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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江湖白by纪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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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染没“疯”之前,用的是一把叫做“鬼刃”的剑,剑身只有半臂长,反抓在手心里,便是这世间最快的利刃,姜染喜欢近攻,被她盯上的人,基本是一招毙命,多用一两个招式都嫌麻烦,现在居然在这种慢活上有了耐心。
“你没瞎,我也看见了。”林令讷讷的说。
他跟她的时间最短,只知道她脾气光怪陆离,喜欢坐地起价,从来不知道她对死人也能这么体贴。
可惜这份体贴才雕出一点眉目,金主那边就翻了天了。
“掌柜的,别雕了,张家那边反悔了!”焦与踩着雪,火急火燎地连穿两道月亮门,一路从大门冲到后院。
“反悔?”姜染刚把棺材板搬下来准备雕鹤眼,诧异地从板子后面露出一颗顶着木屑的脑袋,“要改火葬,不整个儿埋了?”
“整个儿埋!”焦与说,“但是不用黄梨木了,张进成让咱们随便出一副棺材给他爹下葬,就按三十两银子算,之前那定钱就算全部的银子了。”
“定钱算全部的银子?”变故生的太快,姜染一时半刻绕出不出弯来,拧着眉头扔了刻刀,又听焦与解释道,“张进成花高价买黄梨木,不就是为了在老太太面前挣个好名吗?他想装孝子,从她手里多分点地契,结果这老太太偏心眼,一听棺材定下来了,转手就把大头儿分给了老二,老五家了。”
“这老二,老五是老太太亲生的,张进成是从二房那儿过继来的,很早就不认他自己的娘了,谁承想养的没有生的亲,闹到最后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只分到一点零头。”
“他觉得自己亏大了,死活不肯给剩下的钱,张家剩余那几个儿子,也都不肯摊这个事儿,统一说白事本来就是他定下来要办的,就得他出钱。张进成不肯当冤大头,就让府里的人跑来跟咱们报信,说黄梨木不要了,换成普通木头,随便出个殡就算完了,老太太不肯,他就跟老太太吵起来了,现在张家那些人还在宅子里闹呢。”
焦与一口气说了一堆家长里短,姜染一句都没细听,只总结出一句话。
这笔买卖她只进了三十两银子,后续不会再有钱进来了,而这三十两,还都让她给了瘸腿婆婆。
“我那定契呢?找他要银子去啊!”张进成不想当冤大头,她也不是吃闷亏的二百五啊。
“定契的事儿我刚才就提了。”焦与说,“我才知道这种契书还得找官府分管的行会两厢盖印,证明确有其事才算板上钉钉,不然到了衙门口也做不得准。”
姜染头一回做市井买卖,自然不知道这些规矩。想来张家老大盖手印的时候就留着这个后手呢。
焦与说,“现在人家不认定契,棺材也是爱给不给,若是不给,他们就随便寻张薄皮棺材下葬了事,我寻了好些人要账都没理会。”
真丧良心呐!他们怎么不干脆给张金宝卷张草席子呢!姜染背着手来回踱步。
“我们还剩多少银子?”
焦与说,“五两。”
“五两?”姜染一惊,“盘铺子的时候不是还剩二十多两吗?”
一院子人都盯着姜染,好像在问,你平时花多少心里没数吗?
焦与帮她回忆,“咱们刚盘完铺子,您就买了六千响鞭炮,请了一队舞龙舞狮过来开张,对方说白活买卖不接,您就出了三倍。请完以后一高兴,又去承绣坊定制了六身衣裳,其中一身还是满绣,您还不肯吃其忍做的饭,顿顿都在酒楼里买,还有您的用度... ...”
江湖第一刺客门门主,一笔生意就是五千两起底,什么时候在花钱上保守过。就算忘了“前尘往事”,她也是个享受惯了的主儿。
“我不是每顿只点三个菜吗?”姜染很费解。
她想起来节省的时候是很会节省的,拧着眉头思忖,又猛地想起一件事来。除了送出去的三十两银子,她还应承了付锦衾十两买狗的钱!所以这趟买卖不止没赚,还倒亏了十两?
“关门,关门!”她刹住脚,对焦与等人道,“里外都关上!要是付锦衾带着狗来找我,就说我病了,活着的时候都不见客!”
五两银子能不能活到明年开春都不知道呢,再付个买狗的钱,她就得砸锅卖铁了。她要是跟张家人一样,也提出个没盖印就做不得数的说辞也说得过去,毕竟买狗这事儿,两人之间从头至尾都没立过契书。
但她实在不想沦为那类猪狗混账,只是纯粹的想躲过这笔账。
躲,或者欠着,都行,等她有银子的时候再还。可她什么时候才能有钱?这城里总也不死人,好不容易没了一个,还是赔本的买卖!
姜染背着手转了一个来回,仍旧觉得心里不踏实,扬手往屋里一招,将一群人指挥到正堂伺候文房四宝。她站在案前捡了只大圆毫笔,卷着袖子在砚台上舔饱墨,唰唰几笔落下几个大字。而后端详着成品问林令,“你觉得怎么样?”
林令朝纸上瞄了一眼。
我觉得你在作死,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
林令没敢吭声,她自己也并不满意,端着膀子愁云满布的摸了摸下巴,下了很大决心提起来,朝门外递了递手,“贴出去吧。”
“贴... ...大门上?”林令踟蹰。
“不然呢?贴房顶上有人看的到吗?”姜染哧哒他。
“我是觉得您要是想知会对面一声,不如亲自过去。”林令好言相劝。
“废什么话!”她要是好意思过去,至于写“布告”吗?
焦与、林令二人只得领命而去,不多时,酆记漆黑的大门上多了张显眼的白条。
——付锦衾与狗不得入内。
她希望付锦衾看到以后不再与她往来,可这东西贴出去也是惴惴,总觉得下一刻就要有人叫门,而被她假想成债主的付锦衾,这几日根本没在乐安。
他在陪她“布施”之后的第二天就带着折玉出城去了。

第10章 孝义六杰
天色越近隆冬沉得越早,至晚饭时分,位于玉宁地界官道外的酒馆便开始明灯。馆内伙计攀上梯子,吹亮火折子,再翘脚探进去,两边的“时风”二字便依次亮了起来。
折玉为坐在二楼雅间的付锦衾斟了一杯茶,眼睛却注视着窗外,喃喃道,“公子,这头的天儿比乐安冷多了。”同样都是下雪,乐安细细密密,像不听话偏要哭的孩子。这边却似断了生气,满山戴孝,松上飞白。
“孩子身前有山才能无忧。”付锦衾亲手点燃了一炉甘松,看着那香袅袅,从乌金兽的口中吐出,再顺从风意,破窗飘远,连同坠进山涧的残阳一起,将山河苍凉拉进黑暗。
“乱世江湖,枯骨冬藏。”他轻笑。
这里是埋人的地方。
玉宁冬日常年积雪,尤其坐靠官道这边,一旦有快马经过,便要溅起一蹄子厚雪,土地冷硬,山风呼啸,越到夜里越是难行。
行路人到了这个时辰,大抵都会选在时风过夜。一是这处酒馆能打尖,二是,只有这处酒馆能打尖。
“我听说是时风楼的掌柜给官府那边塞银子了,否则诺大一条官道,单就开这一家买卖?”
“就这一家,菜还做的不好吃,一片牛肉能下两碗饭,厨子懒得做饭,一盘牛肉伺候一桌子客人,多点一盘都能让你齁死。”
“那您跟我凑一桌吧?”
“甚好,甚好。”
有人陆陆续续进入时风,江湖打扮的居多,常来常往的商旅过客也不在少数。酒楼里一人一口呼出一口热气,便将室内暖了起来,伙计端着酒菜穿行在各桌之间,除了菜的滋味一般,总体看上去,还算有副生意兴隆的虚繁景象。
月近中天时,酒馆门再次开合,迎进六位生面孔的客人,这些人均数身着道袍,束发露额,脚踏青履。伙计哈腰上前,照例为客人扫去身上风雪,岂料才刚挨上其中一人前襟,便被扣住了手腕。
“无妨,只备些酒菜便是。”扣住伙计手腕之人是个六旬上下的老者,长眉银须,颇有几分善相。手上力道却气势熏灼,伙计匆匆扫过他的手,竟不似皮相上那般苍老,转瞬便笑开了。
“得咧,您几位里边请,不知要用点什么,小店菜色不多,寻常就是一些凉菜和烫酒。”
六位撩袍落座,除了为首老者有几分道家之气,剩余几人举止做派都不似方外之人,甚至有些横相。
“只管捡些荤的上来,谁有功夫嚼菜根,两碟牛肉,一碟酱肘,再来两壶烫酒!”
头一回来。
店内众客交换眼神,心说捡一盘就能吃到你“升天”,还“些”?
伙计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再次端着酒菜上桌。其中一人嚼了两口便吐了出来,第一次知道有厨子拿牛肉当咸菜腌的!正待招呼伙计上前,又被老者摁住了。
“六弟,你我兄弟不过在此留宿一夜,何必在饮食上多做苛责。”
酒馆内不止他们一桌客人,除一两桌笑着跟伙计调侃菜色的以外,其余都只作平常,可见这家酒馆一贯如此,旁人都能见怪不怪,他们闹起来反倒显得格格不入了。
“入乡随俗。”老者音色低沉,隐带警示之意,欲待发难的老六只得悻悻坐下。左右四顾,他发现人人桌上都摆着一碗白水,吃之前都先泡一会儿盐味。
老六有样学样,也要了碗水泡着,而后夹起一片牛肉,在口中颠倒咀嚼,塞牙又累腮,恨声抱怨道,“这店也不知是谁开的,做成这样竟也好意思待客!”
烫酒入喉,楼下便渐渐响起了一片划拳行令的热闹,这地界鱼龙混杂,嚷起来便是一幅酒肉当时,熏酣狂放之态。楼上这时偏又悠悠传来一曲琴音,可惜音律并不成调,仿佛一人随意勾弦,逗猫似的,落下几声繁杂细碎的残音。
“掌柜的!这是谁在二楼弹琴呢!”
六人之中一直未能在酒菜上撒出气的年轻男子再度发声,直接将筷子砸到了碗上。
老五见状出声何止,“老六!”
玉宁官道上的人身份复杂,黑道白道都拧在一处,他们身上带着东西,不便在外面惹事。老六虽知如此,却难忍心中烦闷。这琴音像会追着人走,越不在意,越像要往人心缝里扎,这琴音,又轻易不跟人走,粗人听不真切,只有习武之人才会被它扰乱内息。
“大哥!这琴声不对劲!”
其中一人看向老者,这才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们就觉得胸口一阵腥甜上涌,尤其老六,已经艰涩难忍,猛地在桌面上拍出一掌。
“老子倒要看看是谁!”
话毕起身,率先冲上楼去。
二楼一排雅间都是空置的,单有一间坐靠东南角的客房亮着灯。老六步入二楼之后,就谨慎地放缓了脚步,楼下五人随后而至,警醒四顾,只见室内灯火极亮,双门大敞,竟于明亮中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森然。
不成调的古曲旷如空谷之音,震进人的四肢百骸,越到近处越颠倒心肺,几人暗觉不敌,琴声却在最高处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低沉轻缓的男音。
“孝义六杰,久仰大名。”
光色随琴音收势灭去两盏,六人聚起眉目,这方在两阙摇荡的透纱帐下,看清一道半倚在罗汉榻上的人影。
他穿月白鸟兽纹冕丝大袍,内着山青色广袖常服,年纪不过二十出头,正半边身子压在高枕里,眸色沉静地看着他们。你说那双眼里有淡漠散漫也好,慈悲善悯,似也不为过。
燃着甘松香的铜兽炉旁置着一把太古七弦琴,微微斜向一侧放置。老者见后大骇,方才那曲琴音竟是他单手所奏,深知遇见了高手,连忙拱手上前称道,“不敢,不知阁下是哪门哪派的朋友,老朽与兄弟只是途径此地,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江湖人在外不讲辈分,除非是自视甚高的名门大派,否则遇到不好应对者,都揣着几分客气,遑论这人很像是冲他们而来。
“得罪倒是不曾。”那人抬手,将一只骨节分明的长指搭在青瓷茶碗上,慢呷了一口,眼中跃出一点玩味,“只是在下听闻,孝义六杰一夜之间便屠了天祈剑刘彦生满门,只为夺取一样宝贝,便分外好奇,是什么样的金贵物件,值得用三十六条人命去换。”
孝义六杰除了名字像正派以外,行事作风全与这四字不沾边,刘彦生家上至老人下至孩童尽数死于他手,连条院子里的狗都没放过。
老者听后神色大变,下意识握紧剑柄。
“敢问阁下可是刘家至亲挚友。”
若是,便是奔着他们的命来的,若不是——
“付某对朋友素来仗义,可惜至今也无此类知己,否则,还能顺势做件为人报仇雪恨的好事。”他语气里竟含着惋惜。
“那阁下的来意是!”老者严阵以待。
付锦衾笑了,一惯有副和颜悦色的好模样,随手落盏,递开手掌,“拿来看看。”
他要的是什么,他怎会不懂。
“做梦!老子们得手的东西,何时拱手送过他人。”老六性子最急,率先看向为首大哥秦翼。
秦翼却无动作,俨是知道双方实力悬殊不想硬碰。可此时再如何不想,都已被人堵到了“门口”,老六抽刀一立,“既然来者不善,还跟他客气什么!你们不敢动手,我来!”
而后不顾秦翼等人阻拦,直奔付锦衾而去。
刀身喝出一声长势,扑乱了甘松香的轨迹,烟气一时做鸟群散,乱如惊弓之鸟,案前之人却是八风不动,并不被此所扰。
老六还没冲到近前便被一人以短刃扣住了刀身。
此人身形极快,穿一身粗布麻衣,随从打扮,在没现身之前竟能将气息隐匿于无形,根本无人察觉他埋伏在他们身后。
短刃顺刀而上,你来我往之间,长刀竟然越渐不敌,对方招式生僻,老六又被方才琴音损了内力,此刻再与人缠斗,无论如何都避闪不及,一个失措,便被对方揪住破绽。一个鹞子翻身,破冲而至。
长刀脱手,短刃进喉!
“老六!!”众人恸呼失声。
老六尸身笔直倒地,惊起一地浮尘,至死都还维持着与人拚命的斗狠之势。
付锦衾慢抬眼风,关注的却是折玉手里的短刃,出言问道,“你从哪捡来的破铜烂铁,你那把空起剑呢?”
折玉讪讪挠头,“也不算烂铁,这是厨子用来剁枣泥的厨刀,我那把上次在赌坊压出去了,您一直没发工钱,我就一直没钱去赎。”
“老六!!”
痛失六弟的众人抱住老六尸首,哪肯就此罢休,无视主仆二人的你来我往,一起冲了上来。
付锦衾单指弄弦,一曲琴音再次冲入耳际,这一次,不再有方才那种“礼遇”,仿佛一曲声势磅礴的入阵曲,混着内力扎入弦中,几欲震碎人的五脏六腑。
众人艰难而上,但见他一掌拍向桌案,震出一道凛冽寒光。几人迅速排列成一列,撑住一人后背,共同以内力相抗。付锦衾广袖无风而猎,修长五指飘然落于琴上,气浪翻滚之间,猛然一个收势,拨出一根琴弦。
弦音破空而出,弦出,室寂... ...
跳动的烛火里映出五道僵直的人影,影中五人,有四人喉咙被刺穿。穿喉而过的是一根细长琴弦,弦上绷着一串血珠,正顺着穿成串的四人,滴下一地猩红。
死人失了生气,轰然而倒,徒留站在最末的秦翼与付锦衾四目相对。
付锦衾坐在案前,自滚金袖筒内抽出一方白帕,擦拭双手,半隐在光下的脸,精细如玉,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凉意。
他垂下眼,淡笑,“针线活差了点,还望秦兄莫要见怪。”白帕落地,他看向秦翼,“留命还是留东西,你自己选吧。”

第11章 天机阁主
“留命!留命!!”秦翼被他彻底吓软了的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易容过的脸因滑到脸上的汗珠发皱,自脸颊边翘起一块干皮。他真实年纪其实不至六旬,只是常年凭借这副老态模样,让敌人放松警惕。
那东西他一直贴身保管,此刻再也顾不上其他,慌忙拉开前襟,扯下一层缝在内里的鹿皮,抖手撕扯,拆开无数线脚,方翻出一张地图,好言求生道,“不敢隐瞒大侠,此次我兄弟六人前去天祈剑刘彦生家,就是为了盗取这张地图。”
可惜偷盗之时被刘彦生撞到,六人便一不做二不休,灭了刘家满门。
秦翼献宝一般对付锦衾介绍,“此图乃是并将书阁的路线图,阁内有一至宝琼驽鼎,是江湖人上人人趋之若鹜的功鼎,用之可助人功力大增,大侠这等内力,若是再借琼驽鼎相助,定有极大助翼,称霸江湖!”
“并将书阁?”付锦衾走近秦翼,蹲下身,短暂翻看地图。
这样东西在他面前只能用荒唐来形容。
“对!”秦翼点头,“这张地图是三十年前,一个在并将书阁里死里逃生的人绘制的,无论正派邪路,只要肯高价收购,他都肯卖。据说当时一共画了五张,再准备画第六张时,便被人杀了。江湖人惯吃独食,生怕地图流出太多,会惹来更多人争抢,您手里这个便是五张中的其中一张。”
“五张。”付锦衾沉吟,“你可知,余下四张现在何处?”
秦翼不敢有所隐瞒,老实回道,“小人只知其中一张被梁上君周计忱盗走了,但这东西俏手,素来被人争抢不休,前一刻在他那儿,下一刻落到何处便说不准了。至于剩余几张的下落,小人实在不知。”
“周,计,忱。”付锦衾点头,身后折玉立即会意,暗暗记下名字。
“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呢。”付锦衾随手将地图掷在地上,仿佛这张被人高价购买,又拚命争抢的宝物,是一卷无用的白纸。
并将书阁有琼驽鼎不假,人人妄想争夺也不假,但是所谓的地图,却是假的。
因为——
“从始至终,都没人从并将书阁里,活着走出去过。你们这么大张旗鼓的折腾,岂非累己累人。”他切近秦翼,“并将书阁在北,不在南,你们逆着方向去找,要寻到猴年马月去?”
付锦衾的话轻飘飘的,不带任何感情。费了莫大周折抢到其中一张的秦翼,却如遭雷击。
“在北?”秦翼的脑子已经空了。
付锦衾耐性很好的嗯了一声,引他看向窗外方向,“顺此而上,有座唤作乐安的小城,城里有家生意很好的付记点心铺,铺子后身,便是并将书阁所在。阁中共有七十二道机关,三十六条暗道,以及终身镇守书阁的天机暗影,你说,什么样的人能从这种地方出去。”
绘制假地图的人根本没去过并将书阁,只不过是一个抓住世间贪念,顺势敛财的“生意人”罢了。
“你怎会知道的这般清楚?”秦翼猛回神,眼中惊疑不定,整个江湖都没人知道并将书阁地图是假,为何眼前之人会说的那般笃定。
“猜猜看。”付锦衾眼里有笑意,也有惑人心神的锋利。
有人见过阿修罗的刀吗?亦或是传说里深不见底的无间地狱。原来勾魂摄魄的鬼使,不一定是恶人面孔,也有可能生得极善!
秦翼倒吸一口凉气,“你是!天机阁主——”
“付锦衾。”付阁主体贴的报上名字,左手扣住秦翼肩膀,右手覆到他心口处。
衣服和皮肉在这一瞬都变成了一块绵软的泥,“泥人”无法做自己的主,只能任由这只手按进去,再按进去!
“你好像很怕我。”付锦衾端详秦翼。
“我... ...”秦翼只能回复单音。
“别怕。”付锦衾笑了一下,在秦翼双目圆瞪的下一瞬,震碎了他的心脉,甚至没让他有机会露出惊恐以外的表情。
“我下手向来很轻。”
但凡世间至宝,都会有一个出处,被人争抢的头破血流的琼驽鼎,就是由天机阁立派祖师孙景安所制,这样东西最初安放在天机阁本阁之内,后因江湖纷扰,移至机关重重的并将书阁,交由历任阁主看管。
付锦衾便是天机阁第六任阁主。
但是他过得比前几任都累,接任阁主时,刚巧赶上假图风波和声势浩大的夺鼎之争。地图是假的没错,但是若按图中路线所示,必须要从乐安城转水路再往南行。
若是人人都来乐安转水路,那乐安城就热闹了。
他最讨厌的就是热闹。
留下六具尸身,主仆二人便从时风楼里出来了,付锦衾这人讲究,不喜在外面留宿,尤其这类开在官道旁的客栈,车马太多,难免嘈杂。
时风楼掌柜孙夺眼见这两位大有吃夜而行,驾马而去之势,连忙追出来劝道,“晚来风凉,恐冻到阁主,还请歇息一夜,明日再走吧。”
时风楼亦是天机阁据点之一,楼内上至掌柜下至伙计都是付锦衾的人,否则他这般大张旗鼓的在官道旁杀人,谁为他料理后事。
付锦衾跨坐到马上,轻飘飘垂下一道视线。
“地方又吵,饭又难吃,好意思留我!”
他手下这些人,没一个是做生意的材料,甭管客栈还是点心铺,尽数都是赔钱买卖,除此之外,他还有药铺,镖局,古玩行... ...都不赚钱。
“那您,路上小心。”孙夺不敢再留,僵着脸挤出一个尴尬的笑,眼睁睁看他骑马走了。
与此同时,正有一对师徒自官道处踏雪而来,师者已近不惑之年,是位两鬓混杂银丝的中年男子,衣着颜色却不服老,穿了一身夜里也嫌招摇的勾云纹锦紫长袍。
女子则是南疆打扮,额前坠着一排银饰,衣袖领口都绣着繁复的花纹,面貌看不真切,只在面纱之下露出一双媚如柳叶的眼睛,腰间铜铃十分显眼,每走一步都晃出悦耳的“叮铃”。
两人步伐太迟,未能赶上方才那出大戏,只远远瞧见付锦衾等人离去的背影。
女子语带笑意的说,“师父您看,那位绝尘而去的公子,定然生了副朗如明月的好样貌,单瞧背影便觉气质不俗。”
“不俗?”中年男子音色幽幽,“你可知此地常来常往都是些什么人,官道,商道,江湖道,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主。”
女子有心问问,那您猜对方是何来路,男子已转了话锋,“让你寻的人寻到下落没有。”
提到此事,女子就暗自头疼,音量也跟着细小,“莫说是她,便是您说的,她身边的那几个都没捞到影子。”
中年男子停下脚步,蹙过身来看她,有风从层叠的山松中穿行而过,雪地里只有两排深落进雪里的脚印。
女子知道这是师父发怒的前兆,慌忙垂首道,“徒儿再命人去寻。”话毕偷眼观瞧,见师父神色稍缓,才轻声道,“但是师父,徒儿实在有一事不解,若这人一直寻不到,不正合了您的心意?从东边回来的人说,暗伏在路上的司乘派掌门武正岂被杀了,她的人也折的只剩下五个,这么一场恶战下来,若真伤着被找回来。”她略作停顿,“是治,还是不治?”
“旁人觉得我有二心,你也觉得如此不成?”中年男子眼含警告地看了女子一眼,看回漫天风雪,“这些年,我兢兢业业辅佐在她身侧,没人比我对她更衷心。她活,我鞍前马后,她死,也得送主长眠。”
何曾是她想的那般简单。
倒也是了。她不在门中,怎会知道那个人的可怕。那人岂止江湖人闻之胆寒,便是门内之人,又有几个,敢直视她的锋芒。
两人越走越近,已有时风楼的伙计打着招呼迎上来了。
女子转而扶住长者,笑问“可有上房。”他们需要在此留宿一夜,等其他人前来汇合,分下任务再做下一步打算。
伙计歉然一笑,“上一位客人刚走,若是不急,还请两位楼下入座,用过饭后便能收拾得当。”
楼上那些尸体很快会从密道扔到后山,今夜的雪,很大,至明日清早便会彻底盖实。至于后续,二楼洗刷血迹的伙计正在悄声问孙夺,“阁主这次打算用谁的名号掩下此事。”
假图被他带走,总会有人寻着孝义六杰的脚步找到玉宁。这图一日没有下落,便一日是个祸患,六杰因谁而死,图又被谁所拿,总要有个去处。
孙夺道,“你没见阁主今日用的是琴?五峰掌严万里就擅用琴弦杀人,这几个人头显是要记到他账上的。”
伙计恍然大悟,“如此一来,纵使有人寻到尸体,追踪假图,也会转追严万里而去。阁主真是事无钜细啊!”
孙夺表情有些不自然。
严万里是付锦衾师兄,因少时爱游山玩水,不常在阁中走动,因此阁中少有人知他是本派中人。此人轻功见长,脚程极快,以至于付锦衾很喜欢“借他的手”杀人。从被嫁祸开始就没回过家,今年都五十六了。
多可怜呐。

第12章 付锦衾与狗
从玉宁到乐安需要两日路程,路上风雪太大,主仆二人返回乐安时,皆是一身化不去的霜雪。
听风守在付记门前探头,遥遥看见二人驾马而归,连忙迎上前去,“公子怎地这样就回来了,快进铺里扫扫风尘,暖暖身子。”
“外头总不及家里好。”付锦衾翻身下马,让听风接过缰绳,人却习惯性地朝对门扫了一眼。
争抢假图的人不足为惧,反倒是这个住在他对面的邻居,常叫他——
“这是什么意思?”付锦衾原本已经迈开的脚忽然顿住,重新将视线落到酆记紧闭的大门上。
“这是。”听风咽了一口口水。酆记门上有张裁得很大的“封条”,斜切两扇门页,若非是白底,会以为是张贴歪的春联。
听风窥着付锦衾脸色道,“这是姜掌柜让人贴的。她那边的伙计说她病了,这辈子都不见客,不管是您还是... ...狗,都不用来探望。”
说完以后噤声。
付阁主是何等人物,天机阁是何等份量,纵使神踪不定,罕有人见其真容,也被众派忌如神殿高台,何时与狗相提并论过,这点别说付锦衾,连守在付记的暗影都觉得接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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