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江湖白by纪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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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没关系。”提到今天那场,林令明显蹙了一下眉,他不想过多回忆这件事,无论有没有赵宝船,他都不应该让门主受伤,这是他的职责,也是他愧疚的地方。另有一部分是焦与的那些话,他知道他是有口无心,这么多年,焦与是什么性格他最清楚,他只是苦于自己挣扎在这些计较里无法抽身。
“可是我总觉得是我的原因,今天跟你们动手的是什么人呀,听说你们掌柜的得罪过很多江湖上的人,你们会一直这么被追杀吗?官府那边有没有——”
“说书吧,我来这儿是听别人的故事的。”林令不想多谈。
老道拎着水壶进来,炉子上有火,那水慢慢滚开,掀响了壶盖,一捧热水下去,炸开了一碗茶叶沫子。
林令在曲沉睡着了,进来的时候天边儿还飞着殷红的云霞,睁开眼睛时,只剩下一盏跳动的孤灯,垂在扶手上的手被人卷了两圈白布,林令微微低头,看见了为他包扎伤口的赵宝船。
“老道打更去了,见你睡得挺香就没叫你,我本来也想出去,看见你手上滴着血,就想帮你处理一下。”
林令伤在右手上,先沉派挥刀时,他是用手接的,刀断在手心里,炸开的利刃扎进了肉里。他没在意这点小伤,回去的路上随便在身上撕下块布条就捆了。赵宝船说书时,他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手臂沉下来,血就一直往地上滴。
他似乎很放心她,又似乎对谁都不大在意,除了姜梨。
“你伤成这样,她都没问一句吗?”赵宝船围观了那场乱战,林令全程都在护着姜梨,乱刀之下根本没顾过自己,酆记的人追出去又跑回来,所有人都紧张姜梨,都在数落他的不是,他也只是盯着他那个门主,不知道疼似的。
“怎么没问,是我没告诉她。”林令听不得别人说姜梨的不是,事实也是如此,姜梨回到酆记以后问的第一句就是,“伤到没有。”
她一直对他很好,“醒来”之后更好,就算不是雾渺宗弟子,他也是她最信任的人,她会接他回家,会为他说话,会在危急时刻义无反顾挡在他面前,是他暂时没有习惯而已。
“我也是关心你,没有别的意思。其实姜掌柜也挺好的,你不在店里她也不找你的麻烦,不像我们掌柜的,生怕我们闲下来,没活的时候也硬找活让我们干。”挑拨离间是她接近林令的最终目的,在这个目的没有达成之前,所有的示弱和关心都是铺垫。
虽然刚才在看到那只滴血的手时,有过一刻打抱不平的心疼。
“你对别的客人也这么好?”林令有双狭长的眼睛,这双眼睛若是长在城府极深的人脸上,会有几分狐意,偏他太过干净,反衬出良善模样。
赵宝船说没有,“只对你。”
这话说的多半是假,表情却很真,林令脸上忽然生出几分别扭,微微一挣,收回了被她包扎的手。
赵宝船察言观色,发现他竟然脸红了。喝酒都不上脸的人居然脸红?这事儿让她觉得稀奇,甚至有几分雀跃,难道这人开窍了?终于意识到她是个女人了?结果下一句差点把她气死。
“你不会是喜欢我吧,那我下次还怎么来这里听书。”他只想要一份纯粹的听客和说书先生的关系。他没接触过什么女孩子,更不懂这里面的情情爱爱,这方面的书倒是看过一些,都是姜梨看完扔在一边的。
那些本子不是姜梨正在读的混账书,大多是花前月下的小故事,他读了几本觉得磨叽,好像沾了这事儿就会有很多牵肠挂肚的糟心,他只想当一个快乐刺客。
林令说,“你喜欢我什么,健谈吗?”
你可真会往脸上贴金。
赵宝船没做声。
林令继续道,“我跟你没什么交情,也不爱跟女孩儿沾边,你要是对我有歹意,下次我就不来了。”
他说得非常认真,每个字每句话都发自肺腑,赵宝船气得两眼发黑,“你铺子里那些不是女孩儿?”
“你说结巴和色惑?那是我们自己家人,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怎么可能跟你这种一样。”
他倒是分得明白,像自己懂得很多一样。赵宝船快被他气蒙了,说不上是怄气还是别的什么,一脸惊异的道,“我长成这样还配不上你?”
“你长得都没我白,我喜欢白的,而且你也没有多好看,脑子还有点问题,每天都乱吃药。”
他不认为自己有理由喜欢她,娶妻娶贤,这话他在书本上看过,虽说没动过这方面的心思,但也不会考虑跟傻子在一起。
“我没有多好看?我脑子有问题?我没你白?”柳玄灵都有点装不下去了,她这张脸见过的人不多,常年轻纱覆面,光眼睛就看迷过不少人。她一直认为摘下面纱的自己更能颠倒众生,就算不是倾国倾城,也是乐安城最美。
她撩起胳膊跟林令比肤色,发现确实没他白后,狠狠撂了下来。
“你那是不健康,总也不见光才捂成那样的。”
刺客门的人大多夜间行事,嚣奇门里的人不光林令,姜梨也是这种冷森森的白皮。柳玄灵也不常见光,但是她底子不是特别白的那种,对比之下就有了差距,她不服,想到林令说喜欢白的,忽然惊诧道,“你不会是喜欢你们掌柜的吧?”
“你有病吧?”林令跟她吵架,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我视掌柜的为半个亲娘。”
半个娘?这事儿也就你这种脑子的人能想出来了。
柳玄灵提醒他,“你们顶多差两岁。”哪儿有这么年轻的娘。
“她在我们眼里就是半个娘。”既是同生共死的伙伴,也是依附在她身边的孩子,他们依赖她,需要她,爱她。她是他们存在的意义,也是这场以命相伴的人生最不可缺席的人。
其实这种感情柳玄灵也懂,比如顾念成,她就视他为半个爹。说书的日子平淡又艰难,食不果腹是常态,被人欺负打骂也是常态,她跟许多颠沛流离的人住在同一间破庙里,老乞丐们倚墙而卧,瘦骨嶙峋的抓吃冷饭,她在他们眼睛里看不到光,小小年纪就读懂了什么叫麻木和绝望。
“愿意跟我走吗?”
破瓦中透出一道光,落到幼小孤女身上,她茫然向上看,握住了人生第一碗有肉有菜的热饭。
她心甘情愿的为他杀人,心甘情愿的成为他手里的刀,他的脾气时好时坏,不管正确与否,都是她率先低头,她不贪恋权势富贵,只是不想被丢弃。
“我也没说喜欢你,就是觉得你人挺好的,想报答报答你。你看你这个手,又流血了。”
压下眼,她不再回忆那些过往,重新抓回他的手。
她跟他是一样的人,可惜站在了不同阵营,他的眼睛比她干净,应该过得比她好。
她最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
第80章 再卸他一条腿
“焦大哥,林爷的手受伤了,最近要是有什么活能不能让我帮他干,我有力气,干活也麻利,他经常到曲沉包我的场子,我很感激他,想帮他做点事。”
赵宝船第二天就找上了焦与,林令在酆记根本没有什么具体的活干,唯一的任务就是在有人刺杀姜梨的时候全须全尾的保护她。
“他的活不重,你说的我都记下了,这几天我看着他,不让他动手。”
焦与当然不可能让赵宝船干这个活,赵宝船的目的也不是干活,只是要把林令受伤的消息传递给他们。
“那您千万别说是我说的,林爷不想让人知道他受伤了。”
这个消息十分奏效,接下来的几天里,陪姜梨出行的一直是焦与和其忍,平灵童换做交替,林令泡在曲沉的时间越来越长,表情也越来越落寞。
“你歇几天,我们来陪少主。”焦与担心言多语失,并未解释代替他的原因,两边再次分出“阵营”,林令不是在酆记跟老顾呆着,就是带着老道士去曲沉。
他会故作轻松,喝一壶茶,磕两碟瓜子,她会为他备好外伤药,每天换一次,看着那块伤口痊愈,看着新的伤口烙进他心里。
“听说上午那些闹事的公子哥又来了。”
“嗯。”
“找你麻烦了吗?”
偶尔也会聊几句,包扎伤口的手微顿,比他心思单纯的人也遇到过,没对那些人产生过愧疚,唯独对他生出几分不忍。
“没有,他们知道你每天都来,对我也好,我有你护着怕什么。”
她的话里总夹着暧昧,说的次数多了,好像自己也开始信了。
几场春雨过后,节气便朝季春而去,这日子向暖,即便沉到夜里,也有悠然的花香。
姜梨常在这样的夜里枯坐,先沉派的人自那日之后又发动了几场刺杀,只要她离开付记走上乐安的长街,就必定有几把雪亮的长刀在等着她。
这些人来的快,消失的也快,像敲锣打鼓的挑衅,也像无声而至的嘲讽。
嚣奇门主不复当初。
这是天下令的人传达给先沉派的信息,也是他们通过先沉派传给姜梨的信息。
你待如何,你又能如何?白不恶掐住了姜梨的急性子,如她一裂再裂的伤口,只要动武,就会从结痂的伤口处渗出血来。
推开一扇门,走近一扇门,姜梨在付锦衾虚掩的门口探头。
“我睡不着。”
姜梨是懂得寻求安慰的孩子,小的时候两金和月集的房间永远虚掩,永远都为她留着一扇可以随时推开的门,付锦衾也是如此。
昏暗里有人起身,披了一件苍色缎锦常服在身上,月辉钻着半开的门页映出半尺白光,无论何时都有清醒冷静的眉眼。
“在我这儿试试?或许比你的床好睡。”视线短暂交汇一瞬,他迎着光走近,微微偏头,看她炸红的脸。
“谁在你这儿睡。”心跳漏了半拍,明知道他在逗她。
“那就去你那儿。”他笑了一下,平时什么话都敢说,害起臊来又是不经世事的小女孩儿模样。
两人折返到她屋里,她坐在床上,他坐在桌前,床帐撂下来,她钻进去,分出两个空间。
“我就想跟你呆会儿。”
“嗯。”他应了一声,在茶盘里翻开一只杯子,倒了一盏凉茶。
这种时候反而不需要太多的交谈,逗她只是为了分散她的情绪,所有人都一样,总将心思用在一个地方,就会揪出无数烦恼。她的憋闷和不甘他一直都懂,只是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再好,也不能代替她突破这些,恰如这人换做是他,也同样艰难。
一个在山顶俯瀚天下的人忽然要重爬高山,是怎样一种心境,他能感同身受,可他无法代替她登顶,只能做那个陪她登山的人。
薄如蝉翼的床帐外忽然飘进一缕淡淡的香气。
松香,像付锦衾身上的味道,她喜欢闻,他就寻了一盒香块回来,这样东西在乐安并不常见,是着人快马从临州带过来的。
“三百里松木赠佳人。”姜梨侧向一边躺着,隔着粉薄的床帐看他为她点香。
“你是我见过的最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人。”他话里有笑意。
“你是我见过的最舍得为我贴金的人。”她不自觉抿唇。
三百里快马加鞭,就为她一口深嗅,他宠她,她比所有人都知道。
香气逐渐扩散,像舒展的包裹住她纤瘦身体的手,她拉了一只引枕抱在怀里,犹豫地闭上眼。
白不恶,先沉派,天下令,雾渺宗。
这些纠缠在一起的词汇仍旧会在她闭上双眼时,不自觉地跳出来。她攥紧了手中软枕,听到账外一声叹息。
“阿梨,你我都不是无所不能的人,便如对付先沉派,我也有一筹莫展的时候。我熟悉乐安每一寸土地,仍然找不到他们的藏身之所。我会宽恕自己短暂的失败,希望你也亦然。抛开加诸在身上的所有身份,我们只是两个会武功的普通人,既没有先知,也没有逆转乾坤的能力,仙人尚有天劫要渡,遑论芸芸众生。”
“付锦衾。”姜梨皱眉。
“觉得我在贬低自己?”付锦衾莞尔,“阿梨,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十全十美,很多时候都是从算计里爬出来的,像蹒跚学步的孩子,不摔跤,难成人。以后我们若是有孩子了,也会像我们这样摔跤,如果她的脑子像你,可能会更鼻青脸肿一些,因为你比我倔强,比我更不信邪,也比我更不肯放过自己。”
“谁要跟你有孩子。”帐子里的人半坐起身,不必掀开床帐都能感受到一脸羞愤。
“不跟我跟谁。”付锦衾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谁也不会比我更好。”
他谋划过他们的以后,希望能生一个女孩儿,眉眼长得像姜梨,脑子随自己。她会在乐安长大,在很多人的宠爱中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会有一身不错的武艺,然后...
“女孩儿好像不太行,嫁不好要吃亏的。”他当件真事一样皱眉,这世上哪有像她爹这么好的男人。
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弯了眼睛。
姜染睡着了,香块比线香燃得慢,只烧去了一小半,但那里面今日加了一点绕沉香,不用全部燃尽,也能引人入眠。那香是老冯的方子,除了安神还有抑制血脉逆流的功效,付锦衾没有久坐,待到姜梨呼吸渐入均匀,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春夜不寒,湿气却极重,付锦衾拢了拢身上的苍色长袍,说把上面那九个摘下来。
二更时候,这九个人就上了房,一直以为蛰伏得很好,诈闻付锦衾之言,还朝前后左右各看了一眼。
“是说我们!”
九人身子一轻,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就“咚”地一声落了地。
九名暗影单膝覆命,付锦衾摆了下手,顷刻之间便没了踪影。
院子里有把太师椅,常年都在那儿搁着,有人的时候就在那里“会客”。
九个人里有八个同时看向一个人,那人年纪最轻,心眼最多,胆子也最小。
“赵元至。”座上的人开了腔。
被叫的人下意识应了声“诶”,随后一脸震惊地抬头,这不等于自保家门了吗?
座上的人双手揣在袖子里看他,姿态趋于慵懒,仿佛一切都笼在平和山雾之下,赵元至却被这平和吓破了胆,双膝一软就跪到了地上。
“付,付公子。”
他见识过雾下风刀,南城一战时,他就是这么看魏西弦的。
“知道我?”付锦衾淡淡道。
“知道,但不光是我。”赵元至慌忙解释,“之前死的那些刺客都知道您叫付锦衾,您跟姜梨走得近,我们这些人多少对您有些了解。”
而这点了解,只够他们知道他付记掌柜的名号,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赵元至说,“付公子,我们几个今夜过来并没有刺杀您或是姜门主的意思,我们其实是——”
“想找柳玄灵。”付锦衾替他道,“她没在我这儿,山月派和天下令先我们一步动手,我的人赶到时,她已经带人逃了。”弩山派那点心思,芝麻绿豆大小,他放任他们呆在城里,就是打算借他们的手在城里再搜一遍。
“该找的都找了?”付锦衾问。
“找,找了。”赵元至慢半拍的回复,这时才知道自己一直在被付锦衾当刀使。
“你们靠什么找她,见过本人没有?”
赵元至说没有,“只能凭借眼睛,还有声音,她是柳叶眼,眼底有颗红色的泪痣,音色尤其出色,南疆山月衔音铃,是如灵蛇尤物一般的嗓音。可惜我们寻遍整个乐安,查验了无数柳叶眼的女人,都不是她。”
赵元至说,“我们中了她的金虫蛊,每隔一段时期发作一次,看似与她同盟,实则是城下之盟,并非心甘情愿。南城那夜我们被她叫进乐安,在此之前从未参与过任何一场刺杀,我们没想刺杀姜梨,留在乐安,也只为从柳玄灵身上要出解药。”
赵元至抖了个机灵,将事情全部推到山月派身上,反把自己甩得干干净净。
付锦衾给他提醒,“天下令的人为什么会来乐安。”
赵元至干咽了一下,“不知道,我们也奇怪呢,姜梨在乐安的消息是柳玄灵传信给我们的,我们也没想到天下令的人会来。”
“没想到,还是不敢说。”付锦衾与赵元至对视。
“没...”
有人点了赵元至的哑穴,随后,手骨腿骨皆被“卸下”。
这小子不是什么硬汉,反而养尊处优,一点疼都受不了,四肢“脱臼”对他来说就堪比重刑,整个身体在地上拧成麻花。
月下落了一阵风,吹乱了一树新芽,芽上似乎又见了一朵半开的花,付锦衾赏了一会儿月下山茶,才看向赵元至挣扎求饶的嘴。
“姜梨盗走了我们掌门带回的半张地图,掌门死了,天下令的人要图,我们只能作势追杀姜梨。”四根骨头重新被接上,赵元至才有了重新开口的机会。
这是本老黄历了,三个月前郑路扬的尸首从交赤林里被运回来,赵元至担心天下令的人会怪罪,就拿了姜梨的名号顶罪。
赵元至不知道付锦衾为什么笑了,声气儿从鼻子里哼出来,眼里却没有笑意。姜梨从未出过乐安,郑路扬的尸首被运回弩山派时,那个被栽赃的疯子还在乐安城里打更呢。
原来这麻烦还是他为她惹上来的。
付锦衾说,“你以为藉着她的名号,就能给天下令的人交差,不想天下令的人信以为真,顺着你们追踪的路线到了乐安。”
赵元至避重就轻,“但我们绝对没有为天下令的人做事,他们也没找我们。南城那次柳玄灵说让我们帮泣荒洲的人杀姜梨,我们也没上。”赵元至生怕付锦衾把天下令的账算在他头上,剩下那八个也跟着帮腔,“我们一直都在做二混子,谁喊我们就跑一跑,唯一一次动手就是在山神庙,十五个人全死在顾念成手里了。”
“除了那十五个还有个愣头愣脑的王段毅,他也没动姜梨,都是追着顾念成在杀。”
然后这个人死在了南城的夜雨里,那时天下令的人想撤,恰是朝赵元至藏身的野草方向逃窜,赵元至将王段毅作为挡箭牌,亲手将他推到了那场乱战里。
“你们这群人里只有他还不错。”付锦衾不欣赏王段毅的憨,但他敬佩他守的义。
赵元至不敢反驳,心里却没有悔恨之意,那日他若是不死,躺在杂草丛中的就是自己了。他向来先己后人,脸上却露了哭相,掩面拭泪,“谁承想他死了呢,当时泣荒洲的人和姜梨动手时我就拦过他,偏不听,偏要杀那老头儿。”
哭完又道,“其实我们才是最艰难的那部分人,山月派,天下令,哪个动动手指不得捏死我们,我们是在夹缝里求生存的人呐。再说那位嚣奇门主,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不知道您跟她是什么关系,只说她身上这些麻烦,三年前与山月派掌教大却灵结仇,因大却灵截断了嚣奇门三笔生意,直接踏平了山月派一个分舵。大却灵在江湖上颜面尽失,这才有了现在不死不休的人头令。再说天下令那边,就算没有夺图一说,也是势不两立。月岛龙门山,姜梨杀黑不善,挂人头于南门石窟之上,杀天下令门众三百余人,两派交手无数,早晚会有一场大战,姜梨残暴之名一早就有,暴戾恣睢,豺狼成性,随便拎出一人打听,都知道不是好人,这么个女魔头,阁下何必相护。”
付锦衾说,“再卸他一条腿。”
赵元至连冤都没叫出来又被折了一条。
大却灵截断的那三笔生意,应该是姜梨用来重修雾渺宗的钱。疯子家大业大,又是山又是殿,修缮起来肯定费钱,他能理解她赚钱的意图。
喜欢钱有什么不好的,他也喜欢。
剩下八个赶紧调转风向,顺着他的心意说,“其实姜梨也有很多优点,听说她乐善好施,看见老太太就硬塞一把银子,还祝人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听说她不杀老弱妇孺,不杀仁医师者,剩余——”一下子呷住嘴。
剩余无可无不可,都能用来喂刀。
“长得好看的小官人也能幸免于难。”边上的人帮忙找补,刚开了个头就噎住了。
这可真算不上优点。
“怎么不说了?”付阁主倒蛮有兴致。
说话的弩山派弟子干咽了口口水。
“嚣奇门主爱看小官人跳舞、唱曲儿,这在江湖上不算什么秘密,专有几个知道她这嗜好的老主顾爱给她送。据说她眼光极高,举手挑几个模样好的,高兴了就跟人逗两句话,看腻了就送回去,身边还有四个专门伺候洗漱的小厮,三个伺候笔墨和吃食。”
折玉、听风悄没声儿地用眼神溜自家阁主,怎么说呢,惯常是看不出喜怒的模样,但那嘴角淡淡地勾着,总觉得是秋后算账的意思。
“白不恶的人现在在哪儿。”
虽然中途听了点题外话,还是得回到正事上。小弟子对此一无所知,只能看向身侧边哭边无声告饶的赵元至。
赵元至还要装傻,“我们怎会知道他们的去处。”
听风为付锦衾端来了一壶热茶,付锦衾提盖,刮了两下茶碗,“把他弄死。”
“别,别!!!”赵元至哭天抹泪,“天下令的人确实找过我们,他们也想找柳玄灵,上次他们的人没认出山月派的人,以为是姜梨设下的埋伏,这才动了手。他们想跟她里应外合,再杀姜梨一个措手不及。”
“其实那半张地图只是诱因,白不恶真正想要的,就是拿姜梨的人头换天下令主的提拔。东西南北四主,数他最不受重视,如今手下五徒被灭,又折损众多弟子,他不敢向上回禀,苦于手下无人,于是藏居百里之外鹿鸣山,打算集结北部六门派再进乐安。”
“不过这六门也不好管,只有离他最近的先沉派做了马前卒,其余五派尚处观望阶段,白不恶放出话说,姜梨功力大损,要剩余五门派配合,诛杀魔头。但真损假损没人敢轻信,一则,这令不是陆祁阳亲自下的,白不恶只是侍主,就算有协管之权,份量也比不上令主。二来,畏惧姜梨威名,担心有去无回,平白折在她手里。不过这段时间,这些人倒是被白不恶煽动的大有跃跃欲试之势,听说青松和东岳两派已经在赶往鹿鸣山的路上了。”
付锦衾说,“那就剩瑶山、光池和平沙谷未动。”
赵元至点头,“正是。这三派是大派,轻易不肯伤了根基。”
付锦衾饮下最后一口茶,道了声,“多谢。”
赵元至心里发寒,忙说折煞,他匍匐到付锦衾脚边,抻出一张笑脸,“您留着我有用,我可以带您去鹿鸣山,也可以做您的内应,一旦白不恶有什么举动,都可以第一时间通知您。”
付锦衾眼里有笑意,似在笑他天真。
赵元至今日能在他这里全盘托出的,他日在白不恶那里也会一字不落。让他做内应,应的是哪个主子还不一定呢。
赵元至绞尽脑汁,实在很不想死,他跟付锦衾卖好,“或许您对琼驽鼎感兴趣吗?我听说这鼎不仅有提升功力之用,还有一个旁人不知道的秘密,什么一鼎上渊...天下财,并将...并将 ...”弩山派掌门郑路扬是天下令常客,偷听到一句半句就回来跟他学嘴,可这话听得不全,纯粹就是乱猜。赵元至只管自顾自地说,没发现付锦衾的眸色寒了下来。
“总之此物绝非凡品,您把我留下,让我混到那些人里,还能帮您顺些消息回来。而且除四侍主以外,陆祁阳手下三护法也出动了,看来是势在必得。”
“风禅手翟四斤、天云帝师杜寻和金环手彭轻涤?”
“正是这三位。”赵元至有些惊讶,这三人是陆祁阳身边亲信,四侍主跟他们一比都要沦为部下,不过外界只知有三护法,鲜少知道具体来处。赵元至没想到付锦衾对天下令这么了解,是不是也变相说明,他对琼驽鼎有兴趣?
“不过再怎么寻根觅源也要人手,我们这些附属门派常被他们抓来摆布,是离他们最近的人。公子只要吩咐,往后天下令里的大事小情,都将化为信鸽腿上的一管竹筒,一字不落传到您手里。”
赵元至再接再厉,落在付锦衾眼里的只有无声开合的嘴。他自动忽略了赵元至的“衷心”,缓慢盘弄手中佛头。
他本以为陆祁阳夺鼎只是凑个热闹,江湖至宝,武功绝学,那人似乎有搜集的癖好,不管谁家的东西都要像自家东西一样随意观摩。他以守代攻,不愿沾惹是非,保不齐就让他们随假图白跑一趟,如今看来,陆祁阳贪的比他想像的要多得多。
付锦衾看向口干舌燥的赵元至,“说渴了吧?”
赵元至受宠若惊,忙说“还行还行。”
他的本事可不止于此呢,付锦衾让折玉给他杯水润润喉。
赵元至欣然饮下,抱着杯子谄媚的说,“所以,您是让我们回弩山派,还是现在就混到天下令里跟着跑。”
付锦衾淡漠地垂下眼,捻动佛珠,“我会送你们去陪郑路扬。不过,多谢你的消息。”
夜,很静,赵元至并其余八名弟子全部被拧断颈骨,横尸在地。
赵元至只是一个小角色,弩山派上至掌门下到掌事弟子,都能被他抛弃,天机阁即便用“卒”,也不需这种反覆无常,不知下一刻在何处之人。
折玉站在付锦衾身侧,神情稍显疑惑,他少时便在天机阁内,只知道琼驽鼎是增进功力的至宝,赵元至今日的话他没听明白——一鼎上渊天下财,是说穹弩背后另有财库宝藏吗?
赵元至死后,付锦衾一直坐在酸枝木长斜倚上沉思,时而眉头深锁,时而摇头。折玉不知他在思索些什么。片刻之后见他招手一比,立即俯身。
“公子。”
“上午在六味居买的芋头糕是不是还有剩的?”他其实更想吃一碗炝拌龙须面,配一点瓜丝和小凉菜,但是点心铺里只有刘大头那个见鬼的厨子,他想了半天只有这一样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