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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枝春—— by怀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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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妈妈,母亲年年都做小衣衫,今年她要再做,就劝她裁两件三四岁男孩儿穿的。”
待嫁女子给夫家人做针线是寻常事,母亲也年年都做。但她喜欢女孩儿,又听老话说做什么来什么,于是做了许多小裙衫。
这些送不出去,就都收在朝华这里。
今年可以预备两件男孩衣服。
唐妈妈先是怔住,跟着明白过来,先惊后喜:“三姑娘!”
朝华冲她微微颔首。
唐妈妈走时,眼眶虽还红着,但已是满面喜色。
甘棠几人进了屋,芸苓先忍不住:“姑娘,唐妈妈是求什么事儿?”
和心园里上上下下所有人,外头的有纪管事打理,里头有姑娘,不该有什么事让唐妈妈红着眼睛求过来罢?
“说些旧事,一时感慨而已。”容朝华握着那缀了一串米珠的荷包在手中把玩,问,“纪叔还有几日到?”
“应是快了,这些天日日都有快船送东西来。”甘棠取出张小笺,“这是刚送到的,我看有好些是夫人会喜欢的,已经选出来了。”
容朝华接过一看,是几筐鲜花,各色香料,还有两对锦鸡四对绿头鸭子和二十只活兔。
大户人家池中养的鸭子鸳鸯下水之前都要先缝住翅膀,免得飞走不见,真娘见不得这些,从来不许人缝。
是以她园中小池的里养的水禽总是游着游着就不见了,时常要补进来。
鲜花给她淘胭脂做糕点玩,绿头鸭子放在池子里赏看,两只锦鸡一看就是给她做毽子用的。
“那二十只活兔已经养到梅阁里了。”
只有活兔是给朝华的,她拿来练针用。母亲发病时得几个丫头仆妇才能制得住她,净尘师太就教了朝华一手银针刺穴。
专扎麻穴,好让真娘发作时能不伤己伤人。
朝华自小桌上取出本书,翻到夹着花签的那一页:“着人细问西院来的那位姓名家世,又是父亲的哪一位旧友。”
甘棠应声正要去办,容朝华示意芸苓将灯火拨亮,又轻轻翻过一页书:“不必私下问,大大方方的打听。”
“是。”
罗姨娘在屋中等了又等,没把她想要的消息等来,先把亲生女儿等来了。
容永秀噘嘴进屋,还没坐下便抱住罗姨娘的胳膊:“姨娘,我明明让厨房做滴酥的,方才小鹊去取,厨房竟说没有?”
听见女儿抱怨,罗姨娘有些心不在焉,随口说道:“你姐姐下午来过,厨房上的必是把滴酥装到食盒里送到花厅去了。这值什么,重做就是。”
容寅心细,容朝华来了,西院上下怎么敢不把最好的奉上去。
容永秀揪着裙上的丝绦又问起隔几天的宴会:“姨娘,姐姐应了没有?咱们家到底办不办宴?我能不能请人来?”
罗姨娘听出女儿语气中的期盼,心中不由一酸。
她是妾室,妾室能交好的自也是妾室,私下的小宴也还罢了,请别家的主母,主母怎么肯来。
女儿这些年也只在容家老宅赴过正经宴会,这还是头回在别苑里办宴。
罗姨娘摸摸女儿的鬓发:“已经应了,你想请的人先列出来,娘替你择一择。”
容永秀这才高兴:“那我刚做的新衣能不能穿?”
容永秀是容家女儿,老宅的大夫人再不喜罗姨娘,也没牵扯到孩子身上。
到了年纪容永秀也一样去老宅读书,姐妹俩一道出门的时候,姨娘都不许她比姐姐穿得华丽,偏偏姐姐喜欢的颜色尽是些又沉又素的。
容永秀噘起嘴,其实姨娘大可不必这么小心,姐姐从来也没有吃穿用度上挑剔过她,这样小心倒显得矫情。
这宴是罗姨娘好不容易向容寅争取来的。
当着容寅的面,罗姨娘温柔解意:“老爷虽瞧中了沈家那孩子,可怎么也得再多请些人来当陪衬,显得咱们确是精心选的。一是不能叫三姑娘脸上不好看,二是不能让沈家公子吃定心丸。”
容寅点头:“那是自然,还得看他在膏粱子弟之中如何言,如何行。”
恃才傲物不可取,阿谀奉承那就更不可取了。
他是觉得沈聿人不错,虽家世上差了些,但样貌文章谈吐都是佳选,可选女婿最要紧的是看品性如何。
还有就是朝朝点头,要是朝朝不满意,那也不成。
罗姨娘终于等到这个机会,给女儿裁衣裳打首饰,为的不就是那一天么!
她刚要答应就见金芍在门口使眼色,立时改了口风:“你穿什么得看你姐姐那日穿什么,这回宴会又不是为你办的!”
容永秀依旧不高兴,明明老宅里宴请时姐妹们个个都出彩,怎么在家办宴她反而要当陪衬?
“那裙子我喜欢得很,好不容易……”
“什么裙子?”
容永秀回头看见容寅进门,扭身扑过去撒娇:“阿爹,我想游宴时穿新裙子,姨娘不许。”
小女儿一派天真,满面娇憨摇他的袖子,容寅笑了:“穿罢。”
“哎!”容永秀喜笑颜开,生怕姨娘反对,提着裙子一溜小跑回去列请客的单子。
罗姨娘接过金芍手中的茶盏,笑容满面奉给容寅:“老爷可真是,怎么这样惯着她,她可就要及笄了。”
容寅接过茶盏撇去浮沫:“一条裙子而已有什么打紧,何况朝朝……”
罗姨娘自然而然接过了话头:“我知道再好的裙衫也压不过三姑娘,可规矩是规矩,不能如此娇纵永秀,女孩儿大了规矩上要更严。”
容寅满意了,他点头道:“永秀也要十五了,你把宴上要请的人家都列出来,我也要替永秀相看起来。”
罗姨娘等的就是这个!
她笑意更深,正在此时门外苏妈妈往屋中望了一眼,罗姨娘当着容寅的面,提声问:“什么事?”
苏妈妈进门先蹲礼,看了看罗姨娘,又看了看容寅。
罗姨娘笑盈盈道:“有什么事儿就回。”
苏妈妈这才禀报:“方才东院的阮妈妈来打听琅玕簃的事。”
琅玕簃中住的就是容寅同年的儿子沈聿,是他十分看好的女婿人选。
容寅一听就笑,对罗姨娘点头:“这个办事倒是条理清楚,以后有事儿叫她去跟朝朝传话。”
罗姨娘一句也不提这回去传话的就是苏妈妈。
等人出去,容寅还在点头:“朝朝真是聪慧。”他不过透了点意思,女儿立时就想到了,还着人来打听,显是很重视这事。
罗姨娘掩袖而笑:“老爷就这么满意沈家公子?”
“此子可列入甲等,”想一想又不能这么肯定,“中甲罢。”
容寅难得开怀,罗姨娘趁势问:“我去厨房整治几个下酒的小菜,老爷不如就在我这儿摆晚饭?”
容寅顿了顿:“嘉年兄求的扇面还没画好。”
罗姨娘依旧是笑:“那我做了小菜叫人送到竹外一枝轩去,老爷偏喝了酒笔力才更佳些。”她一路将容寅送出院门,直到一行人转过廊道尽头,她脸上的笑意依旧不减。
金芍看着罗姨娘的笑脸,小心翼翼道:“要不让厨房上做?”巴巴的做了,老爷又不留。
外头那些丫头婆子,只知老爷一直住在西院,就以为老爷不喜正室对姨娘宠爱有加,可只有贴身侍候的才知就里。
罗姨娘抬目南望,金芍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天阴雨浓,什么也瞧不见。
只听罗姨娘满含笑音的语调:“别人做的怎么能瞒得过老爷的舌头,还得是我亲自去。”
这个节骨眼上,绝不能有一丝怠慢。

琅玕簃在别苑南边的角落,院中遍植翠竹,推窗就是西湖。
春日湖边万柳绕翠,水烟凝碧,容寅特意吩咐收拾出来让故交的儿子住下。
一是此处远离主宅,不会冒犯女眷。二是清幽非常,正可用功苦读。
书僮白菘提着食盒,一迈进屋门就欢声嚷嚷:“公子!今儿厨房送了好些小菜来,还有一壶酒呐!”
芦菔冲着白菘直瞪眼:“送饭的人走了没有你就嚷,叫人听见了还以为咱们家没吃过好的呢!”
白菘个头比芦菔矮些,但他气势不弱,也冲芦菔翻白眼:“当然走了!我又不傻!”
再说家里要真要吃过什么好的,他们俩能一个叫白菜一个叫萝卜?家里可还有个茄子没跟过来呢。
容三爷知道他俩名字的时候还念了两句诗,什么“吾家有春酒,归斸故园菘”,又夸公子给伴读取这名是不忘稼穑之艰难。
就容三爷的模样,估计这辈子从没“稼穑”过,哪知道稼穑到底艰难不艰难。
沈聿端坐在书案前,案上烛光轻跳,照出他英眉俊目,只是脸色略显得苍白。
两个书僮喧闹他亦充耳不闻,写完最后一笔,压住纸张晾干墨迹。
这才问:“又送饭来?”
“说是容三爷特意吩咐送来的。”白菘打开盒盖,一碗鸡髓鹿筋,一碗笋尖芽菜,两个佐酒小菜是焖香螺和糟脆筋。
下面一层就是些家常下酒菜了,新蚕豆和咸花生,并一碟切开的咸鸭蛋。
家常小菜旁还有一盅锦带羹。
“今儿是锦带羹!”白菘赞个不住。
这些日子但凡用饭都有个彩头,锦带那不就是官带,是祝他们公子省闱高中的意思!
来之前他跟芦菔心里还打鼓呢,沈容两家说是有旧,可也就是多年前的一点交际,这些年音信不通。
要是上门来被打发了两个子儿,以公子的心性怎么受得住。
没想到容家不仅留公子住下了,还天天好茶好饭,好食好水的供着。
一应笔墨纸砚都不用他们花销不说,睡得高床,枕得软枕,还隔几日就跟容三爷去余杭书院见别的学生才子们谈经论道。
公子何愁省闱不高中啊!
沈聿收拾纸笔:“给我蒸几个馒头来。”
“啊?那这些公子不吃啊?”白菘诧异。
“给你们了。”
有好东西不吃,真是古怪,但公子古怪的毛病多,白菘答应一声:“谢公子赏!”就跑出去支炉子蒸馒头了。
芦菔打水侍候沈聿净面净手,大嘴巴白菘不在,芦菔把软巾递上而后轻声道:“公子,东院的三姑娘打听咱们。”
沈聿墨眸微抬。
“说是派了人打听咱们打哪儿来,是容三爷哪位故交,原来家里出过什么官……”芦菔喜滋滋。
“谁给你透话的?”
芦菔打小就跟在公子的身边,知道公子的性情,赶紧分辨:“公子虽让我结交容家的人,我可从没打听过人家女眷!是这些天一直给咱们院里送纸烛的司书说的。”
司书年岁小但人机灵,已经跟白菘芦菔都混熟了。
公子每晚都要挑灯夜读,笔、纸、蜡烛消耗得快,司书问院里用了多少蜡烛和纸墨时尤为仔细,只要院中备下的蜡烛和纸不足一半,第二日就补齐了。
他们来时曾听范老管事说过大家子的规矩,身上也备了些盘缠银两,头回就赶紧拿出钱来要给司书,司书怎么都不肯要。
给的急了,司书还作揖告饶:“哥哥且饶了我罢,要叫上头知道我收这些,非吃顿板子不可!”
白菘还感慨:“看来这大户人家跟范老管事说的也不一样。”
听说容家主母体弱,是个姨娘在管家理事,这么瞧着御下极严。
芦菔也不是没想过,一个司纸烛的为什么要多这句嘴?会不会是容三爷瞧中了他们的公子,想把女儿嫁给公子?底下人见风使舵,才这么讨好公子。
来了这些天,不说洒扫的那些仆从们,厨房水房也没人难为过他们,个个都对琅玕簃很是恭敬。
沈聿面上看不出喜怒:“知道了,还记得我说过什么?”
芦菔笑了:“我记着呢,出了琅玕簃的门少说多看!我这两日刚跟常管事的小儿子搭上话。”
芦菔猜测公子这么授意是想跟容家打好关系,常管事的小儿子先时还不怎么愿意搭理他们,这些天才同他慢慢混熟了。
沈聿微一颔首。
白菘把刚蒸好的馒头送上桌,接着芦菔的话头说:“旧书的事我也打听了,书房的小厮告诉我容三爷也时常会去旧书店里收善本孤本,公子要找什么旧书要不要问问容三爷?”
沈聿筷子一顿:“书的事先不着急,你们俩下去用饭罢。”
两人提着食盒到廊外去分吃这盒好酒菜,白菘嚼着糟脆筋“这个司书是……授意的?”手里举着脆筋指指东院的方向。
既然要住在容家备考,他跟芦菔怕犯了大户人家的忌讳,使了些银钱置下点心酒水跟司书司墨打听容家的事。
他们打听容家的忌讳,司书也打听沈公子平日爱吃什么,两边尽欢。
这才知道东院里住着的,是容三爷唯一的嫡出女儿。
“容三爷没儿子,不会是想招女婿罢?”那可万万不成的,沈家也只有他们公子这一根独苗了!
芦菔忍不住敲了白菘的脑壳:“就你这个破脑瓜子可别瞎转了。”
身有功名的人怎么能招赘?就算是两家私下肯,官府也不肯在文书上盖印啊!
“总之往后有人说什么全报给公子,咱们俩就认准了一个多看,一个少说!”
管容家人是怎么想的,等公子考上了,自有答谢容家的时候。
沈聿坐在屋中吃着刚蒸的软面馒头,扫过桌上白菘特意留下的咸鸭蛋和新蚕豆,拿着馒头走到窗边。
窗前桌上压着一封信。
急雨连风打进窗隔,信纸背面先是氤出个“容”字,渐渐又糊作一团。
雨越下越大,濯缨阁廊下两挂明角风灯被风雨吹打摇晃不止。
甘棠打起湿帘进屋,芸苓见她半边肩头都淋湿了,赶紧拿巾子给她,又冲里屋呶呶嘴:“阮妈妈在里头。”
禀报琅玕簃沈家公子的事。
二人走到松鹤落地罩外,隐约听阮妈妈在屋里轻声说话:“……姓沈名聿,年将及冠,衢州人氏,是老爷同年的独子……”
朝华刚洗漱过,一身银青色寝衣,靠在熏笼边烘头发,手中托着碗温热的牛乳子,边喝边听。
“幼时丧父,继而丧母,家中略有几分田产,沈家这一支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十二岁上就中了秀才,先时没能乡试科举,是在为祖母侍疾守孝。”
朝华静静听了,怪不得父亲看中了他。
父母早亡,祖父母也已经过身,真要定下婚事,嫁过去就当家作主。上不必侍奉公婆,下没有妯娌小姑。
家中贫寒族人凋敝,哪怕他再会读书,往后为官也要容家帮衬。
容朝华都能想到父亲看见沈聿的时候会有多么激动,这人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只怕要觉得是“天造地设”的良缘。
阮取妈说完正事,又说起西院:“西院对沈家公子十分周到,老爷特意吩咐过的,罗姨娘办的极是精心。”
“食水这些不消说,笔墨衣裳处处都打点的仔细。”阮妈妈办事妥帖,姑娘既然差她去,她就件件都要打听到。
容寅在余杭素有才名,前两日还将沈聿带去了万松书院,过几日又要带他去诂经精舍,结交余杭城中的文人。
他特意吩咐罗姨娘给沈公子做几身见客的衣裳。
“听说连沈家公子身边的两个书僮都裁了整年的新衣。”阮妈妈仔细打听,听到这里心道必是老爷十分满意这位沈家公子,罗姨娘才会这么殷勤。
容朝华心中微动。
以罗姨娘的处事,不应当啊?
去岁冬天便不冷,今岁更是暖春,沈家公子带着两个书僮住下,裁见客的春衣夏裳那是应当的,竟还置办了冬衣?
置一身体面的冬衣,能抵得过一季的夏衫了。
朝华饮完一盏牛乳,对阮妈妈点头:“我知道了。”
阮妈妈自内间退出来,甘棠亲自将她送到院门口,拿了两膏子给她:“这一罐是乌梅荔枝膏,给妈妈的小孙女儿吃,这乌银瓶里装的是玄参膏。”
容朝华房中备的药都是好药,玄参能入的药方极多,小儿急症妇人症都用得着玄参。
阮妈妈满面是笑的接过:“上回是玫瑰卤,这回是荔枝膏,都把她的嘴吃叼了。”
世家的奴仆吃穿是不愁的,医药这些到底欠缺,三姑娘这里的东西都是庆余堂调制的好膏方,比外头买的要强得多。
甘棠笑盈盈道:“过几日三姑娘要去荐福寺供经赠药,到时新开坛的十滴水,梅花丹和小儿惊风散我都给妈妈多留两包。”
甘棠送走了阮妈妈,这才到内间去回事:“姑娘,纪管事的船到了。”
靠码头还要卸货,夜晚又不能拜见,只差人回来禀报到二门。
纪管事是殷家跟过来的,又是母亲的奶兄,跟来之后一直打理着母亲的嫁妆产业。这些年铺子田产在他手里翻了三倍还有余。
明明有这番才干,偏偏缩在容家当个管事,对殷家可谓是忠心耿耿。
调查沈聿的事交给谁都不如交给纪管事让朝华更放心,她信不过父亲的眼光。
甘棠接过芸苓手中的梳子,替容朝华通头发。
屋中只留了甘棠沉璧两人,甘棠这才轻声问:“老爷是不是极满意琅玕簃的那位沈公子?”
容朝华“嗯”了一声,微微出神。
父亲的心再细也不会细到两个书僮身上去,罗姨娘如此殷勤就只为了父亲的嘱托?
甘棠深知道姑娘心事,姑娘根本不愿嫁人。
就是容府老宅里那些宴请,姑娘也是为了不叫别人说大夫人教养不当才尽心尽力,姑娘是为着大夫人,压根就没把那些选媳妇的贵妇人们当回事。
“姑娘要是实在不想嫁要不然就……就……”
容朝华看甘棠苦思,沉璧发呆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我一人不嫁,难道让家里的妹妹们都跟着我做姑子?”
家中共有七位姐妹,她若行六行七的也就罢了,偏偏行三,卡在了正中间。
“那楚家公子……”
容朝华不答,望着承尘上悬着的白藤香包。
父亲再喜欢沈聿至多吩咐一声“好好照拂他”。
省闱在八月,中或不中沈聿人都不可能再留在容家,罗姨娘却连书僮都给裁了两件冬衣?
罗姨娘这人虽会做功夫,但都是表面功夫,看不见的地方她不会使劲。
“找个人,把琅玕簃吃什么用什么添了什么,都仔仔细细报上来。”

第二日朝华起身时帘外雨还未住。
甘棠捧着铜盆进来,就见朝华坐在床上对着窗外雨丝目露笑意,也跟着笑问:“姑娘大早上就这么高兴?”
朝华披衣起身,嘴角微翘:“和心园这会儿肯定堵了水渠在放小鸭子。”
甘棠笑了:“我掐指一算,今儿是不会放小鸭子了。”
朝华指上刚沾了桃花白雪膏子净面,听到甘棠这么笃定,立时就知:“纪叔又送东西去了?”
“一大早送去的,夫人还没醒呢,巴掌大的一只小猫就送到她被窝里了。”甘棠伸手比划着,“装在结彩的小篮子里。”
不用想都知道真娘看见小猫会多高兴。
朝华眼中笑意涌动:“让人看仔细,别叫猫挠了人。”
“那可不易,夫人抱着猫儿谁也不许碰。”
芸苓引两个婆子抬膳盒到明间摆饭:“这个茯苓软香糕和藕粉野菜小饺是夫人昨儿夜里就点下的,姑娘快尝尝。”
“老爷那边两道各送一份,纪管事那边原样办了一桌。”
藕粉做皮晶莹剔透,野菜只是零星点缀,一眼就看见里面裹的虾茸和笋丁,咬一口鲜味四溢。
朝华饭量不错,吃了一碗燕窝粥又把膳桌上每种点心都尝过才撤了桌子。
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往书房去对账。
纪恒早已经等在书房中,他三十出头的年纪,一身石青色直裰,眉浓眼深,只看样貌就知心志坚毅。
书房正面墙上挂着整面墙的水墨山水挂画,两侧书架一侧是经史子集,一侧是历年账簿收支和家中人员明细。
屋宇精洁,花木扶疏,是朝华平时管家办公的地方。
长案上已经垒叠着今年春天的帐目名细。
容朝华一到,纪恒便搁下茶盏:“给三姑娘请安。”
“纪叔一路辛苦。”容朝华说得真心实意。
纪恒是母亲奶兄,又是陪房,一直为母亲打理嫁妆产业。自容殷两家成婚那日起,父亲就不曾过问过妻子的陪嫁产业。
后来母亲沉疴,大伯母楚氏曾特意见过纪叔一次,向他说明白殷氏的嫁妆往后全是朝华的。纪恒那时便道:“大夫人既掌家理事,就派个管事对对账目罢。”
楚氏确是有这个意思,她既要提防府里下人们欺负朝华,又要敲打殷家跟来的陪房,莫要趁着主人病重就贪墨产业。
既是纪恒自己提出来的,楚氏便趁势派自己的陪房心腹去查账目。
朝华那会儿虽只是个四五岁的女童,已经能分辨得出真心假意,她知道纪叔对母亲的病情十分关切。
他每隔三日都会给殷家写一封信,先念给朝华听再送去殷家,殷家的来信一半送到了容家,一半送到纪叔的手中。
女儿生了这样的重病,女婿一家便不能全然相信了。
舅舅更是来信吩咐纪管事,说若是妹妹的病情实在“凶险”,就把母亲送回去。
殷家宠爱女儿,给的陪嫁产业已经很丰厚。
在纪管事手中将这些产业整合,以田养蚕,缫丝织绸,不过五六年的功夫,泺水泮水已经全是殷氏的蚕庄茶田。
江南最赚钱的就是这几桩生意。
楚氏阖上账目,欣慰道:“真是个能干得力的,他若忠心,那朝朝得一臂膀。”
等到朝华十岁开始学着看账管家时,楚氏说:“纪管事在外独挡一面,又这么有能为,这样的人只靠原来那点旧恩是留不久的,要他甘心当这个管事,还得恩威并施。”
楚氏的意思,是早该择殷氏房中自小跟到大的忠心丫头,嫁给纪管事为妻。再选几个纪家人补进来,男的当差,女儿就跟在朝华身边当丫头。
“既是提携,又是体面。”
容朝华回去便问唐妈妈:“纪管事为何这些年都没娶亲?”
唐妈妈回忆:“早些年在殷家时,就说要娶亲的,他哥哥早早成婚了,只有他说是个风性子不肯定下来。”
“后来也曾想过把姑娘屋里的大丫头配给他,倒不是为了旁的,是姑娘屋里的丫头,模样性情不肖说,个个都是理事能手,可他不肯要。”
既不是纪管事所愿,朝华思虑三日,大胆作主把纪恒的身契还给他。
楚氏听说的时候差点仰倒:“这事你问过你父亲没有?”说完才想到问过了三弟也不会管,楚氏一面摇头一面叹息,“朝朝,你这跟自断臂膀有什么分别?”
朝华取出文书:“纪叔除了奴籍,依旧是大管事。”经他手打理的产业,每岁分花红给他。
立下文书之后,往前数三年的花红也一并补给他。
纪恒向来持重,在看到容朝华亲笔写的文书条目时,半晌不言,许久感叹一句:“三姑娘跟……跟夫人的性子真是一模一样。”
容朝华不语,她的性子怎么能同母亲一样?
容家和殷家两家教导族中的女儿时,或多或少都会提一句“别像那个殷氏”。殷家因出了这样一个女儿,舅母对表姐妹们的教导更严苛。
舅母在的那半年,不止一次告诉朝华:“朝朝,要跟你大伯母好好学,知不知道?”
意思是千万别学她母亲!
为权为钱为儿女都好,不要为丈夫为情爱。
人人都将朝华视作一棵必会长歪的树苗,时时提点她不能长岔一处枝节,她是绝不能跟母亲一样的。
此刻纪恒坐在山水云纹椅上,二人还像朝华初学看账本时一样对坐回事,盘账。
“春耕已过,去岁年末订的三十架大花楼运到了,分别置在泺水泮水两处庄上,从金陵城里请的挽花工织了两种新花色,请姑娘过目。”
蚕庄丝坊中原来就有二百来台小织机,新出的大花楼一是造价贵,二是挽花工人工贵,添了二十台花楼和挽花工,费了一个冬天调教,终于有了像样的成品。
纪恒取出一张织机图,朝华接过一看,起名花楼还真像楼阁的样子,人能踩着木阶爬上去。
“上下两层,挽花工坐在上面,织工坐在下面,二人合力织锦。”
“等这批工人做熟了,这样的大花楼再陆续添上。”
云锦妆花一匹千金,比原来的养蚕织绸的利润丰厚得多。
新织出的两件样品,一件是玉色二金色柳叶纹的,一件是银红三色金百蝶穿花纹的。
两个丫头取过料子展开,外头雨停了,但天还阴着,这两匹料子一展开来,只一点天光就映得金彩交辉。
“咱们南边的花样精细些,这个花色销往京城去,价钱还能再提三成。”
“今岁春气较往年要暖,采茶的日子要比往年早,过几日我去茶田巡视。”
“纪叔辛苦了。”虽说有一年的年收花红在,但纪管事也确是劳心劳力,没有片刻怠慢。
“这几年风调雨顺,生意做得十分顺当,姑娘只管放心。”纪恒因常年在外,瞧着比实际年龄要大几岁,显得更可靠,“两个小的也跟了我几年,等姑娘办大事的时候,他们俩跟一个或跟两个都成。”
纪叔已经提前替她训练好了新管事。
这些年她和母亲能在容家别苑享受这样的生活,除了容家三房的年例,父亲的私产之外,一半也靠母亲嫁妆的出息。
容朝华就是早早明白,才会放良了纪家一家。
“这些事交给纪叔,我从来都很放心。”
容朝华目光清正,望着纪管事时像望着一位可以信赖的长辈:“我有件要事托给旁人都不行,只能托给纪叔。”
纪恒一听立时肃然道:“姑娘请说。”
“纪叔出去这些日子,有位父亲故交的儿子上门请教文章,父亲怜他父母早亡,无亲无旧,留他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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