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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江湖白by纪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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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是眼神不好的人,一个不会辨色,一个不会认人。双方各自知道彼此的毛病,却又各自没有拆穿。
“手好了吗?上次的药够不够用,我总想着去看看你,怕你不自在,便怯了脚,你好像不大喜欢生人。”
听风对于不能一眼认出来的人,都抱有一种紧张的态度。他不希望被人关注,也不希望被人看穿他的病。
她用了很多词句去帮他回忆,他渐渐松开了收紧在机关盒上的手,叫了声,“平灵。”
“伤好了,你的药很管用。”他给她看自己的手,心中有些惊异,他不常去酆记行走,往来最多的是折玉,其次是偶尔去给姜染推荐新点心的刘大头,他就算过去也是伴在公子身边,闷葫芦一个,没想到她会注意到他。
“确实好多了,但是还得再敷几次,免得留疤。”她真认认真真地看,说完抬眼,“你在这里做什么呢,等人吗?”
状似无意的一句话,又问出了听风的警惕,面上却不显,他们这类人在外面总是没有真实的自己,连不常与人交谈的他也一样。
“在等一个摊子。”他对平灵说。
“摊子?”
“嗯,再过一刻钟,巷子口那里会支开一个馄饨摊,做馄饨的是一对老夫妻,包了几十年了,天冷的时候我就爱在这儿吃一碗。你呢?怎么到这边来了。”
平灵给他看了看搭在手里的枕头衣,哭笑不得道,“别提了,老家来人了,焦与让人住到风来客栈里来,又嫌客栈里的东西不干净,走的时候锅碗瓢盆都给单独带了,唯独忘了拿这枕衣,非让我送过来不可。”
焦与的洁癖听风一直“如雷贯耳”,每天就他在院子里嚷嚷的最凶,反倒是平灵对“老家人”的评价让他有点意外,似乎对这人的到来并不觉得稀奇。
“那你现在要去吗?”听风问。
平灵望了望巷口,“本来要去的,现在有点儿饿了,想等馄饨摊来,吃一碗再去。”
她怀疑他在这里的目的,没明说,可是耐性极好。
这是个糊涂时能自说自话,敏锐时又心有玉盘的姑娘,听风上次就感觉到了。
“那你往里面站站吧,避风。”
“好。”她顺从微笑。
年月里街上换了彩灯,站在巷子里往外面望,便是热闹斑斓的街道。听风偶尔会在这里等馄饨摊,很少注意这样的风景,空气里飘来一点若有若无的甜香,他悄悄看了一眼,是她被风掀到他肩上的几丝长发。
与此同时,暗影已经顺着房瓦寻到了顾念成定下的客房,人没在屋里多留,放下包袱就出去了。这会儿正值饭食,有人从正门进去,不动声色地从顾念成身边路过,操着一口地道的乐安话跟掌柜的借了张写字的宣纸。余光里,一身亮紫的顾念成点了三个菜,面色似有惆怅,盯梢的暗影走出来,比了一个只有他们的人才看得懂的手势,剩余几个翻瓦入室,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进行。
“怎么装这么多碗筷。”暗影解开包裹,眼疾手快接住一个大碗,面露疑惑。
“好像是焦与装的,我今天看他扛出来的。”另一个长期盯梢,很熟悉对面人的习惯。
“那怎么没见老头儿用呢。”
杂物太多,翻到最底层才看到几身深浅不依的紫色长袍。除此之外,还有两件防身的短刃,这对江湖人来说很常见,没有发现可疑的药瓶或植草。
“再把衣服抖开看看。”
“咚。”
一块令牌从衣裳料子里滑了下来,在地上摔出一声闷哼。
楼梯处同时响起脚步声。
“大爷,给您放屋里就行了?”
“再送一壶烫酒吧。”
几名暗影蹙眉对视,迅速整理狼藉的包裹。
“那我一会儿给您送上来。”
小二推开门,放下饭菜便哈腰离去。顾念成坐在桌前用饭,分明已经拿起了碗筷,又似想到什么一般,放了下来。
视线定格在有些松散的包裹里,一把解开,里面整齐无恙,连他夹在衣服里的令牌位置都无二致。
平躺在房上的暗影抿着嘴角呼出一口气。
他们的家务活也做的不错的。
顾念成看了一眼便重新系起来了,走出几步又回头,重新拆开,神色凝重地挑出了一只饭碗和一双筷子。
自家碗筷比外面的干净。
这是焦与再三叮嘱给他的。
真是个不懂防备的人。
顾念成心道,当年不过是在他出任务时帮他挨过一刀,就记了他的好。不过姜梨身边的人几乎都这样,被过度保护的人,总有那么几分天真,姜梨对任何人都狠,唯独对他们不同。真不知道是护了他们还是害了他们。
看来以后,我要加倍对你们“关怀”了。
顾念成走回桌前,刚迈出几步,又是一顿,踩到一片细小碎瓦的同时猛地看向房顶。
有人掀瓦探屋!
巷子口馄饨味道不错,一碗热汤下肚,事事都变得妥帖起来。听风是个不善言辞的,吃饭安静,人也寡言。平灵话虽不多,总能挑起一两样说得到一起的话题,他被她带着,竟也主动问起了焦与平日用什么刷碗,林令是不是从小就爱说话。
她笑说问这么多是要学刷碗吗?
他真认真点头,说整个付记只有过付姑奶奶一个女人,出嫁以后他们那儿就成道道观了,付瑶不必干活,他们的活也没人指点,几个男孩儿从小收拾到大,自以为井井有条,焦与来了以后,又觉得被比下去了。
“他的活做的也不好,你没听我们掌柜的骂人吗?手劲儿大,总把衣服洗坏。倒是你们公子身边,为什么不留女人。”
“怕麻烦吧。”听风说,“公子招女人喜欢,却不是滥情多情之人,我们姑奶奶常说他,白长了一副薄情相。”
“那他怎么喜欢我们掌柜的。”
这话问得太直接,听风表情有些怔忪,平灵以为他不会回答,没想到他说,“可能姜掌柜在我们公子眼里不一样吧。”
“不一样?”
“对,我娘说,每个人都会遇到一个让自己觉得不一样的人。那种感觉轻易描述不来,既是心之所向,也是身不由己,是常思常往,也是细品成瘾。”
他越说声音越小,似是没想到自己会对她说这些。
平灵托腮看他,缓慢眨了一下眼睛。
入夜之后,都要各自归家。
听风与暗影悉数站在付锦衾跟前覆命。
自从知道姜染来处之后,很多事情都变得有迹可循,落在地上的那块令牌是嚣奇门长老令,令上明晃晃地刻着一个顾字。
嚣奇门里只有两个长老,一是大长老顾念成,二就是隔三差五就要与姜梨大吵一架的严辞唳。
顾念成和事老名声在外,一直没闹出过什么事端,反倒是严辞唳恶名在身,承下不少锋芒。
门主失踪,长老寻主,似也说得过去。
付锦衾坐在春秋椅上,以手抵唇。
“酆记那边什么反应。”
听风道,“一切如常,平灵等人并无防备,似是可信之人。”
付锦衾嗯了一声,起身之际落下吩咐。
“再盯几日,不必跟得太死,免得引人疑心,若是没什么动静,便散了。”
“是。”
付锦衾在确认顾念成的来历,同样不知这人是好是坏的姜染,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她蹲在小石墩上瞪着头顶的一弯小月牙,想了半晌也没想起顾念成是什么人,她的记忆并不能以自己的意志做主,越是挖空心思要看个究竟,越是一片空旷的白。
月辉映得人身上发青,不过血似的砸出一身寒凉,她徐徐呼出一口“仙气”,踢踢腿站起来说,“进来个人。”
她要问问这人的来历。
门里拢着一只小火盆,扑面就是一股化冻的暖意,她索性搬了一只小马扎在盆前烤火,须臾,门开了,走进来的是童换。
四目相对,双方都有一瞬间的呆滞。
“换一个。”姜染斩钉截铁。
“啥,啥意思!”童换不乐意,她不是个人么?
“我要问话。”
早说问话啊!白跑一趟。小丫头脾气大,皱着脸出去,把平灵推进来了。
人来了,姜染反而发了楞,不是针对顾念成这个人,而是总觉得从这人身上会牵扯出另一段另她不喜的前尘往事。
辗转再三,仍是问道,“今天来的那个老葡萄干到底是谁。”
火烧得挺旺,她张手盯着炭盆,不需多做解释,平灵也知道她问的是顾念成。
平灵也搬了只矮凳在她对面坐下。
这个答案有很多种说法,平灵选了一种最直接的。
“嚣奇门大长老,干元八卦掌,顾念成。”
火里蹦出一个火星子,炸出一声不安于室的辟啪,这个答案让姜染不自觉地生出厌烦,尤其嚣奇门那这三个字,总让她有种粘稠的,腥腻的,刚从血浆里捞出来的腐朽感。
这种感觉迅速让她联想到一个人。
“他是怎么找过来的?”姜染问。
“两金印。”平灵说,“您刻到木雕上的那个图案,就是嚣奇门的召集令。我还想问您呢,当初做一百个木雕让张进卿南上去卖,莫非就是想召集门众过来?”
嚣奇门在南面设有分坛,她失踪以后就有大批门众出门寻她,张进卿一路南行,有买到木雕发现两金印的,必会向张进卿询问出处,只是没想到那木雕被顾念成一个人买下来了。
平灵说,“南边都是老顾的人,您若是想调他的人来也无不可。”
姜染道,“我谁的人不调。”
她根本不知道两金印是召集令!
她开始反覆思索自己做木雕的过程,那时的目的非常简单,跟她对张进卿说的一样,闲极无聊,看到了木料,就不自觉地做了很多木雕,再然后,她在梦里见到了鬼刃——
“你觉得这个图案怎么样?”她给她看两金印的图案,她当时觉得非常亲切,她说既然喜欢,何不刻到木雕上卖出去。
那次之后,那个图案就深埋进了她的脑子里,她会下意识在木雕上刻下它的形状,有两次她夜里犯困,意识模糊时鬼刃还短暂的“操控”过她的身体,曲着眼睛在灯下帮她刻木雕。她还暗暗惊奇过,她怎会这么好心。如今看来,那个替她坐在小木墩上,弓着背,暗搓搓带着某种兴奋刻小花的背影,简直就是早有预谋,臭不要脸!
真正要做召集令的是鬼刃,真正想把嚣奇门的人叫到乐安的也是鬼刃!
想明白这些之后,姜染怒了,猛然发出一声暴喝,“王八蛋,你叫人干嘛?!”
平灵魂都快吓没了,赶紧出言解释,“我没叫人,是您刻木雕...”
“不是说你。”姜染伸出一根手指,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但是这事儿她跟平灵说不清楚,也没多做解释,推着她赶到门口,关门落锁,对着空气掐腰又是一嗓子。
“我问你话呢!”
被推到门外平的灵傻眼了,这不是姜染第一次自己跟自己吵架,之前就见识过,但没这次这么激动。平灵不敢走,也不敢进去,没多一会儿剩下那四个也出来了,傻着眼在门口蹲了一排。
“你嚷什么,乐安城有人要探我的底,我当然要叫人过来,不然你之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耳朵里终于冲进一道懒倦的声音,不是别人,正是鬼刃。
姜染只恨不能在现实里面对面揪住这人的衣领,“你死老子都不会死!你骗我做木雕,还用两金做引,良心让狗吃了?”
她最气的不是她骗她做召集令,而是她借两金骗她。
太师父是她心里最珍贵的回忆,鬼刃与她同为一体,怎舍得用她做引?
“我何时用两金骗你了,是你自己这么认为的,我可从没说过那些话。”
那人声线凉薄,实在不配称为另一个自己,姜染提裙坐到一面铜镜前,发狠往镜上的人“身上”戳,仿佛镜子里的人就是鬼刃。
“我没闲工夫跟你拌嘴,现在人来了,但是不称你的意,就来了一个老头儿,还把一百只木雕全买下来了,除他以外,没人看见那些木雕。”
鬼刃也不是时时都能“睁眼”,知道的内容偶尔也有疏漏。
“老头儿?你说顾念成?”
“是!”姜染缓和了一会儿情绪,没好气的问她,“他是能信得过的人吗?”
她不了解嚣奇门的过往,简单来说,是她与鬼刃各占着彼此人生的一部分,她是上部,在雾渺宗,鬼刃是下部,在嚣奇门。她现在连上部都没记全,更别说后半部分的事儿了。不过有一点她可以肯定,嚣奇门是一个让她忘却过自己的地方,她能看到最终的结果,但是她不想成为曾经的她,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不同,她都想尽力做出改变。
“我最信得过的只有自己。”鬼刃没有给她准确答案,甚至大有让她自生自灭的趋势。
多讨厌!鬼刃多讨厌!!棺材铺的小掌柜比她可爱多了。
“你非得这么说话吗?”姜染的火又被她拱起来了,“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高深莫测。”
“你非得这么缺心眼吗?”鬼刃也气,她那段时间一有机会“出来”就做木雕,点灯熬油地磨了几个晚上,就换来一个顾念成,她不亏吗?
“你跟他说让他把人招过来。”鬼刃说。
她做不了姜染的嘴,何时出来,能不能出来全靠契机,而且她发现姜染越清醒,忆起的回忆越多,她的“份量”就越少,她甚至担心再这么下去,她会彻底消失不见。她想要掌控她的身体,可姜染占得太“满”,她没有位置,也没有缝隙。
“不可能,我叫人过来干嘛?血洗乐安还是给你摆排场。”
不仅不给“位置”,她还挤兑她。
“什么叫摆排场?我本来就有排场,你个做棺材的穷光蛋懂什么?”
“你才穷光蛋!我刚从顾念成那儿赚了七十两银子!”
“七十两还叫钱?”
“两人”彻底吵起来了,而这出对骂的大戏在旁人看来就是单纯的自己骂自家。平灵等人用刀子在窗户上划开一条小缝,眼睁睁见她把另一个“人”骂跑了。
“你就疯去吧!”鬼刃说。
“你才是疯子!”姜染道。
两人的结束语与上次如出一辙,焦与等人神色沉重,都觉得门主的病比之前严重了,他们细细碎碎地讨论如何诊治,只有平灵的想法与他们不同。
她甚至觉得再这么下去,门主可能会大愈,真正找回自己的那种,愈合。

第40章 别让他白来
姜染的病在焦与等人的眼里已经步入膏肓了,她自己反倒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次日打更回来歇了一觉,便喊了平灵进去问话。鬼刃的话在她这里当不得真,顾念成究竟可不可信,还要问过自己人才知道。
她对五傻的信任高于鬼刃,对她而言,前者是亲人,后者是疯子。
“你们信他吗?”她问平灵。
平灵对她向来知无不言,可她对顾念成的认识也只停留在他展现给他们的表象里。
她说,“他在门中一直得您重用,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什么纰漏,但是说到信任,我们最信任只有彼此,只有您。”
姜染说:“这人素日的脾气秉性如何。”
平灵说:“像瓶万金油,人也和气,门里内外的人跟他关系都算不错,您还记得严辞唳吗?他是嚣奇门的二长老,您之前经常跟他发生口角,都是顾念成劝的架。他这人没什么脾气,有时误伤了也是笑呵呵的。”
那就是大面上看是个忠仆。
姜染走到窗前打了个呵欠,“他自己来的?”
“是。”平灵给她披了件衣裳,“老头儿自己跑过来的,在此之前还动了很多人去寻您,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应该不至于做到这一步。”
从她的角度看,确实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一个在门里本本分分七年的老爷子,事发之后第一时间寻找门主下落,一看见召集令就独自一人跑来乐安,任是谁都不会往坏的方向猜。
平灵说完小心翼翼地看她,“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姜染转过来看看她,“比如?”
平灵顿了顿说,“比如,嚣奇门是做什么的。”
“焦与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了。”姜染失笑。
她清早回来就看见他在院子里洒扫,眼睛一直瞄着她,好像她不问点什么就对不起他的关注。其实焦与只是在思考,她这个病应该吃点什么药好。
“他怎么说的。”平灵有些好奇。
姜染回忆着他之前的样子。
“非常紧张,非常矛盾,好像说错了怕我疯得更厉害似的,支吾了半天,告诉我是卖烤地瓜的。”
“您觉得的呢。”平灵忍笑。
“我觉得他脑子被门夹了。”
“哈哈哈哈哈。”
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也许不止他们,焦与等人也不太想亲口说出,我们是做人头生意的这一过往,尤其是在乐安生活以后。
“您饿了吗?用不用我去给您买些吃的回来。”平灵看着天色问。眼近就奔晌午去了,她睡了一上午还没吃东西。
姜染感受了一下,说,“饿倒不饿,就是有点儿渴,你帮我洗个梨吃吧。”
她爱吃梨,从小到大都舍不下这一口。即便成为门主,也还是爱靠坐在大殿上,一口一口啃着吃。这里有过去的味道,也有甜滋滋的曾经——
“你到那边儿接着。”
“那边儿啊,你打准点儿,好几个都磕了地了!”
雾生山的梨园总在没成熟时被顽皮的童宗小徒打掉,带头挑杆的正是少主姜梨,几个孩子自以为天衣无缝,不知无邪烂漫里,有师父和太师父纵容的目光。
“诶呦,这怎么又爬树了,弟子这就把人叫下来。”负责看管的师兄每次都愁得跺脚。
两金只是微笑,“诶——莫遣旁人惊去,老夫静处闲看。正是好景,正应了好诗,正是乐趣啊。”
弟子不懂这种闲趣,只知道她们太惯孩子了。
乐安的梨不及雾生山的甜,今日难得挑到一个水分丰足的,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姜染咬了一口就不吃了,埋头从怀里翻出一把小匕首,使力切开,要分给平灵。
平灵不肯接,推着手老气横秋的说,“不能分梨。”
姜染不管不顾,仍旧切下一半给她,说“分不了,吃吧,甜的。”
平灵楞在原地,那种眼神实在是久违了,那句‘分不了’更像是一种承诺,抓起半只梨啃了一大口。
“这可是您说的。”平灵吸着鼻子嚼碎一口甘甜。
两人并排坐在床边吃梨,闲话家常也成了一种乐趣。
姜染说,“那个顾念成,有钱吗?”
平灵说,“有,他是个陀螺一样的人,爱存钱。”
姜染舔舔嘴角,说真不错,“别让他白来。”
再说风来客栈这边的顾念成,一夜都没好睡。掉在地上的细碎瓦片在他心里压成了一座大山,将本就将信将疑的他,阴差阳错地推进了一个奇怪的漩涡里。这个漩涡的源头是,他不知道乐安城还有天机阁的存在,只以为是五傻翻的包裹。他没想到他们这么长进,一面告诉他姜梨疯了,一面又暗地里查他。他们让他住在风来客栈,就是为了好找吧?
他皱着眉做了一个浅显易懂的推断,他们翻包,等于他们不信他,他们不信,就代表姜梨不信,所以姜梨根本没疯?!
如此一推论,他连张进卿那小子都不信了,甚至开始怀疑他是姜梨故意放出来引他入局的人。一百只木雕,一百只小印,怎么就那么巧出现在江宿?
顾念成是个谨小慎微到掉一根头发都要想想,从哪边头皮上掉下来的人,用柳玄灵的话说就是,绝对不傻,但是,精过头了。每一步都不肯错,每一步都得需彻底确认了才肯下脚。
他谨慎到什么程度呢?
他在嚣奇门是管账的,流进来的银子光彩照人,落到他口袋里的,每笔却只有三成。他看着来气,闷声上火,次日起了火泡怕被人瞧见,怕被人知道自己不服的心思,就对着镜子挑火泡,全挑破了,再糊一嘴药,再告诉别人是摔门槛上磕的。
拧巴,阴沉,善于伪装,所有心思都跟明面上反着来。
再说他对姜梨,其实没有深仇大恨,就是嫌赚得太少,再加上受气。过去其实也动过不在她这儿干的心,看见有人先他一步叛出嚣奇门,被姜梨剁了脑袋之后,又不敢走了。
你说这么看,这两人之间的仇也不大,当年入嚣奇门也是他自己的选择,可谁又愿意一辈子被人这么压着。
他觉得压抑,觉得亏本,头顶有刀,心中有鬼,贪中有欲!
所以姜梨一日不死,他就一日不能翻身。
其实每次姜梨出事,他都是最想要她命的那一个,每次都摩拳擦掌的观察。
死了一批了,又死一批了,死了三批了,算了,这回不好杀,他就改为“救驾”,改为“忠心耿耿”。可这改来改去的背后,仍是堆砌着经年累月的不甘心,仍是将杀姜梨,夺门主之权,掌嚣奇财库作为毕生追求。
他这种人不必怀疑,只要有机会,只要能钻到空子,必杀姜梨。一个能把自己都骗过的好人,不可怕吗?一个连门主亲信都相信是老好人的人,不可怕吗?更别说他藉着姜梨的多疑几次排除异己,暗中敛财,另开门灶那些事了。
不过现在他有点踟蹰,暂时偏向于姜梨没疯,于是,故技重施,换上一张和蔼可亲,客气老实的好人脸,翻身下床,而后背着一堆锅碗瓢盆,马不停蹄地推开了酆记的大门。
“门主,您就让老朽陪在您身边吧!”
先表忠心,暗地观察,再下杀手。
可是眼前这场景,着实只有尴尬。
所有人都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所有人都对他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院子里还有个编箩筐的老太太,有个在石桌上一笔一划练字的孩子,姜染和五傻在扎给猪送葬的纸马,顾念成那句话落地无声,只剩狼狈。
我的脸好像掉在地上了,没人给我捡。
他就这么个心情,很难受,更恨了,非得杀了他们不可。
最后还是姜染看了他一眼,说会剪纸钱吗?上盆儿里找点儿活干去。
这才解除一点尴尬。
而这铺子里的人,甭管之前是干什么的,甭管在江湖上有多让人闻风丧胆的本事,都得干活。姜染对顾念成也不是没有防备,不过这种防备不是怀疑他本身,而是面对生人时的戒备,可这人既然来了就索性汇水入泉,虽然不知未来如何,现在看着还算顺眼。
陈婆婆不明白这人是打哪儿来的,姜染就当着婆婆的面给顾念成安排了一个身份。
“这是我爹的叔伯兄弟,好日子过够了,投奔我们来了,您叫他老顾就行。”
老顾的身份就此盖棺定论。
原来她知道我不是来买木雕的。除此之外她还知道些什么,此一番是做戏还是真的万事心中有数。
试出姜梨是否是真疯,也成为了蔫坏老顾心头的头等大事。

第41章 月下狂刀客
再说江宿这边,守在客栈里的柳玄灵一直没有接到顾念成的消息。六日为期,乐安没有动静传回,便说明事情有些棘手了。
柳玄灵以指划过楠木桌上的一排药盒,最终将手落在一只镂空玳瑁方盒上,对站在身侧的丫鬟司乌啼说,“师父六日无信,说明无法确认姜梨疯症是否是真,我决定亲自入乐安探听虚实,你随后带人埋伏到乐安附近,没有我的吩咐不得妄动。”
“那这药。”司乌啼看向柳玄灵手下的方盒。
“服下此药之后,我会短暂失去武功,旁人探我内力,也只道是寻常女子。”
司乌啼面露担忧,“既然您已猜到姜梨有可能是假疯,为何还要用药压制,一旦动起手来,不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了吗?”
“你不了解姜梨。”柳玄灵道,“若她是假疯,以她的性子,定然会盘查进入乐安的每一张生面孔,她没见过我的长相,单从样貌上肯定看不出来,可我若是被她看出有武功就难说了。而且我此番入乐安,只是要确定师父安危,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出手。”
柳玄灵见司乌啼隐有担忧之色,不由道,“这药只是短期压制功力,服下解药便可恢复,不必担忧。”
司乌啼说,“那南苑、弩山、路耀阁那些人,咱们还用吗?”
“当然要用,而且一旦有所动作,最先用的到的就是那些人。”
她那些蛊又不是白养的,金豆子也不是白散出去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谁也别想清闲。
“可是司另,您既有可以使人失去武功的药丸,为何不悄悄为姜梨服下,届时不论她是否走火入魔,都不是您的对手。”
让她服?
柳玄灵翻开药盒,抓出一只馒头大的药丸,冷笑道,“你以为我不想吗?这药剂量大,一顿必须吃完,中间不能有间隔,遇汤不溶,遇水不化,这么大一颗送到你面前,你会吃吗?”
司乌啼斩钉截铁地摇头,“属下不饿。”
柳玄灵没滋没味地咬了一口,她也不饿,但是她得去救师父,手上养了好几个月的指甲也得剪了,穷苦人家的孩子要干活,是不会留这种碍事东西的。
司乌啼说,“您打算伪装成什么身份进乐安。”
“说书。”那药没什么好味儿,尤其里面还有一味丹子砂,比黄莲还苦,柳玄灵嚼得面不改色,“没被师父捡到之前,我就是在梁丹武胜桥说书的,有位老先生带着我,他写故事我去讲,我嗓子好,从早说到晚,遇上大方点的金主,能够三日温饱。”
司乌啼面有同情之色,“您过去过得苦,现在也算苦尽甘来了。”
“苦吗?”柳玄灵一笑,总有一种弱柳扶风的柔美,“看跟什么时候对比,苦的时候想做人上人,真到了现今这会儿,反而总去想些从前。那时候吃饱了就懂快乐,现在想要的太多,反而“吃不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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