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江湖白by纪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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磐松石用筷子挑了几片牛肉,“这是隔夜菜吧?”
孙从间说“怎么可能。”
这些都是今天上午他们来客栈时,伙计留在后厨的菜,牛肉是整个块腱子肉,还有一蒸屉馒头和两盆提前拌好的凉菜。他们吃的是没加“料”的,磐松石的就算经过加工也不算隔夜。
“都黏了。”
老磐头把粘在一起的两片牛肉夹起来给他看,天热,卤好的牛肉容易变味儿,就算备在后厨也得找处阴凉地儿搁着。东岳派的人没有经验,吃完就扔到一边,足晒了一下午太阳。
“那也能吃。”孙从间微笑,不知道这肉是药多了还是晒多了,反正怎么说都陪着笑脸。
老磐头夹起一片递给他,“那你先尝尝能不能吃,要是嚼了以后还能站着跟我说话,我就把这一叠牛肉全吃了。”
那不可能,他知道这里面有药,架还没打就先把自己吃死?传出去岂止丢人。
“老朽怎敢越了客官,先动您的吃食。”
“我说让你动你就能动,你不吃我怎么知道这牛肉是下药了还是放坏了。”
孙从间原本就抱着看不起泣荒洲的态度,一片牛肉在两人手间推来搪去,没过多久就改为了对掌。
老磐头化掌为拳,直冲孙从间掌心,孙从间不紧不慢接下一式,双方各自弹开几步。
磐松石道,“早就看出你不对劲了,是不是觉得自己隐藏得挺好。想当客栈掌柜,就先把你那身好衣赏藏稳了,别从布衣里还露出一截好缎子的角。”
孙从间笑了笑,“若是早知姜梨派的是你们,这身衣裳都懒得换了。本来想送你们几包毒粉,留你们一副全尸,你既不要这份体面,就算了。”
孙从间悠闲地理了理衣角,随后一臂前伸使出龙手,这一手唤作釜底抽薪,能破肤穿骨。磐松石不退反进,侧身的同时一把扣住孙从间手腕。
左手前拉,右手挥拳,直奔孙从间太阳穴而去。
孙从间像是算准了他会进,迅速偏头,躲过一拳的同时另一只手猛地锤向磐松石腹部划去。
那手是四指齐出,孙从间收回来时,指上已沾了粘稠的血浆。
磐松石的血。
磐松石捂住伤处,明知不是孙从间的对手,却极讨厌他这副胜券在握的嘴脸,再次以破山之力冲向孙从间。
泣荒洲的人见势要上,刚一出手便被东岳派弟子团团围住。客栈桌椅散了一地,孙从间这场架打得相当松散,磐松石拼尽全力也在下势。
“看来她手里实在没人了,听说你帮她是为报恩,就因为她在天下令手里救了你和你徒弟?”磐松石被孙从间打倒在地,“那你打算怎么帮她,拦我还是杀我,杀之前掂量过自己几斤几两吗?”
孙从间故意击向磐松石腹部伤处。
一下,两下,三下。
一只斗笠从门外冲了进来,笠上带风,犹如回旋之刃。孙从间见势不妙,果断收手,眼见那斗笠飞旋一圈,割裂了数十名弟子的脖子。
店内有新客登门,抬手接住斗笠扔到一旁。她走得不快,身形细小,嘴里含着一块糖,边走边把糖咬碎。身上那身衣服是常见的全黑窄袖刺客服,唯有左肩用赤线勾着宝相龙雀纹图样。
这种纹饰整个江湖只有一派才有,就是嚣奇门。
早让你等我,非来这么快,你又打不过他,看你伤的。
我答应过少主要护你,你跑这么快,是怪我没护住还是怪你不听话?
她嚼着糖看向老磐头,想说的话挺多,说出来又觉费劲,干脆抽出一块白帕子给老头儿捂伤口。
东岳派的人紧张地盯着来人,但见她在人群中站定,反手抽出腰上一杆长管笔,夹在手里灵活一转,横笔在前,对孙从间道,“来,跟跟——我打。”
欺负谁呢?老磐头就算好欺负也只能让他们欺负。他算什么东西,也配伤老猴子。
孙从间紧盯着这个半大小姑娘,结巴,用笔,那笔不止用来作画,更有一名为细腰,一头为笔,一头为刃。
“你是素手童换?”
“还,认认,认识...我,算了。”
小结巴知道自己不适合开场白,懒得说,就打。
滑步前冲,手持‘细腰’劈头就斩,孙从间连忙龙行虎步,以龙手相较。
孙从间用得是如磐松石一般的刚劲之力,不同的是,他的内力更为浑厚。童换与他对拆几招,横笔在前,硬接他一招‘千岩万壑’。
年轻气盛的人不懂给自己留余地,孙从间见她微微后撤,刚要得意,就见她脚下灵巧一拧,旋身又是一攻,娇小身形恍若移形换影,‘细腰’一转直奔孙从间心口而去!
嚣奇门的人从来都是以攻代守,以快制胜!
再说东岳这边,再次与磐松石等人进入乱战,老磐头内力虽不及孙从间,对付东岳弟子却还有余。两把长刀逼近,反被他抓住小臂,再一使力,骨裂之声如脆叶入手。磐松石随后双肩使力,阔步上前,撞飞两名东岳派弟子的同时,卸去了对方两只胳膊。
然而东岳弟子也并非无能之辈,迅速调整站位,阶次出手。他们人数众多,尽量避开了与磐松石的对攻,转而砍杀他的“猴子猴孙”。
猴崽子们都是玲珑个头,真打起来倒也灵活,可那长刀长剑更有优势。泣荒洲的人空手对白刃,就算有搅碎刀剑之力,耐不住对方的层出不穷。
东岳派首席弟子玉聊歌转而与磐松石缠斗,与他师父一样,都有一双生风龙手刃,双手齐攻之下犹如双刀在手。老磐头儿愈渐不敌,破力时刻被童换抽空拽了一把,二人同时使出一记鹞子翻身,童换翻掌,‘细腰’出手,直如一支箭矢,逼得玉聊歌不得不以手控制住细腰之力。
双掌虚拢,那带着尖刺的长管笔就在手掌中心。童换化掌为指,以食中二指操控细腰,猛一发力。长管震开玉聊歌手掌,逼得他弯身后仰。
细腰被钉在玉聊歌身后长柱之上,柱身立即现出寸长裂痕。童换再一勾手,细腰回到手掌中间,再下杀招!
玉聊歌神色大骇,慌乱时刻孙从间闪身至他近前,接下细腰。脚下连踏数步,砖土都有了裂痕。孙从间早在方才便被童换刺中了心口,虽然没有完全未刺穿胸腔,却也伤了根本,双方较力之时东岳派弟子顺势强攻,店外再传马蹄之声,数十名黑衣刺客自门窗各处跃入,将童换磐松石等人护在身后,曲臂横刀摆开迎战之势。
“竟是嚣奇门刺客?”
姜梨竟还调得动人?!
孙从间一直以为对方就算拦阻也是以少敌多,他倾全派之力,无论如何都能突围。如今再见这阵仗,只怕再想全身而退,就难了!
“你们怎么回事,转眼的功夫就没人了。”
刺客中有人朝小结巴偏了下头,头上带着黑纱斗笠,听声音是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
孙从间认不出他是谁,便暗暗猜测,极有可能是五刺客中的林令等人,心中又是一凉。
小结巴勾手召回细腰,拿笔杆子敲了敲老磐头的脑袋。
这不是他先跑的吗?她怕他出事才追了过来。
老磐头晃掉头上的笔,“我是怕这老小子到的早,要是先咱们一步上了船,还得转水路去追。谁承想刚到客栈就看到马厩里绑着几十匹好马。”
孙从间早在磐松石赶到之初就露了馅儿,破绽多的没眼看,只有他自己以为隐藏的很好。
“那也应该招呼一声啊。”折玉一脸辛酸的皱眉,他们一个说去买包子,一个说去洗把脸,转身的功夫“洗脸的”就追“买包子的”去了。
要赶路不能一起赶吗?当他是个外人不成?
童换能听出折玉的“委屈”,安慰似地拍了两下肩膀。
磐松石嘴里的老小子,脸色非常难看,他就应该听玉聊歌的话,早点上船往鹿鸣山去。现在让人堵到客栈里,明有活路硬走成死棋。他不甘,仗着人多,再次与“嚣奇门众刺客”动手。两派功夫路数截然不同,前者看似闭门练功,全心钻研武学,实则实战经验不足,一年也就参加一次武林大会。后者天天杀人,招式身法皆是剑走偏锋,这边还没反应过来,那边后手已至。
孙从间没什么意外的再次败下阵来。
童换看他不再出招,也将自己的‘细腰’别到了身后。单手一撑,她跳坐在一张长桌上,曲起一条腿,将胳膊横在膝盖上看了孙从间一会儿,“服,服吗?”
孙从间被她气得哆嗦,他已然是这样的岁数了,当了大半辈子掌门,还要同着一众弟子的面说服?他不要脸了?
童换等了片刻不见回应,说,“不,不服,就杀了。”
刺客们的刀瞬间指向孙从间,玉聊歌慌了,忙问童换,“若是服了怎么说?”
“服就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折玉替小结巴接下后面的话,她是半个哑巴,跟她说话得耐足了性子。他倒不是怕东岳的人没耐性听,是怕童换说烦了,不管服与不服全部一锅端了。
用他们阁主的话说,嚣奇门结下的大部分仇怨都是从不耐烦上来的。不耐烦解释,不耐烦废话,打就打服,杀就杀绝,这才留下了狠唳嗜杀的名声。
孙从间不信他们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刚要追问他们还有什么要求就觉心口一刺,所有东岳派弟子和他都受了折玉一针。
这针入骨既融,只有一瞬间的刺痛。
折玉收回手,“之后仍有用得着各位的地方,想要活命,就管好自己的嘴,有需要时,我们自会有消息传给你们。”
这是他们阁主的意思,天机阁此次动用人手,除了要帮嚣奇门震慑五派,还有一番自己的谋划,只不过阁主没说,折玉听风等人也习以为常地遵从吩咐。
“你给我们下毒?我们名门正派还要受你们牵制不成?”孙从间怒道。
“名门正派是不是不怕死?”折玉撑着手靠在桌子上,右手扣在剑柄处,已经欠开半寸剑身。
“那就暂且谢过今日不杀之恩。”玉聊歌懂得变通,起手抱拳,挡在孙从间身前。
折玉剑身回扣,玉聊歌不敢多留,连忙带着东岳派弟子和他憋屈的老脸通红的师父走了。
小结巴歪着脑袋看了看折玉,想问问他付公子为何让他下云魄针,但是这些内容实在太“废话”,加之相信付公子不会害他们就没再费劲。
抬手搭在折玉的斗笠上,动了动笠檐,檐下黑纱撼动,欠起三分之一,能看见折玉上扬的唇角。
“好玩儿吗?”他对童换笑。
“好,好。”童换笑得分外开心。
跟故意蹲守嚣奇门,反将老脸摔在地上的东岳派不同,青松派掌门郑应正在鲁山夹道上快马疾驰。这一派比较谨慎,为了防备意外特意弃了大路,改穿山林。他们很少打尖,从不住店,不眠不休地赶了五日之后,终于受不住疲累,在伏晃峰一带慢下了马速。
郑应坐在缓步行进的马背上缓了口气。
这处地方并不算僻静,反而总有江湖人策马而行,路窄人多,再到前面只怕还要更堵。但他要的就是这种嘈杂,再走一段路就是伏晃峰记录名帖的棚子了。
伏晃峰每隔半年便要举行一场小武林大会,参与比试的都是些入不了江湖排名的小门派,这些人大派们看不起,天下令更是对他们不屑一顾,自己反而玩儿的热闹,隔三差五切磋,意在不足之处增强自己。郑应特意选择此路,赶在这个时间路过伏晃峰,就是想借助小门派的掩护,平安渡过此关。
“掌门,您这招可真高,姜梨的人若是有意拦阻,去了大路就是白跑,改了小径追过来,这么多江湖人聚在一起,也分不清咱们谁是谁。”
再有一点,嚣奇门是恶名昭著的邪派,只要在这里大开杀戒,一定会引起小门派的群起反攻。他们就多了一份白给的助翼。
“少在那儿拍马屁,水囊里的水空了,到了前面找处茶棚狠灌几壶,再买些干粮带上。这些天风吹日晒的,都快跑死在路上了。”
郑应说完依旧不大放心,压低声音对身侧弟子道,“机灵点,万一有人中途杀出来,别跟他们硬拚,随便拉一个其他门派的推过去,不管是伤了还是死了,跟他们一派的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小武林大会是在伏晃峰顶进行,他们等下会跟他们一起上山,真有乱战就说是嚣奇门的人故意搅局,闹出大乱再顺小路下山。只要能顺利到达同盛县,再买快马,疾行三日就离鹿鸣山不远了。
“阁下是哪个门派的?”身侧有路过的小门派弟子主动与郑应交谈,郑应自诩名门贵派,并未理会这人的问询。
“参加小武林大会得带路名帖,你们来的人挺多,不知都有哪些弟子参加?”小门派很友好,纵使对方没拿正眼看他,依然很热情的介绍,“我们是临淄山的风正派,去年差点就进江湖榜前五十了。掌门说我们要多历练,别看我们年纪轻,已经参加过十数次小武林大会了。”
江湖榜前五十,郑应冷笑。
这种蝼蚁就适合去大街上卖艺,豆子大的门派也敢称江湖。
青松派距离记录名帖的棚子越来越近,郑应无意理睬风正派的人,只将视线丢到最前方。
“劳驾,看看您的脸。”
众人都在顺行,只有一名骑驴的姑娘,侧坐在驴身上逆向而行。她有双秋水似的眼睛,声音温和有礼,每见到一人便要观察片刻。
她脸上戴着面纱,一身赤色红衣,头上的绢花却不相称,是浓烈的蓝色。
小门派的人大多有副和善面容,对方客气,他们也客气,甚而有人追问是不是在找人。
姑娘没说原由,只是弯起一双眼睛道着“多谢”,手上轻甩驴鞭,眼见就朝郑应这边来了。
“我叫赵痕,阁下怎么称呼?”风正派的赵痕仍然在跟郑应说话,郑应的脸色却在看到那名女子之后变了颜色。
他们手里都有姜梨和五刺客的图谱,她覆着面,郑应不敢断定来人是不是嚣奇门的人,只是觉得这人出现的太过诡异。
“劳驾,看看您的脸。”
姑娘已至近前,郑应脸上带着人皮面具,出门之时就做过简单易容,他没有拒绝对方的要求,如前面几个门派一样,微微向她侧过了一点脸。
“多谢。”
姑娘继续前行,错身之际扫了一眼郑应的下颏处。那里有一块干裂的蝉翼皮,已经在真肤之下起了皱,两人同时用余光看着彼此,郑应心里有鬼,忽然跃起,在对方出手之际一脚将风正派的赵痕踹了过去!
“邪派杀人了!”
什,什么邪派?
赵痕猝不及防,跌下马背,姑娘揽手接了赵痕一把,红纱被风吹落,露出一张清秀剔透的脸。她以手托住赵痕腰身,让他借力站稳,随后眸色一寒,长鞭出手,直接勾住郑应的脖子将他拖了下来。
小门派不知是何缘故,纷纷回身看向这场变故,青松派趁乱出手,刚欲将其他门派卷入其中,就遭了数枚暗箭。
夹道两旁有树草,树下正有一人斜靠在树边把玩一只机关盒,此人身后另有数十名黑衣刺客手持弓弩而立。
“抓过来。”树下之人眉目清冷,因不善辨别人脸,并未主动出手。
青松派骇然后退,再想钻入人群已被瞬移至身前的刺客一手一个拎至密林深处。
红裙轻猎,只在风里留下一句话。
“嚣奇门办事,与诸位无关,打扰之处烦请见谅!”
第90章 伏晃峰的可爱小门派们
“嚣,奇门?”剩下的人迟钝的看向彼此,“是那个杀人如麻的刺客门吗?”
“好像是,不过不是说他们所行之处皆见枯骨吗?怎么没伤我们。”
“被掳走的是谁啊。”
终于有人问了句紧要的,一小部分人看向距离最近的赵痕。
赵痕说我也不知道,“我参加过好几次小武林大会了,一次都没见过他们。”
“有没有可能是他们邪派之间的仇杀?”
“说不准,可万一被掳的是好人呢?咱们要不要跟上去帮帮忙?”
“按说是该帮忙,可对方若真是刺客门的人,我们去了也是送死。”
而且他们把人带到密林之后就不见了,这伏晃峰是连绵山脉,密林之后另有一座小峰唤作摇曳岭,没有山道,全靠轻功硬拔,他们走过去仰头看了一眼。
好高,飞不上去。
一群小门派在那儿矛盾要不要救人,完全不知道青松派的人一直打着拿他们做挡箭牌的主意。
“那人刚才为何踹你?”另有一派后知后觉地看向赵痕。
“可能是嫌我太啰嗦了?”赵痕一头雾水,“不过方才那位姑娘倒是极好,临空接了我一把,不然我就一头栽下去了。”
“有没有可能是我们听错了,不是嚣奇门,是交齐门,或者肖西门?”
“可能是吧,面相看着不恶,反倒是被掳走的那些人好凶。”
小门派们不愿意把刚才客气有礼,打架都把人带走,不给他们添麻烦的‘好门派’视做邪派。议论片刻之后,试爬了几次,飞了几轮,确定过不去后,就都原路返回,继续回到棚子里记名帖去了。
“我们是方瓷派的。”
“我们是路月门的。”
他们还有一场比武要进行呢。
... ...
身处摇曳岭,听着小门派议论声的平灵摇头一笑,原来这江湖也有可爱的小正派,太师父常说坏人是多数,好人是少数,原来是这个道理。
抱着胳膊看向江湖排名前三十的“大正派”掌门郑应,她说,“你可长得真讨嫌。”
“我长得讨嫌?我原是个美男子!”郑应被平灵拴着脖子,说话之余一把撕开了脸上的面具。“刺客们”看向他,包括听风都好奇的瞥了一眼,而后与众人同时收回视线。
非常平庸,只比丑人略微周正一点。
“你长得都不如赵元至。”平灵给了一个非常中肯的评价。
“我不如他?他长什么样你让我看看!”郑应只知道他是弩山派副掌门,并未见过真人。
“在交赤林里埋着呢,死了有半个多月了吧,估计这会儿脸都烂了,你要是想看我可以挖出来让你比比。”平灵有求必应,语气也稀松平常。
郑应噎了一下,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下场很有可能跟赵元至一样,忙说不比了,“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就连这次去鹿鸣山也是随便一去,没想有什么作为。”
他脑子转得快,不像孙从间那么迂腐,他说“五派都是受白不恶统管的,先沉派去了,我们不去,回头他跟陆祁阳一汇报,说我们不听吩咐,我们的日子就难挨了。”
天下令手下门派是受天下令庇护的,不论大事小情都有天下令为他们撑腰,与此同时,他们还吃天下令的“俸禄”,每个月都发一箱银子维持派内支出,等同于半个小朝廷。
不过“吃俸”的这些人并不受什么欺压,尤其五派,在三十六门里算是小有头脸的人物。
陆祁阳本人并非正统宗派出身,反而是被人看不起的野路子。他要自己足够“正”,就必需要得到这些宗族门派的支持。
青松东岳等派就属宗族一类,武功算不上多好,但背后有百年大派的根基做底子。陆祁阳对他们虽也施压,更多的还是维持表面的客气。否则白不恶这次就不会用请,而是如先沉派那等小门派一样,直接摁着头下令了。
“我最看不起软骨头。”平灵收起长鞭,“你觉得这地方景色怎么样。”
“打算把我们埋在这儿?”郑应的脸色白了又白。
跟孙从间一样,他根本没想到姜梨还诏得动嚣奇门的人。谁人不知那是个狼窟,头狼若是真受了重伤,群狼还能俯首称臣?虽说这次来的人不多,收拾他们也足够用了。
郑应说完抚平了一下自己有些蓬乱的头发,“我带我的人走,行吗?”
平灵掖着手看看他,说行,“但是走之前得让你长长记性。”
与此同时,乐安。
被“摁头”的先沉派“地鼠”正在谋划着下一场偷袭。他们是个脑子“有病”的小门派,在北部门派中属于最底层最受欺压的一类,随便什么人都能把他们拎出来做先驱。但是他们从不自苦,并且很容易满足,比如这次出战乐安,他们就以气了姜梨六次,偷走她的剑鞘,还能活着喘气为荣。
他们甚至由此萌生了更深的追求,希望可以把姜梨气死,因为白不恶告诉他们姜梨已有入魔之相,怒气太盛就有可能吐血而亡。
“今天咱们就去交赤林里把她埋的那些尸体全部挖出来,一股脑堆到她门口去。”
先沉派掌门小七爷天还没亮就给他的人下了命令,这人没有具体姓名,除了七爷这个尊称就是一个‘灰头钻地鼠’的绰号。叫七爷的人不多,全部集中在先沉派内,大部分江湖人都叫他‘灰头’,后来不知是哪个有文化的人,还喊过他土脸。七爷由于打不过对方,并未计较过这些。
“那咱现在就去?”
“地鼠”们住在山里,白天进城吃饭,晚上就在交赤林里休息,他们很擅长伪装,身上总披着枯叶,随便找处地方一趴就能与当下环境融为一体。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极快的挖地之法,也就是江湖上常说的遁地之术。这遁地并非真的可以遇土就钻,而是需要提前挖好几口深坑,被人追赶时就迅速跳进坑内,用一块板子支撑在头顶,再以内力将坑边碎土烂叶聚拢在一起,迅速合拢成一个平整的“地面”。
他们一共有三批人,一批大约十个左右,第一批人打伤姜梨之后会先行逃跑,跳进第一只深坑。第二批人接着跑,再入坑,第三批接着再跑再入坑。这就造成了一种,看似对方只有十个人,并且十个人不停的钻进钻出,最后消失的假象。其实就是一种接力式的逃亡手段,他们脚踪奇快,配合默契,彼此身高体重相差无多,钻行江湖多年,从未露出过破绽。
而这些繁复的操作,掰开揉碎的看,就是简单的三个大坑。三批人钻地以后都在坑里藏着,等外面没了动静再爬出来。
小七爷不知道自己的坑被人翻过了,上次偷袭时,姜梨就找到了第一个深坑,随后几日付锦衾根据他们消失的距离又找到了其他两个。这些坑全部都被天机阁做上了记号,所以当小七爷他们把尸体搬进乐安,嚣张的敲门,故意把姜梨吵醒,转身往交赤林里狂奔,一头扎进坑里以后,就注定成为了“瓮中之鳖”。
“七爷,你说他们走了没有?”
坑里不能久呆,时间长了会呼吸不畅,小七爷依照以往经验听了听动静,说再等半盏茶时间。
他们几次三番用这种方式脱逃,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对方会在坑顶等着他们。
于是,当小七爷以内力振开掩土,翻开木板,带着十个灰头土脸的地鼠迎上姜梨的视线时,他们很不信邪的把木板捞回去,重新顶上,聚土,再次蹲回了坑里。
“我好像看见姜梨了。”
“我也看见了,就在坑口蹲着呢,肩膀上还扛着根胳膊那么粗的棒子。”
“七爷,你说她是不是在等我们。”其中一个说。
“你猜呢?!”小七爷吼他,随后淬了一口土。
三批地鼠是被憋出来的,姜梨棒子一挥,统一被敲了个晕头转向,随后一只大网张下来,三十个人全被拖回酆记去了。
酆记门口还有他们挖出来的碎骨头,小七爷主动将功补过,拨了五个人在天机暗影的监督下稀里哗啦地把骨头堆到板车上,臊眉怂眼地埋了回去。
“要杀要剐你给句痛快话吧!”
先沉派的人在院子里站了一排,天色渐亮,越亮堂越显出他们一身灰土。姜梨在院子里支了张饭桌,守着时辰去门口买了几张油饼。付锦衾坐在黄檀木圈椅里,慢悠悠地盘弄手里的串子。
姜梨埋头吃饭,只在中途问了一句话。
“我剑鞘呢?”
小七爷说:“在我这儿呢。”
递过去的时候还拿袖子擦了两下。
姜梨接过来放桌子上。没多一会儿老顾也起来了,他年纪大,觉少,地鼠来时就醒了。但是门主说今天用不上他们,躺了一会儿才起身。
他也去门口老童那儿买了几张油饼。姜梨看先沉派的人边发傻边盯着油饼咽口水,就让老顾把童老爷子的饼全买了下来。
“能再来给几碗豆浆吗?”先沉派也是心大,给东西就吃,大约认定这是死前最后一顿饭,必须要把自己吃饱吃好。
“再买三十碗豆浆。”姜梨嚼着油饼夹了口小酱瓜。这东西生脆,嚼在嘴里磨牙似的,又脆又好听,小七爷又转而盯上了酱瓜。
“你怎么什么都想吃?”姜梨终于看了他一眼。发现这人年纪不大,几乎有副小姑娘的长相。
但他声音却是少年式的低哑,“白给的为什么不吃,那油饼只香不咸,一点味儿都没有。”
姜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到听见他说话才转开眼,顺嘴吩咐老顾,“再去张老三那儿买一叠酱瓜过来。”
一群人各自吃各自的,直到焦与起床,这院子才算彻底有了动静。
“这都谁啊,院子里给我踩这么脏,全是土!”
全家最干净的人醒了,三十只地鼠被他嫌弃地拎到墙根底下,骂骂咧咧地开始扫院子。
姜梨撂下饭碗擦了擦嘴,小七爷原本以为姜梨准备动手了,没想到她起身以后跟付锦衾挪到正堂歇着去了。
“不想杀了?”付锦衾看出了姜梨的犹豫。若是真想动手,犯不着给这顿饱饭。
先沉派全是些小伢子,年纪一个比一个小,甚至有些还挂着没长开的孩子相。
两人一靠一坐在椅子上,老顾上了壶热茶,姜梨喝了半盏,点头道,“这岁数,有点像我们那时候。”十四五岁,亦或更小,家里没大人了,就跑出来“讨生活”。脸上没一处是干净的,肚子总是填不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