着。
“云谏?”
黎梨崩溃得险些失声:“你……你……”
昨夜那个温柔体贴的乐伶去哪儿了?怎么会是这个倒霉冤家躺在她身旁?
她一把甩开对方的手,刚从被窝里坐起,身子一软又歪了下去,与昨夜别无二致地栽入云谏怀中,扑了他满怀。
云谏惊愕看着她。
黎梨生无可恋地闭上眼:杀了我。
没有刀子长剑架到她脖子上,与之相反的是,带着体温的软衾盖上了肩头。
如今酒醒药退,云谏清醒无比,连带着手里的温软触感也分外清晰,下意识就拿被子将怀里的人裹了起来。
黎梨再次掀起眼睫,与他视线相交,二人纷纷一顿,随后被针扎了似的各自弹开,一左一右贴上了床框。
黎黎揪紧锦被,束手无措。
云谏随手扯了角布料盖住腰腹,瞥见床榻间一片凌乱糊涂。
全是痕迹。
昨夜的记忆如飞流撞入心谷,一向张扬的少年赧然别开了脸:“今日!今日我就请父亲上门提亲!”
黎梨不敢置信,睁大眼看向他。
……他想结亲?
可她与他之间半分情份都没有,怎么可能因为一夜风流就结亲?
……况且,说没有情份都已经算是客气的了,二人自相见的第一面起,嫌隙就深得难以跨越——
七年前,云家戍边立功,云天禄将军受伤至残,圣上准允云家归京,传令文武百官以礼相迎,京街沿途尽是大战告捷的欢声笑语。
礼台之上,只有年幼的黎梨眼泪汪汪,半颗心牵挂着低调离京的阿兄,舍不得他替任云将,远赴遥遥边关。
另半颗心牵挂着病重的公主娘亲,只盼冗余的迎礼早些结束,好回去与她多说几句话。
然而待马蹄声近,高台震鸣,一道疾风席卷而来,她鬓边的红玉对簪里,其中一支被拂落高台。
——那是娘亲新赠她的生辰贺礼,娘亲说这对簪子刻有宝相花纹,寓意吉祥,定能保她未来的日子美满如意。
此时其中一支玉簪骤离,黎梨连忙擦掉眼尾的泪珠,扑上围栏
向下探看,却与下方的骑马少年对上了视线。
少年琥珀色泽的眸光微凉,正扬鞭经过,身下马蹄无情,蹄铁精准踏中簪子。
黎梨当场怔住,好像在震天马蹄声中听见了玉碎的声音。
似有所应的是,下一刻她身后的人声嘈杂起来,攒动的人影被分成两拨,公主府的内侍管事从后哭喊着挤上前,要带她回府。
他说:“郡主,锦嘉长公主薨了……”
彼时黎梨气血一瞬散尽,面色白得像纸,恍惚间瞧见了高台下的盛景。
云家迎礼隆盛,每一个角落都挂着喜庆,只有那根寓意美满的玉簪死寂无声,躺在石砖上碎成了细块,又被后继的马蹄踏成齑粉。
云家的喜贺,送走了她的阿兄,踏碎了她的团圆如意,甚至害她没见到娘亲的最后一面……
黎梨明白这一切都是“巧合”在作祟,怨不得云家。
但她所有的不顺心都与云家息息相关,更与眼前人脱不了关系,有这样的过往存在,谁能保证心中毫无芥蒂?
这么多年来,她与云谏的交情比之白水还要淡薄,这样的关系又怎么能够结亲?
得不到她的回应,云谏抬起些眼帘,见到裹成一团的姑娘紧贴着身后的床框,昨日还泛着春情的桃花眼里,如今尽是抗拒。
澎湃的心跳一点点沉了下去。
昨夜酒药作祟,她信口胡诌的情话,他竟然信了,简直是天真。
说什么喜欢……她何曾待见过自己?
当年归京,他跟在父兄的马后,迎礼繁琐,京城百官张张笑容虚伪又奉承,他只觉得万事万物都比不上自由边关。
彼时他正暗道无趣,不经意抬眸,却看见一道纤细身影急急扑上了高台栏杆,疾风中发辫飞扬,漂亮的桃花眼湿漉漉浸着泪,真似梨花沾了雨。
她是人群里唯一鲜活的色彩。
然后……
云谏扯了扯嘴角,所有事情都十分败兴,怨不得她看见他就心生不快。
偏偏他自此生了妄念,想要她的视线多停留在自己身上。
这样的自作多情,就像方才那句没有得到回应的提亲话语,冷得令人难堪。
云谏抿直了唇线。
谁还没点世家傲气了?换作平日,他也不愿意腆着脸献殷勤,白白讨个没趣。
但今日不同,此时她拢被坐在身前,额间乌发乱得可怜,未遮严的雪颈上还有两抹红痕,那是她昨夜牵着他的手蹭出来的痕迹。
云谏到底心软了一片。
“都怪我放纵无礼,”他放缓了声,不甚熟练地哄道,“事已至此,我知道你定然伤心生气,但我有心想要弥补,若你愿意……”
他轻声说道:“我请父亲上门提亲可好?”
大概从未见过死对头这副温情款款的模样,黎梨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她几乎是下意识就拒了:“不好,真的不好!”
她想得清楚,即使不提她那一份郡主俸禄,公主娘亲给她留下的家底也足够丰厚,她八辈子吃喝不愁,用不着男人养活,“贞洁”二字无法成为她的枷锁。
即使以后真要嫁人,她也要仔仔细细选个称心如意的郎君,断不可能因为一夜荒唐就草率地定下终身。
但这一声拒绝太过果断,显得近乎无情,她肉眼可见云谏的脸色白了。
“……”
倒是忘了,她不介意贞洁,但保不齐对方在意。
黎梨想起昨夜看见他小臂上的红砂,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世家子弟周岁礼都点守宫砂,但世俗不约束男子,那砂印于他们而言形同虚设,婚前破印的大有其人。
云谏还有两年就弱冠,算不得年幼,可这砂印还在,指不定是云家将门规矩森严,将他管得厉害,他心中介意也正常……
黎梨有些心虚,偷眼悄悄瞥了下对方,冷不防看见他袒露的胸膛上几道指甲抓痕,下颌还有她蹭上去的艳色口脂,无一不是昨夜的罪证。
黎梨:……真是醉得不清。
都怪那盏茶!
若是她早些看清来人是云谏,她咬断舌头也不会强拉他上榻,更不会缠着他做尽那些糊涂事。
这下真的不好办了。
眼见被她辣手摧残的鲜花神情大受打击,一双琥珀眼眸冷幽幽注视着她,唇线紧闭,活像某种无声的谴责。
小郡主愁得脑筋打结,半晌后好声劝道:“这可是婚姻大事,我不敢儿戏,你也应该更慎重一些才是……”
“你当真不敢儿戏?”
云谏脸色很不好看,不等她张口就堵住她的话:
“既如此,你我二人敦伦礼全,想必你也知道斯事体大,我想提亲补上媒聘,难道不算慎重吗?”
黎梨:……
他怎么这么死脑筋!
“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
黎梨咬咬牙,假笑着提示道:“昨夜只是一场意外,虽你我二人犯了些错,但也没必要用成亲来弥补,毕竟……”
“你在说什么?”
云谏的声线果然更冷了。
黎梨自觉心虚,立即闭嘴缩了缩脑袋。
云谏见此一顿,二人之间的气氛沉降下来。
静了好一阵,少年勉强压下语气里的不虞,憋闷地撇开了头:“没想过。”
黎梨呆了会儿才想明白,他是在回答她方才的话,一时愣住。
床榻另一头的少年显然有些烦躁:“我虽不是什么圣贤人物,但也不是始乱终弃的负心之人。”
“我敢做那样的事,自然是敢担那样的责,从来没有欺负了你就走人的混帐想法。”
黎梨:……
然而事实上,欺负了人就想走的是她,不想担责的也是她。
对比起来,倒显得她像个负心寡情的混帐了。
小郡主有些尴尬,轻咳一声,不露痕迹地替自己辩解:“其实吧,没那么严重……”
“我们交情很浅,谈不上什么负心……”
云谏静了静,眼底情绪愈发复杂,似乎蕴藏着数不清的话语。
黎梨不明所以,却见他正色起身靠近。
颀长的阴影覆来,少年束起的发辫早已散下,随着他的动作落到黎梨裹着的锦衾上,一如昨夜,与她的青丝亲密地勾缠在一处。
黎梨闻到他身上未散尽的花果清香,与自己身上的同出一辙。
她忍不住咽了口水,慌乱目光扫过他肩上的小巧牙印,昨夜的握雨携云又骤然浮现脑中。
云谏怀着满腹正辞,郑重上前,想讲完昨日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却在近身时意外发现她面上粉霞逐渐浓艳,羽睫轻颤着低垂,似乎不敢看他,是说不清的羞赧。
……她不像她话语里的那般无情,也并非毫无所动。
少年心底的湖泊泛起漪澜,不觉就带上了笑意,刚到嘴边的直言正论,也随之欢悦地拐了个弯——
“我们的交情,真的浅吗?”
第7章 负责
黎梨攥着被子的五指又收拢了些,莫名想起昨夜沉浮之间,她贴在他颈侧不自禁道出的某些荒唐话。
她咬了下唇,微上移些视线。
面前人眼也不眨看着她,嘴角眉梢都带着粲然笑意,甚至有几分轻快。
黎梨被他看得耳朵尖都在发烫,正支吾时忽地看见他轻偏了下头,少年的注视里似乎充满了好奇与探究。
黎梨一怔,而后立即反应了过来。
他又在捉弄她!
她心火冒起,咬牙挤出话来:“反,正,不,成,亲!”
“我与云家八字不合,命中犯冲,与你话不投机半句多,如何能成亲?”
黎梨端起郡主的架子,抬起下巴睥睨道:“姨母说过,贞洁不在罗裙之下,所以我不需要你负什么责任。”
“此事就当作从未发生过吧,往后我们一切照常即可。”
——当作从未发生过。
——一切照常。
云谏将她的一字一句都嚼碎了,唇角的弧度逐渐敛下。
她倒是看得开。
发生这样的事,他担心她害怕伤神,只恨不得自己的表态能再坚定些,好叫她放心。
原来又是可笑的自作多情。
说不清是相争惯了,还是可笑到头的回击,云谏想也不想就反驳道:“你说照常就照常了?”
他冷笑着说:“你们天家贵女可以风流无度,自然无需我负责。但我们云家家规甚严,子孙后嗣绝不二色,所以——”
“既有昨夜之事,我已经无法
再娶旁人了,不管你怎么说,都必须对我负责!这亲一定要结!”
黎梨听见这番迂腐理论,简直难以置信:“你……你竟是这样的老古板?”
她忽地想起什么,急急坐直了身:“少胡说八道了,什么不二色?你那堂叔鳏居之后不是娶了续弦吗?”
云谏面色不改:“他是他,我是我,我发过毒誓,违反家规就天打雷劈。”
“无理取闹!你自己发的毒誓,何故非要赔上我?”
黎梨直接给气笑了:“我就不嫁!我且等着看你日后还要不要娶妻生子,届时洞房花烛会不会招惹毒誓应验!”
云谏话语止住,小郡主倨傲地仰着脸,神情里明晃晃写着:想娶我?做梦!你还是被雷劈去吧!
云谏一时语噎,望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半晌无语。
但凡她有些活跃的小心思,那双天生含情的眼睛里总会荡漾起粼粼波光,轻易就能叫人心跳乱掉几拍,这样的姑娘,谁能想到她开口就能把人气死呢?
黎梨拿定了他对她无可奈何,此事只能不了了之,凑上前笑道:“云二公子,我劝你还是想开些吧……”
云谏看了她一会儿,不紧不慢扯出个笑来:“……呵。”
黎梨脸上神色一顿,蓦地想起昨日在揽星楼走廊里的乐伶之争,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云谏果然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原本我怜惜你酒后无知,不忍坏你名节,想着我们私下处理即可。”
“但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在黎梨警觉起来的目光中,他懒洋洋靠上床框,俨然又成了个无赖:“既然你不愿意对我负责,那我只能厚着脸皮去找圣上哭诉昨夜之事了。”
“圣上仁慈,又清楚我云家家规,若他知晓我被你占尽了便宜,定会为我做主赐婚的,到时候你不嫁也得嫁……”
“你敢!”
听闻要闹到圣上跟前去,黎梨像只被踩中尾巴的小猫,瞬间炸了毛:
“我警告你,若你敢将此事告诉舅舅,那我,那我……”
她“我”了半天,心一横:“我就同他说是你强迫于我的!到时候别说赐婚了,你小心点保住自己脑袋吧!”
云谏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我强迫于你?”
他目光往黎梨身上一扫,后者戒备地拢紧了被子。
云谏不屑地嗤了一声,撇过了头,隐在乌发下的耳朵却有些发红。
“昨夜我半点力都不敢用,你自己回去看看,你身上能有几处痕迹?相比之下……”
他侧过身来,几道细利的指甲挠痕横贯了他的背,再回正身时,胸腹上的抓痕也历历在目。
“你瞧瞧我这身伤!圣上明察秋毫,一眼就能分辨清楚,到底是谁用了强!”
黎梨:……用强的竟是我自己?
竟然有些哑口无言。
“好哇,你……”
姨母说的真是没错,情场老手才好相与,反倒这些贞洁烈男最为难缠!
还未成亲呢,这人已经敢威胁她了,若是真成了亲,岂不是要受他拿捏?
黎梨气到最后莫名委屈了起来:
“果然!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云谏被骂得莫名其妙,眉心一蹙却想起了她那不靠谱的父亲。
黎相政绩卓然,但私德实在不好,他见异思迁、偏心妾室,整个京城人尽皆知。
自锦嘉长公主离世后,黎梨多看一眼她父亲都嫌脏,干脆搬去与姨母安煦长公主同住。
……她自幼看着父亲行举龌龊,排斥成亲也正常。
那边的少女半低着脸,几乎要把自己全埋进被子里,云谏缄默良久,终究是退了一步。
他伸手到榻下的衣物里摸索,片刻后掏出块质感厚沉的脂白玉佩,一声不吭将它塞进了黎梨手里。
那块玉佩离身已久,却天然带着宜人的温润,突然塞入手中也不觉得冰凉,显然并非凡品。
黎梨懵然低头看了看,指腹抚过那个绘纹刻镂的“云”字,问道:“这是什么?”
“我家藏库的信物。”
云谏随着她指尖的动作瞟了眼:“我父亲常年在营,兄长一心向道,母亲离世后这信物便由我拿着。”
“云家历年的战功奖赏、私产资财都在藏库里,你拿着信物,通行无阻,可以随时……”
黎梨逐渐回过神来,着急忙慌就要将它扔回去:“我不要!”
然而云谏动作更快,立即将她的手与玉佩一并握进了自己掌心。
黎梨手里的玉佩宛若烫手山芋,偏偏自己的手还被人紧紧握住,想扔也扔不了,她连挣几下都挣不开,急得脸都红了:“我说了我不……”
“你不是叫我慎重?”云谏打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