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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枝春—— by怀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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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想等事情闹大,内外联动的。
可没等闹大,容家的仆从就把两个闲汉制住了。
没想到容家女竟愿意替那些尼姑出头,要是碰到个软弱不管事的,只怕这会儿已经收拾东西,扔下这班女尼离开寺院回家去了。
荐福寺大殿前的两鼎香炉重又点起香烛,白烟腾腾,山风一吹,便隐散在山峦绿枝间。
护卫又禀报道:“容姑娘离开三天竺前要烧回头香。”主子若是想见,拜佛烧香的时候就能一见。
裴忌望着山间四散隐没的白烟,微微出神。
不知她那武婢鱼叉练得怎么样了,能不能一叉毙敌。
还有她新打的那十二枝花头长簪,果然日日随身,连束发结辫时,长簪也扣在辫梢处,时时预备着防贼呢。
前日上山,在荐福寺的后门。
他看见她与一位书生在分吃结缘豆,看来,她已经找到能为她蟾宫折桂的贵婿了。
裴忌回神,淡声道:“远远看着,若有异动,立时禀报。”顿了片刻,他又道,“母亲的人要是试探,不要回应。”
越是回应,她会越感兴趣。
此时朝华一样正望向山壁白烟出神。
师太走得这么突然,走后又立时有人上门闹事,肯定是有因由的。
别的她不怕,就怕娘再次犯病。
甘棠提着食盒过来:“姑娘早饭就没用,便吃不下也,肚里也该有点东西垫一垫,家里……要不要打发人送信去?”
“先不急。”
一回去报信,不论父亲还是大伯母肯定会立时派人来接她回家,她答应了明镜师父要留到她们回来再走,她也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前面如何了?”
“闹了一阵,差不多安定了。”
荐福寺的女尼们已经朗声念完了经文,寺前又聚集了好些求药求药的妇人。
沙门尼在寺前劝人回去:“施主今日请回,今天只念经,不看诊。”
来的人怎肯轻易就走,来一趟船钱还要破费几文。
圆慧念经还行,把脉看诊可还没出师。可来求医的哪里知道,只以为尼姑们都会看病。有的哭有的求,还有的在骂,久久都不肯离开山门。
尼姑们好声好气把人劝走,怎么都不肯走的,那就请进寺中听经。
“跟去的人回来报信了没有?”
“这才去了半个时辰不到,余杭县令那边只怕还没接到各家的信帖呢。”甘棠看姑娘眉头紧锁,劝道,“姑娘好歹吃两口。”
朝华心里记挂净尘师太的安危,哪有心情吃东西,白坐着也没用,不如做点实事。
倏地站起身来:“走,到去厨房去。”
药不能舍,总能给来的人一盏茶。
领人到厨下,灶上的沙门尼正想去跟圆慧讨主意,看见朝华便问:“平日每个听经的施主都要饮碗防病汤药,今天这药还煎不煎?”
有时是板根草,有时是玉屏风散,天热的时候还会有灯心水芦根水给人解暑。
“今日不煎药,就煮两碗麦茶分下去。”
麦茶煮起来很快,汤色一滚就煮成了,还是沉璧提桶,甘棠拿竹筒杯,自两侧廊道一路分给妇人们解渴。
将近傍晚,容家管事从余杭县衙回来报信。
朝华戴上帷帽走出小门,管事的恭身回话:“姑娘吩咐的都办好了,明镜师父们刚到县衙,庆余堂的胡掌柜后脚就到了。”
胡掌柜是庆余堂的大掌柜,庆余堂在余杭城是百年老字号,要是上面没点关系,怎么能站得住脚?
各家连年捐的药都从庆余堂药铺里来,真沾上事儿胡掌柜也逃不了干系。
“胡掌柜一去,也就不用咱们出面了。”
余杭知县刘知县才刚上任两个月,但他当过好几任属地的县令。
先叫仵作验尸,又查问那两个壮汉的姓名,件件都是按流程来办的。
“几位师父没有吃苦头,是带到后堂去好好问的话。”要不然上去先杀威,可不把几位清修师父给吓着了。
药单,名册,连药丸样品都一一奉上。
刘县令先查问死者是何时看病,何时拿药的,又问所居何地。
两个壮汉先还能扯出一个乡间贫妇最常见的名字,再报药品时却对不上号。
别的地方一县可能只有一个仵作,余杭县富庶,县衙里顶格配备有三名仵作,三个人办事手脚快得很。
很快查出那个女子是吃耗子药自杀的,身上遍布青紫痕迹,显是在家就受虐待,死了又被男人抬出来讹钱。
城中几家的信还没来全呢,余杭知县就已经迅速结了案,还特意写信让师爷把信送到各家去,算是打个招呼。
容家管事客客气气送胡掌柜:“劳烦胡掌柜,为这样的事还亲自跑一趟。”
胡掌柜笑眯眯拱手:“客气了,开药铺和开医馆都一样,这样的事到哪年都不会断,听说容姑娘就在寺中,我当然要来。”
朝华心里记下一笔,回去要回礼给庆余堂。
她眉头未松,继续问道:“既然结了案子,几位师父们呢?怎么没接回来?”
“刘知县说家中夫人笃信佛法,请几位师太们到后衙吃桌素席,留在家里讲一回经,说定了明天就派车送她们回来。”
刘县令那样客气,明镜推拒不了,只得留下了。
管事继续道:“姑娘莫急,我留下人和车在后衙等着,明日上午要是人还不送出来,少不得再叫门了。”
刘知县哪能想到几个尼姑能请动这么多人,上头交待他的差事只能换个办法做。
不能拷打逼供,只留一个晚上什么也没问出来。
他换了主意,第二天恭恭敬敬将几位师父们送出门,又加派一辆马车,车上除了布施给荐福寺的米油之外,还把家中夫人一起送来了荐福寺。
叮嘱她:“你就留在寺里吃长斋,悄悄打听那老尼姑到底去了何处,等有了消息你再回来。”
刘夫人生得圆团白胖,她满脸的不愿意:“都说了师太是受佛祖的点化入深山修行去了,还到哪儿找去?”
刘知县山羊胡子一翘:“你这……”蠢妇二字没出口就被他咽回去,“你也不想想,余杭的山再深能深哪儿去?”
“她要往远了走,没有佛牒就敢胡乱跑?”
刘知县说完,刘夫人觉得有点道理,但她又问:“你那上峰盯着个老尼姑干什么?他想把人请回去讲经?”
净尘师太看着总有五十多罢?又不是美貌的小尼姑,找她干什么?
刘知县还有个娇妾,平日里十分瞧不上自家这位胖夫人,刘夫人也瞧不上他,就爱吃喝玩乐。
他此时不得不拍夫人马屁,耐着性子同她分说:“夫人呐,我好不容易调到了余杭,舒服日子才过了两个月罢?三年一过又要走!”
“万一调到穷山恶水的地方当县令,哪还你有好吃好喝?要是办成了这件事,就能往上升!”
刘夫人就这么被塞进车里,由几个丫头婆子服侍着跟来了荐福寺。
芸苓一听说明镜师父们回来了,赶紧给姑娘报信。
她很替师父们松了口气:“这下可好啦,知县夫人也跟着来听经吃斋,往后总没人敢来寺里闹事了!”
现官现管,县令夫人在这儿,外头衙差都要多巡两遍街。
朝华先还欣喜着要出去迎接,一听说县令夫人跟着一起来了,立时明白过来。
刘县令也牵扯在其中,本来这一地归他管,拿住人拷打盘问怎么都能捂得住,但他没想荐福寺有这许多他惹不起的官宦人家在撑腰。
他一个知县哪一边都惹不起,干脆怀柔,派夫人来刺探消息。
朝华沉吟:“刘夫人的禅房在何处?”
这点芸苓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刘夫人的屋子靠近前殿,离咱们有些远。”可能明镜师父觉得姑娘贵重些?才将不相干的人隔绝了?
朝华一听,眉间忧色顿时消散。
靠近前殿,那天不亮女尼们起来诵经做早课,天一黑师父们又要跪晚经。小师父们都习惯了,刘夫人和刘家带来的丫头婆子们日子可不好过。
明镜师父果然心如明镜。
但刘家人不能久留寺中。
朝华不知道净尘师太惹到什么人,但净尘师太替娘看诊十年,又教她一手针法,她不能留着隐患不除。
思虑片刻,朝华问道:“芸苓,我们带的婆子里可有口齿伶俐的?”
人虽不住在一块,但厨房是公用的。
“有,有个卢婆子既会造汤做饭做点心,口齿也很伶俐。”家里带来的专做素斋饭的人,姑娘不吃也得带上,万一用得上。
“让她做些龙井佛饼,跟刘夫人带来的丫头婆子们熟悉熟悉。”
容家的佛饼用的方子是真娘改过的,把芋头蒸熟捣泥,里头搁足了糖,再将龙井茶叶磨粉和进面里。
取一点茶香和绿意,绿饼皮包上甜芋泥,拍得扁扁的,延外圈再沾上一层白芝麻,下锅里去炸。
炸出来的佛饼两面都是绿的,又香又甜又酥。
等佛饼炸好了送上来,刘夫人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卢婆子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连刘知县刚上任就讨了房小妾的事也知道了。
朝华把佛饼分给几个丫头,又对芸苓道:“跟卢婆子说,等刘夫人吃了几天素,想法子让她思归。”
卢婆子哪知道姑娘的心思,得了差事那就办,她以为是姑娘不想与县令夫人寒暄。
那还不简单!
笑眯眯问跟来的丫头婆子:“就你们夫人一个来庙里吃素吃苦头?还是长斋?那个妾就在家里独霸着老爷还吃香喝辣?”
“你们夫人可真是个慈悲人儿。”
这话很快就传进了刘夫人的耳朵里。
她一开始没当一回事,等连吃两天萝卜白菜炖豆腐,她有些受不住了,问丫头:“后头那个大家子的姑娘,也吃这些个?”
丫头啃着馒头告诉她:“那位天天都有厨子给做素斋呢。”
吃了三天斋人非但没瘦还更胖了些!青菜豆腐没油水,原来一顿一碗饭,进了庙她能吃两碗。
刘夫人的舌头素了几天,摸出钱来让丫头塞给卢婆子:“一份也是做,两做也是做,给我也来一份。”
朝华听了卢婆子禀报,微微笑道:“给她做,做得越像肉越好。”
素鸡素鸭素肉丸子,一道道送到刘夫人桌上。
菜色精致,每碟子里盛的量只有一只巴掌大小。
世家贵女略动动筷子,刘夫人却不够吃,再说这东西好吃是好吃,吃完了倒更馋肉了!
丫头原来跟着夫人总比别人吃得强些,这会儿半个菜也没落着,跟着埋怨:“也不知道那一个天天在家吃什么好的呢。”
等到隔日又吃大锅菜炖豆腐,刘夫人摔筷子不干了:“叫我天天吃这些!不如就让那老货当一辈子的七品官!”
走的时候人依旧圆胖,但那张脸快跟菜梗子似的发青。
脸上挂着两轮黑,她是绝不来了,有本事那老东西他自己来!
眼看刘夫人气势汹汹下了山,朝华也不再留。
离开之前,她素服衣裙,去各个寺庙烧一把回头香。
面朝观音,阖目祝祷,祈求母亲身体安康,净尘师太能安然度难。
最后,朝华又在心中添上一句:盼衢州秀才沈聿金榜提名。

烧过这把回头香, 今岁的拜山游佛才算完满。
离开荐福寺时,明镜带着明空圆智几位师妹一齐给朝华送行:“此番多赖容檀越, 我们才能安然无虞。”
若非容朝华见机快,她跟师妹们必要在县衙受一番皮肉之苦。
“不敢当。”朝华双手合什回以一礼,“师父们传经施医,活人无数,我岂能眼看师父们受辱?”
明镜微微一笑,就连刘夫人是为什么走的,她也已知晓了。
她们是出家人, 一向守着清规戒律, 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把刘夫人的住处安排得差一些。希望刘夫人受不住经文木鱼, 自行离开荐福寺。
要是实在没办法, 也做好了刘夫人会长住的打算。
没想到容朝华又替她们了却隐忧。
“明日我便领医船启程了。”明镜说完又向朝华施一礼。
寺中有些年纪和阅历的师父们的都跟船出行, 除了明空, 留在寺中的要么是小沙弥尼, 要么就是刚受完全戒的年轻女尼们。
等明镜离开,就关上寺门,只念经种地。
朝华将预备好的名帖交到明镜师父手中:“若是途中遇到什么事, 明镜师父只管将名帖递上。”
“阿弥陀佛。”明镜明空几人口诵佛号, 将朝华送上马车。
青绸马车刚走了半程, 就被堵得动弹不得。
跟车的长随小跑向前探问, 很快又跑回来禀报:“前头有贵人的仪仗要上山。”
车驾还没到, 清路的奴仆正手执金银桶, 一路散香。
朝华隔窗问道:“贵人仪仗到哪儿了?”要是仪仗上了车, 不等走完全程, 她们的马车是不能动的。
长随回道:“还未上山,前方已经不许车马通行。”
朝华在山上多耽误了五日, 娘都已经来信催过一次,她只想了片刻就对甘棠道:“路也不远了,我们走下山去。”
容家的船就在渡口等着,只要下山上船,什么贵人也阻不了她回家的路。
甘棠又伸头张了张,确实连铃乐声还没听见,这么干等,怕要等到下午。
她取出帷帽给朝华戴上,朝华一掀车帘,跳下车去。
留下两个仆看车,一行人穿小路下山。
朝华归心似箭,轻身上路踏在绿叶黄花间,快到山脚时,才看见一点贵人车驾的影子。
最前面六对大马,马前悬铃,马头插着翟羽,十几个引路婢女个个头戴珠饰,身披红罗,怀抱青罗伞。
路上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不动。
芸苓几人也未见过,被这排场吸引,脚步渐顿。
朝华匆匆一瞥,催促芸苓青檀:“快些,再不下山,就要被仪仗困住了。”
芸苓看见远处小道上的百姓已经接连跪着迎仪仗,咋咋舌头,互相拉着袖子:“快走快走!”
不走快些,就要在路边跪地行礼啦!
一行人脚下飞快,几乎是小跑着赶到渡头,船夫撑动船浆推船入水时,她们方才跑过的那条路已经软红轻绿的跪了一片。
俱是来游春的,人人都穿着最好的新衣,这么一跪可不又沾泥又沾草。
青檀紫芝望着岸边跪倒一片的人直拍胸口:“幸好咱们跑得快!”
她们远看,才刚瞧见车轿轿顶,这不得跪小半个时辰!连她们从小都没这般跪过,姑娘怎么受得住。
几个丫头站在船前瞧热闹,甘棠已经张罗起来:“你们都别在外头吹风,刚发过汗,叫湖上的风一吹,仔细明儿嗓子疼!”
走了半程山路,除开沉璧,人人都出了一身汗。
芸苓热得两腮晕红,不住拿帕子扇风,恨不得湖上的风能再大些,吐着舌头还道:“这仪仗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青檀也说:“我还以为端午赛龙,钱塘看潮已经好大排场了,今儿才知道真贵人是什么样儿。”
几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都在猜测到底是什么贵人。
只有朝华坐在舱中,望着水波出神。
甘棠端上茶盏,虽是茶盏,里面盛的却是清水:“姑娘,咱们赶得急东西都在马车上,这杯子是干净的,先喝口水润润嗓子罢。”
朝华笑望她一眼:“你别忙了,就这二九水路,很快就到家了。”
虽露了笑意,眉间忧色未去。
甘棠知道姑娘为什么烦恼,她轻声劝道:“姑娘……夫人的病……”吞吐片刻还是直言,“往年夫人犯过一回病,就能安生好几年的,姑娘也别太忧虑。”
净尘师太现在走了,也许过几个月她就回来了呢?
五年,三年,两年。
朝华越算越心慌,娘的癫狂症发作间隔越来越短,如果这次更短,撑不到一年就发病,她要到哪里去找净尘师太?
“再说姑娘也学了四年针。”
甘棠到这时才明白姑娘为何执意学针,偷偷摸摸藏着那些人偶,又日日都下苦功,是早防着会有用上的一天。
“不够!”朝华轻吐口气,“远远不够……”她没在人身上试过。
“纪叔回来了没有?”朝华拿定了主意,抬头问道。
甘棠算了算日子:“蚕月已经过了,茶季也快了,算着日子到月末就该回来了。”还有一句,甘棠没说,五月是夫人的生日,纪管事怎么着也要回来给夫人庆生的。
朝华一刻也不想等,她倏地想到什么,对甘棠道:“回去备礼,我送帖子给余姐姐。”
甘棠以为姑娘是想请动知府的人去查净尘师太的行踪,她立时点头,很熟练的报起礼单来:“余姑娘是喜欢书画的,要不,送二色画绢?”
“不错,再备一份礼给余夫人。”上回去余夫人不在,因朝华头回去就没能拜见,余夫人还特意备下点心吃食给她。
她的主意,真要实行,要余世娟先肯替她张口,再要余夫人点头,而后就是余知府了。
小舫划了一程,已经能瞧见容家的渡头,守渡头的婆子一见船回来了,赶紧去报信。
小舫还未靠岸,芸苓就叫起来:“姑娘!夫人和小少爷在渡口等咱们呢!”
朝华忙出船舱,随手披上甘棠递来的披风,远远就看见真娘站在渡口,一见她的影子,真娘就踮起脚尖,冲她不住挥起手来。
保哥儿有样学样。
朝华眉头一松,望着岸上的母亲露出笑容来。
刚踏上岸,真娘就一把搂住了朝华的胳膊:“你可真是,说只去两日的,怎么七八天还不回来,你要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了。”
真娘拿着信翻来翻去的看,对唐妈妈和冰心几人说:“阿容不会是念经念傻了罢?年轻轻的姑娘家,常看这些别移了性情。”
真娘在闺中时便不爱看佛道之类的书,连写因果的杂文故事也不爱看。
“这种东西有什么看头?前世不报后世才报,那前世受的苦又算什么呢?”她皱着鼻子直摇头,“这些也就是骗骗良善人的,
你这辈子受了苦不要紧,下辈子就有福报啦!”
“善人依旧受苦,恶人还是作恶,有什么用?”
唐妈妈急得恨不能去捂真娘的嘴:“我的姑娘!你少说这些得罪菩萨的话。”
真娘又有道理:“菩萨要是听我这几句就怪罪于我?那也不是菩萨了。”
唐妈妈又气又笑,最后只得说:“阿容姑娘不是去念经听经的,她是去荐福寺里施医舍药的。”
真娘恍恍惚惚,好像想起来有这事,又问:“她亲自舍药么?”
唐妈妈目露哀伤,望着真娘点头,语气微微哽咽:“是,阿容姑娘亲自舍药。”
真娘这才等在了渡头,挽着朝华的臂膀:“下回你要是再去,我也要去!”
朝华侧脸看向真娘,眼圆鼻翘,认真起来也还带点稚气。
她握住真娘的手:“好,下回带你去。”
保哥儿一直跟在真娘裙边,他钻在娘和姐姐的裙子中间,小儿学舌:“我也去。”
朝华冲他点头:“好,保哥儿也去。”不到四岁,还可以进女寺,过了七岁便不成了。
真娘拎起裙上系着的荷包袋,从荷包袋里掏出个小纸包,纸包里是一文钱两只的棕子糖。她往朝华嘴里塞一个,又给保哥儿含一个,最后才自己吃了。
“金家的粽糖?纪管事收茶回来了?”
真娘摇头:“没有,他路过苏州特意了送来的。”别家的粽糖都不成,只有金家的她才爱吃。
朝华又问保哥儿的学业:“这几日都跟先生学了些什么?”
保哥儿数着手指头:“天地,娘的真字。”
统共学了三个字,除了天地,就是“真”。保哥儿一句一句学:“先生说,天地之间最难得的就是真。”
真娘凑过去跟阿容咬耳朵:“你说怪不怪,我吓了一跳呢。”怎么别的不教,偏偏教了个真字?
朝华浅笑又问:“还有什么好玩的事?”
保哥儿想了会儿:“我还认识了个姐姐。”
真娘全然不在意,对朝华道:“你知不知道,隔壁还住着着跟你差不多大的女孩儿呢,下回再有宴,不如把她也请来玩?”
朝华望向唐妈妈和冰心,唐妈妈面露难色。
五姑娘要去给老爷请安,遇上了保哥儿那是难免的事,老爷再如何也是五姑娘的父亲,姐姐见弟弟无可厚非。
朝华问保哥儿:“你喜欢那位姐姐么?”
保哥儿点头:“她给我糖糕吃。”
冰心玉壶战战兢兢,连甘棠芸苓都皱起眉头,一众丫头都小心觑着姑娘的脸色。
谁知姑娘只是笑了笑,唐妈妈赶紧上前牵走了保哥儿。
朝华这才对真娘道:“我不会请她来。”
真娘讶然,阿容绝少这么清楚的明表喜恶,她这人就连吃东西也分不出最爱最厌。酸甜苦辣咸,她样样都能吃。
没想到会这么直白的表示不喜。
朝华等着真娘询问,是为什么不请她来,在心里打好了回答的草稿。
谁知真娘一个字也没问,她重声道:“那我也不喜欢她!我们不请她!”

永秀换上窄袖薄衫, 系上襜衣,在西院小厨房里学做焋糕。
何妈妈教她:“姑娘年岁也大了, 该学着做些吃食,送老爷夫人和三姑娘尝尝。”
她回家“养病”的时候姑娘年岁还小,这会儿姑娘眼瞅就要及笄了,灶上的事竟一点也没学,何妈妈一听就皱眉。
“像咱们这样的人家,是不必姑娘亲手烧火切菜,但总也得学上两样, 关键时候能拿得出手。”
何妈妈觉着古怪, 罗姨娘可是做了一手好菜, 下酒的青螺, 糟的脆筋, 全都是她的拿手菜, 灶上婆子也比不了, 竟一点也没教给五姑娘?
永秀看何妈妈的脸色,知道她在想什么,低声道:“原来说翻了年就教我的。”
罗姨娘的原话是:“这种粗活计, 你不必自己上手, 知道怎么料理就成, 指点丫头做, 做好了你尝尝咸淡口。”
连针线也一样。
罗姨娘怕永秀常做这些把眼睛给熬坏了:“你哪里知道当绣娘的苦, 年岁一大迎风流泪不说, 天黑不点灯就跟瞎子一样, 你少碰针线。”
把平日的活计都发给丫头做, 连她生辰时,永秀给她做个抹额, 她也是又高兴又嗔怪:“养你一场,可不是指望着你做针线的。”
永秀想到这些便忍不住心酸。
姑娘要学厨事是正经事,何妈妈问过了胡妈妈,又添上一句:“也是我没早想着。”
这事哪里能怪何妈妈,她“养病”养了两年多,那时候姑娘才多大,哪会这么早就学厨事。
胡妈妈想了想:“那就先在小厨房里学着。”
姑娘们最多也就学几道点心小菜,又干净又赏心悦目,哪会真的烟熏火燎学炒菜。
她也觉奇怪,怎么看家的本领,罗姨娘竟一样也没教给五姑娘。
永秀做的头一份吃食是浴佛节要吃的不落夹,用杨桐叶汁子给糯米染色,再放到蒸笼上去蒸,最后点缀些枣丝核桃仁。
她只做了最后一步,点缀枣子核桃仁。
一样三份装进食盒里,先给了父亲,又送去东院嫡母屋中。最后一盒,她说要带走,走到小路上,拐到眠云阁门前。
百灵塞了把大钱给看门的婆子,婆子收了钱,提盒送给罗姨娘。
胡妈妈何妈妈一瞧就知,但她们装作不知道,反正这些事三姑娘都是知道的。三姑娘都没开口,她们当然不会出面拦着。
这份不落夹容寅吃了,真娘那儿自是连见都没见着。
东西送进和心园要怎么解释?总不能说是家里庶女孝敬嫡母的,唐妈妈作主把点心分给大丫头们。
自此永秀发现了学厨的好处!
何妈妈把住了屋里的账,她能活动的钱快要见底。
婆子不见钱又不会开方便门,厨房要一道钱,守门婆子再要一道。
她上半个月富裕,下半个月就难支撑,想办法算计着花钱:“不能让姨娘知道!”要是姨娘上半个月有菜吃,下半个月没菜吃,就知道她在外头日子不如意了。
以前跟着姐姐们学过管家算账,那时是听管事报一年的家计,大宴小宴请戏班花费多少钱。
大伯母教的时候就说:“虽不必自己打算盘,也不用一两二两的细抠,但总要知道钱能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永秀过去觉得这有什么难?往后她总有管事和陪房,知道手里有多少钱就行,哪至于亏空。
谁知这才一个月,她就亏空了。
百灵劝也劝不住,劝的狠了,姑娘心里又难受。
学做菜做点心之后,永秀能光明正大吩咐厨房每日预备些什么菜,再把做好的送去眠云阁。
“我怎么早没想着!”永秀因为想到这个办法,脸上笑容都多了,每天除了针线,就是跑厨房。
一开始她只送到竹外一枝轩门前,送的次数一多,容寅就叹:“叫她进来罢。”
保哥儿就这么见到了五姐姐。
上名的时候他见过,但那时满眼都是他不认识的姨娘丫头婆子,问他记得谁,他只记得六姐姐。
六姐姐和周姨娘陪他玩了一下午。
见到五姐姐时,保哥儿问先生爹:“这也是姐姐?”
容寅摸摸他的头:“也是姐姐,跟家里的四姐姐六姐姐一样是姐姐。”
永秀撑着笑意,她本来是喜欢小孩子的,年节里各家亲戚的孩子们总能玩在一块儿,见了“弟弟”,反而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百灵在院门口就劝:“姑娘,咱们只做该做的,再多的一步也不要迈。”
小少爷是三姑娘的眼睛珠子,到如今了三姑娘也从没找过她们姑娘的麻烦,越如此越不能碰。
永秀咬唇点头,收起陪小孩子的活泼劲,半坐了椅子,贞顺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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