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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微仰by迢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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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很正式,头发梳得也很干净, 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中上水平的脸, 刻板印象里相亲中的理工男。
姜既月拉开椅子坐下, 全程表情都没有变换,还带着点微微的轻蔑。
“你好,我是陈靖远。”
那个男人先开口,想要缓和尴尬的氛围。
“你好, 姜既月。”
她眼中的敌意慢慢变淡, 依旧很冷漠。
随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姜既月端起拿铁喝了一口,先发制人:“你应该也知道了我的态度, 想必这里的咖啡不好喝吧。”
陈靖远面前的咖啡一口也没动。
他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似乎对姜既月的态度毫不在意。
自顾自地解释着:“咖啡因作为一种嘌呤生物碱,会造成心律不齐、心悸、加重胃溃疡等多种疾病,尽量少喝。”
他静静地注视着姜既月,继续说道:“我相亲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完成传宗接代的社会责任,效率为先,从你的穿衣打扮上可以看出你的态度并不友善,我的建议还是穿得稍微得体一点比较好。”
上下打量着姜既月,就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姜既月气笑了,将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膝上。
但她并没有发作,而是静静的等待他的激情演讲。
陈靖远推了推眼镜,说得话都保持在一个语调:“29岁,身高180,体重70千克,硕士毕业于985院校,现在大厂担任部门主管,名下有一房一车。”
介绍完毕,示意姜既月介绍。
姜既月挑了挑眉,一脸惊讶,感觉他有着非同寻常的定力,她慢吞吞地使用上述格式:“24岁,身高170,体重49千克,大专毕业,自由职业,负债累累。”
姜既月边说边憋笑,上大学的时候就有同学戏称美院是大专,不过事实就是如此,就算是全国顶尖的美院也是专业院校,她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工作室也确实是自由职业,至于负债累累,那是她先前欠下的订单。
听着姜既月介绍完,对面的人依旧是一脸震惊,不过他很快就回到最开始冷淡的表情。
他喝了口面前的咖啡,压压惊,姜既月见状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轻轻咳嗽,强装镇定,开口:“怎么和介绍的不一样?”
姜既月是故意这么说得,就是为了吓退这个“老实人”。
正当他酝酿着想要继续开口时,姜既月无聊地东张西望时,咖啡馆走进了一个人。
羊绒大衣丝毫没有压低他的身高,反而衬得肩宽腿长,视线从脚下移到俊俏的脸上。
“你怎么在这儿?”清隽的声音冲淡了芝士蛋糕的甜腻。
震惊之余就是脸热难堪。
她居然在相亲的时候,碰见了学长!
苏砚景点了一杯冰美式,就走到他们那桌,笑盈盈地问道:“好巧,你是在相亲吗?”
这种场面一眼就被戳穿了。
“嗯。”姜既月讪讪地笑了下。
“我也在等人,先不打扰你们了。”
苏砚景说罢就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他的那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姜既月,姜既月也能看见他。
一时间有些失神,她向对面的人解释了一下,便跑去了洗手间。
匆匆地洗了下手,眼睛里好像进了什么东西,刺痒难忍,好像每一次和学长的见面,都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完美,都是突然,离奇,甚至带着点抽象的。
而且他说他在等人,应该也是来相亲的吧。
想到这里,姜既月抬头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原来是假睫毛进眼睛里了。
红红的湿润的,她把假睫毛摘掉,走出了卫生间。
回到位置上时,苏砚景等的人也到了,是个长相温柔的女孩。
她对陈靖远说了声抱歉。
“没事,刚刚那个是你的同事吗?”他开口问道。
“不是同事,是学长,他也来相亲的。”
像是处于同一种社会旋涡,被浪潮磨圆,逐渐失去棱角。
她一直以学长为榜样,看着两人相交甚欢的样子,她感到了一丝陌生,曾经那个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的少年,好像也逐渐向世俗妥协,失去了原本的样子。
视线回到桌上,陈靖远的语速很快,他慢慢接受姜既月的一切:“年龄刚刚好,身高虽然不在我理想的范围但是也能接受,我理想的是165这种娇小的女生,至于学历嘛,我也没有太多的学历偏见,难满足小孩一到六年级的教育就行。职业没关系,我的工资应该够两个人花,如果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帮你找个稳定的工作,想要在家里照看孩子也没问题。没意见的话,咱们尽量早点领证,好让我爸妈早点报上孙子。”
“……”
姜既月听完这一席话,先是震惊,随后便是无语。
他不依不饶:“现在的人大多是快餐式的恋爱,我们这样的速度也不算快吧,如果你想,我们还可以先婚后爱,这不是你们现在小女孩比较喜欢的一种恋爱方式嘛?”
姜既月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控制住自己没把面前的杯子里的拿铁泼出去。
她换了一个姿势,附身向前,更具压迫感,缓慢开口道:“哦?先婚后爱是吗?你的年龄算老了,长相也一般,我的建议是你可以先去结扎,再考虑和我结婚,因为我这人天生讨厌小孩,看到地铁上有吵闹的熊孩子就忍不住要掐死他。”
猩红的眼变得狠戾,语气狂放浪荡,像是真的能干出这种事的样子。
她换了个轻松的姿势继续字字珠玑:“确实,年龄太老那个也没什么活力,我穿双高跟鞋就超过您了,以后还得麻烦您踩箱子和我一起走出门。至于学历嘛,我无所谓,现在学历贬值的又厉害。我就是干一单吃一单的那种,没有什么稳定工资,不过我一有钱就会去夜店包几个男模欣赏欣赏,你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
面前的这个男人的脸由白转红又变得铁青,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女人,也从来没有被如此侮辱过。
他的双手握拳,怒火中烧,隐隐有爆发的趋势。
这时,他的脸被一个巨大的身影笼罩,宽阔挺直的背,仰头只能看到那人藐视一切的下巴。
光是站在那儿就给人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全程都没有给陈靖远一个多余的眼神,倨傲的态度使他怒意更甚。
陆绥拉起姜既月的手就走,其实刚刚他就在旁边听到了一半两人的对话,没有发作就是想看看她的反击。
她和家里那条斗鱼很像,每次想进攻时先让对手放松警惕,随后再给他致命一击。
他拉着她的手走出门外。
“等一下,送他个东西。”
姜既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
随后走回了那个位置对那个男人说:“送你。”
姜既月向他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两根中指上还涂着她最爱的黑色美甲。
恰好被苏砚景看到。
吐了吐舌,笑着跑走了。
幼稚又可爱,一举一动都在陆绥的眼里。
她坐上了他的副驾。
他扯着一抹笑,调侃道:“姜既月,我们这是在私奔吗?”
他这么说也不无道理,两个人像是打破封建礼教压迫反对包办婚姻的男女,朝着自由恋爱跑去。
“陆绥,能和我私奔,是你的荣幸。”姜既月也忍不住笑了。
他单手行了个脱帽礼:“我的荣幸。”
陆绥没有把她送回家而是,带他去之前的那个炒面摊。
气饱也只是短暂的,最重要的是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你知道人在饥不择食的时候会怎样吗?”
她开口问道,眼睛看向别处。
“会怎样。”
他贴心地把筷子拆好递给她。
“会积食。”这也是她的一语双关。
她不会因为相亲就将就自己,自始至终她都有着无法轻易抹杀的原则。无论是事业还是感情。
事业她就是因为那吃人的公平而选择自立门户的,感情她虽说没有同事业般苛求却也渴望最纯粹的爱情。
她将一大口炒面送进嘴里,样子却并不粗鲁。
陆绥点点头,安慰她道:“慢慢吃,不要心急。”
慢一点没关系,总归是你的。

他对此有足够的耐心。
姜既月的眼神闪烁, 从20岁那年开始她便是一个坚定的不婚主义,她开始害怕对面那人的深情,不知该如何回应。
无法残酷地告诉他, 也无法轻易割舍。
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思考。
里面是歇斯底里的吼叫:“姜既月!你赶紧给我滚回家!我问你是怎么和人家说的!”
她将听筒拿远,耳朵对这样的叫喊声早就感到麻木。
“人家特意请假和你相亲,你在说些什么?什么不生小孩不结婚!”姜汝城大概是从相亲对象的口中得知了一切。
她没有解释什么,继续听着对面的喋喋不休。
“你最好赶紧给我回家, 讲清楚到底为什么不结婚。”姜汝城换了一个口吻, 想把她骗回去。
姜既月放下筷子,开始一句一句回答他:“我不回去, 我就一句话,想要我结婚生小孩,你等下辈子吧!”
说完就挂了电话。
甚至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
挂掉电话后, 她深深地喘息着, 刚刚的是气话也是实话。
声音很大陆绥不可能没听到。
但他的表情没有一丝的变化, 似乎是一愣,脸侧的酒窝算是隐藏不住了, 眸中的笑意几乎快要溢出,但唇角的弧度好像已经是努力克制过的。
他忍不住般笑出了声。
姜既月满脸问号, 这个时候一般的对自已有好感的男生不都应该气愤地拂袖而去吗?这人怎么还笑?
她皱着眉问他:“你笑什么笑?”
“我笑你, 嘴巴像小花猫。”
陆绥拿起纸巾递给她。
姜既月丝毫没注意到刚刚气愤时胡乱塞的几口炒面,吃得满嘴是油。
实际上他笑得不止是这些。
换了一副表情,严肃道:“不结婚正好,这样他们都没机会了。”这里的他们, 特指那些碍眼的追求者们。
这样也不用陆绥出手, 就减少了许多麻烦,他自然笑得开怀。
“我不介意当你的地下情人。”他挑眉, 嘴角上扬带着一抹坏笑,懒散的语调被缱绻缠绕。
他自从错失那一次名正言顺的机会后,开始变得没脸没皮。
她听到这句话不由地脸红耳热。
步步挪近,周身弥漫的全是他的气息,好闻的中药香和木质调的乌木沉香。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他的压迫感,如此难以招架。
就在这时,又打来一个电话,虽然是他弟弟的电话,但她知道前来审判规训的人是姜汝城。
“你做人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多为你爹我想想,年龄大了自然而然想要儿女都能成家立业。”他的语气没那么激进,但在姜既月的耳朵里依旧刺耳。
听筒里依稀能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管那么多干嘛?你又不生小孩自然痛不到你身上,她一个人过得难道不轻松吗?”
姜汝城看她没吭声继续规劝道:“你得为自己以后好好想想,当妈妈多伟大啊,有个孩子老了也没那么寂寞。”
两个字像是刺,深深地扎进肉里,姜既月的脸色变得阴沉:“你觉得生了我这么一个小孩,有用吗?”
从小到大,她都是爸爸妈妈的小棉袄掌心肉,姜汝城一直都很爱这个宝贝女儿,就是如今的方法太过偏激。
这句话无疑成为激怒他最快速的方法。
“不孝女!如果你不结婚不生小孩,你妈妈都难以安心。”
“你还有脸提我妈!”
姜既月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着都有些胀痛。
哽咽着说:“我妈妈她不像您,她会支持我的所有决定,会默默鼓励支持我,就算我不结婚不生小孩她都不会失望。自从当年你没能在我身上实现你大男子主义幻想的时候,我就已经再也不会被规训了!所以别拿我妈来胁迫我!”
一口气说完全部的话后,她吐出长长的浊气。
纤细白皙的手不听话地向上擦着,那难以控制的泪珠。
他看那一滴滴眼泪,心脏都不自觉地皱缩成一团。
她用力地擦掉眼泪,路边摊提供的纸巾很薄很粗糙,把她沁满水的眼眶揉搓得更红。
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拆开一包纸巾递给她,柔软丝滑还带着绿茶香。
“他以前不这样的,好像越老就越偏执。”纸巾就像是她倾泻的出口,整张脸蒙在里面,声音闷闷的,“在他的认知里,我就必须嫁出去生个孩子才算是完成了使命,他完全不认可我的职业,也看不见我的能力。”
“你的使命应该是为自己而活。”
他一直以来喜欢的不只是姜既月作为女性所拥有的特质,更多的是她这个人的坚持、认真、赤忱与热血。喜欢她无厘头的天马行空,恶作剧时的调皮捣蛋,以及笨蛋般的正义感。
姜既月一愣,在她的印象里,陆绥好像从来都让她把冠冕堂皇的“为艺术战”放在首位,这也是为什么她先前被拒绝得这么惨。
这句话虽说有些夸大其词但却弥足珍贵。
“任何时候都不要怀疑自己,就算没人站在你身后,我也会选择你。”
他慢慢地牵起那只冰冷的手,贴近他胸前的炙热。
就算让他把心剖开,也无怨怼。
姜既月停止了抽泣,她感受到手在慢慢回温,泪痕划过的脸颊由冰冷变得滚烫。
面前的这个男人,曾经占领她的理智,让她一步步被思念侵蚀,就算是切断了一切也终究难逃如今的细密网罗。
他领着她回到了那个痛苦的地方。
一个多月没来工作室,这里的一切都大变样了。
当初那块被陆绥撞烂的栏杆被修缮好了,周围的马路上装满了路灯和摄像头。
他牵着姜既月的手对她说:“战胜恐惧的方法不是逃避,而是去面对,我相信你有这个勇气。”
鼓励着她迈出那一步。
她的双脚落在了当初倒下的土地上,没有丝毫的畏惧。
那块用铁皮铸成堪堪能挡风的仓库被钢筋混凝土浇筑成现代化的厂房,所有的装修都和陆绥的家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南斯拉夫野兽派艺术风格被发挥的淋漓尽致。
她不禁张大嘴巴,震惊地扫视这一切,感叹道:“你就是那个买下隔壁仓库的人?”
“对,是我。”陆绥淡淡点头,语气轻松。
从整个建筑的风格就完全能看出来是陆绥的手笔,正好也是姜既月理想的那样。
陆绥带着她走进和工作室只有一墙之隔的原仓库。
慢慢向她解释:“买下它,刚好可以当作我的画室。”
包括了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个作用。
姜既月环顾四周,确实是个画室,除了有天井和落地窗,南北通透的采光特别好,还有一块巨大的石膏台,想必那就是他画静物的地方。
墙面只是粗糙的水泥层,没有涂上白漆,算是为这个画室的功能性添砖加瓦。比起姜既月的画室,这里不知道干净了多少倍。
他的油画颜料都是一管管按照顺序摆放好的,和他整个人一样规律协调。
她从来就没有好好整理过这些东西,在她的领地里,所有东西都是杂乱无章的,以一种她自诩凌乱美的秩序排列。
所以看到排列整齐的,她就下意识伸出罪恶的双手,想把它们弄乱。
“我们准备晚餐怎么样?”陆绥出声制止她的行为。
姜既月铩羽而归,回答他:“好啊。”
这儿是私人画室,而她是第一个见到全貌的人。
但她没有看见墙角用白色亚麻布覆盖的巨幅作品。
下午五点,两个人一起准备画室落地的庆祝晚宴。
大雨打乱了他们的节奏,那是立春雨水。
雨丝敲打在玻璃窗上,清晰有节奏,不知疲倦,冰雪消融,雨量剧增,这场雨之后,植物们都会狠狠的报复这个凛冬,拼命繁衍,以新生和嫩绿报复寒冷的寂灭,矫枉过正地填补着过去。
短时间内不会停歇。
两个人都没有伞,去超市买菜必然要全部淋湿。
于是姜既月就开始搜刮起他的石膏台。
“偷吃静物考不上大学。”陆绥委屈巴巴地抱怨着。
这句话是集训画室口口相传的,那时的老师为了防止学生偷吃静物水果,编出的骗小孩子的话术。
他的静物桌上还放着几块牛排和花椰菜,那是他昨天买的,还新鲜呢。
姜既月瞪了那人一眼回嘴:“这句话对考上大学的人无效,不然你告诉我吃啥?”
他还委屈上了。
不过他的画都画到一半了。
陆绥被怼得轻哼一声,撇撇嘴,还是妥协了。
姜既月心软,哄他道:“既然静物没了,我当你的模特总行了吧。”
“求之不得。”
他的瞳仁瞬间放大,漆黑的眼睛望着她,瞬间,犹如天上星河流转,银河汇聚的宇宙,姜既月知道那是一种渴望,那是一种绘画冲动最具象的表达。
两个人合作煎好这块牛排,煮好花椰菜,再加上先前工作室冰箱剩的半块火锅底料,一份中西合璧的麻辣静物出锅。
这样浪漫的菜应该配上烛火。
她翻箱倒柜,在那块骨灰盒区域找到了铁制的黑色烛台。
上面还带着锈迹斑斑的骷髅头,她无奈地笑了笑,“只有这个了。”
摇曳昏黄的烛火,不变的是两人同接吻般的对视。

笼罩在姜黄色的烛光之下。
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 本来外放的具有侵略性质的气息变得收敛。
姜既月就这么注视着,用好奇却又纯真的眼神扫视着他。
他想自己会永远沉溺在这样的眼神中,她的眼神会在夜幕降临时将他包围, 像是寸草不生的高岗上最后一抹永恒的霞光。
幸运的是这个静物石膏台上刚好摆放着一瓶香槟,两个杯子,一个是切角较多杯壁较厚的威士忌杯,一个是细长钿着花的鸡尾酒杯。
两个人选择的不同, 恰好对应着两人的性格。
她的外表是花哨的, 内心深处却柔软细腻。
他的外形相较简单,内里却是富有棱角。
两杯相碰, 晶莹的酒液入口。
电光火石间,只能听到窗外的雨丝搜刮着枯枝败叶,铁栏杆的墙角有一棵死树, 被雨水冲烂, 烂的犬牙交错, 他无暇顾及这棵树。
只剩下眼前人,她垂眸时像一朵垂丝海棠, 从枝头重重地落下,纯净又妖冶。
他最初设计这个仓库时, 便是想到了楚瓦什国家芭蕾歌剧院, 同她这个人一般,将优雅的芭蕾和典型的野兽派建筑相融合,以其独特的姿态傲立于寒风雪夜之中。
尽管自己才是那个在俄待了数年的人,但她却更能诠释冰雪的奇迹。
“你是什么时候习惯喝这么烈的酒的?”姜既月看着陆绥从衣服里拿出的小银壶, 好奇地询问他, 她从来没见过陆绥喝醉的样子,也不知道他的酒量是什么时候练就的。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 以一种极为云淡风轻的姿态说着那段过去:“伏特加吗,每次我感冒了喝几口,慢慢就习惯了。”
怎样颠沛流离、一个人如何背井离乡饱受冷眼,似乎一口伏特加下肚也就没有了酸苦。
姜既月光是听到这句话,就能想象到他当初的情景。
住在仅能放下一张床的单人间,需要靠烈酒暖着身子,举起手机感受微弱的信号,等待着和晨光同时到来的她的信息。
原来当初不只是她,陆绥同样痛苦。
眼神闪动,鼻头突然一酸,她的眼眶红通通的。
如果没有他,自己可能短时间不会再次回到这个地方,直面内心。
眼眶盛不住了,泪水打转着落了下来。
陆绥一瞬间慌乱了,他从来就没想过自己的经历会让姜既月如此难受,如果时光可以回溯到两分钟前,他绝对不会说实话。
他双手无措地想要擦去那颗眼泪,结果却越擦越多,他对姜既月的眼泪真的毫无招架之力。
“别哭了,行吗,我心疼。”
他拇指指腹带着茧,一下就把她的脸揉红了。
“你能别擦吗,我痛。”
姜既月噗嗤笑出了声,这个人总是喜欢说些笨拙的情话,但却总让人心动。
他听到这句话,抱歉地迅速抽回手。
而她却顺着惯性和牵引,倒进他的怀里。
起初他是凭借肌肉记忆和飞快的反应能力,将她牢牢地扶住,旋即,张开双手,迎接着她的到来。
姜既月稳稳地落到他的怀里,高度刚好是到他心脏的距离。
她的双手肆无忌惮地触碰他宽厚的胸肌,耳朵边上放的是奏鸣曲。
“你心跳地好快。”
语调里有着放纵的缱绻。
周身的温度攀升得很高,从锁骨到脖子再到耳根都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染上了微妙的红。
陆绥嘴上说着:“好了,别闹了。”
身体却是很诚实。
双手将她箍紧,怕她乱动。
姜既月感受到他身体逐渐僵硬紧绷,便识趣地起身。
“不是说让我当你的模特。”
她想要以此来转移注意力。
陆绥身上突然失去重量,怅然若失,咳了两声:“让我准备一下。”
“我需要准备什么吗?”她的眼神轻佻,逗弄着红晕未消的他。
一般来说油画的模特都要求裸/体。
她对此没有什么看法,女性的身体从来都是美丽的动人的,她们的线条甚至超越了世间所有的曲线,但前提是这些必须自愿的,不是被迫的。而她向来都对自己非常有自信。
“不用,不用准备。”连忙拒绝,声音都有些忐忑,陆绥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他现在的画风偏写实,而且他认为只要是画下的画,就都有被人看到的风险,哪怕是她都同意,自己也不愿意冒这个风险,更何况之前已经流过一次鼻血了。
“老古板。”
她冲陆绥吐舌,不过内心还是欣赏他的绅士风度。
陆绥将那个石膏台用天鹅绒的黑布铺上,拿出来一盏特殊的灯光,架好画板,戴上了金丝框眼镜。
向她点点头,示意全部准备好了。
姜既月脱掉鞋子,踩在了黑布上,她把上面的椅子踢倒,登基般走上了那个台子,随后以一种极为懒散的姿态,躺在了那儿,纤细的肘部支撑着,双手托腮,无辜地望向他。
原本是打算让她中规中矩地坐着,画个全身像的陆绥,失去了对他画面的掌控权。眼中的模特丝毫不任由他的摆布,直直地躺在那儿,还极为嚣张地露出计谋得逞的表情。
他把原本架好的竖构图横了过来,笑着接受了面前的现实。
最后他打开那盏灯。
原本有形状的橙黄暖光,照射在她被黑布衬的洁白无瑕的肌肤上,显得尤为神圣。
圆环照射在她裸/露的肌肤上,近似图腾。
躺在高台之上,细腰下塌,起伏的弧线,突出的蝴蝶骨,像是不谙世事的森林之子躺在雾气弥漫原野上。
此刻他只想用眼细细描摹,甚至觉得现在起笔都是草率的不尊重的。
看到了她的眉毛微微的皱起。
陆绥递给她两个柔软的羽绒枕芯。
她惊讶于他的贴心,这个姿势久了,手肘会因为承受不了上半身的重量变得通红。
等她保持好姿势陆绥就开始给画布刷油,起稿。
120乘137的画布相较于他之前画得不算大,但却是最艰难的。
先前画得姜既月不过是限定时间内的素描,而且仅仅是头像,这次要不仅是全身,更要加上色彩。
油画就是让那黑白素描生出血肉,加上完全出于画师本人的颇具主观的色彩。
就这样单纯的望着,迟迟难以下笔,曾经那个大刀阔斧几笔就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天才少年,如今却被困在最初的一步。
他的眼中原本应该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应该充满对未知画面的热情。
而如今,姜既月在他的眼中只能看到深深的遗憾与愧疚,就像是柴火熄灭后的余烬,只剩蔓延的火星。
“你怎么了?”她关切地问。
陆绥的镜片反着白光,他握笔的手顿住,咽喉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说不出话来。
在长达十五分钟的静默中,他的内心在不断的挣扎、彷徨,画地为牢,禁锢了肩膀到手腕的活动。
“我累了,下次再画吧。”他在沉默中开口。
镜片反光看不出眼神。
姜既月起身,百思不得其解,应该是她说累才对。这人究竟怎么了?
她实在是看不懂陆绥的操作,但能感觉到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便没有追究。
比起他如今在美术史上的成就,她当初更看好陆绥的油画,那时的他拥有最全面的技法,和常人难以企及的灵气,说他是才华横溢也不为过。拥有才气的人很难做到像他那么勤勤恳恳充实基础,而基础扎实的人的画面又没他那么灵动。
当时那幅示范的风景色彩就仿佛是给受够应试教育荼毒的姜既月,一记响亮的耳光。
从此以后,他便是那焦枯荒野上的甘露。
就同《最后的晚餐》中耶稣身后的那扇窗一般,直击当时她的灵魂。
哪怕是有人质疑,她可以清楚肯定地告诉任何人,那时的陆绥没有自己用记忆美化过的痕迹,他就该如此。
他失神打翻了凳子上的松节油,瓶盖没有拧上,橙黄的液体滴落下来。
他从来都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陆绥,你怎么了?”她担忧道。
“没事,没事。”
慌乱地把瓶身扶起,用纸巾擦拭油渍。
“先送你回家吧。”他不想让姜既月继续看到这个慌不择路的人了。
她理解他的决定。
“不过,这个门锁是不是坏了?”姜既月一边摇晃门锁一边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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