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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枝春—— by怀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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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氏心下大急,就该再缓缓的,或是说她哥哥出船查货,点关税去了也成。
朝华也没想到舅舅这样就进来了,她扣住银针,母亲有半点发病的征兆就先用银针稳住,萧老大夫就在隔壁,立时能赶过来。
只见真娘胸膛起伏,吸着鼻子:“哥,你怎么这样丑了?”

华枝春/怀愫
殷慎听见妹妹张口还是未嫁时的语调, 再看她眼睛神态一丝未变,还比当年发病时看着气血更丰足, 不由心中叹息。
他看了眼朝华,又看了眼妻子。
岳氏心中了然,她笑着对真娘道:“这么久不见你同你哥哥说说话罢,我带……阿容妹妹去看看屋子。”
把阿容交给嫂嫂,真娘是极放心的,她欣然点头拉着兄长坐到暖炕上:“哥,你又不是纤夫, 怎么黑了这许多?”
殷慎比小妹妹大十来岁, 父母早故, 这个妹妹几乎就是他一手领大的。
说是妹妹, 实是女儿, 隔却多年也不生分。
真娘说完这句便向哥哥报怨:“哥哥不知道, 三哥他自己出门把我扔在家中, 要不是有阿容妹妹陪我,我且不知日子怎么过呢。”
朝华只听到这么一句,岳氏已经将她领到南边厢房, 刚进内室, 岳氏便把朝华一把搂住, 隐忍着哭出声来:“朝朝受委屈了。”
罗氏的事, 容寅并没瞒着殷家。
“你舅舅与我, 刚收到信那几日都睡不着觉……”
殷慎一直懊悔当年将妹妹嫁给容寅, 他只想着若是找个跟他自己一样要顶起门楣的, 妹妹的日子实在太辛苦。
容寅与妹妹幼年相识, 二人志趣相投,才情相谐, 若无意外一辈子都会琴瑟和鸣。
谁知苦了妹妹一生。
岳氏先是哭,跟着又咬牙骂起罗氏来,待骂上两句又想起沈聿是罗氏的儿子,紧紧将朝华抱在怀中。
一想到要是自己的女儿遇上这种事,岳氏连生剥罗氏的心都有了。
朝华只是任由舅妈搂着自己,上回见舅妈时朝华才五六岁,隔了十年,舅妈身上的气味还跟当年一样。
不十分香,但闻着就让人安心。
岳氏伸手摸摸朝华的鬓发:“我与你舅舅商议定了,你娘就留在这里,不回容家去了。”
她知道朝华是个有主意的姑娘,也不勉强:“你要愿意,这个园子就是你家,年节时回容家略坐坐,你要是挂心家中的事,那就两头住着。”
朝华迟疑:“可表妹的亲事……”
舅家从没听说有妾室通房,舅妈膝下一共一子二女,表兄表姐早已经成家,表妹比朝华还小两岁,还未曾说亲。
岳氏将将收泪,闻言又要哭:“这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只管安心住着,你放心,我都已经打点好了,里里外外的人绝不敢有一点冲撞真娘病情的。”
说来说去,也是容寅可恶!罗氏可恶!
岳氏实在性子温和,连骂罗氏那几句,也只说得出“杀千刀”而已,此时拉着朝华的手:“京中无人知道,放心罢。”
又指着屋内的陈设给朝华看:“这屋子是我比照着你娘在闺中时收拾的,我也不知你喜欢些什么,想着过年总要喜气些,等出了十五再开库你自个儿挑。”
将要过年,房中陈设都是大红金红,入屋看一眼就得暖和。
殷家家世上是比不得容家,但也是几代经营,自上代起就扎在河运中,论富贵实比三房还更富贵得多。
“这边园中的厨子也是南边带来的,保管你跟你娘衣食住行都在家是一样。”
岳氏指了个十七八岁也剪着齐眉穗的大丫头:“这个是我身边的素心,安排在这院里,往后有什么就跟她说。”
素心上前行了个大礼,拉着甘棠的手,二人一齐退出内室,安排丫头们住宿的屋子去了。
朝华面向舅妈,深深行了个礼。
不用看摆设,只看这院子的题额题楣就能明白舅舅舅妈的心意。
两处院落厢房一处叫至乐堂,一处叫春在阁,园后就是后罩房,是方便萧老大夫们居住的。
院后有一大片湖泊,冬日结了厚冰,春天冰融望出去还能有几分家乡景致。
这个地方是特意寻的,朝华进出都不必问过舅舅舅妈的意思,关上院门就是单独一家。
岳氏一把将朝华托住:“你这孩子,好好的怎么还行礼?”
“方才母亲在,不然也该给舅舅行礼的。”
岳氏强笑:“这边出门就能坐冰犁冰橇,你们先歇歇,明儿再玩!回了家就是玩儿!再不必操心旁的,知不知道?”
安顿好朝华,岳氏还得去看看睡着了抱进来的保哥儿,也得去看真娘。
一行人坐了一个多月的船才到京城,早就身疲心乏,也不强凑在一块摆宴。
朝华坐在窗前暖炕上,厨房提了暖盒送菜到各个屋中,一盅清粥,几道南边的佐粥的小菜,还有一口小铜锅,两碟新鲜的鱼羊肉。
婆子道:“表姑娘刚下船,北边太燥,吃菊花锅子又清淡又下火。”
甘棠立时摸出荷包打赏,婆子不肯收,还是朝华开口:“往后少不了要麻烦妈妈,收下罢。”
婆子这才收了,拿了赏钱到廊下向芸苓请教表姑娘爱吃什么。
芸苓笑了:“都是苏杭两地人,咱们吃的差不多,只是,只是姑娘爱吃甜食点心,劳烦小厨房里日常备着些。”
婆子立时道:“我们大姑娘也爱吃甜食,夫人都已经安排好了。”竟还是苏州跟过来的老人,熟知真娘在家时的口味,很快就捧了一盒子点心糖果送上来。
朝华坐了许久的船,实在没有胃口,吃着清粥小菜配菊花鱼汤,倒觉得自身到心都熨帖得多。
等她用完饭,问起真娘时。
甘棠笑了:“夫人早就睡下了。”连饭都是在床上吃的,床上吃床上洗漱,暖被一盖人就睡懵过去了。
甘棠说完又补上一句:“今儿连药都没喝。”往日不喝药睡不着,喝了药也只有半宿的好觉,今日倒睡得香甜。
朝华又问保哥儿,保哥儿更是眼睛都睁不开,阮妈妈怕他饿着,半梦半醒喂了他一碗小馄饨。
屋子里暖烘烘的,屋外又落起雪来,朝华散了头发,枕在软枕上闻着松柏香气睡了过去。
夜深雪重,岳氏跟殷慎夫妻二人在隔壁院落的屋中还未睡下,岳氏拨了拨灯芯,问丈夫:“妹夫是不是等了许久?”
殷慎听到容寅就皱眉:“我跟他说了,真娘以后就跟咱们住着,朝朝的亲事也不能全由容家说了算了。”
想到容寅的模样,殷慎迟疑:“你是没瞧见,他……”头发几乎半白了,这个模样站在真娘面前,只怕真娘都认不出他。
岳氏叹息,妹夫到底没有真的对不起妹妹,妹妹要是当年知道实情,也不会病了。
朝华回回来信,总是让他们夫妻二人相对叹息,先是过继,后来又是定亲,再然后是退亲。
殷慎每收到一封信就多添几根白发:“当年就该把她们都接回来。”总以为真娘的病在南边养更好些,离开容寅她更难支撑,谁知今天听到妹妹说“哥,嫁人到底有什么意思?”
出了妹妹的事,殷慎对两个女儿的亲事慎之又慎,恨不得给女儿们都招女婿。
岳氏宽慰丈夫:“回来了便好,我看真娘的精神倒很好,要能一直这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朝朝这孩子,该出门多玩闹,明儿我就带她们到后头海子上玩冰犁去。”
二人这般说定,第二天一早就送了皮靴和风帽来。
朝华才刚起身,就见舅妈喜气洋洋的进屋来:“赶紧喝碗□□暖暖身,后头那片海子就这会的冰结得最厚,我带你们坐冰车看冰嬉去!”
能在北地有这么一片湖,附近住的自然都是勋贵。
朝华知道舅妈想方设法的想让母亲开心,让她开心,当然不能扫了舅妈的兴。她刚将长发结起,换上暖和的出门衣裳,就见真娘穿得又暖又厚,把头整个兜起来。
催促朝华:“快点快点,我还没坐过冰车呢!”
太湖西湖不上冻,据说西湖结冰就是来年有战乱,这许多年都没结过冰,她当然也没坐过冰车。
保哥儿也有套自己的小衣裳,裹得像颗冰糖红山楂:“姐姐快点,姐姐快点!”
真娘叹口气,捏捏保哥儿红通通的腮帮子:“要叫姑。”
岳氏笑意微滞,转瞬又笑起来:“赶紧得,坐过冰车咱们吃涮肉去!你们还没吃过糖蒜罢?”
河道都结了冰,坐车到湖边。
岳氏指了指:“本来这一片都不许人进,是太后与民同乐划出这一圈来,到御桥的那一边便是皇家的了。”
她仰头张望:“今儿围着锦帐呢,怕也有贵人正在玩冰嬉,咱们就在这一片里,还更热闹些。”
河栏边处处是卖小吃的,小贩叫卖的吃食不说吃过,朝华和真娘连见都没见过,两人穿着小靴走到冰面上。
冰橇快些,冰车稳当些,一人一辆冰车。仆从们有擅冰刀的,都穿着冰鞋在冰面上追赶,没一会儿就到了御桥边。
朝华这辈子也没坐过这样的车,冷风扑面刮过面颊,风帽都兜不住,皮套子戴在手上还是冻手。
她先时听见冰面一片叫声还觉得吵闹,轮到自己坐上冰车竟也忍不住轻叫出声来,疾风吹拂,心中郁气一扫而空。
再坐两圈,看见四周玩冰刀的人脱了大袄,浑身散着白烟。
御桥桥上桥下都设有锦帏,桥上铺着软毡防滑,面向民人这一边隔却几步就站着一个执刀禁卫。
御桥最高处,放着一把竹轮椅,坐在竹椅上的人,百无聊赖望着御河上宫人冰嬉逗乐。
身后一阵阵民人欢叫声传来,那人略动动手指,两个护卫将竹轮椅抬到另一侧。
正看见有个韶龄少女坐在冰车上,冰车向御桥驶来,行驶途中她大着胆子握住车杆,缓缓站起身来。
寒风吹落了观音兜帽,长辫在身后扬起。
裴忌微怔,她怎么来了?她是随夫进京赶考的?

华枝春/怀愫
朝华扶着车杆缓缓站起, 凛凛寒风自她耳边呼啸而过,冰车两侧彩绦飞舞, 铜铃声声。
等她滑到御桥,观音兜帽早不知飞到何处去了,面颊耳尖冻得发红,眉毛眼睫沾着冰霜,口中呵出团团白雾。
一面气喘一面轻笑出声来。
不等仆从动手,自己将车头调转,撑着杆子又滑了出去, 很快便消失在冰面上。
裴忌见她双目湛然, 长眉入鬓, 神采昂扬的模样, 不由心想, 她那位未婚夫婿必是考得极好了?
离开余杭之后, 裴忌便未再问过容朝华的事。
他与她不过偶遇而已, 人情已经还过,牵连过多对她没有益处。
莹白冰面上处处是玩冰橇冰车的男女老幼,能来玩冰车的也多是富贵人家, 她那一身锦衣并不惹眼。
可偏偏裴忌每回都能从人群中一眼就锁住她。
她的兜帽也飞了, 戴上一幅毛茸茸的暖耳, 头回站起来时还战战兢兢, 不过两个来回, 已经能稳稳立在车上, 还越滑越快。
裴忌身边的护卫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出去, 见主子瞧得久了, 护卫低声道:“主子,那是容三姑娘。”
他还能不知道那是容朝华?
裴忌等着护卫继续禀报, 可护卫久久都没再开口,惹得裴忌挑眉扫过一眼。
护卫这才察觉出主子的意图,可容家姑娘身上实在没什么可报的了,她母亲的病症和她买来疯妇医治的事,这些主子都已经知道了呀。
揣摩着裴忌的意思,与容姑娘相关的就只有一件事。
护卫低声道:“与容姑娘定亲的沈聿得中解元。”
九月初一各地放榜,抄上来的各省举子名录中有沈聿的名字。
虽说每省都有榜首,但江南学风盛,读书的人多,应试的秀才也多,更别说余杭还有四大有名的书院。
能在余杭省闱得中解元,京闱的名次不会低,连殿试也可一争。
怪不得她这样开怀,原来她选中的丈夫果真有蟾宫折桂的潜力。
裴忌没再表示,只是在御桥桥顶,看着她驾冰车在冰面上来回。
朝华驾着冰车在人群中穿行,把殷家擅滑擦的仆从都甩在身后,几个来回之后,她停下喘息。
真娘在她后头嚷嚷:“怎么滑得这样快?我看着都心惊肉跳的!”
万一冰车翻了,后头的车撞到她身上可怎么好?
岳氏赶紧吩咐仆从取热茶来,倒了一杯递给朝华,看朝华的眼睛直往河边卖甜冰的小贩那儿瞥,立时道:“仔细吃了肚子疼,这风刮嗓子罢?喝口热茶,等人暖和了回家再吃冷点心。”
朝华不仅想吃冰,还想想脱掉大袄,只穿里头的小袄。
冰面上的游人渐多,好些年轻女孩儿都穿着毛禙子玩滑擦,脱了大袄在冰面上行进如飞。
朝华正歇着气,身侧两个锦袄少女从冰车边滑了过去,二人一面轻笑一面在冰上转了个圈。
朝华凝目望住了,岳氏见她目不转睛,笑道:“滑擦也不难学,你要是想滑,叫人做双铁底靴子,先在冰上慢慢的走,走顺了再慢慢出溜。”
真娘好奇听着,笑出声来:“嫂嫂真是,才来了几年,说话都有北边的口音了。”
岳氏揉了真娘一把:“我寻常打交道的夫人们一半是北边人,再怎么总得学上两句,等你们住久了口音也是一样的。”
真娘也热得想脱袄,被岳氏按住了手:“不成不成,真脱了袄子必要受风寒的。”
方才看着别人冒白烟,这回她们自己也冒起白烟来,还有保哥儿,小脸冻得像颗红萝卜头。
岳氏道:“不能再玩了,赶紧回去吃个锅子暖一暖身,要想玩明天再来。”
朝华握着滑杆恋恋不舍。
她难得有想玩的,岳氏立时道:“这会儿天还早,到落日的时候冰面上才好看呢,咱们先回,车给你备着,傍晚再来就是。”
朝华这才放下滑杆,一行人坐车回家。
岳氏在车上拿出软巾来给保哥儿垫在衣服里:“保哥儿小,后背一湿容易风寒,先垫一垫,回去换身干爽衣裳就好了。”
保哥儿已经很喜欢这个舅妈了,他衣裳穿得厚实,整个人趴在岳氏腿上,蹬着两条短腿,扑棱起来像只小乌龟。
他喊第一声舅妈时,岳氏就大声答应他。
小孩子最知眉眼高低,这半天全赖在岳氏身边,乖乖垫上软巾他又伸出手去。岳氏捏捏他的脸,往他嘴里塞了颗红姜糖:“有些辣,可不能吐了,这是祛寒的。”
保哥儿就学着岳氏的样子,稚声稚气:“祛祛寒。”
逗得一车人都笑起来。
岳氏看到保哥儿这虎头虎脑的样子,知道这个弟弟是朝华精心挑选的,全为了真娘后半辈子的保障,看着朝华愈加怜惜。
“回了家就是玩儿!晚上想玩冰嬉就去玩冰嬉,要想到外头逛那就套上车,年前庙会多得很,北边与南边风俗又不同,有许多乐子可瞧的。”
“西海北海处处都有茶楼戏楼,南音班子杂耍班子的水牌都送到家来了,有什么想看的只管点,到外头去看也成,叫到家里也成。”
“这会儿红叶是没了,倒能去西山赏雪景。”
岳氏数着手指头:“我都算好了,年前这十来天,保管你们吃的玩的全都不重样。”
真娘把头歪在大嫂肩上,脸上是在容家时从没有过的舒心笑意:“那可说定了,咱们每日就是玩,嫂嫂可别嫌我。”
“不嫌你!我还怕你不玩呢。”岳氏玩笑道,“要是你不玩,我怎么跟着热闹呢?”
姑嫂两个凑在一块,一会说要去爬山看雪,一会儿又合计要去赶灯会,一路说一路笑,从车上笑到家中。
回到家时,院里的花灯山子已经架起来了,挂着各色彩灯,鱼龙莲花堆满了满架,还不知从哪儿运了两尊冰雕灯来。
素心笑盈盈回道:“彩扎灯和冰灯都是老爷叫纪管事买来的,说搁在院子里热闹热闹,那个冰灯后头挖了个洞,夜里点上彩蜡才好看呢。”
岳氏身边的银珠也笑:“方才还送了一草垛的糖葫芦和吹糖人来,说是姑太太常年在南边,没吃过北边的红果山药豆串的糖葫芦,特意买了叫送回来的。”
怕放在屋里糖化了,特意支在窗前呢。
草垛上插着几串冰糖山楂红果外,余下全是糖做的金瓜石榴,元宝灯笼,还有龙凤花鸟,宝剑宝塔。
草垛的最顶上,坐着个糖吹的老寿星。
这是把年前逗孩子的玩意全买了一遍,真娘还真没见过这个,她抱着保哥儿一块选糖人,保哥儿一会儿要宝剑一会又要宝塔。
举着宝塔糖,把塔顶一口咬碎了。
朝华只是看着,岳氏拉住她:“来,舅舅舅妈有东西要给你。”
至乐堂南窗下摆着金器首饰,北墙边一溜的彩缎绫罗。
岳氏说:“南工是精巧,可上京时兴的与南边的不同,这是华元楼的头面,这是恒丰楼的彩缎,捡些喜欢的样子留下就是。”
舅舅舅妈简直像是在替她办嫁妆。
朝华刚要推辞,岳氏就道:“小孩子家新年新岁哪有不做新衣裳,不打新首饰的?”
她昨天就看出朝华喜素色,除了金红两种之外,选来的料子都是素雅花色,连头面也多用珍珠。
“这几颗东珠饱满光润做一对单簪一对耳钏,这一匣子南珠就做攒珠花钗。”岳氏全打算好了,过年那天怎么着也得放朝华回趟容家的,孩子总得祭祀上香。
但必要把朝华从里到外的换过新的。
朝华知道这是殷家为着罗氏的事与容家有了疙瘩。
这么多年,容家因宽宥儿媳妇发疯一事一直压着亲家一头。
只看这些年来殷家送的年礼节礼就能知道,年年送那么些东西,不过殷家想让妹妹和外甥女在容家过得好些,再好些罢了。
舅舅舅妈忍气吞声,隔着几千里每到年节就陪笑脸。
陪了十数年的笑脸,在这些地方找找场子,朝华岂会不应?
她托着那颗桂圆大小的东珠:“我也不知道上京时兴什么,来了总要交际,该做什么样我都听您的。”
岳氏大喜:“你这孩子尽挑着你爹娘的长处来长了,什么花样的料子都相宜,贵重的精巧的都压得住衬得出,依我看全都留下。”
就算是添妆那也太多了!
朝华立时摇头:“留一半就足够了,或者跟表妹分一分。”
因为母亲在这住着,表妹都没迈过门坎。
“她有她的,隔几日我说她是远亲,认了我当干娘,论起来叫你娘就得叫姑姑,大大方方的过来玩儿。”
只是在朝朝的称呼上,永远都是差辈的。
朝华又道:“我给表妹带了见面礼。”连同表兄表姐的都有,还有表兄家一儿一女,还全都隔着园墙还没见过。
岳氏知道她蹙眉是为了什么,摸摸朝华的手:“不着急,咱们慢慢来。”
午膳从仙禄居叫了一席京肴,保哥儿不等席面送来,就一手攥着一个糖人眯眼睡了过去。
三人坐在八仙桌前,岳氏给朝华和真娘挟菜:“上京的菜要照我说没咱们南边的清淡时鲜,只这羊肉比苏州的藏书羊肉风味不同,你们尝一尝。”
大菜真娘不爱,倒是几个奶味的点心她全爱吃,一边吃一边说:“怪道嫂嫂胖了这许多,我吃我也胖。”
话这么说,手上银筷不停,又挟了个奶皮果馅糕送进嘴里。
朝华只来了舅舅家一天,却好像放下了半幅担子。
大伯母告诉她要顺,顺有一百种解法,她学许多年,也确实得心应手,可在殷家,她不用顺,她只管松快就好了。
朝华正自出神,就见舅妈笑着看向她。
是了,大伯母再如今偏向她,也要顾及祖母父亲,舅舅舅妈却是完全只在意她跟母亲的。
朝华本想住上几日总要回容家去,三房回京,总有琐事要料理。父亲那头,自从罗氏的事之后,父女二人就再未见过……
本来这一桩桩一件件都盘在心头,此时忽然懒怠了,她也想年前偷个懒。
朝华也挟了块奶皮果馅糕:“吃完饭,我要睡个午觉,傍晚的时候去冰上看日落。”
真娘岳氏齐齐应声,岳氏巴不得朝华能任性些。
她又笑又点头:“成啊!看完了日落不如去和庆楼听戏?咱们家在那儿有个长包的雅间,我差个人问问你舅舅今日去不去那边应酬。”
说是问一问,其实就是告诉殷慎,妹妹和外甥女要去听戏看杂耍,他今天再有应酬也别安排在和庆楼。
朝华听了,刚要婉拒,怕舅舅当真有应酬,为着她们玩乐就推了要事总不好。
谁知真娘却习以为常,她还说:“我刚回来,哥哥就要出门应酬?咱们就一起去和庆楼听戏嘛。”
这大概是朝华吃过最热闹最熨帖的一顿饭了。
等回到屋中,被子衣裳都预备好了,今日天气晴好,屋檐上结着的冰棱子慢慢滴着水,院中静无人声,只有水滴打在青阶上的细碎声。
因朝华说要午睡,所有的丫头婆子都不许吵她半分。
她窝在暖被中想,娘长在这样的家里,似只被大燕护住的小燕,确是不曾经过一丝风霜的。
御河金海上冰嬉未完,红黄两队宫人赛起了冰上蹙鞠。
每队数十人,以革为球,先抛掷空中,等球落到冰面上,两队群起争球。
擅滑擦的宫人太监们驰逐欢腾,贵人坐在暖阁里赌着彩头。
今日这场冰嬉,是太后专为了哄女儿高兴才办的,太监托着木盘爬上御桥桥顶,满面笑容走到裴忌身边。
“贵人赌红黄哪一队赢?”
裴忌隔桥望向暖阁黄帐后,他知道母亲坐在里面,他道:“观主押了哪一队?”
听闻裴忌称呼自己的母亲为观主,太监脸上的笑意分毫不变,笑着答道:“公主说红色瞧着喜庆,押了红。”
“那我就押黄罢。”
听见这句,太监依旧满面是笑,接过裴忌手中的玉璜,又一溜小跑着去回话。
因裴忌在御桥上不进暖阁,身侧很快就摆上暖炉小桌,桌上还热着一壶牛乳子茶。
暖阁里时不时就送一碟子点心过来,送点心的太监宫人道:“公主吃着奶卷子说好,给贵人送一碟来。”
“公主说果馅饽饽好,给贵人送一碟来。”
很快一张小桌叠满了,太监再送点心来时,又搬了张桌子来。
不论是乳茶还是点心,裴忌都一口未动,冰面上唯一那抹亮色不见了,实在有些百无聊赖。
红队虽是必赢,但黄队也不能轻易输了,各自拿出了看家的本事。
一分一分咬得很紧,暖阁四周时不时就传出几声惊呼声。
自下午比到傍晚,将要落日,两队才分出了胜负来,红队得胜,一排数十人滑到暖阁前行礼谢恩。
护卫也问:“主子,要不要回?”
冰天雪地里坐久了骨寒。
裴忌刚要示意护卫抬动轮椅,就见西海远处的冰面上滑过来人影,明明衣着并不醒目,他又是一眼将她认出。
这回她不再疾滑,只是驾着冰车在冰面上慢悠悠穿行。
时不时还停下滑杆,仰头望向御桥。
裴忌先是怔住,跟着想起容朝华根本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模样,更不会隔这么远看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护卫道:“主子,那是容三姑娘。”
裴忌终于开口:“我知道。”
护卫又道:“方才属下查了查,查到沈聿跟容三姑娘退亲了。”
裴忌闻言旋即皱眉:“退亲?”
“是。”
“因何退亲?”裴忌追问。
护卫摇了摇头:“只查到省闱放榜之后,沈聿写了退亲文书。”
“容家就点头了?”裴忌怒气横生,“凭他一个解元还未京闱殿试就敢悔容家的婚?”怎么容家人是死绝了么?由他一个书生欺负到头上?
还有容朝华,她不是眼光很准么?怎么选了这么个白眼狼负心汉?
桥下的冰面上,朝华停住冰车,手搭在额上,仰头望着御桥后的冰面落日。

落日晖静, 丹霞漫天。
朝华在冰面上张目眺望夕阳,只觉万籁声寂, 明明身边无数人穿着冰刀滑擦而过,却好似只有她一人。
御桥上的护卫背光矗立,人如黑点与桥栏桥柱浑然一体,她半点也没察觉到御桥顶上正有个“黑点”在看着她。
朝华扶杆站着,没披斗蓬也没戴风帽,如墨长发结成辫子垂在腰间,一身狐白锦裘裹至颈项。
她面颊耳朵全露在冷冽空气中, 冻得微微泛红, 紫红色的霞光染在面上, 似白芍染就一抹胭色。
裴忌胸中怒意还在翻涌。
容家到上一代时已无爵位可承继, 势力确实不比当年, 可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一个无根无基的解元敢悔容家的亲事, 容家若要真想收拾他, 有的是法子。
怎会任由容朝华受此折辱?
是因她父亲没有官职,要靠家族供养?还是因为她母亲连年生病,所以才没人给她作主?
在发怒的那一息间, 他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替容朝华收拾那个负心汉。光是收拾负心汉还不够, 家族不肯张翅庇佑她, 她往后又该如何?
裴忌越想越远, 倏尔知觉。
他为何要这样生气?
她帮过他, 他已经回了礼。
她有所求, 他也帮了她的忙。
裴忌自幼在太后身边长大, 自晓事起便从太后的身上学会了追根溯源。
人害怕是因为什么, 愤怒又是因为什么?只要知晓因由,这些情绪就能消解, 就能战胜。
在余杭时,他以为是针诀是回礼,后来又以为依她所求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直到此时此刻,他端坐在御桥上,听说她精心挑选的未婚夫婿在中解元之后退了亲,顷刻胸中怒火横生。
而他甚至还未从她眼中窥到一丝郁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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