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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江湖白by纪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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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救都不好救了,他这会儿要是带人进乐安,以姜梨多疑的性子,会信他是救驾还是造反?别说姜梨,沈鹊疑这个二傻子不也带着一脸:原来你早与杜欢合谋的表情看着他呢吗?

严辞唳不想跟二傻子说话,咬牙问,“杜欢人呢?”
现在这事儿他洗不清,画像和字条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杜欢自己才说得清。
鹊疑愣头愣脑的说不知道,流素咬断绷子上的金线,一面将针别在绢帕上一面道,“鹊疑第一次跟你报信时我就命人去找了,前两日刚在鹿鸣山一带抓回来。”
她在很多事上都比严辞唳敏感,当时并不知道杜欢有猫腻,抓他只是出于女人的直觉,他刚好真的跑了,没什么事儿跑什么。可见心里生了暗鬼。
严辞唳脾气渐落,冷着脸问关在哪里。
流素说,“地窖。”
他又冒了火,“为什么不早说?”
“您问了吗?”流素稀松平常地看看他,便是他心里的打算,跟几个人说过。
他心里衡量着利害,要保还是要杀早有定论,但是他好面子,轻易不肯对人说,他恨姜梨夺了他的驭奇门,又不想在她死后去顶这个缸。
他心里有“怕”,怕嚣奇门在姜梨死后会四分五裂,怕自己接不住她留下来的债。
嚣奇门的底座是他建的,他比任何人都不想看到它起了又塌。
他矛盾暴躁,看似把姜梨视为挡箭牌,实际心里就真的不依赖她?即便屈居长老,他活得还不算自在吗?
流素太精,精到严辞唳有些怕她的程度,于是他挑软柿子捏,狠狠踹了鹊疑一脚,说愣着干什么,“去把鸟笼子给我摘低点!一会儿我回来喂!”
严辞唳独自一人去了地窖,这地方冰寒,是专门为他收放头颅所用。他要集齐一百颗脑袋给自己殉葬,姜梨不在的这段时间已经攒了四十来颗,他要圆的,脑形好的,不是什么样的骷髅都能陪他下地狱。
披着棉氅走过一条狭窄甬道,他先吹亮了火折子去看桌上的脑袋。江北分坛有专门为他削肉的仆役,放进来的人头都是去过肉的。每日擦洗,只剩枯骨。这东西还另有草木药材来养,能保持骨色洁白,严辞唳喜欢这种象牙般的光感,看见之后便觉喜欢,信手抱了一只在怀中把玩,边摸边朝里窖地牢而去。
牢里只有一盏枯瘦的油灯,躺在牢里的杜欢循着脚步声,视力一般地曲了曲眼。
严辞唳的身量很好认,爱好也是众人皆知,杜欢眼见深处一个半大孩子抱着颗骷髅由远及近而至,就知道是严辞唳来了。
他赶紧起身摘了摘身上的稻草,严辞唳玩儿的“脏”,不嫌枯骨腥反嫌活人臭,手底下的人衣衫必须洁整,便是他自己也极爱干净。
沉着脸给牢里多掌了一盏灯,严辞唳心里又不痛快了,往日都是随行的人给他添灯,今日他独自来的,因壁烛并未依照他的身高镶嵌,又垫了一次脚。
他在灯下寻了张椅子,这地方不脏,碍于他的洁净连同骷髅一样,每日都得擦洗一遍。他在上面坐下了,上身前倾,双腿半敞,爱不释手地摆弄了一会儿骷髅,才抬起脸。
丹凤眼,少年面,五官生嫩清秀,很有一副好模样,但他嘴不好,张嘴就是一句“谁他娘的让你画画像的,你知不知道那画是用来刺杀姜梨的!”
杜欢说,“属下不知道,只是有人花钱买画,给得多,属下就卖了。”
“放屁!你当老子的脑子是不会开缝的石头?姜梨的画像,江湖上早有报价,你早不画晚不画,非在她失踪的时候画,怎么就赶上这个巧时候了?”
杜欢说,“属下也不知道,就是那人刚好那时找了我,又赶巧属下手里头欠了几笔赌债。”
严辞唳简直像听了天大的笑话,“欠赌债?欠谁把谁杀了不就完了吗?还用还?”
这世上除了姜门主,怕是就只有严二长老能把不讲理的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了。前者是跋扈霸道,后者是天生不讲理。
杜欢其实也不想讲理,“但属下欠的是赌窟七皇的钱。”
严辞唳这回不说话了,咽着气瞪杜欢。
赌窟七皇是江湖另一邪派人物,以烂赌爱赌著称,这人单蹦一个,背后没有门派,但武功高强,最喜欢的就是与人对赌。有时候是在赌场,有时候是随便拉一个人玩儿几场,输了不认账,赢了追着还。嚣奇门虽然不惧这人,不到必要时刻,也不会出动几十号人跟他打。就算把人杀了,自身也有折损,费时费力。
“老子说没说过不让你们碰这些东西。”
烂赌、嫖妓这两样嗜好是严辞唳最不耻的,虽不介意烧光几个赌坊,但他嫌丢人,此事莫说杜欢不敢跟他报,就算报了他也未见得管他。
“是他拉着属下玩儿的,属下见他赌技一般,就小试了两把。他的功夫您是知道的,属下不肯给,他就要断属下一只手,属下要是没了手,还拿什么吃饭。”
“他就应该直接弄死你,留着手也是祸害!那买画的雇主呢?雇主是谁!”
杜欢说,“属下不知道。”
严辞唳气得把骷髅都扔地上了,“不知道?再敢不说实话,老子现在就掐死你!”
杜欢摇着头说真不知道,刚把最后一个字吐出来,就觉得脖子处一阵紧缩。严辞唳曲手为弓,用出了大无相指,隔空扣住了杜欢的脖子。
杜欢直觉自己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严辞唳手腕上翻,杜欢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向上,仿佛被一个身量倾长的男子,掐着脖子举了起来。
杜欢被严辞唳掐得双眼上翻,青筋暴起,连声求饶,“长老饶命,我说,我说。”
严辞唳袍袖一摆,杜欢便朝左侧墙身撞去,额角流下一条血注,脖子上的牵制好歹是松了。
他神情恍惚地大口喘气,发现牢房外严辞唳又把骷髅头捡起来了,仿佛这会儿才想起心疼,使劲用袖子擦擦,上下左右端详,生怕刚才砸坏了。
“你就不是什么硬骨头!跟我这儿装宁死不屈,要再不说就把你脑袋割下来放那屋去!”
他指着“那屋”,谁不知道那是放殉葬品的地儿,杜欢连连摆手,说长老,“雇主是山月派柳玄灵,出价五十万两,买姜梨和五傻的画像。”
“那字条呢?字条是不是你写的。”
杜欢说不全是,“当时她让属下写了十几张‘去乐安’的字条,后来好像人手不够,又调了一批人进去。山月派的人让属下再写几张,但属下心里发虚,就没给写。若是有多出来的,肯定就是他们自己仿的。”
难怪那字迹像他又不像他的。
严辞唳说,“你跟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杜欢摇头,说不是,“属下是天下令的人。”
严辞唳本来歇了口气,听了这话以后又带着一脸问号看过去了。
“就你还天下令的人,你可真是投了个好胎啊!哪个令,令主还是侍主?”
杜欢说,“侍主,属下是侍主白不恶的人。”
“什么时候是的?”杜欢是个不值钱的货色,严辞唳用他的时候就知道这人是颗顺风草,所以日常只让他在江北风停山呆着。那山不算高,但是没有上下山的路。杜欢功夫不行,被人拎上去就下不来,素日就在那里独自一人作画。
严辞唳从不多与他说门中之事,心情好了才会让他下来接接地气,没想到这么严防死守,还是让这顺风草长歪了。
不过他歪得严辞唳并不担心,知道的太少,顶多当当人的狗腿。杜欢连江北分坛真正的地址都不知道。
杜欢咽了咽口水,说被抓回来之前,“属下卖了画像就觉心虚,赶巧那日您放了属下下山,属下就悄悄的跑了。属下跑了一个多月,刚好在鹿鸣山遇到了白不恶,白不恶策反了属下,此时正在集结北部五派之力打算诛杀姜梨。属下已经为山月派的人提供了画像,自知姜梨若是不死必然不会有活路,便想跟天下令的人混一混,没想到他又把属下放回来了,说是——”
“说是有话让你带给我?”严辞唳席地而坐,盘着腿抱着骷髅,恨铁不成钢地拿手虚点他,“你也就干干这些不中用的活了!”
后面的事不用说也能猜到,白不恶本来就让杜欢回来,杜欢又赶巧遇上了流素的人,就干脆假意挣扎一番跟他们回来了。他在牢里等他审他,届时不管有什么废话都能在这时说清楚。
“要是我没来呢?”严辞唳问。白不恶找他肯定是“当务之急”,要是今天没来,或是没想起问他,白不恶交给他的话他跟谁传去。
杜欢一脸懵怔,“属下跟流素姑娘喊了两日要见您了,流素姑娘没说吗?”
严辞唳神色怪异地皱眉,“你可真找了个好人给你传话了。她跟我说话都看心情你不知道吗?老子心情好的时候,有事儿她也不禀,非得心情极差的时候一股脑的来。今天要不是那个鸟笼子和鹊疑,我都不知道她把你抓回来了。”
严辞唳容易暴躁,高兴的时候流素看着心里敞亮,就不让人找他说话。一旦发现他心情不好,就把积攒的一堆事情都堆到那天递上来。
江北嚣奇门的人听到流素说的最有代表性的两句话就是:
“他今儿心情不错,谁也别惹他。有事儿?压着,放到心情不好的时候再给。”
“给吧,把之前压着的那些都递过去。”
用流素的话说就是,好一天就好全一天,不好就都别好。
“白不恶到底让你带什么话。”严辞唳拿流素没辙,只能重新看向杜欢。
“他让属下问您,想不想把嚣奇门,从姜梨手里要回来。”
“这话可真是不新鲜,是不是你们所有人都认为,只要有人反,我必定是冲得最快的一个。”
杜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按照白不恶的吩咐道,“白侍主知道您的顾虑,您不反姜梨是担心她死以后,嚣奇门会成为众矢之的。不管是她还是您结下的仇家都不少,她在一日震慑一日,她不在了,这些账继续算到您和嚣奇门头上,依然不会有好日子过。”杜欢看了看严辞唳的脸色,“其实以您的功力,顾虑的并非是那些散碎仇家,您担忧的是作拥武林三十六盟的天下令,现在看似是嚣奇门占上峰,姜梨死后,这上峰又能占多久。”
“你也不用往他们脸上贴金。”严辞唳冷哼,“什么武林三十六盟,若非陆祁阳那老小子功力已入无上镜,三十六盟又有几人愿意听他号令。你们说姜梨死后,嚣奇门会畏惧天下令之威,陆祁阳若是死了不也一样吗?除他以外,那道貌岸然的无胜殿里,又有几个上得了台面的人,无非是滚着车轮的打,人多,嘴多,姜梨有一句话说的是对,何以见得我们就是歪门邪路,就因为我们人少?无非是世上恶人太多,人多嘴杂的唬了好人的眼了。”
杜欢没想到严辞唳会帮姜梨说话,但其实严辞唳就是这么一个“护犊子”的东西,之前就说过他对人会分里外,在嚣奇门里,姜梨肯定不是他的里,但是在天下令和武林正道面前,她绝对不是外。
而且他这人看不惯阿谀奉承,更看不惯自以为是,他是担心过姜梨死后孽债太多,怕自己接不下来。但你要是让他认怂,承认天下令高嚣奇门一头,他能从你第一根头发开始拔起,拔到秃。
比不过是客气,真要比划也不会怕。无非就是硬着头皮干一场的事儿,英年早逝,好过丢人终老。
杜欢眼含费解的看着严辞唳,觉得这个“小侏儒”比他想像的难劝。你看他不大点儿的个头,一脸阴翳模样,丹凤眼一挑,脖子一歪,打眼一看就是歪门邪道,说出来的话怎么能这么正呢?
“关键陆祁阳不是活着嘛,而且也没人能杀了他。放眼整个江湖,只有他一人将内功心法修到了无上之镜,就算姜梨拼尽全力也只有四成胜算。连她自己都知道这一点,所以这些年间很少与陆祁阳直面交手。”
杜欢说,“白不恶的意思是,愿意给您一个承诺,若您愿意与他联手杀死姜梨,他可以保证天下令不会追究嚣奇门与他们的恩怨,毕竟这些事都是从姜梨和陆祁阳的宿仇上来的,她死了这事儿便算散了,烟消云散...”
杜欢手掌向上托举,仿佛真送走了一团烟,他说长老,“您是聪明人,天下令要是不在姜梨死后找嚣奇门的后账,您还有什么后顾之忧。无非是应对一些小仇小怨,届时,嚣奇门成了您的,门主也是您的,姜梨为您白做了八年嫁衣,不也算得享其成吗?当然,这成效不能白享,杀姜梨您肯定也得出力。”
严辞唳笑着用舌头抵了抵腮帮子,“说了这么多,还不是怕杀不死她。姜梨功力大损,白不恶还这么惧她,怕北部五派不肯出人?还是怕自己跟黑不善一样,被摘了脑袋挂在龙门石壁上。”
“怎么可能不出,已经有两派在去的路上了,白侍主只是想要更大的胜算。而且乐安城里,另有一派人在护着姜梨,白侍主之前让五徒入乐安,全部折在这些人手里了。”
严辞唳蹙了一下眉。
“你说魏西弦、武瘸子那些人?”
“没错。”
严辞唳若有所思地撑着双臂向后靠,盘起的双腿随后伸直,松了松腿筋,“要是这事儿是这么盘算的,你就不用回去了。我断你两条腿作为叛门的惩罚,手留着,继续为门中作画。至于姜梨那边,他白不恶有几成胜算就办几成事,老子不跟他攀这层关系。”
乐安城那股势力廖词封跟他提过几次,他认为白不恶胜算不大,更不想被人当刀用。
他把骷髅头放到一边,从腰上摘下一串钥匙,有零食盒的,有金库的,有地窖的有地牢的。
杜欢脸都吓白了,知道他是打算进来卸自己的腿。
“长老,长老!属下知道错了,属下再也不当顺风草了。”
严辞唳找不着是哪只钥匙了,眯着眼,专心致志地埋头,脸低下来,鼓起一点孩子才有的肉肉。
“长老,属下腿没了不要紧,生活上到底不便,到时您还得单找一个人伺候属下。您就给属下放回到风停山吧,属下可以一辈子都不下山,一辈子为您作画。”
“你看看像哪把?”严辞唳把钥匙展示给杜欢,显然没把他的话装进耳朵里。
杜欢吓蒙了,哭着脸说不知道,“其实白不恶的提议也不错,杀了姜梨您做门主不好吗?若是他们答应帮您把嚣奇门剩余的麻烦都挡下来呢?若是他们不仅对嚣奇门既往不咎,还帮您把仇家清理了呢?若是他们能让您长大呢?!”
严辞唳挑钥匙的手停了下来,随后一双凤目映进了杜欢眼里。
“你刚说什么?”
“属下说,天下令的人可以帮您清理仇家。”
“下一句。”
杜欢把最关键的那句话忘了,此刻命悬一线,脑子就像开了闸,背书似的说,“白不恶说可以助您摆脱不能生长的身体。三十年前,江湖上曾流传过一本名为《合志十经》的典籍,此籍有冲开婴寿功牵制的秘法,可使少年恢复正常体态,他无意中得了全册,愿将上册先交于长老,待到您带人上了鹿鸣山,立即将下册双手奉上。”
杜欢说着赶紧向怀中掏,抖索着递过去,“这本典籍不会伤您气海,既可维持您现有功力,又可让您恢复生长。寿数虽无法改变,但至少可以像常人一般娶妻生子。流素姑娘等了您这么多年,您就不想给她和自己,留个后吗?”
钥匙落在地上,摔出一声轻响。

乐安城,冯记药铺。
晌午时刻,付锦衾独自一人去了老冯处,两人偶尔会在一处下棋,折玉听风走进时,老冯刚将一枚落错的棋子厚颜无耻地捡回去。房里缭绕着一股药香,折玉看了捣药小童一眼,似是有事要禀,老冯会意,看着棋盘对小童们道,“你们先下去,不许偷懒,待公子走时,让他把药带走。”
姜梨这段时间一直在用老冯开的安神散,她心里不清净,夜里总有两道声音在与她天人交战,付锦衾察觉到她的异样,每天夜里点香都会捻进去一点。今日刚好用完,顺道就来取一包。
折玉上前回事,“公子,玉宁那边有信过来。”
付锦衾接过折玉递来的竹筒,抽出一卷字条。
白不恶盯住姜梨之前,第三张假图就在丰山栈道一带冒出了头角。
身处玉宁的孙夺一直在代为追踪假图下落。老冯知道信上所述必定与假图有关,无声观察付锦衾,想从他的神情里得到一些信息。可惜付阁主常年都是一副云雾缭绕的浅淡面容,不论如何观看都是一池静水。
“第三张假图落到了不嗅昙郑沁手里,孙夺在丰山栈道跟她动了手,不嗅昙跌落栈道,孙夺带人下崖确定生死,拿回了地图。”付锦衾将信上内容大致总结了一遍,满足老冯的好奇。
老冯收回视线,“如此说来还算顺利。”
“但是此事并不算完,”付锦衾将字条在香炉里点燃,“那日尾随不嗅昙而去的还有赤脚荒蛇卢肃,孙夺手里的图被他夺走了。”
“被他夺了?这人虽说有些旁门左道的本事,以孙夺的功夫也不至被他夺了图啊。除非是这老小子没尽全力。”
付锦衾点头:“是没尽力。”
老冯一怔,“这是您的意思?”
孙夺是天机阁“老臣”,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可能在没有授意的情况下将人放走。但他更不明白的是付锦衾,“为什么不让孙夺把图夺回来,若是想要放任假图流出,大可让它在江湖人手中传换下去,何必还让孙夺杀不嗅昙,再让赤脚荒蛇平白捡走这个便宜。”
“因为赤脚荒蛇打不过不嗅昙,孙夺是帮他杀的人。”付锦衾看着香炉里燃烧殆尽的宣屑,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他收假图的目的,除了应承过一个人,要将流落在外的地图毁去,就是为了避免引起更多杀戮。假图如今落到赤脚荒蛇手里,只要孙夺不放消息出去,就没人知道这张图到了谁手里。
付锦衾说:“这人不会四下乱窜,更不会将图据为己有,只会将他交给他的主子。你长久不过问江湖之事,一定不知道在许多人眼中,赤脚荒蛇已经死了吧?”
老冯确实不知道,脸上写满了震惊。
付锦衾夹起一块乌沉香块到博山炉中,引火点燃,扣上炉盖,“三年前,赤脚荒蛇曾与烟波谷结下仇怨,烟波谷拿他不下,便请了天下令主协助追杀。后来这人变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首,被天下令送到烟波谷内,众人都以为赤脚荒蛇已死,三年之后,这人还全须全尾的活着,你说这是为什么?”
老冯短暂思忖,“那就只能是赤脚荒蛇投奔了天下令。天下令为给烟波谷一个交代,一面送了一具假尸体过去,一面将他养了起来,为他们办事。所以这图,是赤脚荒蛇为天下令夺的?”
“准确的说是为当年救下他的侍主夺的。”付锦衾道,“四侍主各自为政多年,抓到机会就为自己招揽帮手,陆祁阳不能明目张胆夺鼎,四侍主为讨他欢心,自然要削尖了脑袋拚命。但是他们动作起来难免会有风声传出,就注定要用上赤脚荒蛇,弩山派赵元至这类人。”
老冯说,“那您做这些,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侍主要邀功,势必会将地图送到陆祁阳手里,虽说图中旧址已不是当年,对方拿到也无用,可对我们来说仍是一种防护。只要夺图之人认为它是真的,就会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地图身上。若陆祁阳真按地图所示寻去上渊山,发现地图是假,不是更要调派人手,大肆搜查天机阁吗?”
流传在外的地图说假是假,说真也是真,图中所绘确实曾是并将书阁地址。那时书阁还在江湖之南,上渊之上,后来地址被泄,付锦衾处理完一干事务就一把火烧光了书阁,带阁众匿入世间各处,自那日开始,地图就成了假图。
付锦衾说,“这图到不了陆祁阳手里,他闭关了,就算有人先一步拿到地图也会三缄其口,待陆祁阳出关以后再拿图邀功。四侍主势力不均,陆祁阳看重谁,谁的权利就大,这种情况下,没人会傻到让其他三人知道地图的存在。”
老冯眼中困惑更胜,根本不知道付锦衾打的是什么算盘。但是有一点已经明确,付锦衾要动天下令,并且已经开始布局,他将图送到侍主手里,是在请君入瓮,诱子入局。
那这“子”诱的是谁?白不恶,还是其他什么人?
老冯猜不出来,也不想如此冒险,窥着付锦衾的脸色道,“其实咱们没必要与他们针锋相对,若是为了姜梨... ...”
他一直不太赞成天机阁参与到嚣奇门与天下令的恩怨之中,他是明哲保身的性子,便如当初姜梨进乐安,他给出的也是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的建议。天下令虽说打着琼驽鼎的主意,到底还在假图上徘徊,一日不知地图是假,就一日要在这怪圈子里打转。
“如今地图还有两张在外,你如何确保,我们能在天下令之前寻回。便算寻回,他们又能就此罢休吗?”付锦衾倒了一盏茶,看着茶水缓缓注入杯中,“炉子里的火已经烧起来了,你见它只红了炭芯便想以纸掩火。殊不知炭炉一架,哪怕是五黄六月,椅席炙手,也会有人添柴。之前我不愿与其交锋,是认为他碍于江湖名声,不会有大动,如今四侍主均已下场,风禅手等人为其寻根觅源整整三年,可见不会善了。”
老冯道,“你说他武功已是无上之境,江湖之中不见敌手,做什么还要增进功力。想上天不成?”
“也许就是要上天呢?”付锦衾勾了勾嘴角,深眸之中是复杂的一水寒潭,陆祁阳要的不止是增进功力,他决定动天下令的原因也在这里,“对方既已打定主意,只守不攻就不再是良策,一纸地图盖不住烧红的炭火,一旦火势上涨就会极其被动。不如顺从时事,有土掩土,有水用水。”他会有此打算,既是为姜梨也是为天机阁。
付锦衾见老冯面露愁色,抬起一根手指,点在棋盘一处,“别急,这棋还有得下,落在这儿试试。”
乐安今年的春天暖得比往年早,季春之后就有了夏的迹象,草丛里生出虫鸣,春衫都快穿不住了。姜梨晌午是在棺材铺歇的,睡醒以后天边已经飞出了霓霞,身上那件湖色烟云裙闷在身上,热得透不过气。
愣着眼睛在小塌上做了一会儿,她扯扯领口走到院子外面,想问平灵给她找身夏天的衣裳穿。
平灵面露难色,他们没想过在这儿过春夏秋冬,便是身上几件春衫都是姜梨“糊涂”时订的,她说少主,“咱们没有夏天的衣裳,您若是觉得热,晚些时候到成衣店买两身吧。现成的衣裳不见得合心意,总比热在身上强。要是那边有得意的料子,还可再订几匹布料,定下花样款式,着人赶工。”她们现在不缺银子,老顾总主动给,不缺也给。他现在在酆记挺得“民心”,昨天还硬塞给姜梨一大把银票。
平灵边说边给姜梨扇风,姜梨坐在竹藤椅上思忖,“确实得买,这节气眼见就要热起来,一会儿我去看看,给你们也挑几身。鹿鸣山偏近江宿一带,应是比乐安还要热上几分,快马行路,春衫也得带着,冷就穿上,热了就脱下来。”
让平灵他们带人拦阻青松、东岳两派的事,姜梨三天前就跟他们说过了。大致安排是:平灵听风一队、童换折玉一队,林令则另带一队人马前往平沙谷。
姜梨暂时没告诉她们具体安排,不过双方都能猜到会与谁做配合。
平灵问:“依您的意思,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姜梨说“不急。”白不恶留了几双‘眼睛’在乐安,去的早消息传的就早,她要掐着时辰让他们出城,她说,“青松、东岳距鹿鸣山较远,一个要翻山,一个要转水路,快马加鞭也要十五日才能到达两处交界,你们提前一日出发便可,无需费时费力。”
平灵点头应是,眼见天色向晚已是晚饭时分,不由问道,“您今日是在这边用饭还是回付记那边?”
姜梨见院子里已经摆了饭桌,就想说在这边吃,还没张口就看到一张生面孔,又直又楞地走了进来。
这人穿短打,是个样貌憨实的胖子,自己带了只食盒,进门以后什么招呼都没打,拿出饭菜就在那儿吃。没多一会儿小结巴出来了,手里端着其忍做的菜,一左一右撂在桌子上,用脚勾了张凳子,坐在那人对面,看他吃。
姜梨一脸费解的看向平灵。
“这人谁啊?”
“食惊天的伙计。”平灵说,“您这段时日不在家,童换上火吃不进饭,就找了他过来。这人吃饭香,外号叫周香嘴,不饿也能看饿。”
“我就在对面她想什么。”姜梨理解不了。
“晚上睡不踏实。”平灵说,“她总想去看您,之前不是还翻墙过去跟您睡过?这段时间不知怎么,说什么都不去了,说是不想遇见缺德鬼。”
她们不知道缺德鬼是谁,童换也没告诉她们是折玉。自从平灵说她喜欢“折玉”以后,童换就打定主意不再搭理这人了。
“吃,吃,包包子!”
小结巴还在那儿指挥周香嘴,姜梨抱着胳膊看了一会儿,“她是不是有钱烧的?”
吃不下去不能买点好吃的进来?周香嘴碗里的菜是从酒楼带过来的,童换端的却是其忍做的饭。
“反正是老顾的钱。”平灵说,“常用常有。”
除了在外面那几年,不论是在雾渺宗还是嚣奇门都是堆金积玉的地方。姜梨和五刺客是花惯了的人,但看人吃饭催食欲这事儿,确实是破天荒地头一遭。
“看什么呢,眉心拧这么紧。”
门外有人进来,穿着云纹氅衣,锻白交领长袍,腰间一条犀角革带,挂着双宝鱼纹玉佩,姜梨伸长胳膊要抓他荡在腰上的绦子,半边身子都从竹椅上斜出来了。付锦衾稍向她偏了两步,由着她顺着绦子捻到玉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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