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 by怀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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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说一面轻轻捏她的手,就算心痒,哪能这么直白去问?袁琼璎乖乖被牵走了。
湖上起了暮色,园中点起石灯。
朝华又望了那张诗笺一眼,她要办的事暂时都办了,亲事确该提上日程。
白菘捧着一盒子彩头进琅玕簃,高兴的人都晕乎乎的:“这大户人家赌彩头出手也太大方了些。”
盒子里金银锞子不说,玉佩、玉环、玉钩就有好些,还有水墨山水和工笔花鸟的折扇,几枚玉戒指,甚至还有两三只足金的镯子。
光这些东西就已经叫白菘开了眼,还有一只指长的银质小琴,往里一按还能打开,里头装着根根线香,竟是个随身携带的小香盒。
“这可发达了。”他们带出来的盘缠本就不多,公子还大手大脚全花出去收旧书,本来荷包快见底了,没想到一场赛诗拔得头筹。
“这要是多来两次赛诗会,那咱们还愁什么进京的盘缠银子呀!”
白菘想着公子必是要进京去殿试的,盘缠总不能让容三爷给罢?把这些卖了正好当盘缠用。
沈聿看见彩头匣子,神色微滞:“这是?”他扔掉诗笺就离开宴会,根本不知有人把那张废笺拾起又去赛诗。
“这是公子得的彩头啊!”白菘捡点着那些荷包扇套,全都是精工细绣的,拿出去很能卖个好价钱发。
“公子要不要瞧瞧有什么想留下的?”白菘将盒子捧到沈聿的面前,这许多精致物件儿,说不准就有公子瞧中的呢。
沈聿往匣中那只绿玉指环一瞥,又收回目光:“卖了罢。”
白菘“哎”一声,捧着盒子就到廊下去数数了玉佩这些要是没有记认也可以留下来,他今儿瞧见别的公子个个左悬香袋右挂玉环的。
明明容家也预备了,公子偏偏不肯用。
这些个玉成色好雕工好,这一个不得七八十两?还有这个镯子怕是备着当彩头用的罢?素面的又没花样,绞下来就能当钱使。
白菘越数越开心
沈聿不管盒中金玉宝石,只问:“楚公子的书僮可曾送了书来?”
“送来了送来了!那个书僮说都是他家公子的珍藏,有两本是外头皆没有的,我摆着都没敢拆。”
外头没有的那两本,就是沈聿在找的那两本。
“知道了,下去罢。”
等人走了解开捆书的丝绳,快速翻找,庆元十二年……庆元十五年……庆元十八!
十八年和十九年的杂文游记俱在!
沈聿一时呼吸轻促,抚着书页的手止不住轻颤,他添了盏灯,屋中骤然亮了几分。
先看刊印年份,是当年就印的,成册越早,可信度就越高。
再看后记,后记是容寅的好友陆嘉年写的,他写到因定则久病,他代为整理。定则是容寅的字,久病?他怎么可能久病?
白菘和芦菔守在竹屋外的窄廊下,只觉得背后灯火骤亮。
白菘乐得到窗户下看金玉:“得,又要苦读到天亮了,我去蒸点馒头,再烧点热水,公子等会必是要喝浓茶的。”
沈聿飞快掀着书页。
“庆元十八年,八月初一大雨,余别妻女半载,日夜思念,积劳成疾……”
“九月鞍子岭暴雨,路毁桥塌,难至榆林……”
沈聿从掌灯时分,一直看到天光大亮。几乎能将庆元十八年那薄薄一本杂记从头篇开始,背到末尾最后一字。
天色越来越亮,烛火不知何时已然熄灭,那张大业地域图平铺在桌上,不用点灯便能看清楚上面最细小的文字。
容寅还没到榆林,人就病了。
跟容寅从余杭容家出来的仆从本有八人,一路行到榆林时只剩下三个,余下或是水土不服,或是生了病,为不耽误脚程全都留在当地养病。
骑出来的马早就轮番换过,将至榆林时,连马匹也生了病。
容寅双脚虚涨,一步都不能再走,又遇上连下七八天都未停歇的暴雨,一行人先是住在城外驿站,后来又到寺庙借居养病,这一养便是月余。
病中他写了好些想念妻子女儿的诗篇,连陆嘉年都忍不住在编撰整理的时候说老友这是“思妻成疾”。
沈聿还记得那场雨,那场雨之前,他爹就已经入殓装裹了。
那时的容寅人还未踏进榆林。
幼时他十成相信是容寅害了父亲的性命,长大读书,发现这事只有八成可信。到余杭见过容寅之后,这事又只有六成。
多方查实,只余下两成。
如今这两成也没了。
沈聿走到门边,一把推开了木门,风自他腰间腋下对穿,吹得袍袖鼓动,衣带作响。
窗外湖面波至雪来,波平雪消。
白菘打着哈欠起床时,就见公子已经收拾完了行囊。
还是他们从衢州出来时带的那根扁担,扁担一头挑着包袱衣裳,一头挑着扎好书册。
“公子?”白菘不解,“咱们要去哪儿?”
“万松书院。”既然已经明白这事与容三爷无关,岂能再久留容家。
白菘伸伸脖子,容家给裁的衣裳做的鞋子,都还摆在柜中呢,这些都不要了?
“容家的东西一概不许带走。”
白菘想到自己那几身冬衣,夏天的还罢了,冬天的又轻又暖和呢!他只得闷应一声,扭头回去收拾包袱,还把昨天赛诗会的彩头拿出来搁到了桌上。
沈聿看着盒中枚绿玉指环。
骗他的人他自会揪出来,但走之前该送份礼给容三姑娘。
昨日的春宴一直到掌灯时分才散, 楚家人坐上大舫回去,朝华依旧去渡头相送。
永秀不肯出来, 罗姨娘只好对楚二夫人说:“永秀平日身子也不弱,今儿也不知怎么,这点暑气都受不住。”
杨氏根本就不在意。
她目光在人群里扒拉她儿子,嘴上随意道:“着了暑气要好好将养,我那里有好药丸,改明让人送过来,等佛诞日还要一道去放生呢。”
罗姨娘嘴角就快弯到耳根, 笑盈盈送杨氏上船去。
杨氏看上了船就问丫头:“公子哪去了?”
丫头也不知, 还是问船上的仆从才知道, 楚明忱连午饭也未用过, 匆匆到容家渡头边叫了只撑摇儿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
“六公子带云林回书院了, 惠明回家取了趟书, 又坐船来送给沈家公子。”
“沈家公子?”就是正跟容朝华议亲的那位?也不知容家怎么想的, 竟拿那么个出身的人来比她的儿子?
杨氏深吸口气,回去婆母又要问怎么没把小六带回去。哪里只有小姑子一人受婆家娘家的夹板气,她不也在受婆婆和儿子的夹板气么?
心中着恼, 但想到儿子没用饭就走了, 吩咐丫头:“回去赶紧叫人去书院给公子送食盒。”
这才几天, 小六眼瞅着就瘦了那么一大圈, 看得人直心疼。
杨氏心中烦闷, 转头望向窗外, 就见容朝华正在送袁家夫人和袁家姑娘登船。
朝华对袁琼璎说:“袁妹妹, 今日人多, 下回我单请你和余姑娘来。”
袁琼璎之前同余世娟并不相熟,今天两人已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她连连点头:“好啊,余姐姐还说要请我去她家玩,我自己一个害怕,正好你跟我同去。”
朝华点头应承,与她相熟的女孩儿们,都说她今日看着比往日开怀得多。
容家三房过继的事还没传出去,女孩们见朝华笑意舒展的样子,只当她是因亲事有了进展才开怀。
朝华也不辩解,只目送袁琼璎上船去。
杨氏望出去,就见一溜风灯下,便只有容朝华最出挑。
杨氏一时又气又恨,心里还是那一句,殷氏生什么病不好?偏偏是疯症!
朝华将几位贵客送走,对罗姨娘道:“姨娘辛苦。”
罗姨娘眉弯眼笑:“当不得三姑娘一句辛苦。”
夜间湖风大,朝华拢了拢泥金绉纱披风,转身回东院去。
罗姨娘虽恼女儿躲起来不见人,但今天这场宴会到底也算办得圆满,她得赶紧去竹外一枝轩,把沈聿春宴赛诗得了魁首的好消息告诉容寅。
容寅伤了额角,连日都不出门,一整天都呆在见山楼中,面朝东窗望着和心园。
和心园园中花树盛放,花枝间悬了好些各色彩纸绢布做的春幡春胜。那些春幡一看就是真娘剪的,还有哪家的春幡会剪成猫儿金鱼蝴蝶蜻蜓呢?
春幡越多,就是真娘的精神头越足。
罗姨娘等在见山楼下,小厮上去禀报时,容寅连看都未看一眼,只是摆了摆手。
没一会儿,就见那花树上点起一盏盏小灯笼,琼枝照雪。
容寅直到看够了,这才转身下楼,见罗姨娘在楼下静立等待,问她:“怎么?宴上如何?”
罗姨娘等了许久,脸上半点有郁愤也无,笑盈盈应声:“老爷,今儿这宴可真是长咱们志气了,沈家公子赛诗得赛诗头筹。”
容寅来了兴致:“几家儿郎都有作诗么?”
“那是当然,沈家公子参赛最晚,但他诗笺上的朱砂点子最多!”
罗姨娘笑着赞叹:“可真是长脸,连我都觉得扬眉吐气呢。”将宴上人人夸沈郎诗作最好告诉容寅,把那张诗笺递了过去。
说得容寅心中熨帖,罗姨娘趁他高兴之际道:“楚家二夫人倒是和气,还送了永秀一只镯子呢。”
容寅听到楚字就皱眉头。
“我说永秀着了暑气,二夫人便要着人送好药丸来。”
“凭它什么药丸家里没有的?”容寅还在翻看诗笺,对沈聿的字大点其头,“诗有定题,到底拘住了,这字却有锐气,极好。”
罗姨娘缓口气,又道:“我也是这样说的,这点子小事怎么好劳动楚二夫人,可二夫人又说,佛诞节放生那日还要请永秀。”
楚二夫人并没特意请永秀,四月初八佛诞日,富室豪门都有放生的旧俗,去山林放生还得出城,若是放生水族,摇着船到三潭印月就成,近得很。
容寅脸上的笑意敛去,他捏着诗笺,看了眼罗姨娘:“她这么说的?”
“当真。”罗姨娘惴惴不安,“老爷说,会不会是楚二夫人她……”
“她什么她?”容寅袍袖一甩,凭楚家二房是如何想的,不是朝朝也绝不可能是永秀,他的女儿难道像篮子里的菜那样,任凭楚六挑拣不成?
罗姨娘没想到容寅的反应这样大,她赶紧收口:“许我想岔了,我寻常也没怎么见过楚家的夫人们,许是楚家不想让外头人以为两家交恶。”
容寅脸色稍回转些,他根本就不想听楚家的事,但他还是道:“两家岂会因为这个交恶,你不知道的事往后不要妄议了。”
这回春宴透个意思给楚家,也让别人知道是容家先不愿议亲的。
罗姨娘闭口不再说,容寅又问:“你方才说永秀着了暑气?请大夫瞧过没有?”
“请了大夫的,宴才刚散,我这就过去瞧她。”
“去罢。”容寅挥了挥手,眼看罗姨娘要走,他又叫住她,“对了,夫人的身子好了许多,你理一理账本送到东院去。”
罗姨娘早已经有了准备,她指尖一紧,指甲掐着肉:“那自然好,用不用我去报账?十来年的年支,还有这两年的明细……”
“不用!”容寅立时拒绝。
罗姨娘一听便了然,殷氏的病虽不知进程如何,但没全好。
“你只管把这些交到东院就行。”真娘还以为他们新婚,新婚的时候不把管家权交给她,她该多伤心?
罗姨娘干脆点头:“好,宴也办得圆满了,之后几日我把这些年的账盘一盘,理好了就送过去。”
看她这么痛快就交出了管家权,反而让容寅觉得她不贪图权柄:“这些年你也辛苦了。”
罗姨娘没来由的一阵辛酸,但她点点头:“老爷对夫人的心,我从来都是明白的。”
就是早早明白,知道指望不上别的,她才要钱、要权、要为女儿争前程。
罗姨娘赶到芙蓉榭时,就见永秀缩在被子里,没精打采的样子不像是装相的,像是真的病了。
“这是怎么了?”罗姨娘用手去抚永秀的额角,并不发烫。
永秀人恹恹的:“姨娘。”
罗姨娘拿眼睛去扫百灵画眉:“怎么回事儿?这几天吃什么了?”
画眉低声禀报:“姑娘这几天吃的都是衢州菜。”这个她可不敢扯谎,厨房上的一问就能知道了。
罗姨娘轻啧一声:“我早说了,那些个粗菜哪是你能吃的?闹肚子了罢?”
看见女儿的样子又忍不住宽慰她:“没事儿,后头还有好些宴呢,你不是喜欢素色了么,明儿就叫人送料子来,你选些喜欢的裁了做新衣。”
永秀忍耐了一天,终于忍不住掉泪,伏在母亲的身上。
“哭什么?你还要什么?”
容朝华的嫁妆,容寅他一口气就拨了给两万两,三房拢共才多少家底?一多半的现银子都给了容朝华。
要不是她早早打算,轮到永秀能有多少?
罗姨娘留在芙蓉榭陪女儿睡,永秀趴在软枕上:“我记着还是小时候这么睡过。”
后来老太太指派了教养嬷嬷,母女二人就再没这么睡过了。
罗姨娘也想起那个嬷嬷,何妈妈,到永秀十一岁上,她才终于“病”得自己请辞回去老宅了。
“你也大了,等身子好了,明儿起跟我学管家事。”一直觉得她小,有些事也不能让她知道,拖着拖着就拖到了今天。
“我学过管家呀,大伯母教的。”永秀翻了个身,“家里姐妹们都一块儿学的。”
她哪会不藏私?她那点本事都叫容朝华学了个真传!
罗姨娘嘴上并不说,伸手轻轻拍打女儿的背:“大夫人的法子你得学,我的法子你也得学。”
永秀是太不知事了些,现在教倒也不算晚。
母女二人各有心思,一夜倒还算睡得安稳。
天亮即起,罗姨娘打算着要去盘账,一边给女儿梳头一边说:“这些天你也该往东院去走动走动。”
永秀猛然回头,头发被篦子扯住了轻叫一声:“哎哟。”她顾不得疼,捂着脑袋惊问,“往东院去?”
“不是让你去……去夫人屋里。”罗姨娘握着篦子,一点点松开女儿的头发,夫人两个字从来都难吐出口,“我是叫你去你三姐姐屋里。”
那孩子养在濯缨阁,永秀是姐姐,当然要去看弟弟。
“我去姐姐屋里干什么?”她跟姐姐只有在老宅时才会坐在一块儿,说些闺阁闲话。一回到别苑,至多丫环间跑跑腿罢了,就连跑腿都不多。
她们从没去过彼此的院子。
“你真是榆木脑袋不开窍!”
这不明摆着的事?她竟还要问?
罗姨娘耐着性子解释:“你也知道过继的事了,也送了礼了,往后那就是你弟弟,你做姐姐的怎么能不跟弟弟亲近呢?”
“我不是在做小衣裳么,再说我没去过东院啊,爹许不许我去?”
“这话说的,你是姐姐,去看弟弟,你爹当然高兴。”罗姨娘想了想,把金铺的事告诉了女儿,“前几天你爹把金铺的地契房契送到我这儿来了。”
永秀听不明白。
“本来是给你的嫁妆铺子,这么早送来为的什么?就是让你拿利,私底下贴补你呢。”罗姨娘说完,笑意盈盈摸着女儿的头,“你爹待你那么好,你是不是该待弟弟好?”
那倒是,永秀点了点头,四姐姐待五哥六弟都很好,常给他们做针线。
所以她也学四姐姐给弟弟做了针线。
“万一三姐姐不高兴呢。”
“她不会不高兴的。”罗姨娘皮笑肉没笑,容朝华都得了这么个天大的便宜了,过继管家,样样都顺了她的心。
这时候她不会拒绝。
是三房的嗣子,又不是她殷真娘一个人的儿子!
母女二人正说着话,金芍着急忙慌跑来报:“姨娘,沈家公子收拾了行装要走!”
“什么?”永秀刚问出口就捂住了自己的嘴。
罗姨娘眉头紧锁,根本没注意女儿脸上神色有异:“什么时候的事儿?好好的怎么要走?”
他没瞧上容朝华?不应该当啊,他特意写了诗,不就是看中了容朝华么?
“说是要去书院。”
罗姨娘“哦”一声,要去书院苦读也是应该的:“让司书打点些笔墨纸砚,派几个人跟船去。”
容家拿出待姑爷的样子来,万松书院那些富家子弟见了,也不会再打容朝华主意。
罗姨娘话音还没落,几个绿衣仆妇赶到芙蓉榭来,领头的妈妈姓胡,是老宅里跟过来的管事婆子。
见了罗姨娘,胡妈妈先行了礼:“姨娘,五姑娘,老爷吩咐我把画眉带过去。”
罗姨娘不解:“画眉?”
“是,老爷叫咱们把画眉带去问话。”
永秀一下白了脸,她先还以为自己的心思被戳穿了,可转念一想,她抄的经书也并没有送给沈聿啊?
只有画眉本来捧着镜子看姑娘梳妆,一听这话吓得面如土色,手中镜子“啪”的摔在地上。
紧紧扒住永秀的腿:“姑娘,姑娘救救我!”
胡妈妈只说了句:“姨娘,五姑娘,对不住,冒犯了。”
她一个眼色,身旁两个力壮的婆子就把画眉从永秀身上扒下来,塞住嘴,拖出了芙蓉榭。
天色微亮, 朝华坐在镜前,芸苓梳头, 甘棠立在妆台边,报着各家送来的回礼。
到主家赴宴,自不会空着手来,但送的东西并不多贵重。
有的送新鲜盆花,有的送点心吃食,还有的送自家酿的水酒。
“袁家送来的牡丹,已经选了夫人最爱的两种送到和心园去了。”甘棠报完各家的礼, 又道, “门上还收了件没记名的礼, 来送礼的人只说是送给东院的。”
昨日送礼的人多, 门上的人收点时发现没有礼单, 再去找人已经走远了。
芸苓收起梳篦, 朝华自妆盒中挑出刚打好送来的短簪, 簪头轻,簪身长且细,就是她要的样子。
在发间点簪上两三枝, 自镜中看向芸苓:“是什么东西?”
甘棠把匣子捧上前, 抽开匣盖, 里面是用红软绸作垫盛着的一根野山参。
四肢皆备, 根须齐全, 看着不过如少女手指般纤细, 但像这样粗的怕有百来年的年头了。
“叫人拿上东西去庆余堂问问胡掌柜, 问他这样的参, 这几月间有谁买过。”像这样的参查问起来并不难,要是余杭城中买的, 胡掌柜一定知道。
甘棠应声,刚要盖上盒盖,朝华就见盒盖上刻着朵小花。
与她此时发间刚簪上的花头小簪一模一样。
她眉头微蹙:“门上可曾瞧清楚来人的模样?”
“是个青衣的仆从,门上说从未见过,打扮也只寻常,看不出是谁家派来的。”
“不用去胡掌柜哪儿了,把这个收起来罢。”朝华推上匣盖,“贴上签子,既不知道是谁送来的,别去用它。”
甘棠点头,交给青檀去办,又说:“姑娘,等会我就去老宅了。”
楚家大房朱姨娘与罗姨娘一唱一合的事,得告诉大伯母。虽然这事少不了楚大夫人的首肯,但大房想与楚家结亲,总得再拿些诚意出来。
紫芝便在这时冲进门,急声道:“姑娘,胡妈妈叫人来递话。先是说沈家公子收拾行装去万松书院了,走之前同老爷关起门说了什么,跟着老爷就把五姑娘房里的画眉拿住了问话!”
紫芝脚步不停,冲到内室,凑到朝华身边:“画眉告诉沈公子,夫人……”
她话没说完,阖屋的丫头们都明白了,人人怔住。
朝华先是怒极,她深吸口气,越是这时越要镇定,胸膛几起几伏之后,她扬眉出声:“甘棠,你现在就去老宅把事告诉大伯母,再请大伯母派人去一趟楚家!”
“阮妈妈,你去找胡妈妈,让她对父亲说春宴上的事。”
永秀唬得面色发白,自小到大,她也没见过这种场面。拉着母亲连声问:“姨娘,这是怎么了呀?”
罗姨娘单手按住永秀的肩,使了个眼色给苏妈妈。
苏妈妈几步跑到芙蓉榭外的廊道上,喊住了胡妈妈:“胡姐姐,胡姐姐且等等!”
两人都是老宅跟过来的,到底有几分情分在,胡妈妈站住了脚,苏妈妈几步上前拉住她:“胡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丫头干什么了?”
胡妈妈哪敢透露,苏妈妈手里的荷包塞了过去,又被胡妈妈推了回来。
“姨娘不必给我这些,早早请罪罢。”
胡妈妈也不等苏妈妈再张口,转身对两个拉着画眉的婆子吩咐:“走。”
画眉口中塞着软布,“唔唔”出声,冲着苏妈妈摇头流泪。
苏妈妈扭头回芙蓉榭中禀报:“姨娘,胡妈妈不肯说那丫头到底做了什么,只说……只说……”
“只说什么?”
“只说让姨娘早早请罪。”
罗姨娘眉头紧锁,她还不知情,看女儿六神无主的模样,问百灵几人:“你们知不知道画眉做了什么?”
百灵白着脸摇头,昨日姨娘和姑娘不用人值夜,她把画眉拉回屋中好好问过了。
姑娘与沈家公子确实只有那一次来往,今天一早她也看过了,那素面的经盒还在呢,只要东西没送出去,还能有什么大事?
一屋子丫头都吓住了,罗姨娘深吸口气:“给我梳头换衣裳,我去前头瞧瞧到底是什么大事。”
永秀一张小脸吓得雪白,父亲会不会是知道了?可她……可她只是心里头想一想,连话也没敢跟沈聿说上一句啊!
她又惊又怕,紧紧跟在罗姨娘身后去了父亲的院子。
明道堂内,容寅铁青着脸色,画眉跪在地上,整个人仿佛被抽了骨头,软得抬不起身来。
罗姨娘在门外一看这情势,便对苏妈妈道:“把五姑娘带走。”说完她理理衣裳鬓发迈进书房,软声问,“老爷,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不来还好,她一来,容寅掀眼看她。
罗姨娘心头一惊,又赶紧定住神,等待着容寅的检视和盘问。
“她做的事,你当真不知道?”
罗姨娘确实是不知情:“老爷,老爷就同我明说了罢,我当真不知是什么事。”
“她告诉沈家儿郎,真娘……真娘……”容寅连再说一遍都难出口,他深吸口气,断了话头不再说,只问,“当真同你没有一点干系?”
罗姨娘扑跪在地:“老爷!这事与我不相干啊!我绝没指使过这丫头,老爷想想,我为何要做这事?”
容寅冷冷看她:“你想坏了朝朝的姻缘。”
“老爷!”罗姨娘软声呼喊,“老爷!我要真想坏三姑娘的姻缘,何必要指使永秀房里的丫头呢?”
“三天竺上那么些个算卦的,庙里那么多沙弥,外头还有道士、闲汉、卖茶的婆子!我找谁不成?一点首尾也不会留下,怎么会蠢到让永秀的丫头去传话呀老爷!”
这些句句发自肺腑。
容寅脸上变幻不定,罗姨娘说的皆有道理。
各处的下人们一个一个提过来问。
“姨娘吩咐咱们精心照拂琅玕簃,吃食纸烛样样都要最好最精细的。”
“里里外外侍候的人不许有一丝怠慢,决不能叫沈公子受到半点冷待。”
“姨娘还吩咐绝不能说沈公子出身贫寒配不上咱家姑娘的话。”
沈聿初来时,确有婆子们嚼过舌,很快就挨了罚。
琅玕簃的,厨房上的,针线上的,还有司纸烛的,人人都盘问一遍,但凡多过句口舌的下人,全都挨了罚。
不论何处,罗姨娘都是面面俱到的,挑也挑不出错来。
罗姨娘跪倒垂泪,哀哀哭告:“我只一心为着老爷的吩咐,老爷怎能如此疑心我?”
“你当真没动过心思?”
罗姨娘眼见容寅还不肯信她,情知是自己昨日太得意,着急提了两句楚家的事,露出了破绽。
她泪落如雨,边哭边道:“老爷,两个姑娘同是老爷的女儿,可自小到大,吃食、衣裳、首饰哪样不是三姑娘不要了,才给了永秀的?”
“不是三姑娘不要的,我从不敢想着能落到永秀头上啊。”
说完这句她伏在地上,大声恸哭。
就在此时,胡妈妈走到容寅身边,三两句禀报了昨天春宴上的事。
容寅大怒!
他虽看中了沈聿,但一来省闱还没开始,中不中还未可知。二来把话说得这么死,再有别家有意,也不会上容家来提亲。
他一辈子未曾打骂过人,此时气得狠了,举起茶盏砸到罗姨娘身上。
热茶淋湿了她半身,指着罗姨娘道:“你先派画眉传话,而后又在宴上把话说死,沈家儿郎只要不愿,朝朝就再无人问!”
“你打的原来是这个主意!”
罗姨娘白着张脸,继续说道:“老爷,昨儿……昨儿我在宴上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朱姨娘索问得那么急,我要不张口,岂不叫人以为咱们是说大话,那不是更落了三姑娘的脸面?”
“再说,再说我坏了三姑娘的姻缘,对永秀能有什么好处?三姑娘不定亲事,怎么轮得到永秀?”
容寅看了胡妈妈一眼,胡妈妈上前去,抬起画眉的脸来,狠狠抽她两巴掌。
画眉本来吓得昏了过去,被胡妈妈打醒。
容寅问她:“是不是罗姨娘指使你的。”
罗姨娘咬碎了一口银牙。
画眉抖着唇:“我……我以为姨娘瞧中了沈家公子……想把沈家公子留给五姑娘……”
容寅看向罗姨娘,罗姨娘也在此时看向他,就见他的脸色比那年醉酒之后醒来还要难看,刹时唇间血色尽失。
她扒住画眉的肩,恶狠狠道:“哪个说的?哪个说了这种天打雷劈的话?是我身边人?苏妈妈?金芍?红药?”
“你说!”
好像只要画眉能说出一个,她就能生扒掉这些人的皮。
“老爷,只管将妾身边所有人叫来对质,看我可曾有过这个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