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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零之兽语者 by胡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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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好久远的名字。
自从她从村里来到深市打工,遇到那个港商刘天华之后,这个名字就再也没有用过。
热闹繁华的城市让黄春花迷了眼。
她拆了麻花辫子,烫起了大波浪卷儿;她换下旧衣裳,换上了漂亮新洋装;她的腔调里不再有浓重的乡音,带了点港腔。
这么时髦的都市女郎,再叫黄春花,未免太过土气,于是黄春花给自己入名叫黄金凤,鸡窝里飞出金凤凰嘛。
有了这个新名字之后,黄金花的日子再不再像往日那么平静。仿佛一架失了控的汽车,一路狂奔而去,有时候遇到沟沟坎坎,会把她颠的头昏眼花,有时候遇到平稳的马路,一路疾驰,刺激无比。
黄金凤闭了闭眼睛,嘴角扯出一个苦笑:“没想到你们连这个也能查到。”是了,时间一长,连黄金凤自己都忘记了,她并不是什么从香港来的有钱人,也不是什么心怀祖国的爱国女商人,她只是一个从湘省山沟里走出来的一个黄春花。
夏木繁拿出一份资料,这是她让信息情报科肖远峰帮忙调查到的黄金凤的家庭情况。
夏木繁表情冷漠,眼神犀利:“黄春花,你连自己的出生都隐瞒,还说什么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了?”
黄金凤被夏木繁的态度点燃了内心积压已久的不满,她咬了咬牙,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嫌恶。
“那个穷的掉渣的家,我永远也不会回去。”
“他们口口声声说我是没用的赔钱货,可是吸起我的血来,却丝毫也不手软。”
“我出来打工之后才知道,原来世界那么大。他们能够给我,不是帮助,而是拖累。”
黄金凤咬牙切齿咒骂着原生家庭有错误,夏木繁安静的看着她,等她终于发泄完了,夏木繁问了一句:“然后呢?”
黄金凤恨恨的说:“然后?然后我就改了名字,再也没和家里人联系,就让他们当我死了吧。”
夏木繁站起身来,从文件袋里取出一张照片送到黄金放眼前:“这么多年不见,难道你就不不想知道父母和兄弟姐妹过得怎么样了?这是我们公安局同志上门调查的时候,你大哥交给警察的一张全家福,请我们带给你。”
黄金凤不想看,可是内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蛊惑着她:看看吧,看看那群吸血鬼现在过得怎么样了,看看那些曾经嫌她是女孩的家人,离开她之后是不是也会后悔。
很久的沉默之后,黄金凤缓缓抬起头,看向那张全家福。
黄金凤的脸色忽然变了。
她双手被铐,又抱着如意,一时之间腾不出手来,只得身体往前,眯着眼睛,努力想把那张照片看得更清楚些。
“我妈呢?”
“我妈怎么不在照片里?”
“我妈今年刚满五十五岁,她怎么不在照片上?”
黄金凤抬起头,茫然的看着夏木繁,试图从她脸上寻找到答案。可是,她的内心早已有了答案,这个答案让她惶恐而惊惧。
这个家,如果说黄继凤还有什么留恋,那就是生她、养她的那个老实巴交的母亲。她一共生了七个孩子,三个男孩,四个女孩,为了子女操劳一生。
当年黄金凤离开老家的时候,母亲悄悄给她塞了两个鸡蛋、三个饭团,泪眼婆娑的看着她:“花儿要是在外面过得好,就别回来了,家里太穷,妈对不住你呀。”
看着母亲那张皱巴巴的脸、枯黄的头发和满是厚茧的手,黄金凤心里满不是滋味,对母亲许下承诺:“妈你等着,等我赚了钱就把你接到城里享福去。”
可是自从改了名字之后,黄金凤就把老家的一切都抛在了脑后,她以为母亲年纪还轻,会一直在老家等着她,可是却没想到,不过才五十五岁的母亲,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全家福里了。
夏木繁这眼神里有了一丝悲悯,说出来的话让黄金凤如坠冰窟:“你母亲三年前因病去世。”
黄金凤那张冷静的脸上有了一道深深的裂痕,她颤抖着声音问:“怎么就死了呢?三年前,那个时候我妈才五十二岁,孩子都已经长大成家,正是女人最享福的年纪,她怎么就死了呢?她还没看到我……”
一句话没说完,忽然就卡在喉咙里。
原本黄金凤还想着,等哪一天公司站住脚了,等哪一天她可以丢掉港商黄金凤这个名字,真正做回黄春花了,就组织个豪华车队回老家。大手一挥,请个戏台子搭台唱戏,请个施工队把家里的破房子推倒盖三层的别墅,让家里人、村里人都好好看看,他们当初嘴里的赔钱货黄春花回来了,她赚了大钱,成为了有名的企业家,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乡下妹子,她是一只飞出鸡窝的金凤凰!
可是现在,她已成为了阶下囚,坐在这里接受警察的审讯,即使是想回家得瑟,也不可能。
现在,她最想回报的母亲已经撒手人寰,回去炫耀又有什么意义呢?
夏木繁又往黄金凤的心上戳了一刀:“三年前你母亲得了急性肝炎,原本只要送到大医院治疗是可以活下来的,但是因为家里穷,你父亲、你哥嫂一致决定放弃治疗。”
话未说完,黄金凤尖着嗓子叫了起来:“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黄金凤有钱,如果她早一点回去看母亲,或许就能兑现离别时的承诺,把母亲接到城市里来。哪怕人总免不了一死,至少母亲也享过有钱人的福。
可是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三年前。
那个时候她在做什么呢?那个时候她刚刚到星市开公司,拿着从刘天华手里得来的一百多万港币投资,准备大展拳脚。
如果那个时候她能够回去看一趟,或者托人往家里送点钱,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心中又痛又悔,黄金凤死死地咬住唇,直到喉咙里涌上来一股血腥味,这才停下近乎自虐的动作。
黄金凤定定地看着夏木繁,哑着声音问:“你拿这个全家福给我看是什么意思?是想让我后悔吗?”
她的胸脯上下起伏着,内心的激动、痛苦和懊悔,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再也无法维持冷静。
“告诉你,我不后悔。”
“我不要像我妈一样,为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生下六个儿女,最后却因为没钱放弃治疗,才五十二岁就死在家里那破烂冰冷的木床上。”
“世道不公。同样都是女人,为什么我妈一辈子过得这么苦,而那些有钱的阔太太她们却逍遥快乐?”
“我不后悔!”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为别人奉献一生,我想拥有很多很多钱,我想把这个世界所有的繁华都享受一遍。我做到了,我赚到了很多钱,穿过最漂亮的衣服、住过最豪华的酒店、吃过最美味的大餐,该享受的也都享受到了,我觉得我这辈子值了!”
审讯室里回荡着黄金凤近乎尖利的声音,龚卫国与冯小玉对视了一眼,同时看向夏木繁。
夏木繁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俩不要开口,就让黄金凤尽情发泄。
等到黄金凤终于累了,停下叫嚣大口大口喘气的时候,夏木繁淡淡的说了一句:“你妈去世之前,唯一记挂的就是你,临死之前都在喊着花儿,花儿怎么没有回来?”
一句话,一下子戳穿了黄金凤伪装的强大。
她抬起头看着夏木繁,眼中的泪水再也收不住,顺着面颊静静地流了下来。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感到愧疚?”
“我只是想让自己的生活好一点,难道这也有错吗?”
感受到黄金凤的悲伤,大白猫如意喵呜喵呜的叫着,伸出舌头,一遍又一遍的舔着她的手背,努力安慰着主人。只是此刻的黄金凤,心神都放在母亲已死的消息上,根本无暇顾及怀中的大白猫。
原本对夏木繁的好感全都变成了憎恨,黄金凤的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声嘶力竭的吼叫着。
“就算我是黄春花,那又怎么样?”
“我不偷不抢,凭着自己的本事赚钱,你们凭什么要来指责我?”
夏木繁将全家福收进档案袋,慢慢走回审讯桌,坐了下来。
龚卫国见夏木繁一来,就先扰动了黄金凤的心神,将她那个完美冰冷的外壳狠狠地敲出一道裂缝,不由得内心暗自佩服,不愧是队长!
既然承认了她本人的真实身份,那她先前自己营造出来的港商身份便不攻自破。夏木繁将目光投向龚卫国,指了指审讯计划中的问题,示意他开始询问。
龚卫国心领神会,开始对黄金凤的身份以及过往进行详细的审问。
“姓名、年龄、职业。”
“什么时候到了深市?认识了什么人?做过什么事?”
“购买小太阳公司的港币从哪里来的?”
“港城身份是谁帮你办的?”
心浮气燥的黄金凤已经没有力气编造谎言,也懒得再维持港城有钱人的假身份,索性破罐子破摔,将自己被刘天华骗着生了两个孩子,给了钱之后带回港城,然后自己跑到港城寻人,却被打了一顿扔出来的过往都说了出来。
负责做笔录的冯小玉听得眉头直跳,一边刷刷不停的写着,一边在内心里暗自摇头。真没想到,外表看上去美丽自信、气场强大的黄金凤,竟然有那么一段不堪的过往。
龚卫国问:“你难道不知道代孕是违法的吗?”
黄金凤嘴角带着一丝嘲讽:“警察同志,一边是有钱人生不出孩子,另一边是穷苦家庭生娃一大堆。我只不过是做了一些资源的优化匹配而已,怎么能算是违法呢?”
龚卫国听得心头火起,重重的一拍桌子:“巧言令色!代孕,那是把女性的身体与子宫当成货物出售,这不是违法是什么?!”
直到此刻,黄金凤依然没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对:“我母亲生了六个,最后因为没有钱治病,死了。她倒是没有出卖自己的身体与子宫,可是,她幸福吗?”
龚卫国大吼一声:“你倒是出卖了自己的身体与子宫,把怀胎十月的两个孩子卖给了那姓刘的,你幸福吗?”
黄金凤感觉有利剑穿心,痛的喘不上气来。
她努力深呼吸,调整自己的心态,咬着牙回应:“至少我拿到了150万,而我妈却一分钱也没有。”
龚卫国一时语塞。
审讯室里的气氛忽然凝滞了起来。
夏木繁沉稳的声音打破了那份沉默。
“黄春花,你觉得你比你妈活得更有社会价值吗?我看正好相反。”
“你妈妈虽然没有拿到一分钱,但每个孩子都是她心甘情愿生下来,都在她的身边长大,她的人生里没有欺骗、没有利益的交换,她活得坦荡,无愧于心。”
“你拿到了那150万,你的人生又是怎样的?
你现在戴着手铐,坐在审讯室里,接受了警察的讯问,你的公司被查封,名下财产全被冻结。即使是自己的宠物,都没有能力保护。”
夏木繁最后一句话重若千钧,狠狠的砸在黄金凤的心上,她紧紧的抱着大白猫,内心又痛又悔。
一双儿女拱手让人,呕心沥血做起来的公司没有了,就连养了7年的大白猫,她也护不住。
原本她以为自己享受到了这世间所有的繁华,一生都值了。
可是今天才知道,这一切如泡影,瞬间消失。
平生第一次,黄金凤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了怀疑。
如果说她辛辛苦苦的做了这么多,却什么都不能拥有,连一句肯定和赞美都没有,那,这一切还是否值得呢?
沉默良久,黄金凤喃喃自语道:“不!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我是有理想的,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帮助那些穷苦的姐妹们,给她们新的希望,让她们的劳动能够得到回报。”
“回报?”夏木繁冷笑一声,从另一个档案袋里拿出几张照片,再一次走到黄金凤面前,“你有脸说,是在帮助她们?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做过代孕的姐妹都是什么样的命运吧!”
樊灵薇、舒兰十七八岁的照片稚气灵动,现在的照片却透着股死气,短短三年,天壤之别,好好的纯朴少女,在走上代孕之路之后,精气神尽数被夺走。
夏木繁的声音冰冷,似乎腊月寒冬的狂风卷起地面的冰碴子砸在人脸上,又冷又疼。
“十七、八岁,豆蔻年华,真是最单纯、最可爱的年纪,生于乡野的她们,思想如同一张白纸,任由你涂抹。”
“你给她们的脑子灌输了生孩子赚大钱、改变人生命运的思想,许下了保证她们身体不受损害的承诺,可同时也在她们的脑子里种下了毒草。”
“你好好看清楚,看看三年之后的她们变成了什么样子?!”
黄金凤昨天从龚卫国的嘴里已经知道了樊灵薇和舒兰的命运,可是今天看着夏木繁手中的照片,她的心开始颤抖。
夏木繁眼睛里闪着愤怒的火焰,灼烧着黄金凤那卑劣的灵魂。
黄金凤不得不承认,这两个女孩今天的命运的确是因她而起。
黄金凤嗫嚅着开口:“一开始,我也是好心。”
夏木繁冷笑一声:“好心!你知不知道,你的所谓好心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子宫成为交易的工具、婴儿成为商品,如此肮脏的产业,将会让这个世界更不公平!”
“穷苦人家的女孩将会沦为生育的工具。”
“年轻姑娘将会被拐卖,送进圈养基地等待生产。”
“你,我,她,谁都可能会在深夜回家的路上,被套上麻袋拖走,醒来之后被绑在床上,被出得起价钱的有钱人糟蹋,躺在手术台上,任由冰冷的器械探入身体,决定着腹中胎儿的生死!”
黄金凤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努力辩解着:“我,我没有!我给姑娘们准备了良好的住宿条件,我会尽量保证她们的生命安全……”
“无耻!”
夏木繁的音量陡然提高,惊得黄金凤身体不自觉地往后一仰,大白猫也吓得瑟瑟发抖。
“黄春花,你也是穷苦人家的女儿!”
“你也受过骨肉分离的剜心之苦!”
“你怎么就残忍到把其他女孩也拖上这条不归路?!”

黄金凤感觉脑子嗡嗡的响,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做代孕这么多年,黄金凤早已自行洗脑成功,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
可是今天夏木繁有理有据、环环相扣,一步步摧垮了她的意志。原来这么多年来,她所做的一切,不仅对己不利,对别人也有害。
是啊,她帮刘天华生了两个孩子,却被人抢了去。当她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来到港城,刘天华的妻子用那傲慢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是一只趴在地上任人踩踏的蝼蚁。
刘天华的妻子说:“我会善待两个孩子,你不要再纠缠。”
昔日和她恩爱缠绵的刘天华说:“再敢纠缠,就报警将你驱逐出港。”
透过这两人的身影,黄金凤看到了他们背后那豪华别墅的围墙。围墙里面绿树成荫,繁花似锦,有潺潺流水汇入花园的水池里。那栋白色的三层小楼看着精致无比,隐隐约约能够听到别墅里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
那是一个和黄金凤完全不同的世界。
就是这个世界,残酷的剥削着她。
他们有钱,所以可以租用她的身体、抢走她的孩子,最后还要残忍践踏她的灵魂。
那个时候,黄金凤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她也会爬到和他们一样高的程度。
黄金凤憋着这一口气,开始了她的创业计划。
既然50万可以买一个女孩,100万可以买一个男孩,那为什么不把这么赚钱的生意做起来?反正港城钱多,内地人多。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黄金凤再一次来到港城,与刘天华见面,提出合作。
由刘天华介绍有需求的港城富商,而黄金凤则负责在内地开公司,物色单纯女孩,将她们带到深市,为那些愿意花钱请人代孕的富商生儿育女。
这些年来,黄金凤生意越做越大。一开始她还信守承诺,足额支付报酬,在意那些女孩的居住环境、身体健康,到后面黄金凤有钱了,渐渐的也开始用一种俯视的态度看着这些短时间内想要赚到一大笔钱的穷苦女孩,她的轻慢态度自然也被底下管理人员感受到,开始悄悄苛扣、欺负代孕女孩。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层层剥削,最后落到代孕女孩身上的钱少之又少,她们的生存环境也越来越差。
这才有了樊灵薇、舒兰的悲剧。
怎么就成了这样子呢?
往事历历在目,可是黄金凤已经把曾经的苦痛丢在脑后,成为了和刘天华妻子一样的人。
夏木繁的话将黄金凤拉回了现实,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所做的这一切,与先前的理想根本就是两回事。
黄金凤终于低下了她那不可一世的头颅,看着一直蹲在膝盖上舔着她手背的大白猫,沉默不语。
她十月怀胎的两个孩子叫别人做妈妈。
她最在意的母亲去世了。
她还剩下什么?
只有这一只大白猫罢了。
哦,不对,就连这只大白猫她也留不住。
黄金凤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透着一种别样的凄凉:“辛辛苦苦一场忙,全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夏木繁趁机提问:“你为谁做了嫁衣裳?”
黄金凤抬起头来,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夏木繁:“如果你辛苦做了一件新衣服,却被别人夺了去,你怎么办?”
夏木繁毫不犹豫的回答:“抢过来,撕碎了它!”
听到夏木繁的话,黄金凤忽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笑得喘不上气来。等她终于笑够了,她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你说的对,那就撕碎了它吧!”
黄金凤看向一直在低头做笔录的冯晓玉,再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夏木繁:“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们这些事业女性,能够上班挣钱,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肆意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黄金凤也并不想得到谁的支持或者鼓励,只是单纯倾诉着自己的内心所想。
“可是我没有机会读很多书,家里也很穷,帮不了我,我什么也不懂,来到那个热闹繁华的城市,我一下子就迷了眼,一心只想着多赚钱,赚好多好多钱。我生了两个孩子,却拱手让给了刘天华和她妻子;我开了一间公司,去养活了底下一大堆蛀虫。现在我被抓起来了,公司也查封了,恐怕……很多人坐不住了吧?”
“既然要死,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说完这句话,黄金凤的眼睛里,闪着近乎疯狂的光芒,“夏警官,你帮我养如意,我送你一场功劳,这样我们两不相欠。”
夏木繁与龚卫国对视一眼,两个人的心跳不由自主的有些加快。
太好了,那条邪恶的产业链背后的保护伞,终于要浮出水面了!
上午的审讯进行了五六个小时。
直到黄金凤将所有的涉案人都交代清楚,大家这才感觉到饥肠辘辘,腹鸣如鼓。
黄金凤在笔录本上签了字、摁好指印,这才依依不舍的将如意交给夏木繁:“如意很乖的,请你好好待她。如果我出来的时候她还活着,我会过来把她带走。”
夏木繁点了点头,抱着如意离开了审讯室。
剩下的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必须要快!
顾不上吃饭,夏木繁来到方远办公室做详细汇报,方远高度重视,立即层层上报,湘粤两省联动,全力出击,务必要将那条代孕的产业链连根拔起。
负责介绍买家的刘天华,哪怕人在港城,也逃不过港城警方的追查。
深市代孕女孩的收留所,从房东到租客、再到管理者全部被关押。
给代孕女孩做B超、泄露胎儿性别的诊所医生,给代孕女孩做流产引产手术、办理准生证的医院,非法办理赴港证明,办理非法收养手续的相关部门负责人……全都被查处追责。
法制周刊的韩莹记者全程参与整个调查过程,写下了一篇名为《代孕,谁之痛?》的文章,一经发表立刻引起大众的高度关注。尤其是韩莹在文章末尾写的那一段话,更是让人看了之后毛骨悚然。
“你以为代孕只是穷苦女孩的苦痛?你以为这份苦痛永远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如果你不发声,我不发声,终有一天,这份痛将成为整个社会的灾难。而你,而我,而她,都不能幸免。”
90年代末,市场经济渐渐成熟,但是公开租用女性子宫,贩卖婴儿,藐视法律,践踏人性尊严,细思之下令人背脊发凉。如果代孕泛滥,那人人自危。
电视台的法律栏目也对此案进行了专访,公开代孕背后的残酷真相,对那些不明真相的无知少女起到了警示的作用。
特别行动小队的所有成员,一时之间成为了新市公安局的红人。
尤其是可以带宠物上班的队长夏木繁,更是让所有人一下子都认识了她。
她在审讯室里与黄金凤的交锋,攻心为上,也被警界引为经典。
这件事情的走向,也有些出乎方远的预料。
星市公安局里先前还有人对方远引进人才的决策有所质疑,没想到这个案子一破,那些质疑他的同事都特地跑过来拍着方远的肩膀说:“老方啊,你这次可是给我们局里引进的一个了不起的人才,厉害了。”
方圆打着哈哈说:“哪里哪里,一开始我也没有想到小夏他们团队这么给力。原本我只是想着让他们调查一下三年前的失踪旧案,有针对性地发现咱们市里流动人口管理的问题,提出一些有用的建议,没想到他们竟然扯出了一桩代孕的大案来。”
到了三月。
局里正式表彰特别行动小队,记集体三等功。在这次案件侦破过程中,侦查一队的队长谭阳、信息情报科的萧远峰、档案科跟贾文碧也都被记上一功,与特别行动小队的关系日益融洽。
夏木繁带领的特别行动队一战成名。
人一旦出名,事情就多了起来。
三月的春风和煦,微风拂来,阳光正好。
难得周末休息,夏木繁牵着雪糕在家属区附近遛弯儿。
雪糕雪糕在警犬基地训练训练了一段时间以后,行动越发有警犬风范。它穿了件印着“警察”字样的黑色小背心,黑白双色的毛发油光发亮,看着精神的很。
雪糕脖子上拴着狗绳,目光炯炯,神情警觉,迈着从容的步伐,跟随在夏木繁身侧,亦步亦趋,引来旁边路人艳羡的目光。
刚刚走到家属院门口,夏木繁被一个老奶奶拦住。
“你,你就是夏木繁吧?”
老奶□□发花白,身穿着一件蓝色的薄棉袄,左手胳膊上挎着一个布袋子,她的腰有些佝偻,眼神略显浑浊,但看到夏木繁时,眼里有小小的亮光在跳动。
夏木繁勒住狗绳,看着眼前这个老奶奶,确信自己以前从未见过,但依然礼貌地询问:“您有什么事儿吗?”
老奶奶哆哆嗦嗦地从布包里拿出一沓子纸质材料。
“我听说,公安局的夏木繁最会找人。”
“我要找我的孙女儿。”
“求你,帮帮我吧!”
听到老奶奶的诉求,夏木繁有些不解地问:“老人家,是谁说我最会找人?”虽说黄金凤一案她出了点名,但那个案子似乎与找人没有关系吧?
老奶奶却不肯说是哪个指的路,将那迭子资料往夏木繁手里塞:“五年了,我一手养大的孙女儿失踪五年了。我找了很多很多地方,也报了警,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她。求你,帮帮我吧……”

老奶奶眼神里的焦灼与担忧,让夏木繁有些心软。
孙女儿失踪五年,至今没有任何踪影,她一定很难过。现在她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那就尽力一试吧。
夏木繁低头对雪糕下了命令:“坐!”
雪糕立马乖乖蹲坐,但依然警觉地盯着眼前这个陡然出现的陌生人。
夏木繁接过那一迭子资料,挑出几份快速浏览。
失踪人名叫陶念巧,星市云通县冀阳镇陶家坪人,1992年7月失踪,失踪时年仅15岁,刚刚结束中考。报警人就是眼前这名老人家,是陶念巧的奶奶,名叫池菊香。
寻人启事上的陶念巧头发短短的,清瘦的小脸上一双杏眼清澈明亮,两道浓眉让她看上去有几分异于同齡少女的坚定。
看到女孩是星市人,夏木繁将资料收起,对池菊香温声道:“老人家,你和一起来吧。”
夏木繁带着池菊香来到接待室,打电话让孙羡兵、虞敬这两个单身汉过来。今天是周末,冯晓玉、龚卫国难得有时间与爱人团聚,就暂时不打扰他俩。
池菊香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上,接过夏木繁递过来的热茶,有些受宠若惊:“夏警官,你会帮我的,是不是?”
夏木繁并没有马上应承下来,问道:“老人家,您孙女儿失踪时,是由哪个派出所经手的报警?”
池菊香指着那迭子资料说:“就在我们镇上派出所报的警,这里面有当时的报警记录,我复印了一份存着。还有这里,是我做好的寻人启事。这里,是这几年我贴出去寻人启事之后接到的电话、去过的地方……”
寻人启事复印了十几张,夏木繁问池菊香:“怎么复印了这么多?”
池菊香的眼睛里噙着泪:“我到这里找你,一路上贴过来,还剩下这些,等下再去贴,就盼着巧妹能够看到,或者……知道巧妹下落的善心人看到。”
眼前这个老人穿着件蓝布棉袄,一双棉鞋边沿都是泥,脸被寒风吹得皴了,伸出来的双手黢黑粗糙,看得出来是个做农活的老人,也看得出来她走了很多路、吃了很多苦。
夏木繁最看不得老人、孩子吃苦,想到她独自一人从农村一路来到星市,沿路张贴寻人启事,看到一个人就拉着问:你见到我家巧妹没?夏木繁不由得喉咙口有些发紧,低下头再认真看报警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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