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之兽语者 by胡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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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玉东又来来去去的往卧室里跑了好几趟,给婆婆换尿湿的裤子,擦洗身子,又将厨房里温着的米粥和小菜端到房间里给婆婆吃。
老太太身上干爽,又有可口的饭菜,这才心情愉快了一点,没有继续折腾梅玉东。
等到梅玉东终于喘匀了一口气,在客厅里和夏木繁说上话,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梅玉东满脸的歉意,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夏木繁问:“你丈夫呢?”
伺候老人是个力气活,尤其梅玉东的婆婆嘴馋,不停地要吃要喝,吃了又容易拉,把裤子、床上搞得一塌糊涂。梅玉东换床单、换衣服、给老太太擦身,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即便累成这样,提起丈夫时梅玉东没有半分埋怨:“他现在是车辆厂职工学校的老师,每天都很忙,根本没有办法照顾他妈妈。我没什么本事,也没工作,就在家里做做家务,管管婆婆。”
别人的家事,夏木繁也不好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
梅玉东记挂柳琴,逮着空就问:“柳琴怎么了?是出了意外吗?”
夏木繁将柳琴家里发生的一切简单的说了一遍。
听完夏木繁的话,梅玉东失魂落魄的坐在沙发上,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良久良久,梅玉东声音哽咽,掉下泪来:“怎么会这样?我以为小琴有了自己的家,就能得到幸福,没想到她命这么苦。”
越想越伤心,梅玉东捂着脸哀哀痛哭起来。
“我们两个离开福利院之后,外出打工。一开始都在星市,可是后来我嫁给了鹏海,跟着他一起来到荟市。本来我想把小琴一起带走,可是那个时候我和鹏海能力不够,她不想拖累我,就独自留在了星市。”
“我离开星市的那一天,小琴拉着我的手,万分的舍不得,哭得稀里哗啦的,让我一定要记得和她给她写信,有什么事儿都一定要告诉她。”
“刚到荟市的时候,我和小琴通信还是挺勤的,每个星期都有两三封,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小琴的信越来越少,再后来我搬了一次家,就再也没有联系了。我几次想到星市去找小琴,可是我走不开啊。”
“我是个孤儿,从来没有享受过家庭的温暖,结婚之后我有了妈妈,也有了丈夫,自然要以家庭为主。我婆婆你们也看到了,她身边根本离不开人。如果我早知道小琴嫁的那个男人不是个东西,我怎么也要把她带走,她才三十岁啊……”
梅玉东与柳琴自小一起长大,相互扶持,年少情谊是她心底最美好的情感。陡然听到柳琴去世的噩耗,梅玉东悲从心起,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卧室里又再一次传来老太太的咒骂声。
“人呢?人都死哪去了?我吃完饭民,快来收拾碗筷!”
一听到老太太的声音,梅玉东就像是战士听到冲锋号角声一般,立刻站起身来。
梅玉东正要往卧室去,忽然停下脚步看向夏木繁:“小琴的女儿有先天性心脏病,现在一个人留在医院里?”
夏木繁点了点头。
梅玉东心里面很不是滋味:“柳琴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夏木繁说:“小名笑笑,大名欧宝珠。”
梅玉东一听到这个名字,眼泪再也止不住,扑簌簌的往下掉。
“宝珠,宝珠,这个名字真好听。我们小时候经常坐在福利院的天台看星星,一边看星星一边畅想未来,小琴说将来如果我们生了孩子,一定要对孩子很好很好,让他们成为全世界最快乐、最幸福的孩子。如果是女儿,就叫宝珠,宝贝得像珍珠一样,男孩就叫家宝,家里的宝贝。”
梅玉东越说越伤心:“我们姐妹两个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呀?为什么都这么命苦?小琴死了,撇下宝珠这孩子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医院里躺着;我呢,结婚这么久了,连个孩子都没有。”
卧室里再一次传了老太太的咒骂什么,因为烦躁,声音显得很尖利,刺耳:“梅玉东,你这个臭女人死哪里去了?赶紧给我滚过来!”
可是这一回梅玉东,没有像往常一样迅速的赶到卧室,她站在原地,看着夏木繁,态度坚决的说:“我绝不能看着小琴的女儿成为孤儿,宝珠这个孩子,我来养!”
夏木繁万万没有想到,梅玉东会主动揽过了照顾笑笑的责任,一时之间,五味杂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明明梅玉东现在自身难保,面对一个瘫痪刁钻的婆婆,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得伺候,自己都分身乏术,却态度如此坚决的要照顾笑笑。
真的是个非常善良的好女人。
可是夏木繁却不忍心将照顾笑笑的责任加在这个善良的女人身上,温声道:“星市那边已经派人和欧庆国的姐姐联系,如果她姐姐不愿意当监护人的话,政府也不会放任不管。手术费、住院费都由政府承担,儿童福利院也会派人来照顾她。”
一听到福利院这三个字,梅玉东立刻激动起来:“不不不!我和小琴发过誓,如果我们将来有了孩子,一定会把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绝不会让她进福利院,过没爹没妈的日子。”
梅玉东走上前来,一把抓住夏木繁的胳膊:“求求你们,给我点时间,我和鹏海好好说说,宝珠就让我来养吧,小琴不在了,我就是她妈妈!”
夏木繁还没回话,门口传来动静,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子推开门走了进来。一眼看到站在客厅中央的夏木繁和梅玉东,他愣了一下:“家里来客人了?”
夏木繁再一次做了自我介绍。
男子正是梅玉东的丈夫赵鹏海,他抬起手推了推眼镜,非常客气地说:“警察同志同志你们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梅玉东见到丈夫,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的往下落:“鹏海,柳琴死了!”
赵鹏海和梅玉东谈恋爱的时候见过柳琴,听到她的死讯,皱了皱眉,对夏木繁说:“柳琴是我爱人的儿时玩伴,不过两个人已经有七、八年没有联系了。她的死应该和我爱人没有关系吧,你们过来是想了解什么情况?”
梅玉东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见到丈夫便迫不及待地说:“鹏海,小琴死了,是他丈夫害死的,她的女儿宝珠现在成了孤儿,我们反正也没有孩子,就收养了她吧?”
赵鹏海的眉毛皱得更紧,不耐烦地说:“你只是柳琴的一个朋友,而且很久都没有联系了,领养她的孩子,不合适吧?我们还年轻,将来总会有自己的孩子,再说了,我妈这个身体,你也腾不出手来照顾别人的孩子啊。”
梅玉东感觉胸口憋闷得慌,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还没等梅玉东想出劝说丈夫的词语,卧室里传来一声尖利的咒骂:“梅玉东,你这个死贱人是不是聋了?喊你半天都不来!”
话音刚落,“哐呲”一声,那是瓷碗砸落地面发出的碎裂声。
赵鹏海将目光转向梅玉东,眼神里带着一丝谴责:“玉东你是怎么照顾妈妈的?怎么让她发这么大脾气?就算是警察同志有事儿,你也得先把妈妈照顾好啊。”
梅玉东被丈夫说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努力地辩解着:“鹏海,我刚刚给妈妈擦洗,又喂了水送了饭……”
赵鹏海打断了她的话:“你不用跟我说这些,这些本来就是你应该做的,你每天不上班,待在家里照顾妈妈就是你的工作,如果你连这些都做不好,在这个家里还有什么价值呢?”
梅玉东嘴笨,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意思,嘴唇颤抖着,双手搅在一起,指尖都泛白了。
憋了一分钟,梅玉东只说了一句话:“可是,小琴死了。”
赵鹏海对柳琴的死毫无感觉,没好气的说:“她死了和我们又没有关系,你还是管好自己家里的事情吧,别七想八想的。妈又在屋子里喊你了,赶紧去收拾收拾。”
梅玉东站得笔直,定定地看看赵鹏海,没有挪动身体。
不知道为什么,柳琴的死给了梅玉东很大的刺激,她现在内心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愤怒,让她不再像以前那么逆来顺受。
她和柳琴从小一起长大,两个人的性格差不多,都是那种嘴笨心善,只知道埋头做事的老实人。她们都认为对人真心实意地付出,别人自然也会对自己好,哪怕是受点委屈也没什么。
可是,柳琴最后得到了什么?
她忍受丈夫的殴打,以为只要自己多体谅多宽容,就能感动丈夫,维持好这个家,可是最后她被丈夫打死了。
就连她的孩子都成了孤儿,一个人躺在医院里,准备接受大手术。曾经被柳琴视若珍宝的孩子,现在身边却一个亲人都没有。
如果善良换来的是欺辱,那还要这样的,善良做什么呢?
如果宽容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压榨,那为什么还要对他们宽容?
越想,越不甘,梅玉东的内心第一次生出了反抗。
赵鹏海看妻子不像平时那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心情也不由得烦躁起来。卧室里时有时无的屎尿臭味飘了过来,令他作呕,他开始催促梅玉东:“你还愣着干嘛?赶紧去啊。”
梅玉东依然没有动,她抬头看着丈夫,眼神里闪着从来没有的光芒:“去干嘛?”
赵鹏海提高了音量,语气很不耐烦:“你别在那里装傻,妈在叫你,赶紧过去。”
梅玉东反问:“谁的妈妈?”
结婚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梅玉东反问赵鹏海的话,赵鹏海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身材肥胖、穿着朴素、长相普通的妻子,眼神里的嫌弃藏都藏不住。
“是我的妈妈,也是你的婆婆!媳妇伺候婆婆,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你在这里跟我玩什么文字游戏!当初结婚的时候我们就商量好了,你在家操持家务,照顾好我妈,我在外面工作赚钱养家。怎么?现在你翅膀硬了,觉得照顾老人辛苦了,不想做了?”
梅玉东身体颤抖,双手捏拳,仿佛在给自己打气。
突然,她大声的喊了起来:“柳琴死了,你听见没有?我告诉你柳琴她死了,死啦!”
梅玉东的愤怒仿佛是一直积压在火山下的岩浆,安静而沉寂。
可是今天,柳琴的死点燃了那死寂的岩浆,陡然喷薄而出。
第一次见到梅玉东发这么大的脾气,赵鹏海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应对,就连卧室里一直作妖的老太太,也突然收了声。
夏木繁在一旁看到,真想为梅玉东鼓掌。
她走上前来,拉住梅玉东的胳膊:“关于柳琴的死,请和我们一起到派出所去谈谈吧。”
梅玉东二话不说,跟着夏木繁便往外走。
赵鹏海慌忙拦住梅玉东:“你走了,妈怎么办?”
夏木繁似笑非笑的看着赵鹏海:“梅玉东伺候了你妈七、八年,难道你管几个小时都不行?”
赵鹏海被夏木繁这鄙视的眼神看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沉着脸看向梅玉东:“晚饭怎么办?”
冯晓玉实在是忍不住了,大声回了句:“怎么办?凉拌!你没手没脚吗?自己不会去厨房做饭?实在不行,去外面买点,很难吗?什么都要梅玉东管,难道你是死人?”
说罢,拉着梅玉东便往外走。
一左一右两名女警护在梅玉东身侧。赵鹏海有心想说几句什么,可是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颓然的闭上,悻悻然往卧室里走去。
关上房门的那一刹那,梅玉东听到屋子里传来丈夫的埋怨:“妈,我跟你说了,别一天到晚往地上砸东西,家里有多少东西可以给你砸?还有,少吃点儿。吃了就拉,吃了就拉,烦死了!”
合上门,所有的声音都挡在了身后。
原来,赵鹏海也知道母亲是个麻烦,可是平时他总是让她忍受、理解。怎么轮到他管了,他就不忍了呢?
梅玉东默默的跟着夏木繁上了警车。
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忽然钻到她怀里,梅玉东低头一看,一只黑灰相间的狸花猫,正乖巧的贴在她腿上,用它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她的手掌,喵呜喵呜地叫着,娇嘀嘀、软绵绵的。
梅玉东愣了一下,并没有躲闪猫咪的碰触。她伸出手掌,轻柔的拂过猫咪身上的毛发,那温暖而柔软的触感,让她内心渐渐平静下来。
车子开动起来,由车辆厂宿舍楼渐渐被抛在脑后,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梅玉东忽然开了口:“小琴一直说她想养一只猫。”
她伸出手,继续抚摸着怀里的煤灰,喃喃自语道:“如果小琴还活着,如果小琴还活着……”
说到后来,梅玉东的声音越来越小,整个人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之中。
虞敬熟门熟路的地将车开进安宁路派出所,刚一停车就扯开嗓子:“魏所,魏所!”
魏勇端着茶缸子从自己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看到是他们,笑骂道:“难得回来一趟,大呼小叫做什么?”
夏木繁下了车,看着魏勇走过来,感觉亲切无比。她大学毕业就分配到了安宁路派出所,是魏所长手把手教她人情世故,一步步带她走上刑侦之路,在她心目中魏勇慈爱而宽和,是父亲一般的存在。
夏木繁笑着叫了一声:“魏所,好久不见!”
魏勇看到夏木繁,顿时笑开了花:“小夏,听说你在刑侦大队那边做的不错,组长当得似模像样的,连着破了几起大案,简给我们安宁路派出所长脸了啊,不错不错。”
一时之间,安宁路派出所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梅玉东抱着煤灰傻愣愣的站在一旁,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现在的所有心神都在柳琴和笑笑身上,对周边的欢乐毫无感知。
寒暄几句之后,夏木繁说:“魏所长,借您的办公室用一用,我们和梅玉东聊几句。”
魏勇毫不在意地说:“没问题,我的办公室你们只管用。今天晚上就留下来吃饭啊,我让食堂加餐。”
夏木繁也没有客气:“行,那就做我们六个人的饭菜吧。好久没有吃胡师傅做的菜了,还挺想念的。”
煤灰缩在梅玉东的怀里,冲着魏勇这个熟人叫了一声。
魏所长看着日渐肥硕的煤灰,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哎哟,煤灰长得这么胖了?看来刑侦大队那边伙食不错。”
煤灰冲魏勇翻了个白眼儿。
【长胖怎么了?我又不吃你家的米。】
【我这不叫胖,这叫做壮。】
魏所长看着翻白眼的煤灰,对夏木繁说:“我怎么觉得煤灰在骂我呢?”
夏木繁笑着点了点头:“你的感觉是对的,煤灰不喜欢别人说她长得胖。我觉得她挺好看的,一点儿也不胖。”
关于胖这个问题,引起了梅玉东的注意力,她抱了抱手中的煤灰再看一眼夏木繁,在心里说:我也不喜欢别人说我长得胖。
在家里,婆婆和丈夫总爱来拿她长得胖说事儿,婆婆更是言语恶毒,骂她胖的像肥猪,说她又懒又馋。丈夫也从来不会用欣赏的目光看她,晚上和她亲密的时候有些不情不愿,嘟囔着她该减肥了。
久而久之,梅玉东对自己的身材毫无自信。
可是,怀里抱着的这只猫咪却教会了梅玉东一件事。
——原来,别人说你胖,你可以理直气壮地给他一个白眼,告诉他你不喜欢。
只有不喜欢的人,才会嫌她长得胖,若是真心喜欢,只会觉得她挺好看,一点也不胖。
也许,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第176章 反抗
内心有了要改变的念头之后,梅玉东看人的眼神不再那么怯懦,抬起头好奇的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安宁路派出所,梅玉东是第一次来。
不仅派出所,社区居委会、商场、超市、公园……这些属于城市的公共建筑,她都很少接触。
梅玉东结婚之后就跟着丈夫来到荟市,每天照顾瘫痪的婆婆,生活半径最远到车辆厂菜场。早晨匆匆起床到菜场买菜,然后是忙着洗晒、打扫外加一日三餐,有时候婆婆折腾起人来,下午要煮面,晚上要添粥,她忙得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
有时候梅玉东也想出去逛逛街,买两件漂亮衣服,丈夫赵鹏海却不耐烦的说:你一个家庭主妇天天在家里做饭、打扫卫生,要买什么新衣服?让我姐那给你拿几件不就得了。
梅玉东唯一快乐的时光就是她生日那一天,丈夫会陪她出去逛半天街,陪她买件首饰,然后吃顿好吃的。
如果不是有那半天的快乐,她根本撑不过这艰难的七、八年。
今天被夏木繁和冯晓玉拖到了安宁路派出所。梅玉东感觉自己像乡里人进城一样,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原来派出所就是这个样子啊。
一栋两层的小楼用来办公,后边有一个大大的院子,警察同志都在那里住着。
警察办公的地方也很朴素,水泥地、大白墙、松木家具,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锦旗和宣传标语。
派出所所长一点架子都没有,主动给大家端茶倒水,招呼他们在办公室坐下,还安排食堂为他们准备晚饭。
眼前的这一切不就是自己一直渴望的温暖吗?
没有戳人心窝子的咒骂,没有忙不完的家务,也没有让她抬不起头的嫌弃,每个人对她的态度都那么和气,让梅玉东感觉自己是一个和大家一样的、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那个不断付出劳动却依然得不到尊敬的家庭妇女。
夏木繁将梅玉东的变化看在眼里,冲着她怀里的煤灰竖了个大拇指。果然带煤灰过来给梅玉东当暖手宝是个不错的选择,有了煤灰那温暖柔软的接触之后,梅玉东似乎多了分底气和安全感。
得到夏木繁表扬的煤灰,得意洋洋的裂开了嘴,喵喵叫了两声。
【煤灰我棒棒哒。】
【撒娇嘛,我最拿手了。】
煤灰往梅玉东的怀里蹭了蹭,伸出柔软的小爪子在她的肚皮上缓慢而有节律地“踩踏”。
梅玉东长得比较胖,尤其是肚子上肉很多,踩上去软绵绵的,触感也不错,煤灰摁来摁去地上了瘾,持续不断地踩呀踩。
梅玉东很喜欢煤灰的主动亲近。在她成长的岁月里,总感觉自己的内心像一个大大的黑洞,需要很多很多很多的爱和触摸才能填满。她与柳琴一起长大,两个人总是手牵着手,你贴着我、我贴着你,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弥补内心的那种匮乏感。
原本以为结婚之后与男人有了亲密的接触,皮肤不断的摩擦爱抚,内心那个黑洞就会慢慢被抚平,可是没想到赵鹏海对待她的态度却是信任有之、亲密不够。
除了刚结婚那几个月,两个人有过肌肤之亲外,后面的这些年里赵鹏海总嫌她,要么觉得她太胖,要么觉得她身上有股老人的屎尿味,并不愿意靠近她,更不用说平日里亲密的爱抚。
可是今天煤灰主动贴近她,不断的在她肚皮上踩来踩去,这让她很愉悦,内心的那种匮乏感渐渐的被弥补。有多久,没有人摸摸她,拍拍她了?没想到今天是这只小猫咪给了她满足感。
梅玉东看着夏木繁,主动询问:“夏警官,我想收养宝珠,请问应该怎么做?”
夏木繁说:“我看到你家庭负担挺重的,每天要照顾你的婆婆,平时都腾不开手来,如果再想照顾笑笑宝珠,恐怕没有时间和精力吧?”
梅玉东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冯晓玉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反正这里都是自己人,也不顾忌什么规章纪律,心里想什么,就说了出来。
“梅姐,你那个家我看着好生气,你婆婆根本就不体谅你对她的付出,你丈夫也对你没有什么尊重和爱护,他们一方面享受着你对这个家庭的付出,另一方面却不尊重你的劳动成果,这样的家庭多待一秒都让人窒息。暂且不说你照不照顾宝珠的问题,我只想问你,这样的家庭,你就不考虑离开吗?”
虞敬没有在现场看到梅玉东的婆婆和丈夫是怎么对待她的,听到冯晓玉上来就劝人家离婚,不由得吓了一大跳,伸出手拉了她一把:“晓玉你干什么?我们是警察,要立场公正,不能感情用事。家务事儿不好过多插手,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你这样直接让人家离开那个家,不好吧?”
虞敬在派出所呆的时间长,参与过不少家庭纠纷的调解,夫妻两个床头打打架床尾和的例子多得很。有的吵的天翻地覆,打的头破血流,到了派出所恨不得让对方去死,可是过两天又手牵着手恩恩爱爱,幸福的不得了。如果警察上来就劝别人离婚,那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所以不管是社区民警还是案件民警,遇到这种家庭矛盾和纠纷通常都会调解优先、劝和不劝离。
听到虞敬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冯晓玉的气顿时不打一处出,大声道:“你还记不记得青鱼嘴派出所的蒋警官?当初欧庆国打柳琴,柳琴到派出所报警,他们也是本着劝和不劝离的原则进行调解,只对欧庆国进行了批评教育、让欧庆国写下保证书之后就把他放了回去,结果呢?柳琴被欧庆国活生生打死,打死了!”
一提到这件事,派出所的几个人都眼神有些黯淡。
当初欧庆国把柳琴打得头破血流,一根手指头都打折了,按理说也算是轻伤。如果柳琴坚决要求告欧庆国人身伤害,那他得拘留处理。可是因为他们是夫妻,青鱼咀派出所的同志看欧庆国态度端正,有悔过之心,只批评教育一下就把人放回去。
而这,随着柳琴的死亡,而成为青鱼咀派出所的痛。
冯晓玉气愤愤地说:“家暴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绝对不能姑息。柳琴死讯传来,你知道蒋警官有多后悔吗?他当时坐在警车里就不停地唠叨,说早知道还不如让他们两个离婚,责怪自己没有做后续跟踪。所以,劝和不劝离那得看实际情况。如果是早就腐朽的婚姻,还留着做什么?”
虞敬你被冯晓玉这一顿数落,顿时不知道应该回什么,抬手抓了抓后脑,憨憨一笑。
孙羡后和虞敬共事多年,一直住一间宿舍,亲如兄弟,看到他被冯晓玉说得不敢回嘴,便帮他说了一句:“哎,这个事儿吧,也不能完全怪蒋警官,毕竟派出所的事情多,不可能天天盯着柳琴家。柳琴既然报过一次警,那第二次欧庆国打她的时候,她完全可以再次报警嘛。”
冯晓玉一听,霍地站了起来,像连珠炮一样冲着孙羡兵嚷嚷开来:“你懂个屁!你们是大男人,根本不懂女人心里的苦。柳琴本来就胆子很小,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报过一次警,结果警察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根本就没有惩罚欧庆国,那她哪里还有勇气再一次报警?”
“柳琴是个弱女子,看到警察维护欧庆国,肯定心灰意冷,有了什么事情也不敢再寻求警察的帮助。再后来她有了孩子,一心都扑在孩子身上,孩子也就成了她的软肋,更不敢反抗欧庆国。”
“你知道什么叫做弱女子吗?这个弱不仅是指她身体柔弱,更多的是指她见识浅、胆子小,不懂得怎么去保护自己,不敢过多占用公共资源。对这样的弱女子,警察就应该主动去保护她,而不是被动的等着她报警。”
冯晓玉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俗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但是如果涉及到家暴呢?涉及到精神和身体的双重伤害呢?这个时候是一味的和稀泥,还是坚决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弱势的那一方?
梅玉东第一次听到警察这么为弱女子说话,胸口有一种巨大的暖流,自脚底一直伸到头顶,整个人随之颤栗,她想说话,可是喉咙口仿佛被棉花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难道梅玉东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面的家庭地位不高吗?难道她不知道婆婆对她的咒骂是一种欺辱吗?难道她不知道丈夫对她的冷落忽视是一种冷暴力吗?
她知道的。
到了晚上,拖着疲惫的身躯躺在床上,身边是早已熟睡的丈夫,看着黑黑的天花板,梅玉东曾无数次问自己:这样的生活,还要继续过下去吗?小时候在福利院和柳琴一起憧憬的美好生活,难道就是这样的吗?
她知道这样的日子不对,可是她不知道如何反抗,更不知道离开这个家之后她能够做什么。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告诉她,如何去寻找政府的帮助,如何去寻求法律的保护,怎样才能找到一条合适自己的路,她会毫不犹豫的跟着走出去,开始她新的人生。
越想越激动,梅玉东的眼睛里迸射出灿烂的光芒。
她猛然站了起来,大声说:“我,我想走,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我有手有脚,可以找到工作,我带着宝珠过日子,我不怕的!”
听到梅玉东的话,冯晓玉兴奋地回应:“梅姐,如果你下定决心离开那个家,我一定帮你!”
夏木繁问梅玉东:“你想好了吗?”
夏木繁的眼神里写着理解与怜惜,这给了梅玉东勇气。
梅玉东点了点头:“我想好了。”
夏木繁问:“如果你丈夫同意你将笑笑接过来抚养,那你还会和她离婚吗?”
梅玉东苦笑:“你不了解赵鹏海,他不可能同意我把笑笑接到家里来。再说了,老房子只有两间卧室,笑笑住在哪里?”
夏木繁再一次问:“万一你丈夫妥协了,愿意抚养笑笑,并承诺和你一起解决居住问题呢?”
梅玉东犹豫了一下,但很快态度就坚决了起来:“我婆婆这几年脾气越来越大,横竖看我不顺眼,不管我怎么用心伺候的,她总是嫌弃我,说我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我不想笑笑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小琴不在了,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不能让笑笑每天面对一个恶毒、自私不知感恩的老太太。”
说到这里,梅玉东的眼神越来越坚定:“我和小琴一样,都渴望有一个家,渴望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血脉亲人。我跟赵鹏海说过很多次,希望能够有一个我们自己的孩子,可是他总是不情不愿,说如果我们有了孩子,就没有精力照顾好母亲。他是母亲一手养大,很有感情,不想让他母亲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