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炮灰有点东西by轻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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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劲儿往马屁股上抽了两鞭子,牢牢跟在秋东旁边,大声问他:
“您想干多大的一票?这事儿兄弟们熟啊!”
“一直打山匪有什么意思?这回咱们直接去安庆城打羌族人,太子不是在那里做监军吗?亏待了谁都不可能亏待了咱们的功劳,正好给兄弟们捞点军功”
乌城正想说“好哇好哇,”忽然反应过来不对,震惊道:
“您还真打算隐名埋名啊?”
他就是一时嘴快,图个痛快而已,可没想真让秋东远走他乡。秋东走了,马球场怎么办?他们这么多兄弟怎么办?
只要想想没了秋东的日子,他就觉得日子无聊至极,成日不知道做点什么好。
他乌城是真离不开二殿下啊!
要不然二殿下从王宫逃出来,他也不会二话不说,死缠烂打跟着一起来了,连被陛下迁怒都不怕。
“殿下,您千万别想不开,实在不行,您隐居的时候带上我一起,我陪您啊!”
秋东被吵的脑壳儿疼,一扬马鞭,无声加速。
他就不该一念之差,被这家伙给缠上来,烦死了,真的。烦的他连担心太子的时间都少了。
彼时的安庆城内,太子刚从军营回来,和从前线下来的程振东碰了个正着。两人这些日子已经相熟,太子见他忧心忡忡的样子,关切道:
“可是前头出了什么事?”
程振东眉头紧皱,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确定道:
“探子来报,羌族那边正在整合人手,近些时日怕是要有大动作,以防万一,末将想叫人先送您去更安全的城池。”
太子怎能在这时候走?
他是来监军的,先来个临阵脱逃,传出去会给士气造成多大影响?
“其他监军如何,我便如何,没甚特殊的。”
程振东张张嘴:
“那如何能一样?您身上干系国祚,您在末将这里出一丁点差错,末将万死难辞其咎!”
要是太子在他的地盘上出了意外,他还能活吗?
太子跟他讲道理:
“羌族内部向来散乱,互相攻讦。为了一块肥美的水源群殴更是家常便饭,所以即便他们整合人手,最终应该也不多。
何况我是监军,不会上前线,守在安庆城中身边还有护卫保护,安全无虞。”
当然还有一点他没说,如果他在安庆城,前线真的守不住了,也给他留了足够的逃生时间,他不说,两人都清楚。
程振东见一时说服不了太子,向来笨嘴拙舌的他急的脸都红了,最后也只憋出来一句:
“反正就是不行!”
太子摆出威严的架子,不再和他讲道理,只说事实:
“我是监军,是你的上级,你没有命令我的权利。”
太子并非鲁莽之人,若形势不好,他绝不会给人添麻烦,当机立断就走。
可眼下的形势未明,甚至连敌人究竟能不能凑齐人数都不晓得,他就先摆出贪生怕死的架势跑了,日后可怎生得了?
敌人进犯一次他跑一次?
简直要把老姜家仅剩的脸面丢尽了!
当然还有一点,太子跟谁都没法儿说,他总觉得羌族忽然集结人手这事很奇怪。
按理说如今正是六月天,羌族放牧的最关键时期,从上到下哪有闲心打仗?
一般打的最凶的是在青黄不接,要饿死人的时候,为的是能从安庆这边抢食物。
此时大规模打仗就显的很不合理。
太子能发现里面的问题,其他将领自然也发现了,纷纷派出斥候去打探消息。
然而斥候送来的消息让他们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斥候说,连羌族内部族人也不晓得他们的王突然召集人手打仗是为了什么,前些日子吵的很凶,后来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几位首领才渐渐统一了口径。
他们也想认认真真在草原上放牧,期待来年是个好年景。
没事儿谁想打仗啊,王就算打输了也没事,可他们会死的啊!
搞不清楚原因,安庆城只能快速进入备战状态,只太子在夜深人静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问题所在。
殊不知在另一头,守将程振东趁着夜色,叫人将一封加了秘的信悄无声息送出去。
程振东一拳锤在桌面上,桌子裂出了无数缝隙。
此时他满脸阴鸷,哪里还有白日寡言讷语的样子?对着壁龛里的牌位道:
“父亲,您放心,儿很快就能为您报仇了。”
“还有大哥,杀不了二殿下,就先用太子的血洗刷你受到的委屈!”
程振东的父亲是个商人,往返于边境和江南贩卖货物,给羌族人带去他们喜欢的茶叶和瓷器以及粮食,又将羌族的皮毛带回江南。
偶然的机会他途径某个羌族小部落时,和程振东的母亲相识,两人很快结为夫妻,一起前往南方生活。
婚后接连生了两个儿子,日子过的平静又安静。幸运的是孩子面上没什么羌族人特征,让孩子的童年生活并没有遭遇太大波折。
幼时的程振东和弟弟冯如海,过着和周围每一个小孩大差不差的生活。父母疼爱,生活殷实,以至于他们偶尔调皮却经常懂事。
那时的程振东还不叫程振东,冯如海也不是冯如海。
他们就是身在江南非常普通的,千千万万个大郎和二郎中之一。
打破他们平静安宁日子的,是有一日父亲突然被人抬回家中,已然没了气息。而母亲也一夜之间变得极为陌生,不顾他们哭求,撇下他们自顾回了草原。
彼时的程振东六岁,冯如海五岁。
连他们父亲的身后事都是在乡邻的帮助下,才磕磕绊绊完成。
兄弟俩被不同的人家收养,有了各自的命运。然而他们都没有放弃追查当年父亲死亡的真相。
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了近二十多年的查证,终于让他们发现,当年害死父亲的真凶,竟然就是他们母亲。
而他们母亲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父亲 ,因为当时母亲的部落已经陷入了粮食危机,而父亲的车队里是满满当当颗粒饱满的粮食。
们看中了父亲那只大肥羊,想让父亲心甘情愿为他们部落提供粮食,于是母亲嫁给了父亲。
然而知道真相也无用,彼时程振东和弟弟冯如海是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而他们的母亲已然成了部落里的女王,兼并了周围几个小部落,在整个羌族都很有话语权。
兄弟两只能蛰伏下来,不断向母亲示好,叫她放松警惕,如今兄弟俩终于找到了为父亲报仇的机会。
程振东先是让母亲相信,如今的姜国已然是一滩烂泥,再无能用之将。到了羌族人扩大地盘,进入中原腹地享受繁华的时候。
为了提高母亲的信心,程振东将太子在安庆城监军的消息透露出去。果然那个女人对活捉姜国太子有着非常高的兴趣。
程振东的计划中,如果太子死在兴庆,死在羌族人手里,那个女人连同她身后的所有部落,乃至于整个羌族都要糟到姜国猛烈的报复,她要彻底完蛋了!
如此,他们兄弟终于可以鼓起勇气,换回父亲的姓氏,去他坟前烧一炷香,请他安息了。
“殿下, 事情好像不太对!”
乌城急匆匆跑来,到了秋东跟前扶着膝盖直喘气,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的手正在害怕的发抖。
此时他们一行人正停在距离安庆城一百里的一处山涧休整, 秋东站在高高的大石头上眺望安庆城方向,双手后背, 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状从石头上跳下来,等乌城喘匀了气, 才问他:
“说清楚, 究竟发生了什么?”
乌城一脸惊恐, 好似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哆嗦着嘴唇,面色苍白:
“殿下,方才探子来报, 安庆城被羌族五万大军包围了!”
秋东猛地抬头,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羌族声东击西, 吸引走了安庆城大部分主力, 却把主战场放在了安庆城?”
原本他们得到的消息, 是安庆城守将们经过一番商议后,决定主动出击, 把主战场放在距离安庆城八十里, 与羌族接壤的边界。
御敌于国门之外, 给羌族一个狠狠的警告, 让他们知道即便姜国已经日落西山,依然不是蛮夷可以公然挑衅的存在。
这些年双方在边境小打小闹不断, 是因为姜国国君已经没有了收服周边小国的野心, 而非他们没有和羌族正面对抗的实力。
姜国依然是整个中原王朝最鼎盛的国家,绝不允许公然挑衅的事情发生。
“守将们来不及回援安庆吗?”
按理说战场距离安庆城只有八十里, 他们反映过来带兵驰援也还来得及。
乌城这下是真的哭出来了,他感觉自己的腿已经软了,要不是殿下正扶着他的胳膊,他都要一屁股直接坐在地上:
“安庆城守将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被羌族人诱敌深入,进了南边的山谷,您也知道那种地形易守难攻,此刻他们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多余的功夫去驰援安庆城?”
要不是这一年来殿下经营的好,他们马球场的探子不仅遍布整个姜国,就连周边小国也有他们的人手渗透,此时他们还没办法如此快拿到消息。
怕是也要和朝中那帮蠹虫一样,等着战报传来,惊慌失措像无头苍蝇一样为太子收尸。
乌城非常怀疑是安庆出了内贼。
因为守将设想的没有错,然而现实却是他们受到了羌族人的调虎离山之计,羌族很可能用五万人马的主力中队围攻安庆城,准备活捉姜国太子。
据秋东收到的消息,此时太子只带着不到八千人马留守安庆城。
他疾行几步,翻身上马,下令说道:
“全速前进!目标,安庆城!”
秋东从丰都城出来的时候只带了不到两百人,这一路上不断与他此前留下的人马会和,此时也不过将近五千人。
搁在平常,秋东私底下养这么多兵马,肯定是要被朝臣们拿出来疯狂弹劾,直指秋东狼子野心,有造反的嫌疑。
都不用皇帝动手,朝臣们就想把秋东送进诏狱,让他一辈子不得再见天日的程度。
然而放在此时此刻,乌城疯狂后悔为何不叫殿下多带些人出来,他们这边满打满算五千人马,加上安庆城的八千守卫,那也不可能是羌族五万人马的对手。
现在扑上去就是送死呀!
乌城一边用了吃奶的力气将马催的飞快,一边在心里悲伤着想:
“太子殿下,乌城为您尽忠了!”
万万没想到,他们马球队这些成员中,他乌城竟然是第一个为国捐躯的大丈夫。也不知丰都城那些高高在上瞧不起他这个纨绔的人,听到这个消息后会不会惊掉下巴?
谁能想到出来的时候好好的,嗨呀,回不去了!
他就是想缠着殿下,不叫殿下撇下他而已,可他也没想到真的要和殿下同生共死了。
这可真是奇妙的命运,乌城心里杂七杂八想了一堆有的没的,可见对眼前的局势是真的悲观。
然而秋东并不这么认为。
他们快马加鞭赶到距离安庆城三里的地方时,秋东停下马,马蹄腾空,马音嘶鸣。
他转身命令道:
“列队,摆阵!”
“是!”
这些人跟着秋东一年多以来,会并且仅会一种阵法,完全不用秋东过多解释,众人便熟练的摆出了早已铭记于心,刻在骨子里的军阵。
当然,在这些人还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然成了一只无坚不摧的军队前,他们还会坚定地认为这并非是什么军阵,而是他们马球队能勇往直前,战无不胜的秘密法宝。
秋东从未教过他们什么高深的阵法,只是不断加强他们的基础训练,加强再加强,让他们把战斗意识刻在骨子里,形成肌肉记忆。
然后辅以最简单有效的阵法,让他们以灵活的身姿,无可比拟的默契,在战场上形成矩阵,不断缩减敌人的生存空间。
道理很简单,杀伤力是旁人想象不到的大,付出的努力和精力也是旁人想象不出的多。
他们用这招在马球场上几乎战无不胜,也用这招对付过山贼,且效果显著。
但第一次上战场,就要面对数倍于他们的敌人,多少心里还是没底。
秋东知道面对死亡不可能有人坦然无畏,他也不会说什么鼓舞人心的话给他们灌鸡汤,只大声且郑重的向所有人承诺:
“我会站在最前面,与诸位一同拼杀,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兄弟们替我去挡刀!”
“现在,听我命令,杀!”
此时的安庆城一片混乱,面对五万羌族大军的疯狂进攻,城墙上倒下的尸首不计其数。
他们没有时间把战死的同袍尸首拖去旁边,甚至还需要涌同袍的尸首作掩护,尽可能的让自己活下去,展开反击。
不一会整个城墙上堆了厚厚一层尸体,血流一地,人的鼻子却反倒是失灵了一样,完全闻不到所谓的腥臭气,只是在走动间,才能发现鞋底被血粘在地上走起路来格外艰难。
战争进行了将近两个时辰,城内剩余战士不足三千,城中人心惶惶,甚至有百姓一度冲到城门下,欲要打开城门逃生,险些酿成大祸。
太子他们一边要和城外的羌族大军作战,一边还要用严酷的手法,杀掉那些企图打开城门逃跑的百姓,杀鸡儆猴。
太子右胳膊受了箭伤,他便用左手拿刀。满身鲜血污秽,与守将一起奋力拼杀。
整整砍杀了两个时辰,他此时还能抬起胳膊完全是凭借超强的意志力。
太子偶然还能想起幼时跟随父母一起在战场上生活的片段,那时他被所有人护在身后,看着不断有人为他倒下。
如今他也成了那个要护着所有人的大人了。
守将砍掉一个攻城上来的兵卒脑袋,艰难地抹了一把被血水糊住的眼睛,望向城门下乌泱泱一片好似看不到尽头的羌族大军,心里生出无限绝望。
他大声请求太子:
“殿下,安庆城要守不住了,请您以自身安危为要,以姜国的江山社稷为要,速速离开!
末将会打开城门,尽力为您争取离开的时间!”
他们已经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也猜到前面出去的军队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他们知道极大可能等不到援兵。
可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追究那个通敌叛国的内贼究竟是谁。
守将此时选择用一城的人保太子,在他看来是非常值得的一件事。
然而太子却觉得此事并不乐观,他抬手用刀砍掉一只射向旁边士兵的羽箭,疲惫的喘了口粗气,摇头道:
“羌族大军恐怕正是冲着我来的,我带着那几个人根本逃不开他们的视线,既如此,那便跟他们拼了吧,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这道理守将何曾不明白?可太子是整个姜国的希望,只要太子在,就是姜国在,若太子殒命于安庆城,整个姜国将陷入长久且无序的混乱之中。
被他们护在身后拼命保护的百姓,也将再无宁日。
不试试怎么能甘心?
守将咬牙,跪在太子身前,哭求道:
“殿下,末将求您,走吧!”
说吧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也不等太子回答,径直起身,大声招呼周围下属:
“开城门,随本将迎战!”
城门一开,便再无可防守的余地,他们只剩区区三千人,根本不可能是羌族的对手,届时不管是士兵还是城里的百姓,一个都活不了。
唯一的作用,就是用这些人手给太子争取离开的时间。
太子带出来的东宫护卫们见状,将太子团团围住,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簇拥着人就往城门下走。
正在此时,忽然听闻有个小兵用哆哆嗦嗦不可置信的声音大喊:
“有,有援兵?!”
随着这一道声音响起,从四周接二连三传来惊呼:
“是援兵,我们的援兵到了!”
“真的是援兵,他们竟在咱们没注意到的时候把羌族军给豁开了个口子,好生神勇!”
“兄弟们!杀啊!援兵到了!真的是援兵到了!”
太子停下脚步向城外望去,第一反应就是不对劲,因为那援兵的数量,在数万羌族战士的对比下,显得那般弱小又可怜。
细细看去,竟是连将旗都没有。
但凡是个被朝廷授过官职的正经将军,怎么可能没有属于自己的将旗?
也就是说没有打出将旗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千盼万盼来的援军,是一群乌合之众。
然而这个念头只在太子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快跑几步,双手撑在城墙上,死死的盯着城下某处,语气不自觉带上了颤抖:
“那是不是二殿下?是不是他?!”
侍卫其实心里也很懵,但他仔细观察过后,还是不确定的说:
“瞧那些人的穿着,黑衣黑甲,很像二殿下马球队的装扮!”
丰都城内贵人们组建的马球队,为了彰显他们的身份地位,在穿着打扮上可谓用尽了心思。甚至为了区别于别家,还费尽心思想出了属于他们自己的象征,叫人一眼就能认出那支马球队是谁家的。
只有二殿下的马球队从不用花里胡哨的东西去装扮,整日黑衣黑甲,简朴的过分。
二殿下说那样是为了便于训练。
随着那些人马的逐渐靠近,太子也终于确定了所谓的援兵正是秋东。
他亲手养大的阿弟,只需远远瞧上一眼,他就能从背影瞧出是不是他。
一瞬间太子心里有许多疑问,父皇不可能放他离开长秋宫,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叫他这个时候出现在安庆城?他可有受伤?丰都城的母亲和阿妹还还好吗?
这些念头只在太子脑海里一闪而逝,随后太子转身,大跨步下了城楼,牵过战马翻身而上:
“随我出城迎战!”
他总归也不能将他弟留在战场上只顾自己逃命,常听人说做兄弟是有今生没来世的事,那他今日便和阿弟并肩而战,也算是求一个今生的圆满吧。
“驾!”
事实上太子出城迎战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虽然他从未想过,他这短暂的一生会结束在安庆城,结束在羌族人手里。
但这也不是什么特别叫他不能接受的事情,他只是有一些遗憾,他对这个国家有太多的期盼,终究不能在他的手里实现了。
然而事实是,在接下来三个时辰的战斗中,在漫天的喊杀声中,在硝烟弥漫中,在无数尸山血海中,在倒下了无数同袍后,在黄昏降临之际,他们竟然迎来了奇迹般的胜利。
是的,他们胜利了。
可面对满目尸骸,谁心底都无法升起喜悦,只余下一个并不强烈的念头:
我还活着,我又活下来了。
秋东手里的刀已经卷了刃,身上的伤口已经慢慢凝结,他双手杵着长刀支撑着身体站在尸山血海中,目之所及双眼一片血红。
有那么一瞬间秋东的脑子里是完全的空茫。
他茫然的想,他是来救太子阿兄的,对了,阿兄人呢?
秋东艰难挪动身体,在死人堆里扒拉,试图找出太子。
可这太难了。
战场上还活着的人寥寥无几,活着还有力气站起来的,秋东周围就剩他和乌城。
其他人早在战争结束的第一时间,不管不顾躺在地上。
或者说他们早就已经脱力了更为准确。
乌城身上留下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口,脸上也有一道浅浅的疤,当时若不是秋东反应快,那就不是一道疤,而是把乌城的整个脑袋给劈开了。
他艰难的张张嘴,用极其嘶哑干裂的嗓音问秋东:
“殿下,我们这是赢了?”
是赢了。
乌城好似现在才反应过来,脸上表情似哭似笑,张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直挺挺的倒下去。
战场上安静无声,秋东却好似听到了无数人的悲痛嘶鸣,不甘呐喊,以及麻木不仁。
他艰难转动眼珠子,下一刻整个人被太子抱进怀里。
在几个时辰前,太子在城墙上远远看见秋东的那一刻,他心里是存了一肚子疑问的。但到了这会儿,好似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人活着就好。
真的,人活着就好。
秋东好似一瞬间也听到了太子身体里的灵魂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嘶鸣。
只要上了战场,没有人能完完整整的回去,他们要么在战场上丢掉了健康的身体,要么在战场上丢掉了并不完整的灵魂。
战争,就是一架吃人不吐骨头的机器。
而战争一旦开始就没有办法轻易停下,所有人都是在被他逼着前进。
因为鲜血顺着刀口不断流向刀柄,导致刀柄滑腻难以握住,秋东只能用布条把刀柄牢牢绑在手上。
此时太子将他手上的布条解开,才发现秋东的手因为过于用力,形成了固定的姿势,他用了全身力气也没有掰开。
这样的事情在这个战场上太多了,不仅秋东如此,乌城他们同样如此。
上了战场唯一的念头就是活命,不择手段的活下去。
自来不存在战无不胜的将军,手底下的人命太多了,便自然而然成为“人屠”。
这一晚,安庆城的夜空格外深邃,没有一丝风也没有多余的云,宁静美丽的不像话。活下来的人身上却开了巨大的口子,风呼呼的吹,冻的人几乎失去活下去的力气。
被羌族引诱到山谷中了埋伏的将士们也拼死回来了,去的时候整整四万兵马,回来只剩下不到八千残余。
其中也包括守将程振东。
这一战若没有秋东的突然出现,只能用一个惨败来形容。
然而现在即便有了秋东,也依然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将剩余人手整合起来,勉强凑够了一支上万人的队伍。
多少年来,安庆城没有经历过如此惨烈的战争了?
夜虽然很深,但没有人去睡觉,守将府中灯火通明,残余的守将们包扎好伤口,齐聚一堂,与太子殿下议事。
太子扫视一圈,说道:
“两件事,第一,那个内鬼究竟是谁?第二,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秋东坐在太子边上,便有人试探着问:
“二殿下有何看法?”
他们是希望秋东能挑头的,不仅因为秋东的皇子身份,更是他在战场上表现出来的英勇和智慧。此时的安庆城,亟需这样一位能征善战的将军带领他们走下去。
秋东头都没抬:
“这是安庆城的内部事宜,与我无关。”
众人也就明白他的态度了,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强打起精神。
“此次咱们损失惨重,羌族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时恐怕难以集结起今日这般声势浩大的军队,但为了防止他们疯狂反扑,咱们还是不得不防备。
殿下首先应该上书朝廷,请求朝廷派兵支援。仅仅凭借安庆城剩余的兵力是防不住任何敌人的。”
当然,作为监军,太子责无旁贷。
又有人说:
“死的人太多了,很多线索怕是早就断了,排查起来难度很大,我们要做好无法查出内鬼的准备,也要做好内鬼还存在于咱们中间的准备,日后行事得更加谨慎。”
这话也没错。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接下来该如何?
大多数人倾向于整顿军务,休养生息,少部分人认为应该乘胜追击,彻底把羌族给拿下。
两者各有利弊,秋东见他们一时无法说服对方,争论不休,便缓缓退出大堂,去前院找乌城。
路上碰见刚从乌城院子里出来的程振东。
程振东作为好不容易从羌族人埋伏中活着回来的守将,身上的伤并不比谁轻,他们那一仗打的绝不比秋东这边更轻松。
此时这位面色憔悴的将军搁下手中药碗,艰难朝秋东行礼:
“末将听闻了殿下在战场上的英勇,佩服不已,还未多谢您救了安庆城百姓,使他们免受屠戮。”
秋东借着月色和院子里朦胧的光线打量他,这人拥有非常能唬人的外表,谁瞧了都会给他冠上一个“老实憨厚”的标签。
“我身为姜国皇子,救姜国子民,没什么需要谁来道谢之处。”秋东说。
然而程振东却坚持表示: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他笨嘴拙舌的说不出,只强调:
“有些人永远都不会主动做这些事,既然有人做了,就应该得到感谢和尊重。”
瞧,就是这样一位把朴实无华刻在骨子里的守将,谁能想到在他几十年如一日的伪装下,究竟藏着怎样一颗阴暗扭曲,毫无家国百姓的心呢?
秋东坐在乌城床前时,还听乌城努力睁着疲惫的眼睛跟他叨叨:
“那程将军可真是个平易近人,毫无架子可言之人哪,竟是因着府里大夫和药童不够,就亲自帮着煎药送药,这种事在丰都城可见不着,嗨哟,跟着殿下出来果然长见识。”
秋东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心底就有了数。不跟他啰嗦:
“赶快睡吧,睡醒了跟我去办事。”
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事是神神秘秘不能让人知道的?
秋东轻哼,自然是继续深入羌族腹地——趁他病,要他命了。
既然在安庆城找不出内贼,那干脆从羌族下手好了,把羌族女王活捉了,就不信问不出点东西。
乌城傻眼,龇牙咧嘴从床上爬起来:
“我的好殿下哟,咱们哪儿来的兵马?我可听下面人说了,咱们带来的五千人马损失过半,剩下的还都身有伤残,您不会想带我们这些人去给羌族那边送人头吧?”
当然不会!
在来安庆城的路上,秋东就已经给下属发信号,料想明天他的人手就该到了。
这一年多来,他在暗中养的人手究竟有多少,连费久沉和乐重恩都不能尽数知晓,攻打如今正人心惶惶的羌族正正好。
是士兵,就得见血。
拿羌族练练手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