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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枝春—— by怀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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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进托着芸豆饼,一转身就看见那几人共同准备了礼品要去拜座师。
吴进呆站在街上,手中捧着芸豆饼也不觉得烫了。
他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们明明出身、年纪、籍贯处处不同却迅速结为伙伴,这些人全都在考前就已经去过林大人府上!
吴进捏着那包蒸芸豆跑了好几家会馆,找到几个还没回家乡的考生。
问他们这些人是不是全都考前不害怕,考后不惊慌,酒后是否曾说过自己必定上榜的话?
还真被他问出来两个,名次果然都排在前列。
因多是一省解元亚元经魁,他们考的好根本无人疑惑,零星几个原来排名不行,这回一飞冲天的,也可以算是运气。
但这些人聚结在一块……
糊名、誊抄、校对,每一步卷纸上都没有考生姓名只有编号,还不是抄一份是抄两份,这中间牵扯太多,那么能做手脚的就只有考题了。
热芸豆饼放到凉透,吴进报官了。
他做了两手准备,告官是其一,把事情全说给考生们是其二。
此时京中还有大半留在京城的考生,大家都是举人,想考的就三年之后再考,家中无以为继的,举人也可以等待补官。
消息一出举京哗然,林大人先被问话,他是主考官被指名指姓的举告,当然要查他。
跟着去过林家且此次有名的考生都被带走。
京城三月初,天已经慢慢暖和了,楚六打听完这些,满头是汗的去求堂伯父。
楚家京中老宅这一支是上代分的家,楚六的堂伯父哪肯在这时插手进去趟混水,连打听都没打听。
只对杨氏道:“幸亏小六这回没中,也省得这些麻烦事,你们赶紧回余杭去。”
楚六怎么能肯,他将来的人脉全关起来了,没人脉他兜里还有钱。
四处找门路塞钱打点,钱花出去二三百两,人却还跟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不说见沈聿徐年一面了,忙活了半日他连只言片字都没能传进去。
夏青把这些报给裴忌。
裴忌当然见过楚六,他是容朝华拒绝的第一位求亲者。
沈聿必是因为当时听见,所以才误以为容朝华是个贪图名声的女子,这才用蟾宫才打动她。
误会颇多,都可以一一去除。
只是没想到楚六明明是楚家子弟,怎么竟这样不开窍呢!
“他给了那个假狱卒多少钱?”裴忌眉心微皱。
夏青伸出三根手指头:“三百两!”都够在东城买间四合院了!
“本来还要给,但他没钱了。”
杨氏也不傻,眼看儿子天天出门为了同窗奔波,银子是小事,要是被卷进去怎么办?
杨氏苦口婆心:“小六,娘不是心疼这些钱,你帮你同窗是好事,可这样大的事,你爹也不肯替你担干系的,你可不能害了自己害了全家呀!”
杨氏时常说些蠢话,做些蠢事,但这句她说的没错。
楚六不肯听,现银被没收了,他又当掉了玉佩折扇和玉带金银囊,换出来二百两,继续去填那个狱卒的窟窿。
裴忌有点头痛:“找个由头先把那伙骗子抓起来,他一个世宦人家的子弟,就没想过找找山长?找找省官?”余杭解元牵扯入舞弊案,省官自然要想办法跑门路。
楚六只要想到这节,余知府就能“顺理成章”的来走裴忌的门路。
而后,裴忌会大大方方卖给沈聿一个大人情。
本来这局就是为了削除荣王一党。
林大人不是头回办这事,这些年来他像只蜘蛛那样吐出网丝,粘住一个又一个门生,把这些粘在他丝上的人输送给荣王。
等了这么久,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
荣王操纵科举,结党营私,虽长但失德,岂能将政事交给他?读书人怎么会愿意?
沈聿初到上京,他想要钻营必会去拜码头,只要他的脚迈进了林府的大门,林大人就不会放掉他这块肥肉。
案子揭出来,沈聿必要下狱。
到时吃不吃苦头,往后还能不能做官全看有没有人捞他。
榜眼是板上钉钉拿到了透题的人,只要沈聿肯服软,他的位次还能上前一名。
沈探花,沈聿当了探花再登门求亲,谁还敢背后再嚼一句?人人都会羡慕容朝华。
裴忌想好要卖这个人情的,可是楚六……他怎么连找关系都找不着门呢?
“让余勇给楚六写信。”
反着来也一样,得把这条线牵上!

上京城处处都在谈论此案。
容五虽落了榜, 但他与容六进京之后就一直与会馆的学子们往来,此事刚出, 会馆的学子们便结伴来了容家。
容五既然落了榜,那他便没靠着家里的关系拿到考题,跟他们是“自己人”。
那群学子们围住容五义愤填膺,一个衣裳拓落年轻书生道:“我原还以为容兄也与那些膏粱子弟无异,没想到此事一出才知究竟是披皮还是穿衣。”
穿衣的是人,披皮的是兽。
容五看到名单,张口道:“沈兄与我是同窗, 他这两月都在普照寺苦读, 连万松书院的同窗聚会他都没来, 他总不会在此列。”
“他是在苦读, 徐年可不是。”另一人反驳。
徐年跑前跑后, 不止去了林大人一家, 只要谁说可以去拜会某位大人, 徐年就会跟着一起去。
“说不定是他知道之后告诉沈聿的。”
容五想起进考场那一日,他看见过沈聿。
沈聿提着一只旧考篮,从贡院街的那头走过来。贡院街一侧是商铺小贩, 有卖羊肉饼子菜饼子的, 也有卖寺庙神符, 还有卖笔卖墨的。
二月的天, 考院中还无蚊虫, 却也有卖香的, 摊贩叫卖:“点香敬神!”
保不齐菩萨在经过时受了小小考棚中一线香火, 给考生一个好名次。
沈聿一路都没作停留, 当路过糖摊子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这种摊子上卖的也都是讨口彩的糖果, 桂花糖。
摊主一看沈聿的样子就知道是考生,笑着招揽:“大人买包桂花糖?”来这儿考试的都是举人,举人补官可不就是大人。
沈聿摸出几文钱,买了两包桂花糖,放进考篮中。
容五少年人不知情滋味,但他知道上回沈聿考试时,三姐姐亲手做了桂花糖,用油纸一块一块仔细包起来送给沈聿。
容五的考篮里就有家里做的桂花糖,见沈聿买完糖便沉默着排在人群中等待兵士搜身,没来由觉得有些心酸。
此时听人污蔑沈聿,容五头一个替他辩驳:“绝不可能!沈兄不是这等人!”
那几人本就因落榜或名次不好心中愤懑,听他这样说,有一个诘问:“那你说,他们为何被抓?不都是因为去了林大人家。”
还有两人镇定些:“依我看,沈兄是被无故牵连的,你们不知,有几位是在荣王办的宴席上被带走的。”
“正是。”另一人也道,“咱们会馆只有沈聿接到了荣王的请柬,他并没去。”
他要是真拿到考题,与林大人约定门生,那为何不去荣王的宴会呢?
第一个说话的人冷静下来:“那……沈聿这是无妄之灾?”
从古至今,牵扯上科场舞弊的名声都不会好听,这事究竟尚不分明,谁敢出面替沈聿作保呢?
大家没议出沈聿是不是无辜的,但都不肯就此干休。
“咱们必要紧盯着衙门,绝不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此次审案的人也绝不能是与林谦交好的官员,若是再徇私舞弊,谁来还咱们一个公道?”
“咱们同其它几个会馆的人都说好了,即日起就去礼部门前等待消息。”
科举是礼部主理,吴进检举也是去礼部鸣冤,大家自然都要去礼部衙门外等着。
叫那些进进出出的官员们知道他们的态度,若不彻查他们不会干休。
若是最后还官官相护,不能给全天下的学子们一个公正的结果,那么他们就集体去文庙,白衣哭庙。
其中一位慷慨激昂道:“容五兄,容六兄,到时你们去不去?”
容五容六互望一眼,容五郑重点头:“去!”
送走同窗们,容五火急火燎往后院赶,容六拦住他:“哥,你去后头干什么?咱们要不要去找伯父?”
伯父在户部为官,管不到礼部刑部。
容五跺了跺脚:“你这个傻子!”莫不是沾了六都有点傻?他飞快跑到惟绿轩,把正在午睡的姐姐吵醒。
令舒一脸睡痕的自内室出来,恶狠狠瞪向弟弟:“怎么?楚家来退亲了?”不是楚家来退亲这种事,不用把她叫起来。
容五前左右仔细说完,令舒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人已经被拿走了?”
容五重重点头,他小心翼翼问:“这事儿,要不要告诉三姐姐?”
令舒怔住,因为流言,三姐姐已经许久都不出门了,只要大家不说,她就不会知道。
“这事不是咱们想说就说,得看祖母说不说!”
容老太太饮了口沏得正好的茶,缓声道:“既然咱们家与那沈家儿郎再无瓜葛,不伸手才最好。”
沈聿在这些人中并非最瞩目的,若真的被有人心再翻出什么来,把朝华与他定过亲的事传出去可怎么好?
太后先前明明就有那个意思,后来又不再提起,必是知道朝朝曾与人有过婚约。
虽退了亲,但以太后宠爱外孙的程度来看,这事不会再提。
容家这会能做的只有等!
等再过些日子,或是等到裴世子定下亲,那裴世子可已经二十出头了,太后若非着急替他说亲,也不会看到朝朝。
只要他定下亲,朝朝的事就能揭过。
何况沈家儿郎到底是不是与林谦约定门生,容家并不知情,搅进混水中,万一沈聿当真有罪,容家岂不凭白惹一身污?
容辰也是这样想:“这事牵连得甚广,也……颇古怪,咱们还是先看看风向。”
事情太过顺理成章,发展的也太快了些。
从举子鸣冤,到礼部排查,到拿人下狱,再到如今的天下读书人皆关切。
这中间有多少环节?要经过多少人的手?
一点磕绊都没打,一丝阻碍也没有,片刻之间竟成星火燎原之势。
等刑部到荣王设的宴上拿人时,荣王才收到消息,林大人已经关起来了,没给荣王一党任何动作的机会。
这说明什么?说明有人在推动此事,那么谁是此时此刻最想荣王名声不复的人?
不是太后,而是圣人。
圣人为了太子也要除掉荣王,还要将朝中荣王一系一并扫除。
一石激起朝中千层浪,老道些的臣子隐忍不发,等着看谁先跳出来。
若沈聿还是容家未来的孙女婿,那容家义不容辞为他打点,没了这层关系,容家不想冒险。
楚氏刚垂下头去,容老夫人的目光就望向她:“岚娘,这些日子就别叫朝朝出门了,也约束约束几个小的,让他们别到姐姐跟前嚼舌头。”
楚氏叹息一声,她亲眼见过沈聿与朝朝是怎么分开的,想到沈聿无根无基,在狱中还不知要受什么样的苦楚。
心中便难免为沈聿担忧,但她有一大家子要顾,对着容老夫人点头:“我知道了,还好朝朝这些日子不出门。”
家中每个人都把朝华瞒得极好,可她还是知道了。
朝华并非令舒那样的闺阁女,她是没有亲弟弟悄悄报信,但她手下有一班管事。
父母虽然和离,但舅舅发了话:“真娘那些产业都归给朝朝,她已经孤伶伶一个,手里要再没钱没人怎么成。”
岳氏也赞成:“本来这一份怎么也是朝朝的,真娘这头还有咱们呢。”
朝华还记得母亲那些和离之后如何用嫁妆立身的展望,她已经接管了三房一切产业,比母亲的嫁妆更可观。
母亲那份先还管着,每年的进帐按时送到舅家。立两个帐目,用两个管事。
纪管事和徐管事中,徐管事是容家人,听家中老太太和大爷的话,一句也不敢透露。
纪管事刚回京城知道此事,就第一时间把事情禀报给朝华。
“大姑娘,外头闹什么舞弊案,沈公子人已经关进牢中去了。”听说要一个一个审,审到他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朝华先是茫然,问明了情由之后又让纪管事把四处张贴的状纸冤情和朝廷邸报抄来给她看。
纪管事是有备而来的,状纸和邸报就在账本里。
朝华一目十行,越看越惊,要是真的,沈聿这辈子能不能当官另说,能不能活下来都不一定。
甘棠眉头紧锁:“姑娘,不如咱们央求央求大老爷和老夫人罢。”
朝华摇头:“祖母不会管的。”事情都过去五六天了,家中人应该都知道了,可一点风也没吹进簌爽斋。
甘棠闻言愈加担忧,大老爷都不愿意管,姑娘还能想什么办法?
朝华沉默片刻,便对纪管事道:“沈聿下狱,白菘和芦菔总还在,他们俩人在何处?找到了人问清楚沈聿他究竟去过林府几回!”
这事纪管事知道,他去普照寺送过信。
“会馆的伙计说沈公子只出过一次门,就去了普照寺。”
朝华心头微定,要是约定门生,必是时常去见林大人,与那一干人也必然熟稔,没有这些交际,沈聿身上的嫌疑就洗去了一半。
她迅速给韩山长和余知府写了两封匿名信,请纪管事尽快发出去,又让纪管事赶紧去找白菘芦菔。
纪管事即刻去办,很快就在刑部衙门前找到了白菘。
出事那天,白菘和芦菔就被余杭会馆中那些愤怒的举子们连人带包给赶了出来。
沈聿人被拿走,东西还在。
笔墨书灯,一股脑全扔在地上,白菘气得与他们扭打:“我们公子是冤枉的!我们公子一直在庙里读书,庙里的和尚和漫天的菩萨都能作证!刑部还没判,圣人还没判,你们凭什么!”
双拳拿敌四手,两人收拾了东西被赶出来,身上又没多少银两,得亏没一会儿楚公子就找到他们。
给他们找了个住处,又说会为公子奔走。
白菘芦菔闻言就给楚六公子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响头,楚六公子也确实在奔走,只是没有头绪,好几天了,银钱流水一般花出去,可也没能送进一言片字去。
那个中间人说如今这事刑部管得很严,上下都要打点,几百两银子还不够,得再多花些。
白菘看见纪管事时,眼睛都亮了:“纪大管事,容……三姑娘还肯管我们公子?”白菘一边说一边哽咽,想到自己曾嚼过容三姑娘的舌头,听信谗言说她娘是疯子,恨不得这会儿就去给容三姑娘磕头赔罪!
纪恒赶紧将他拉到一边,仔细问过又实话告诉他:“这事难办,我家姑娘能做的事也有限,无非想想办法送些衣食,该送的信也送了,你们俩等着消息罢。”
白菘一抹眼泪,他蹲了几天,也听说了一些:“纪管事,我们公子收到荣王的请柬了,可我们公子没去。”
徐公子那么撺掇着,公子都没去,公子与荣王当真没有一点干系!
纪管事叹了口气,还给了白菘芦菔几两银子,跟着找人打点门路。
他常年在上京做绸缎生意,要论门路那比楚六多的多,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很快就送了一包软面饼和一些常用的药粉进去。
沈聿与几人同牢,躺是躺不平的,只能靠墙坐着,闭目养神。
他没有指望有人会来救他,事情闹到如今的地步,他已经明白是圣人在主导此事,圣人要断掉荣王在朝中的人脉。
运气好些,碰到个明辨是非的主审官,他们中这些确实没关系的人还有可能恢复功名。
运气差些,碰到个一刀切的主审官,命能不能留下都难说。
他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审问上,只要见到主审官,就知是面前是条生路还是条死路。
徐年与沈聿同牢,他灰白着脸:“沈兄,是我害你,你放心,等见了主审,我一定会说明是我拉你去的林府,你就只去过那一回。”
沈聿还未张口,狱卒就叫了他的名字:“沈聿。”
沈聿抬起头来,以为是终于点到他,要审他了。
牢中坐着的人此时还都是进士,但刑部牢房,一品二品的大员要员都关过,根本不拿进士当一回事。
狱卒叫完他的名字,扔进一包东西来。
沈聿伸手打开小包,小包中包着几张软饼,几包药散,还有一张字条。
借着牢内鬼火似的一点灯油,上面是一行小字。
“设法周全,望自珍重。”
沈聿胸膛急剧起伏,是,是她。

“设法周全, 望自珍重。”
白字条搁在裴忌书案正中,书案两侧一侧是书信名录, 另一侧是奏疏,都是关于此次科场舞弊案的。
字是抄录下来的,并非容朝华的亲笔,裴忌扫过这八个字,心底不知为何泛上点酸涩:“东西,都送进去了么?”
赵轸头都不敢抬:“送了,除了字条, 还有一包软饼, 一些药粉。”都仔细查检过, 没有别的了。
裴忌又过一眼, 这么八个字, 该当让那姓沈的痛哭流涕, 无地自容。
她这样情深意重, 沈聿要是还不回头,那真该剖开看看他有没有心。
赵轸继续禀报:“容三姑娘还写信给韩山平和余大人了。”是匿名信件,没有落款, 只说是关切此事的人, 不日信余杭那边就会收到信了。
裴忌微哂, 再有五个楚六, 凑成个“六六大顺”也抵不过她。
对于楚六这个一早就被容朝华踢出局的傻小子, 裴忌之前并没留心。
那一日是他先藏身到树林中的, 跟着楚六与容朝华进入林内密谈, 最后才是沈聿进来偷听。
楚六人傻是傻了些, 倒还有副赤子心肠,要是楚六的心肠跟沈聿的脑子能合二为一, 倒是当容朝华丈夫的绝佳人选。
“那伙骗子抓了么?”
赵轸点头:“抓起来了。”直到把那伙骗子抓住,楚六才终于知道他受骗了。
他已经把玉佩折扇全卖了,还典当了屋里的摆件花瓶,又淘换出二三百两来,还想着要给人送上门去呢。
怎么都找不到人,这才恍然大悟是遇上了骗子了!
为免他再跟没头苍蝇似的瞎转,余知府的信先到了,楚六看了信,终于想到他还能找省官找师长!
信里余大人还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让他拿着信和拜帖去见裴世子。
说裴世子在余杭时曾看过沈聿的文章诗作,对沈聿印象不错,也许裴世子肯帮这个忙。
楚六的拜帖再有两日也该送到裴府了。
裴忌猜到容家不会管,换成他是容家的掌家人,家中女儿被沈聿当作垫脚石,用完了又一脚踢开,此时该下狠手。
容辰谨慎,才没轻举妄动。
他也猜到容朝华会有动作,可当这“动作”真的摆到他面前,又让他气闷。
“设法周全,望自珍重。”
裴忌把那张纸压到奏疏下:“夏青。”
夏青从栏杆上蹦下来,脆生生答应:“哎!”是不是换他去盯人?是不是要他去问案子进度?还是进宫?
裴忌道:“去,到东街的南糖铺子里买两盒糖来。”
夏青愣了愣,买糖?
他应了一声出门买糖时,赵轸提点他:“你呀,多买几盒,下回再差你去,你就不用再跑了。”
夏青老实:“主子平日又不爱吃糖,真多买来了,用不上怎办?”汤山过年时容姑娘送的那一匣子南糖,主子刚吃完。
赵轸摇了摇头,哪会用不上?接下来这几天呐,主子就会跟怀孕害口似的不断泛酸水,会时不时想吃点甜的压一压。
主子还瞧不上人家楚六,楚六都知道要上门求亲。
楚六拿着余知府给的信上门时,做好了要坐冷板凳的准备。
他只有一个举人身份,楚姓在余杭本地是大族大姓,到了上京城实在排不上号。
就算排的上号罢,他还拿不到他堂伯父的拜帖,手里只有一张余知府给的帖,实在不知能不能叩开世子府的大门。
故此楚六换了一身朴素些的衣裳,身边只带了云林惠明,一大清早就跑到世子府门口等着,腰间那条玉带是他最后一条了。
玉带最贵,最值钱,他全当了换来两千两银子,要营救沈兄。
以前是没门路瞎花钱,如今有了门路,他总得跟裴世子表示表示罢,人家也不可能白帮他的忙,又不是活菩萨。
没想到,他连门房的板凳都没挨上,就被人请到府中去。
“世子正在花园中,请楚公子一同赏花。”
楚家的宅子算大了,世子府更大,园中几乎看不到人,走了好一会儿才到花园。
楚六远远看见个年轻男子坐在竹轮椅上,再往前两步,便能看见裴世子生得英姿勃发,可惜……坐在轮椅上。
楚六脸上藏不上住事儿,心里想什么,脸上就明明白白写出来。
他赶紧收敛神色,刚欲下拜行礼,就听裴世子说:“不必了。”
楚六坐在牡丹盛放的花园中,世子不但请他喝茶,还请他吃南糖点心:“你坐罢。”
楚六赶紧站起来谢赏,按规矩吃了口点心,这才忐忑道:“世子,我……我来求您救救我同窗。”
朋友,同窗,情敌。
楚六连客气两句都不会,一股脑把事情全倒了出来,越说越激动,站起来道:“沈兄绝非那等人,他又能吃苦,又会读书,只是……只是时运不济才搅进这些事中的。”
“要说拜见林大人,我也拜见过林大人。”因为楚六没中,礼部列单子的时候根本没把他列进去。
楚六说得口干舌燥,猛灌两杯茶才顺过气来。
等他回神,又觉得自己实在放肆,竟让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连串。
裴忌却一直含笑听着,看他终于说完,缓缓开口:“莫急,你的意思是,沈聿是被冤枉的?只是运气不好,卷入此事。”
圣人张的网,连林谦都不过是这网里的一尾小鱼,沈聿这些不过是虾米而已,只要荣王是他想捉的那条鱼。
“正是!”楚六听见裴世子认可,简直将裴忌当作知己。
裴忌依旧温言:“我曾看过沈聿的文章,文章见人心。又有余大人肯为他作保,楚兄所言还如此情真意切,自然愿意相帮,只是……”
楚六目不转睛盯住裴忌,越听越笑,待听见“只是”时,他脸上又露出紧张的神色:“只是什么?”
裴忌脸上表情露出犹疑之色:“只是此事不仅事关林大人,还事关荣王。”
楚六咽了口唾沫,家中堂伯父眼看他不肯放弃奔走,已经向他说明了利害,还说如果他执意要为同窗奔走,就把他关起来。
“兹事体大,圣人震怒,案子已经从礼部到了刑部,我能做的实在不多。”
楚六望着裴忌的眼神,仿佛裴忌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裴忌依旧在自谦:“不过就是打几个招呼,让主审的官员不要囫囵审案而已。”
楚六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当真?”他怕的就是主审官把沈聿跟其它人放在一块,全打成林大人的门生,打成荣王的党羽,那沈聿就真的翻身无望了!
“当真。”裴忌笑得温和,“这样罢,我叫人领你走一趟,去看看你这位同窗。”
楚六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反应过来想给裴忌行礼,被裴忌的护卫一把拉住。
“不必多礼,趁着这会儿日头还早,赶紧去罢。”
出了裴府的大门,楚六依旧像是踩在云上,他为这事又瘦了两圈,没有家人引荐帮忙,他竟一点事也做不成。
万万没想到,裴世子开口事情就成了。
为他领路的是个护卫,楚六同这人搭话:“请问大哥怎么称呼?”
赵轸道:“不敢,我姓赵。”护卫也是有官阶的,这会儿楚六是举人,还不是官身,平称并不为过。
“赵大哥,我当真能见到沈兄么?”
“能。”
一听到能,楚六赶紧道:“能不能带些吃的用的进去?”这才关了七八天了,人都该臭了。
于是楚六买了些吃的,还到成衣铺子买了两身干净衣裳,一件给沈聿,一件给徐年。
徐年……他不敢打保票,但徐年连荣王的请柬都没收到,更容易撇清关系了。
赵轸将人带到刑部衙门前。
楚六眼看着赵轸亮了亮腰牌,这道迈不进来大门突然向他敞开,他被带进刑部衙门,穿过几间堂屋,看见了些抱着案卷卷宗跑来跑去的官员小吏们。
终于到了间小屋外。
在小屋里等了又等,见到了被提出来沈聿。
楚六一把伸手拉住他:“沈兄,你无事罢?”
除了清瘦些,沈聿人还算干净,也并没戴手铐脚镣,比楚六预想中要好的多。
“楚兄?你怎么会来此?”
楚六把余大人如何给他写信,又怎么给他名帖,指点他去裴世子府上求救,裴世子又是如何急公好义的事全说了。
裴忌在楚六的眼中,无异于在世的大菩萨,大英雄!
“裴世子说了,你若当真与荣王一系没有牵连,他会让主审官仔细审理,绝不会错冤了你!”
沈聿远远没有楚六那么乐观,他并没将希望寄托在压根没见过面的裴世子身上,但他向楚六深深作揖:“多谢楚兄。”
跟着他向楚六再次作揖:“楚兄,我想请你设法见一见容姑娘,告诉她,我确与此事无关。”
她肯送信进来,必是相信他的,可他还是希望能告诉她。
沈聿将那张纸条塞进领子,时不时便摩挲一下。
楚六一口应下了:“放心,我会去见三妹妹。”把这些原原本本全说给她听。
探视时间只有片刻,沈聿又被狱卒带走。
来时楚六一路疾行,离开时他又提起心来,不知何时才有个结果,不知不觉走到路口,将要与赵轸分别。
“赵大哥,烦恼你了。”楚六又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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