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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微仰by迢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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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在这儿?”他先发制人问出了声。
姜既月尴尬地笑了笑指了指身旁的林北鹿。
陆绥身边还有个人,但他却没有很待见徐今也,两个人隔了半米远。
“人都到齐了吗?”林北鹿问着小助理。
徐今也殷勤地上前,把现场情况一一向上司说明:“拍摄工作已经进行到一半了,不用担心。”
她作为工作狂魔没有打算放过自己的生日,特意包下了游乐场,给短视频博主提供场地,顺便给庆生。
徐今也深知她的秉性,早早地安排好一切。
“既然没事的话我们就开始玩吧。”姜既月拉着她的手就往园区里走。
谁能料到两人约会最终变成了四人的。
四人的第一站不是什么旋转木马碰碰车,鬼屋开局。
陆绥颇为担忧地询问她:“要不我们先去旋转木马?”
三个人都看向她。
姜既月强势地拒绝,回他:“你觉得我会怕?鬼屋能有什么?”
抓紧林北鹿的袖子,一头扎进漆黑。
紧随其后的便是绵延不绝尖锐的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也不知道这人在逞什么强,说不害怕的是她,被鬼追的睁不开眼只会尖叫的也是她。
反观其他三人,陆绥紧紧贴在她身边护着,林北鹿好奇地打量这些恶鬼的妆,徐今也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大胆的女人。
说实话刚进门的时候,骷髅遍布,连徐今也都不免感觉阴森,脚步有些虚浮。
他朝着黑暗处冒着红光的摄像头做了个手势。
地形瞬间改变了。
像是山体轰然倒塌的声音,姜既月一直捂着耳朵闭着眼睛,冷汗从后背源源不断的冒出来,她紧紧攥住衣袖不肯放手。
“芽芽你在哪儿?”这声音是林北鹿的,她和姜既月分开了。“别怕,陆绥就在你那边。”
“啊,我没害怕,救命!”姜既月的声音都在颤抖,她的脚踝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
重心不稳倒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别怕,我在。”
紧紧握住她骨节分明的手腕,黑暗中人的感官也变得出奇的敏感,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抚摸着后颈。
与周遭的冰冷阴森截然不同,能让她感受到这是一个切切实实安全感十足的人类。
霎那间,灯光全部被开启。
他们站在一扇单面窗前,看着对面的两个人。
陆绥一只手还紧牵着她,表情像是盱衡大局运筹帷幄的幕后推手,唇边还扬着淡淡的笑。
她顿时了然,一把将手甩开,语气带了点假意的哭腔:“你玩我?”
他用手将那颗傲娇的头给摆正。
让她好好看着玻璃窗对面的人。
等她回头时居然看见,徐今也单膝跪地,一只手拿着戒指盒。
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大束玫瑰花。
灯光亮起,鲜花铺了满地。
黑雾成了纯白的雾气。
林北鹿就站在一切的中心。
两个人耳语,拥抱,接吻。
左手无名指的戒指闪着耀眼的光。
一切都措手不及,却又顺理成章。
她流泪了,捂住脸低声地哭;他搂住她,不停安慰着。
或许选择鬼屋作为求婚地点的想法怪诞却又合理,透露出:
爱和死永远一致,求爱的意志存在于甘愿赴死。
两个人走了出来,徐今也的表情就像是得胜凯旋的将军,身上没有一根羽毛不是上翘的。
姜既月已经把陆绥的衣服哭湿了。
两个人抱在一起,反倒是林北鹿更加成熟,还安慰她。
“我们站在外面什么也没听清,你们俩儿说了什么?”这下她的哭腔的确实实在在了。
徐今也就算再告白一万次也不嫌累,虔诚地望向他的未婚妻:“这条路我走了很久,既不偏向左也不偏向右,所有歧路,都把我引向你,你愿意嫁给我吗?林北鹿?”

林北鹿脸上的笑仿佛明丽的霞色, 她看着徐今也回答道。
“不过我们得约法三章。一,必须写婚前协议。二,在我的工作没有到达满意的地步是不会结婚生小孩的。三, 只要我说「立刻」你就要马上放下手中的一切,坐上摩托车后排,和我去民政局。”林北鹿义正严辞,而一旁的徐今也的眼中好像只剩下一个她。
她不像是埃德蒙画下签署结婚誓言的新娘, 更像是执剑的女王, 为最英勇的战士授勋,带着一丝神圣的威胁。
“嗯嗯, 都随你。”他的脑子已经不会思考了,所有的神经元都在处理一个信息,就是“我愿意。”
笑得痴傻, 那是他放下一切骄傲自尊苦苦寻求的女孩, 怎能不珍视?
她坚持写婚前协议的原因就是不想因为结婚而拥有不属于她的那部分财产, 也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既不想当笼中鸟, 更害怕成绣屏鸟,笼中鸟还有机会挣脱牢笼, 而慢郁玲珑绸缎上的织金鸥, 年月久了,光会暗淡,会被虫蛀了。
不管她想做什么徐今也都会无条件支持,这是最忠诚的诺言。
过往的点滴好像都在戒指的光反射中重现。
第一次见她, 白毛衣和百褶裙, 那时的她还是个初入职场的小菜鸟,手里的文件夹都快挡住了视线, 按电梯也不找人帮忙。
第二次见她,衬衫和黑长裤,有所长进了呢,明目张胆的讨好让人一眼就能看穿,但是依旧忍不住掩护她的虚情假意。
第三次见她,鎏金吊带长裙,似乎在名利场上都游刃有余,不过总有不长眼的人往前凑,嫉妒?有这种感觉也不赖。
徐今也转着那枚订婚戒指,细数两人的过往。
每一次见她都无疑不被深深吸引。
谁能想到从狼群文化中脱颖而出的头狼居然被驯化成了乖顺的狗。
而菟丝花会杀死宿主掠夺养分,只有真正强大的宿主才毫不畏惧。
这场求婚是徐今也早在半个月前就精心准备的,提前一天和陆绥通气也是为了确保计划可以顺利实施,之所以没有告诉姜既月,是因为他们深知她的秉性,肯定转头就告密了,瞒着她以绝后患。
还有这整个游乐场也是他包下的,工作也不过是借口。
这场求婚只为了一人,能看到的也只有他们四个。
“徐总,你如果对小鹿不好,我第一个刀的就是你。”姜既月的语气里是满满的威胁。
徐今也连忙表态:“我可以签署一份免责声明。”意思是让姜既月随便刀。
“我也可以代劳。”陆绥在一旁添油加醋。“柔术棕带不伤也得残。”
林北鹿牵过他的手笑着说:“不用你们出手,老娘自会管教。”
“走吧,未婚妻。”徐今也侧头瞟了一眼陆绥,言语间满是挑衅。
陆绥这一局的气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但他还是打心眼里替他们开心,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下一个项目玩什么?”姜既月问他。
他的眼神哀怨,抿了抿唇,回答道:“过山车。”
没有什么比过山车更能释放压抑的心情,除了死对头求婚成功压自己一头这件事。
徐今也已经拿到了满分答卷,而自己则在及格线苦苦挣扎。
两队人马分开了,姜既月他们坐上了过山车,而林北鹿他们选择去了旋转木马。
安全卡扣扣紧的那一刻,她的心脏也同时提到了嗓子眼。
过山车上升至最高点停了一会儿,但没有人在此刻放松警惕,那完全出于本能对未知的恐惧。
“看落日。”
陆绥笑着指着远山远景。
巧妙的是,大自然此时也在炫耀自己的鬼斧神工,后印象派画家对这样霞色的加工也不过是皮毛。落日熔金,温柔的晚风推不动暮云,微粉的天色发亮,雾薄了,可是也还未曾降临。
她的侧脸被镀上一层淡粉的光,剔透的甜白釉。
就在姜既月侧头去看时,过山车以最快的速度俯冲至谷底,落日飞车。
尖叫声回荡的山谷,巨大的失重感席卷全身。
手被紧紧地攥住,那人笑得畅快,而她只想打他。
从车上下来时,双腿都有些发软。
虚浮地踩在水泥地上,一不小心就会被绊倒。
还好手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掌心中。
磕磕绊绊地来到了灯光绚丽的旋转木马前。
姜既月记得她小时候做过和一个旋转木马的梦,只不过当时带她来的人是妈妈。
幼儿园的她放学后就喜欢缠着妈妈,让她带自己到小公园去玩旋转木马,时间到了隔再去壁的的小卖部买“果然多”。
吃完一卷“果然多”后,坐在长椅上把里面的小漫画给读完。
这是彼时的她的最爱。
或许梦境中,这一切都带着细小闪动的光块。心底的爱意与颤抖的渴望,向着生命的斑斓撕扯着。
梦何尝不是现实的困境。
“月月,你怎么了?”陆绥那低沉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啊,没事。”
她选择性回避了那段记忆。
他们两个也结束了,四个人准备去吃晚餐。
去得是一家火锅店,是林北鹿提前订好的,这充分体现了这个求婚的惊喜程度。
她不过是选了一家两个人都爱的火锅店。
另外两位显然有些不情愿。
徐今也面露难色:“我不想自己求婚成功那天吃得是火锅。”
作为总裁他对这种降低格调的东西还是有些抗拒。
陆绥微微蹙眉:“不想和坐他一起。”
“你爱吃不吃。”林北鹿才懒得理作精。
“你坐我这边好啦。”姜既月疑惑又尴尬地笑了笑,她虽然看不出这两人到底有什么过节,但还是答应了。
陆绥满心欢喜地坐在姜既月的身边。
徐今也则攒眉苦脸地坐在了陆绥的对面。
两个人都很贴心地烫了帮她们烫了筷子。
姜既月她们不为所动,在那儿点起单,分工明确。
“有什么忌口的吗?”服务员在一旁贴心的询问。
姜既月递给她菜单顺带说道:“他不吃香菜。”
指了指陆绥。
别人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举动,在他眼里却截然不同。
他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还能记得自己的喜恶。
那时的他们刚刚在一起,她会带他尝遍自己觉得好吃的美食街,也就试出了他的饮食习惯。
姜既月回头时,对上了陆绥颇为深情的眼神,一脸茫然。
转眼间,雾气升腾,汤水滚沸。
那个说“不吃火锅,影响逼格”的人,吃得不要太开心。
林北鹿一直好奇面前两个人的关系,现在才找到机会问。
她带着不怀好意的笑,问道:“陆教授,你什么时候才能追到我们家芽芽啊?”
被问的陆教授先是一愣,手上的动作顿住,放下筷子回答道:“还在持续努力中。”
这个答案既不给姜既月压力,也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她听到了也不免一笑,喝了口水,向他们表明:“他现在还在男友的试用期。”
“你最好再观察他几天,虽说这么多年也没被我抓到什么把柄,不过总觉得这家伙有问题。”徐今也可不是那种顺水推舟的好人,他不落井下石已经算好了。“他小时候还……”
陆绥在桌底踢了他一脚,他才消停。
姜既月和林北鹿都很好奇两个人的过往。
开口问道:“你们两个到底什么情况?”
“我讨厌他,他也讨厌我,就这么简单。”徐今也丝毫不害臊,说出了小学生名言同“绝交”相类似的话。
陆绥点头表示赞同。
看着两个人的眼睛依旧燃烧着八卦的火焰,显然不打算这么简单就放过他们。
徐今也开始解释道:“当时他在国外,都没钱吃饭了还得靠我接济。我不过让他给我画张画,死活不听,我可是甲方哎!”
陆绥眼神闪动,情绪不明,语气依旧平静:“你作为甲方,在我修改十三次后选择了第一版。”
淡淡的语气说明了一切。
三个人看徐今也的表情都不是很好,带着对资本家剥削的鄙夷。
徐今也见状连忙找补:“你当时穷得连药都买不起,要不是我你早就饿死街头了,简直忘恩负义,我当时还特意帮你联系医院…”
正当他要继续时,又被陆绥踢了一脚,他的眼神凝重,带着警告。
抬头看到姜既月的脸色显然不对劲。
她完全被蒙在鼓里。
他什么时候生病了?快饿死街头了?他不是一直在忙工作吗?
那段关于他的记忆不知道是被刻意隐瞒还是直接丢失。
她只觉得心,空了一块。
“你继续说。”林北鹿看到两个人怪异的举动,知道这里面肯定有误会,便示意他继续。
徐今也的声音没了底气:“那年好像是雪暴灾害,铁路停运,通讯故障,物资短缺,他一个人在国外失联了,当时我就接到了他老师打的电话,说是病危……”
他担忧地望向她。
她的感官像是被无限放大,深厚的雪淹没了肺腑,深呼吸,重重地喘不过气。
有关他生命周期性的暗潮,
她什么也不知道。
像个局外人。

火锅上方的雾气凝滞了。
陆绥在第一时间关注姜既月的变化, 她面色平静如常,但暗藏的情绪却波涛汹涌。
她朝他勾勾手指,他侧耳倾听。
“我们谈谈。”
无疑是想听他亲口说。
饭局还在继续, 她却吃不下了。
哪怕是平时再爱的涮牛肉也难以下咽。
结束了庆生环节,他们四人分道扬镳。
姜既月坐在陆绥的车上。
这段过往生生的被撕裂,连血带肉。
她甚至不敢想象当初的陆绥到底是何种经历,年少时的玩笑话在那时一语成谶, 却给如今重重一击。
记忆回到那个潮湿的夏夜。
“陆绥你同意了!”姜既月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他低头默认了, 两个人正式成为男女朋友了。
她迫不及待地牵住陆绥的手,举起手机, 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拍下属于两个人的第一张合照。
还想马上发朋友圈高调官宣,被他阻止了。
姜既月只好遗憾停手,但她依旧觉得不够。
这件宝物是她好不容易得手的, 自然要不停地炫耀。
拿来拍立得, 让人帮忙拍合照。
一纸相框中的她对镜笑得绚烂, 他却略微含笑低头,只有侧脸。
余光中净是她。
陆绥快要开学了, 姜既月的素描基础也快学完了。
两个人不经常见面。
【将尽月:今天的晚饭是木桶饭,学校的饭好难吃, 你吃了吗?】
【登陆月球:没吃, 家教刚结束。】
【姜既月:我给你送晚饭。】
【登陆月球:不用,太晚了。】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十点了。
宿舍的门禁时间是十一点半,宿管阿姨查寝不是很严格, 毕竟美院的学生熬起夜来没个限度。
她裹了件毛衣开衫就下楼。
一边还给他打字发消息。
【将尽月:炒面吃吗?】
学校附近专门有条路是卖这个的, 凌晨都还热火朝天。
陆绥无可奈何发道。
【登陆月球:你站在门口别动,我来找你。】
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他实在放心不下, 便加快了脚步。
姜既月听话地站在校门口,数着马路上飞驰而过的一辆辆车。
不知过了多久,等累了,她便蹲在一棵树的边上,无聊的玩起了手指。
路灯下的影子缩成小小的一团,还毛茸茸的。
被斑驳陆离的枝桠给分割着。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的声音里还带着喘息,像是带着夜晚的雾气。
姜既月抬头,对上他月光下盈润清俊的脸,莞尔一笑:“你来了呀。”
此时距她下楼已经超过了一小时。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他的抱歉还是一如既往地客气。
姜既月并不觉得久,只不过腿有些麻了。
他已经向前走了几步,没注意到老树边蹲着的小小一团还纹丝不动。
“陆绥,我腿麻了。”等她开口他才意识到。
单手像是拎书包一样,把她拉了起来,像折叠小椅子。
他无奈的摇头,嘴角还有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站稳了。”
他的身量很高,姜既月单脚站立着也搭不到他的肩。
蓦得他蹲了下去,给她可以支撑的肩膀,单手按摩着她抽筋的那条小腿。
她的脸上闪过诧异,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
腿上的酸胀已经有所缓减,脸上的红晕却轻易难消。
“好了。”等到她开口,陆绥才慢慢停止了动作。
他看着姜既月的眼,认真说道:“以后可以不用等我,太晚了。”
他从家教的地方赶到这儿需要坐一个小时的地铁。
姜既月抬头问他:“你教什么?”
“教高中生书法。”
“厉害。”
她没想到陆绥不仅油画画得好,就连书法都精通。
那不过是两个人在一起之后众多约会之一。
之后的每次他都迟到,不是在做家教就是在兼职,姜既月都忍不住骂他:“要不我包养你好了。”
陆绥听到先是一愣,然后再好好安抚她,这样一直到异国恋的开始。
他总在疲于奔命,毫无怨言,似乎从来不会向她抱怨生活重担的倾斜。
哪怕是如今。
姜既月坐在副驾驶,隐而不发,不想让他开车时分心。
等车开到她家的楼下,她才慢慢开口:“陆绥,我需要一个解释。”
他关切地注视着她神情的变化,酝酿着开口。
“其实,那天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话就像是慢慢揭开了陈旧腐烂的布条,让伤口与空气接触;结上得痂被剥脱,露出粉色的肉血。
“暴风雪把通讯设施破坏了,我被困在家里,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你就不要我了。”
前面的痛苦一笔带过,几乎是哽咽地说出了那句“你不要我了。”
她看着他沁红的双眼,心如刀绞。
她把那只最乖最可爱最不挑食的流浪狗给扔在了零下几十度的大雪天。
这只狗多年后看到她居然还摇尾巴,只能眼含热泪地骂上一句:“真是不长记性。”
“你为什么不和我解释,哪怕一句。”姜既月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啜泣着。
纤细的肩膀随着喘气轻微的颤抖,像被雨打湿蝴蝶的羽翼,坠落在废墟,如此破碎。
他的大手扶住了她振颤的肩,语气温柔,那是安抚的剂量:“我没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如此难受,对当初的自己生出讨厌。”
“不想你因为我而后悔自己的决定。”他的眼神如此坚定。
这是她没有设想过的答案,确实在听到这件事时有一个瞬间她唾弃自己。甚至有些记恨,那时的她薄情寡义,对待感情也如此随意。
“都过去了。”
他双手环抱住姜既月,慢慢轻抚她的后背。
姜既月被眼泪糊住了视线,她捶打着陆绥的后背,埋冤他:“下次不管什么事,都必须告诉我,不要委屈自己。”
她势必要改改陆绥什么都往肚子里咽的坏毛病。
双手用力缠紧他的脖子,柔软的身体靠近这堵墙。
“答应我。”
语气强硬,还带着哭腔。
身前突然的触感让他举手投降。
“我答应你。”
他只好缴械,对她所说的一切无条件盲从。
尽管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还改不过来。
姜既月哑着声音说道:“我走了。”
她一时半会儿还难以从如此跌宕的情绪中抽离,需要自我消化一段时间。
两个人离得很近,柔和又有厚度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晚安。”他的嗓音里带着诱哄和轻笑。
姜既月回头,一把拽住他的领带,胡乱地把鼻涕和眼泪全部擦在上面,惩戒他的笑。
做完这些就甩开。
头也不回地走了,想象着他看自己的背影,是否决绝。
等自己消失在他视线的瞬间,快步跑回家,打开阳台,检查他还在不在。
不出所料,他在。
她仰头先是笑,随后眼泪也顺着脖子落到锁骨处。
等到眼泪流干,就去洗澡了。
这些天她流了太多眼泪。
这是很久都不曾有过的情绪外放,但好像在他面前总能如此肆无忌惮。
洗完头,黑色的发梢还淌着水,说来奇怪,她自己的头发是天然的棕色,不是纯正传统的黑。
吹干发根就没管发尾,任由它散乱地铺在床上。
当肌肤触碰到沙沙作响的纯棉床单时,她便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安慰,连接着梦境与现实。
“你怎么不把头发吹干就睡啊,会着凉的。”一双温柔的手慢慢地穿过发丝,轻抚着她的脸。
她好像从身体抽离。
看着如此温馨地一幕,暖意流经全身。
但随后乌黑的秀发不断的繁衍、迭代,慢慢将这个人吞噬,变成浓黑的深渊。
浑身上下都被莫名地压着,生出绝望。
她从噩梦中醒来,大口地喘着气。
冷汗一点点从身体渗出。
但她并不觉得害怕,甚至希望噩梦可以久一点,因为很久都没有做到和妈妈有关的梦了,她都快忘记妈妈的脸了。
重新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梦也无法延续。
或许冥冥之中都有预兆。
她点开了那个置顶的微信,一遍遍听着那曾经厌烦的长语音。
“芽芽,你一定要好好吃饭,不要再节食减肥了,现在已经够漂亮了,要好好睡觉不要熬夜,熬夜会长痘,到时候不要跟我哭。”
“芽芽,这款护肤品刚好适合你的肤质,早晚各用一次。”
“芽芽,趁年轻多谈几段恋爱,不要像我一样,相亲完就草草结婚,就算你想玩一辈子都没关系,前提是要好好照顾身体。”
“芽芽……”
一字一句她都吸烟刻肺。
只是呆呆地坐在床沿,四肢都在逐渐变得冰冷。
一坐便到了天明。
她收到了一个电话,姜且之小心翼翼地问她:“姐,今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吗?曲奇我准备好了。”
姜既月想了一夜。
面无表情地回答:“你在家等我,我回来的,你放心。”
姜且之没有表现出太过开心,说道:“妈妈一定很想你。”
冬的尾羽,春的绒毛。
细雨从空中的河往下落,灰暗昏黄,的一个世界。
天空是混沌的死寂。
让人生出一种荒谬有绝妙的窒息感,远处还不时传来鸟叫声,它们乐此不疲地歌颂着。
石碑前站定着一个撑伞的女人。

笑容逐渐散去,望向镜中的自己。
一手拭去水雾,热气使得部分毛细血管扩张, 皮肤充血,在锁骨处,红痕扩散,白皙的肩头尤为明显。
“下手真重。”嘴上虽是这么说, 压抑不住内心微微发烫的愉悦。
他回忆着刚刚的场景, 紧咬下唇。
这种暴烈的快乐,
不亚于火焰和炸药的亲吻, 在最得意的刹那间烟消云散。
他想自己始终都渴望着这样的爱
粗暴、专横、野蛮。
到死也要将骨灰混在一起,难舍难分。
今晚下雨转暴雨,向窗外望去, 被细雨笼罩得深幽的天色, 讳莫如深。
还没把黑发吹干, 许久未剪,湿漉漉硬质的发梢, 会戳到眼睛。
他不紧不慢地喂起了鱼。
浴巾松松垮垮地系着,灯光下水珠带着晶莹的闪。
说来奇怪, 他对野外钓的鱼不惜用上十八般武艺, 对自己家鱼缸里的这两条倒是格外仁慈。
看两尾鱼嬉戏时脸上还会不时流露出微笑。
走进了房间,床头柜上放着的那本书,重新打开细细地看。这次的他没有了过往的烦躁郁闷,只是带着不深的酒窝。
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清晨。
细雨如丝, 密集的毫无顾忌地下着, 黑雨伞承受着没有节奏变化的敲打,风的肆虐使地这些雨丝成了害人的尖刀。
这份伤残, 难以摆脱冬天。
她把伞扔下了,强劲的风吹烂了这座牢笼,这副枷锁,这处炼狱。
那块石碑上是简简单单的五个字「江春雪之墓」。
不是谁人之妻,未写何人之母。
她干干净净的来,也孑然一身地走。
姜既月慢慢地蹲下,因为这样可以仔细地看清妈妈的脸。
是她放在员工手册上的那张笑脸。
还没有变得瘦削,面容盈润,笑眼盈盈,就和昨夜梦中的那般温柔恬静,眉眼带着机敏和锐利,正目视前方仿佛在说:“加油吧我的女儿,在努力一点就能赶上妈妈了。”
膝盖跪在那块大理石上,眼神空洞,雨滴在地面绽开的烟花,冰冷刺骨。
也许她应该害怕,这样阴冷潮湿的墓地。
但她此刻只觉得温暖,轻轻擦拭着石碑上的雨水。
“妈妈,我很听话,一直在好好吃饭、锻炼,就是偶尔熬夜,你会原谅我的吧。”她的脸是冰冷的,还像往常那样撒娇。
生生地忍住了眼泪:“可是你没遵守约定。”
洁白的床单,蓝色的帘子,消毒水的味道,杂乱的导管,诡异的电扇,吵闹的人。
她的眼睛就这么轻轻地闭上,唇边有浅浅的笑,像是做了一个好梦。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梦不会醒,就像是水消失在水里。
暮色慢慢的跌落,从此她不再如期而至,结束了薄如蝉翼的生命。
妈妈是个胆小的人,但她同样很勇敢,胰腺癌晚期她能忍受吃什么吐什么的痛苦,能忍受形销骨立和脱落的头发,但她不想自己被限制在这小小一方病床,不想做一个什么都干不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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