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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枝春—— by怀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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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湖面结着厚冰,池上却莲花“盛开”。
有伞状荷叶灯,有全开的荷花灯,还有彩扎的采莲小舟,穿行在荷叶莲花间,一派西湖六月的风光。
裴忌道:“此地清净,说话也更方便。”
两人一坐一站,前后都是结了冰的湖面,除了远远站着护卫外,只有湖上点缀的灯景,不论谁来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容姑娘应当听说过圣人久病。”
“是,听说圣人久为头风病所苦。”这事天下无人不知,只是进了京才知道原来圣人病得这样重。
裴忌点了点头:“圣人的头风病每到发作时便神明无主,喜怒难禁,如……”他越说声音就越低,“如有邪祟附身。”
每说一句,朝华的脸色就更白一分,这些全是母亲发病时的症状。
湖上来风吹得朝华差点站立不住,紧紧拢住斗篷,伸手扶住红桥栏杆。
裴忌眉眼间皆是松快笑意,好像放下心中一块大石,那本就比寻常人更深邃五官因笑意添了些明亮光彩。
“方才我还真怕你会说出些什么来。”没想到她应对这样好,不仅能骗过官差,还骗过太后。
裴忌看朝华倏地身子打颤,以为她怕冷,低头从袖中取出手炉。
他的语气实在过于稔熟,动作也过于自然。
容朝华伸手接过暖炉,认出是梅林中她给他的那一个。
这个暖炉不过是忠义侯府上待客用的手炉而已,他竟然一直留着。
朝华将手炉拢在怀袖内,把整件事在脑中过了一遍。
裴忌看她接过了手炉,眉目间还难得露出了温驯的神态,眼中笑意更深,宽慰她:“你不必慌张,往后任何事都知而不宣,像今日一样应对就好。”
寒风吹拂过冰湖湖面上的彩灯荷花莲舟,冰面不动,彩灯在动,好像真的浮在水上一样。
出除那些枝枝蔓蔓,朝华理出头绪来了。
投向裴忌的目光带了些微妙,那句知而不宣,他才刚说过,就被她抛到脑后。
朝华上前一步:“裴世子教导得很是,但我还有件事想问一问世子。”
裴忌意态安闲,笑意不减:“你问。”
“世子的胳膊,还麻不麻?”

本来只是想诈他一诈的,没想到还真让她猜对了。
裴忌一直都面朝着太液池, 只用眼角的余光打量朝华,看到她身子打颤,都只是侧身将暖炉递出去。
此时此刻却忍耐不住半侧过身来望向她,不待回答她的问题,目中便怒气凝聚:“你的胆子过于大了。”
那点怒气还没凝聚成形,便又消退,见第一面的时候, 他就已经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世子若不想让我猜中, 便不该留下这么多破绽。”朝华拢着斗蓬, 声音不软不硬, 不刻意示弱, 也没有显摆聪明的意思。
裴忌到此刻才将她看仔细, 她暖袄上缀着一层风毛, 斗蓬上又是一层风毛。
今日进宫,她的衣裳想必都是仔细挑选过的,裙衫皆是淡金绣年景葫芦的, 领口袖口的风毛配的也是淡色。
雪茸茸的风毛将朝华整张脸圈住大半, 给她凭添了几分乖顺。
但张嘴一句乖顺的话也没有。
夏青赵轸远远守在太液池边的宫阁檐下, 此时天已全黑, 除了冰湖湖面的西湖景色外, 曲桥回廊处处张灯, 人在景中如在画中。
他伸胳膊捣了捣赵轸:“赵大哥, 我们主子跟容姑娘真是配, 你说主子成婚,咱们是凑份子呢?还是单买贺礼?”
还是凑份子更好, 大家凑一些,买个像样的礼。
夏青喜滋滋伸出两只手,框画似的框出引仙桥上两人站立的那一处,这要是能画下来多好?说不定单凭这幅画他就能跟主子换五进的宅子!
今天元宵节,赵轸又当差,没能回去陪老婆和妹妹,正盘算着要给老婆带闹娥儿,给妹妹买枝糖葫芦。
他知道的夏青多些,听到夏青这么说,拍拍他的肩:“青啊,你想多了。”
主子这会儿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引凤桥上二人正相望,朝华缓缓说着裴忌露出来的“破绽”:“十三针的事,就只有扒船贼知道。”
单这一句,一通百通。
太后的试探,裴忌的突然出现,似乎都是围绕着净尘师太的故人情谊和……裴世子的小儿女情事。
但朝华猜出太后真正想问的是十三针,裴忌真正想拦的也并不是赐婚之类的事。
这大半年来,朝华一直不解,为何净尘师太明明可以施针,却不救治母亲?十年之前娘的病还没有那么重,那时候施针,说不准娘会好的。
因为疑惑未解,她也不敢贸然在母亲的身上施针。
直到方才裴忌说起圣人的病,她心中升起个“大不敬”的猜测。
净尘师太能治病,也能让人生病。
裴忌那双隐隐带绿的眼睛,轻轻阖了阖,扒船小贼,原来她心里是这么叫他的。
朝华依旧觉得古怪,她上前半步:“世子怎么知道我不会用那个针法,万一我要是用了呢?”
太后不就知道她也会?容家确实是官宦之家,但若是有未出阁的姑娘翻船死在了西湖里,那也至多办场体面丧事而已。
裴忌抬眉望她:“既然给了你,自然做了准备。”
朝华先是蹙眉疑惑,跟着倏地明白过来:“是萧老大夫!”
萧老大夫出现的时机恰恰好,一个带着孙女,告老还乡的老太医,虽在太医院没有正经职位,但他精通医理药理不说,还能指点她的针灸术。
她新学针法不敢贸然下手,只要她用十三针,萧老大夫就会报给裴忌。
朝华明明已经知道了真相,但想起萧老大夫那不修边幅好吃懒做的样子,还是无法将他与“耳目”联系起来。
萧老大夫不光好吃懒做,他还唠叨多言,吃饱了就埋怨自己在太医院怎么也混不上去,告诫孙女这辈子也别想当医女,医女比医工还要苦。
裴忌看透朝华疑惑的神色,禁不住要笑。
老萧那人就是那样,要不然怎么骗得过那么机灵的小药僮呢。老萧是他的耳目,药僮是容朝华的耳目。
他又是一声轻叹:“你聪明的太过了。”
朝华却闷着声:“当真聪明,就不会到现在才知道。”
她又一次请问:“请问世子,我还有什么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事么?”
裴忌睁睛说瞎话:“没了。”
那就是还有。
朝华的脸仿佛被腊月寒风吹得冻住,她看了眼裴忌,有意不去想他为什么要做这些,只是道:“灯已观过,可否回宴上去?我祖母该等急了。”
“可。”他话音一落就自行转动竹轮。
朝华胸中窒闷,但她气归气,还是走在裴忌后方,桥上湿滑方才又下了薄雪,万一他轮椅打滑翻出去怎办?
但看他运作自如,通行无碍的样子,朝华忍不住冒出个念头。
若是在他轮椅上浇水,这样的天气,没一会儿就冻住了罢?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引凤桥尽头,眼看有宫娥太监提着灯将要上前来,朝华最后说了一句:“请世子替我向师太问好。”
裴忌几乎按捺不住脸上的笑意。
他把朝华送到了引凤殿外,一路上二人再无别话,只是到了引凤殿前时,裴忌看了眼朝华的袖子。
那只小手炉,还在她怀里。
朝华冷望他一眼,迈步便走。
一人冷脸,一人浅笑,两人的动静都被如数报到邓太后耳中。
邓太后愈听,脸上愈是浮现笑意。
容老夫人也满面笑意的坐在席上,还时不时与对面座中的大孙女互望上一眼,二人都在替朝华忧心。
直到朝华从后方入座,容老夫人脸上神色不变,却一眼把朝华从头看到脚,看她安然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去得这样久?”容老夫人带着笑音,从偏殿更衣出来就不见了朝华的踪影,身边宫娥并没瞒她。
“太后娘娘召见容姑娘,请容老夫人安心回席。”
她哪能安心?但她再如何也想不到那些事,只猜测是昭阳公主的事。
太后娘娘是个很护短的母亲,当年昭阳公主和亲发嫁,太后娘娘关闭宫门,有十数日不见丈夫,不见儿子。
当今圣人当时还是皇子,他长跪在宫门外,才逼迫母亲打开了殿门。
容老夫人只觉得掌心微微出汗,生怕等孙女回来的时候,已经被太后赐给裴世子。
没想到邓太后回来了,朝华还未归来,容老夫人当即就想起身去找,虽料来邓太后不会做这无章法的事,但万一呢?
万一孙女不明不白被带走了呢?
她还未起身,小太监小顺子就到她身后:“容老夫人稍安,太后娘娘赐容姑娘看花灯去了。”
直到看到朝华回来,容老夫人才安心,她脸虽还在笑,声音中却带着几分急切。
朝华用安抚的目光看向祖母,轻声道:“太后娘娘召见,问了几句话,又让裴世子带孙女去看花灯。”
容老夫人闻言脸色微微发白,太后难道属意让朝华当裴世子的正妻?若真如此,容家无法应对,只得认了。
此处不是正经说话的地方,她压下心中担忧,祖孙二人又一同看起歌舞来。
宴到过半,邓太后邀请外命妇们到殿前高台上党员灯。
除了宫城内的花灯,城外百姓也家家点灯,长安街市集两头起着灯牌灯架,煌煌烨烨,整座城都星火满天。
朝华扶着祖母,永安伯家女孩陆汀兰转到她身边,几次欲要张口。
容老夫人拍拍朝华的胳膊,示意她去。
朝华主动走到陆汀兰身边:“怎么?陆妹妹有什么话想说?”她们已经论过年纪,朝华要比陆汀兰大一岁。
陆汀兰把朝华拉到一边,咽了口唾沫才吞吞吐吐道:“我……我方才瞧见,我那位表兄带着容姐姐到桥上看花灯去了。”
她是更衣回来的途中绕到这一片高台来看花灯的,那会儿台上只有几个宫婢太监,眺望太液池湖上的彩灯灯景时,看见引凤桥上竟然有人。
这大冷的天儿,又下着雪,谁会跑到桥上去吹风看灯?
轮椅的影子十分好认,这宫中除了裴忌没人坐轮椅。另一人在彩灯的映照下只看得出男女,看不出是谁,直到陆汀兰看见容朝华回来宴上。
朝华大方应承:“是。”
陆汀兰微张着嘴,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似乎想问裴忌是不是长着传说那双狼一样的绿眼睛,可又不好问出口。
朝华知道陆汀兰想问什么,她与裴忌分别时,还在生气,到这会儿气也没消。
要问她为什么生气,她又说不上来。
但此刻面对陆汀兰那带着偏见的询问时,她依旧温言公正道:“裴世子的眼睛确实带些绿,绿得很好看,他是个很宽厚和善的人。”

二月初九, 春闱开考。
沈聿提前一日从普照寺回余杭会馆,他在寺中苦读了多久, 楚六就跟着苦读了多久。
楚六只在京城过了个年,连元宵大节都没回去,楚家派车来接,跟车的丫头是楚六房中的初一。
初一一见着楚六就惊得张大了嘴,公子说是要在寺中苦读的,怎么越用功越圆溜了?
整个人圆了一圈,原来是个富贵公子, 如今是个富态公子。
初一赶紧问惠明:“怎么回事儿?寺里不是吃斋饭的么?”怎么吃素还能胖这么多!
冬天的袍子本就放着量, 眼下已经瞧着有些紧巴了, 家里的春衣夏裳只怕腰带都扣不上, 都要重做了。
惠明也胖了些:“斋饭油大。”
豆腐面筋烧白菜茄子, 不下豆油根本吃不下去, 公子吃了斋饭还得来盒点心压一压, 可不就越吃越胖了。
初一看看自家公子,又看了眼沈公子,满眼疑惑, 那怎么沈公子没胖?看着人还更清瘦了些。
惠明立刻解释:“沈公子爬山。”
沈公子在万松岭时的习惯到了上京也没改, 冬天普照寺四周的山头全光秃秃的, 出了禅房门就能看见一个小黑点在往山上去, 老远都能看见小黑点身上冒出一团团白雾。
庙里的老和尚说这是瑞气, 沈公子今岁必定高中。
初一以为会看见个用功读书的瘦公子, 没想到接回一个胖公子。
她指派人收拾禅房里的东西, 惠明跟前跟后想把那枝花钗送给她, 起了话头道:“初一姐,怎么是你亲自来?”
初一扭身看他:“我来给你俩提个醒, 等回去了,不论你跟云林听到什么关于容三姑娘的事儿,都不许在公子面前说!”
惠明问:“容三姑娘怎么了?”公子还等着考完去容家提亲呢。
初一神情肃穆,冲惠明招招手,惠明把耳朵凑过去,听到初一那句“太后有意把容三姑娘指昭阳公主的儿子”!
惠明紧紧捂上自己的嘴,公子要是知道了,那还不天塌了?还下不下场了?
“初一姐姐放心,杀了我的头我也一个字不说!”
楚家的马车顺顺当当进了城,又将沈公子送到会馆,楚六掀着车帘再三挽留:“沈兄你就跟我回家罢,明儿咱们一块坐车去贡院。”
沈聿婉拒:“不必,咱们明日考场上见。”
说着提着包袱下了车,白菘芦菔接过行李,会馆小伙计冯四早就在门口等着:“沈公子,您原来那间还给您留着呐,夜里给你上个暖锅子?”
沈聿依旧婉拒:“不必,寻常菜色就好。”
白菘赶紧道:“很是很是,可不能进了贡院拉肚子。”
这回带进去的干粮都是他跟芦菔在寺里做的,加了芝麻油的玉面米烙的野菜饼子,上炉子一烘热腾腾的可香呢!
冯四一听赶紧道:“是是,您好好歇着,有宴请什么的我全替您拦了。”
今天这整条会馆街都喜气洋洋的,好像年还没过完似的,巷子口停满了马车驴车,就等明天一早送住在会馆的考生们去贡院。
沈聿回到房中收拾东西时才见到徐年。
徐年答应过要一同在普照寺苦读,楚六按时到了,他却留在会馆一直都没来。
直到这会儿他听说沈聿回来,才来报信:“沈兄,我听说今年的主考官是林大人!”
主考官该是明日开考之前才宣布,考生们进了贡院方能听到消息,徐年言之凿凿,还喜滋滋搓着手:“你说说你,你这运气也太好了些,就拜过这一个官儿,偏偏点中的就是他!”
等从考场出来,林大人就是他们的座师了。
沈聿皱眉:“徐兄,你留在城中就做这些了?”
徐年脸上露出些尴尬的神情,进了京城见了别的省会的考生,他才知道科举这门学问这样深。
这才跟着朋友四处拜会,希望将来官场上的路能顺一些。
他又不沈聿,沈聿是别人下帖子来请,他得上赶着去拜。
沈聿说完收拾起明日要用的东西,容姑娘送的那只考篮,他早已经还回去了,现在用的是他自己的旧考篮。
笔墨毯子一样样放进去,一面收拾一面对徐年说:“徐兄,我听见前面有宴请,今日就别去了。”
徐年站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回自己屋中也去收拾考篮。
第二日天刚亮,沈聿便早早起床洗漱,提着考篮叩开徐年的门,两人一同走街穿巷往京城贡院中去。
容家也早早派了马车,一家人给容五送考。
容辰抽出上朝前那一点空来叮嘱侄子:“下场不要慌,你还年轻,一回不中再等下回就是。”
楚氏看了丈夫一眼,对容五道:“莫要听你大伯的,你只管好好答卷就是。”
容六要送哥哥去考场,几个姐妹也都给容五做了考帘和软垫,朝华和令舒做了考帘,小妹令惜做了考垫。
容五是容家这代里第五个参加科举的,容老太太只吩咐一句,考完让厨房给老五做些爱吃的。
容六跳上车前问令舒:“四姐,我要不要在考场外头看一眼沈大哥?”
自打定亲就一直叫沈大哥,这回又叫被令舒捏了把胳膊上的软肉:“你要死啦!”骂完才悄声吩咐,“你要是看见了就多看两眼。”
姐弟两一边鬼崇,一边偷偷看朝华。
自打元宵节宫宴之后,京城中的流言就没断过。
人人都道太后有意将容家三女指给外孙。
那场宴上,那么多的夫人在,二人同去看灯又偏偏找了引凤桥那么个开阔地,还传出是邓太后吩咐外祖带人去的。
若非有这个意思,容朝华怎么能以民女的身份进宫赴宴?
因为这些传闻,陆汀兰还特意送了一篮子新开的牡丹花到容家来,花篮里夹了张彩笺,向朝华发誓这话绝不是她传出去的,她绝没在外面嚼舌头。
倒不是陆汀兰不想,主要是她不敢。
裴忌凶名在外就罢了,昭阳公主那更不好惹,皇后和淑妃两个联手也没能昭阳公主身上讨到半点便宜。
昭阳公主回宫才几月?皇后都称病多少回了。
陆汀兰哪敢在外面胡说八道啊?她只是,只是悄悄在彩笺上加了一句话。
问朝华是不是真的,她表兄是不是真的想娶她?
朝华回了陆汀兰一匣自家做的龙鳞饼,也写了一张小笺,告诉陆汀兰不必担心,她知道外面的流言与陆汀兰。
关于那个问题,朝华跳过了没答。
元宵宫宴之后,大凡上京城贵女们的宴会都少不了给容家的帖子。
一部分是看风向,太后娘娘都请了,她们座上岂能少了容朝华?一部分是真想看看传说中的容家女是个什么模样。
容老太太和楚氏为了这事好几天都吃不下睡不着,在家等了多日,没有圣旨,没有口谕,这事仿佛没有发生过。
问到朝华时,朝华只沉静道:“孙女不想出这个风头,这些日子就先称病罢。”
容老太太也是这个意思,这时候低调行事才更安全,只是……只是可惜了。
乌将军夫人在忠义侯府上问过朝华一回,后来又给容家下帖,明明是有意为小儿子作媒的,元宵之后连提都没再提过。
满京城,谁敢跟太后抢外孙媳妇?
朝华乐得在家躲闲。
刚从宫中回来那几天,她都没有打开医箱,等隔了几日才从医箱中取出手札。
十三针的歌诀朝华早已倒背如流,当日用梵文写在纸上,这会儿也取出来,扔进炭盆中烧化。
跟着写了三封信,一封给舅舅舅妈,一封是回信给真娘,一封是给萧老大夫的。
信送去殷家,萧老大夫摘开就见大信封里还套着个小信封。
小信封上不知用什么盖上了一枚花印章,他这才知道事情戳破,收起好吃懒做的样子,对孙女儿道:“我去打角酒,买点炒花
萧愔愔是真的不知道爷爷在为谁办事儿,她虽咋呼却很孝顺:“您就别去了,我去罢,再买点炒货糖瓜什么的,哑娘爱吃。”
萧老大夫摆手:“我顺带溜溜弯。”说着背手出门,走过几条街,坐在羊肉面摊上吃面。
那信压在酱瓶下,面还没上,信已经被取走了。
裴忌收到印着花头小簪的信,倒出来却是一张白纸。
朝华本来也没打算要给他写信,她只是试一试这封信送不送得出去,如果她想找裴忌能不能找得到。
夏青可不是有意瞧见白纸的,信一展开对灯一照,纸背上一点墨迹都没有,不是白纸是什么。
夏青有些摸不着头脑,前几天容姑娘还夸主子眼睛好看呢,主子高兴了好几天呢!出门进宫都不戴眼纱了!
“主子,会不会是容姑娘用了秘药,咱们用药汁子一浸就能显出字来了。”
裴忌摇头:“不是。”他自案上取了一张白纸,叠起来塞进一个新信封中,在信封封口处打上一枚花头簪印。
递给夏青,吩咐道:“去,把这个交给老萧。”她想找他,自然找得到。
夏青接过信,觉得主子和容姑娘二人当真是高深莫测,白纸传情,闻所未闻!
他还没出殿门,又听裴忌问:“事情都安排好了?”
夏青知道指什么,眼下举国只有春闱最大,他笑道:“安排好了。”
二月初九,春闱开考。
圣人沉疴,太子病弱,取消殿试,由几位主考定名。
二月末,贡院张榜。
沈聿二甲传胪,徐年三甲同进士,楚六容五都落榜未中。
三月初殿试之前,春闱主考官林谦被指考前招收门生结党透题,科场舞弊。
到过林家的考生们都被带走问话,一甲前三状元榜眼探花一个没落,连沈聿徐年也都在名册中。

华枝春/怀愫
刚放榜那日, 楚六站在榜下前前后后找自己的姓名,这回他没像上回一样走运, 一年的追赶比不上经年苦读的举子们。
楚六匆匆恭喜过沈聿和徐年,对他俩道:“等你们俩闲下来了,咱们三个再一道庆祝。”
沈聿道:“楚兄,你这一年已经大有进益,如此用功下去,三年之后必定榜上有名。”
徐年还以为自己怎么也能挤进二甲,没想到掉到三甲还在末尾, 有些不乐, 但总归比没考上要强。
二人接下来要拜座师要认同年, 有日子得忙呢。
楚六也不给两人添麻烦:“我本也没想到能中举人, 三年之后再考就是。”
说完他爬上马车, 回家饭也不吃就倒头大睡。
杨氏心疼儿子心疼得不行, 吃了这么大的苦, 受了这么大的罪,竟还没考中!
儿子躺在床上不起来,杨氏就天天把吃的喝的送进屋中去:“没中也好, 没中咱们回余杭去, 再请名师教导就好!”
她一点也没气馁, 看儿子的眼睛还在发着光, 原来以为这个儿子这辈子就这样了。
到了年纪能讨一个她喜欢的, 门户相当的儿媳妇进门, 隔年再给她生个孙子, 这辈子便完满了。
谁能想到, 他还能读书!他还能中举!
杨氏拍着被子轻哄:“京城这个天儿,只要出门就眼睛也肿鼻子也肿, 满城的杨絮哪比得咱们余杭气候好?咱们坐上船,你想去哪儿玩娘都陪着你。”
楚六只是蒙住头不搭理。
等他终于有力气起床,初一一看,圆溜的公子又瘦回来了。
在考场里瘦了些,回家干躺着又瘦了些,新做的春衣夏衫又得收收紧了。
楚六打定了主意考完要去容家提亲,如今没考出来,他娘又开始念念叨叨,心中沮丧。他能再等三年,三妹妹还能再等三年么?
想到这个,他问云林惠明:“容家这些日子怎么样?三妹妹怎样?”
惠明装傻:“不知道啊,这我哪儿知道啊,咱俩跟公子在山上住着,回来又在贡院门口守着,没打听容家去。”
云林眨眨眼睛说:“也就放榜那日,知道五公子这回也没中。”容五才刚十五岁,要是他中了公子没中,公子更难受了,得亏五公子没中。
楚六眼睛亮起来:“快,给我预备几样礼,我去找找容五弟。”借着宽慰他的由头,想办法见一见三妹妹。
惠明狠狠瞪了云林一眼,上了门这还怎么瞒得住?
楚六把两个书僮一来一回看在眼中,他问:“怎么?你们俩有事瞒着我?是不是三妹妹的事!”
云林惠明没了法子,他们偶尔糊弄糊弄公子,公子从不生气。但只要事关容三姑娘,公子就绝不许他们有一点隐瞒怠慢。
惠明垂头丧气:“公子,要不还是算了罢,外头都在传,太后娘娘瞧中了容三姑娘,要把三姑娘指给自家外孙。”
“太后娘娘的外孙?”
“就是昭阳公主的儿子,如今外头叫裴世子,或是昭阳世子。”
京中人偷偷议论,昭阳公主接连得封,已经位比亲王了,昭阳世子以后会不会封王?
楚六进京之后就一直在读书,外头这些事他根本不知道。
但昭阳公主他是知道的,他站起来就要往外冲:“这怎么成?这怎么成?朝朝怎么能给人当妾?”
楚六在前头跑,云林在后面:“公子!公子!”太后那举动真要将容三姑娘指给裴世子,必不会是当妾。
还没跑过院门,初一白着张脸来报信:“公子!沈公子和徐公子都被带走了,这是徐公子托人送来的信。”
她匆匆捧着信来,是余杭会馆的伙计冯四送来的,打的是沈聿的名号,门房不敢耽搁,赶紧送来的。
冯四这会儿人还在门房等着呢!
楚六刹住脚:“带走了?”接过信扫了两眼,脸上神色剧变!
一路小跑到门房,冯四迎上来:“楚公子!沈公子和徐公子被带走了,说是那个什么……透考题!”
“绝不可能!沈兄与我同吃同住,谁给他透考题?”
冯四急得满脑袋包,余杭会馆接连带走了五四个考生,整个会馆街也抓走了好些人,各家一问都是这回榜上有名的。
冯四悄悄告诉楚六:“状元榜眼探花全带走了。”
楚六倒抽口气,整个上京都为此事震动。
这事是同榜的一位进士吴进检举的,他与榜眼同住一个会馆,大家同是考生,考完还未放榜便一同喝酒疏散。
喝醉之后,大半人都在忐忑考得如何,榜眼脸上一点忧色也无,还大言不惭说他必定榜上前三。
吴进开始时根本没当一回事,榜眼本人本就有大才,他也是一省的解元,冲击一下一甲前三本就是常理。
不惊慌的不止那几位解元亚元们,还有平素几个功课不如吴进的人。
他们明明不是同一地方的人,却好像已经有了自己的人脉,时常凑在一处。
吴进到这时依旧没有多想,等放榜之后,那几人全都榜上有名。
而他勉强挤进三甲,还有好些人名落孙山。
吴进唉声叹气了两天,但好歹从此也是同进士出身了,眼前总有官仕可走。
他到街市上买一包蒸芸豆,小贩把蒸芸豆倒进布包里拍扁,往里撒上花椒盐,吆喝一声:“烫手热嘞哎~芸豆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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