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江湖白by纪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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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孩子委屈得不行,闭上眼,豆大的眼泪砸在袖口和前襟。姜梨安抚地摸了摸小弟子的脑袋,说,“看看对面这群大傻*,哪有一个长脑子的,跟没脑子的人置什么气。”
“你说谁是——”长峰派掌门刘世尘气得两眼一黑。
“阿梨。”付锦衾与他同时出声,“别当着孩子的面说脏话。”
姜梨没理会刘世尘,倒是将付锦衾的话听进去了。当着孩子的面确实不该说脏话,于是换了一个说法,重新对小弟子说,“别理这些春虫虫。”
“什么是春虫虫?”小弟子歪头。
“就是刚从季冬苏醒,逐渐蠕动的春虫,慢而迟钝,愚而不知。”
“她在说我们蠢!”长峰派长老咬牙切齿总结。
姜梨笑看长峰派,轻蔑中夹杂讥诮,江湖三十六盟,最受倚重的其实是留风观、无声楼和毒手唐门,这三派是陆祁阳手下最大助力,也是当年合力攻山的“肱股之臣”,长峰和羽西剑宗等九派都是出阵的头兵,她更恨的是他们的蠢。
姜梨不欲与春虫争论,抬步欲走,忽听付锦衾道,“把人绑了。”
折玉听风率暗影上前,二话不说立即反捡了乔归等人的双手。乔归吓得面色惨白,竟欲往长峰派身后靠拢,可惜他们自称是嚣奇门众,又在长峰派内大开杀戒,长峰派弟子怎会搭救他们。
乔归面前出现一双缎锦步云靴,他看着那人低下头,盘摩着手中佛头笑问自己。
“认识我吗?”
乔归不知是该说认识还是不认识,他应该是嚣奇门的人吧,可他不在他的认知范围。付锦衾身上有种与嚣奇门截然不同的气场,他是带着些慢性的,如冬日赤阳下的冰凌,看似温和,实则带着尖利的锋。
“认,认识...”
“认识?”付锦衾笑了,“搜他的身。”
折玉领命翻找,未过多时,搜出一张“天下无胜”的令牌,他将令牌扔给长峰派刘世尘。
“以刘掌门的见解,大概会说,这令牌也是我嚣奇门为了栽赃天下令,故意放到他们身上的。令牌可以造假,塞到一个人身上,便能嫁祸成天下令的人。若按此等理论,刺客服更易造假,穿了嚣奇门的衣服,就是嚣奇门的人了?再同理,十年前,身着雾渺宗弟子服杀上长峰派的,就一定是雾生山的人吗?”
姜梨心里不自觉地一紧,那是积沉多年的一道深痕,时间为它培上了新土,遮掩了痕迹,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记得,有人至死含冤,有人藏怒宿怨。
可是就算说出来有什么用,世人眼中的雾渺宗和嚣奇门仍是无可置辩的邪派,他们似乎生来就是恶灵魔丸,身有反骨,心有劣根,救人是巧借名目,杀人是习久成性,就算救一百次长峰派,依然会被视为始作元凶。
姜梨眼中嘲讽更甚,从怀里掏出一只洗好的大梨,生脆地咬下一口。没尝出滋味,接二连三地咬下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 ...
付锦衾从她嘴里把梨摘下来,她吃个没完,他每句话里都伴随一串脆响。
他对刘世尘道,“方才钱西风说,陆令主是察觉到嚣奇门欲与荒洲派联手杀上长峰派才命他们行动的。晚辈说句不恭的话,嚣奇门若要伤你长峰,何须与荒洲派联手,我们没来之前贵派已剩一地残局。再说假意相救之言,若是想把火捂住,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速战速决,轻便行事,非要留下大片痕迹让所有人将矛头指向我们。是嚣奇门不擅暗杀,还是五刺客灭不了一门,非要兴师动众地寻些所谓的手下,大张旗鼓地操办声势。”
刘世尘略有松动,“那是你们行事乖张,姜梨素有跋扈之名,是如今事态严峻才转了德行。”
“转了什么德行。”付锦衾似笑非笑,“今日便是都杀了,她也干得出来,之所以不杀,是不肯白白便宜了天下令。脏水泼到自家门前,就算拖不干净也得把泼的人拎出来让人瞧瞧。”付锦衾将视线落在乔归身上,“此人自称是嚣奇门众,却言辞闪烁,认不清门中暗客明主。口口声声执令于姜梨,身上却只有天下令牌而无嚣奇门令。被抓的钱西风见风使舵,前言不搭后语,刘掌门愿信他们,究竟是笃信天下令不会为恶,还是担心十年前,就是自己错了。”
刘世尘紧攥眉心,付锦衾没给他反驳的机会。
“帮刘掌门挑一匹好马,让他陪我们去其他几处门派再走走。”
大队人马重新归整上路,刘世尘本欲反抗,但姜梨连“自己人”都杀。乔归那队原本三十来人,她嫌带着累赘,直接砍了二十,剩余十人全部上了封骨钉,疼出一片哀嚎。刘世尘默念识时务者为俊杰,自动跨上马背。长峰派弟子在后面追了一路,都被他劝了回去。
姜梨坐在马上,夺回脆梨,嚼着剩下几口,“还不死心?我早说过他们不会信我,你偏不信邪。长峰这一趟还没看出来吗?纵使我有人证在手,百口在身,于他们而言也是一通歪理邪说。便是跟我沾上关系的荒洲派,也被带累的不清不楚。”
这个结果在付锦衾看来并不意外,“狼要吃素,屠户信佛,总要给骇破胆的人适应的时间。磐叔与你之间没有误会,所以能够看清症结。长峰派则是带着一腔怨愤面对的你,不论是你还是他们,都是一身戾气,结果自然不会太好。”
“不然我应如何?好声好气求他们相信?”姜梨发出一声冷笑,“我从未想过放下屠刀,我不欠长峰,更不欠三十六派,根本没必要做这些人的救世主。”
“那陆祁阳呢?”付锦衾说,“你就甘心让他如法炮制一场冤案,继续做实你的恶名?人嘴看似单薄,实则是这世间最锋利的刀,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你吃了太多次不肯解释的亏,不能再咽下去了。至于三十六派,我不需要他们立刻就信,只要这些话在他们心里留下痕迹。有痕迹,就会有猜疑,陆祁阳的根基远没有那么稳固,强权之下必有积年之怨,不然你以为,刘世尘为什么肯跟来。”
付锦衾看看姜梨,“三十六派远没有表现的那么体面风光,三大派看似与陆祁阳平起平坐,实则早在潜移默化中被削权。陆祁阳所练天威掌是断情绝爱的功法,这样的人如同空心之木,动用的手段大都不近人情,以抓取对方软肋而求人心,绝对不会长久。便如这次暗袭三十六派,就是最不可取的方法,十年前这法子可用,是江湖初定,正值众门派对天下令俯首称臣时刻,拥护之声正浓,不论出于什么目的,三十六派都会出人出力。如今再是如此只会适得其反。”
姜梨一直处于一个激烈的状态中,自从来到长峰便是一身邪火,她知道付锦衾在安抚她,也知他分析的不错,可是——
“为什么要帮我?”姜梨问。
他懂人心,也懂敌人的短板,可他没必要跟她一起冒险,尤其这个对象是陆祁阳,更尤其帮的对象是她。
她说,“我不会因此放弃琼驽鼎。你养虎为患,如今还想为我清了这池浑水,是最不合算的买卖。”
“何以见得我没有自己的目的。陆祁阳觊觎琼驽鼎多年,天机阁早晚与他一战,我得你一份助力便多一份胜算。”
姜梨眉心一锁,她很早就知道陆祁阳觊觎琼驽鼎,可从天机阁的角度出发,实在没必要主动出手。陆祁阳时至今日都没寻到乐安,天机阁以静制动才是最为稳妥的方案。
“陆祁阳天威掌称雄天下,我杀他是势在必行,若你也有除他之心,更该将琼驽鼎给我。我可以做你的刀和卒,为你扫清这个障碍,一举双得。”
“若琼驽鼎真有这样的力量,我为什么不练,为什么舍近求远,迟迟不动天下令。”
“这鼎会反噬,你怕我会死。”
她懂,他的顾虑心疼以及不肯,她都懂。可她仍然宁愿毁了自己也要陆祁阳的命。
付锦衾咬住牙关,发出一声冷笑,“姜梨你休想!”
这世上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死,唯独她不可以。
“为什么,就因为我们之间有一段情?我是雾渺宗主,你是天机阁主,你和我都没有任性的权力,我们应该用最简单的方式——”
“闭嘴。”他凶她,用一种平淡又嫌弃的口吻,有时真的觉得她不懂爱,糊里糊涂,满脑子浆糊,是纯粹的浑人。
“你让谁闭嘴呢?”浑人前后左右看了一圈,由于部众甚多,非常丢面子。
付锦衾没搭理她,各自骑马,跑了一会儿不知谁挑了个头,又开始拌嘴。底下人唯恐殃及鱼池,统一闭起耳朵,装作两耳不闻窗外事,唯有没见识过这种场面的刘世尘伸着耳朵曲着眼睛。
“那人到底是何来头。”他尚未见过有人能与姜梨平起平坐,虽然距离太远听不见他们吵什么,但是姜梨似乎一次没“赢”。
负责看守刘世尘这一队的林令瞥了他一眼,“那是我们姑爷,俩人感情可好了,我看着都羡慕。”
“吵成这样还叫好?”刘世尘一脸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的表情,他们那架势差点就要动手了。
“你懂什么,这叫爱之深责之切。”
“这话大半是说长辈教导子女的,不是,你们门主什么时候成的亲?”
“打听那么多做什么,要补份子钱?”林令挤兑他。
“我是想不通她这样的居然有人敢娶!”
“你什么意思!”
刘世尘跟林令也吵了起来。
离长峰最近的是择束门,这一派是当年的九派之一,跟长峰派一样,都是羽西剑宗的至交好友。这些人是最早受到“雾渺宗”偷袭的人,也是受害最深的一批人。姜梨他们赶到时,伪装成嚣奇门刺客的天下令门众刚刚杀进择束门求善堂。
姜梨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袖口,拔剑出鞘,一式拢手旋月,滑步而出,对“自己人”依然毫不手软。刘世尘暗中观察这些“刺客”的反应,发现他们的表情实在耐人寻味,初时都是一脸惊骇之色,仿佛见到了恶鬼,而后群散而逃,恨不得再生出一双腿。
若他们真是嚣奇门刺客,真是依照姜梨吩咐屠杀各派,那见到姜梨对他们动手的第一反应应该是疑惑和震惊,或是追问原由。但是他们没有,甚至一句不问,仓皇逃命,更像是一种长此以往的条件反射。
他们认识姜梨,知道她会要他们的命。而这江湖与姜梨有这么大夙怨的,只有天下令。
可是这种可能一旦放在另一种说法里,似乎也说得过去。
“你让你的人欲擒故纵,假意逃走,目的就是掩盖你屠杀三十六派的恶行。你以为你栽赃给天下令就能万事大吉了?以为我会信你这恶人之言,你是不是还想说当年的雾渺宗就是这么被天下令陷害的,我告诉你,妄想!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忘记我派弟子是如何死在你们手中的!”
择束门掌门盛鸿俨跟刘世尘一样,都有一套得天独厚的理论,被俘“刺客”神色渐松,反应与在长峰派如出一辙,都是迅速质问门主为何要杀自己人。
每队“刺客”都有一个领头,每个领头身上都有一块天下令牌。若这些真是姜梨的算计,那未免太过精细,若不是,那就是天下令真的——
首次作为“局外人”的刘世尘,难得在这些细节里陷入了沉思。他忽然有些不敢细想,便如付锦衾所说,他开始是不信,后面是不敢信!
姜梨如上次一样捆走了择束门的盛鸿俨,在此之后,他们又去了华申派,东陵派,和乘风阁,次次相助次次被骂,那些指责和痛斥最大的根源是十年前种在他们心中的恨,他们骂姜梨是魔头,骂嚣奇门是害人的邪教。
姜梨从头至尾都是一脸漠然,直到听见乘风阁掌门王长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周两金和丘月集就是作恶多端的魔头,养出的孩子更是混账,当年雾渺宗被平就是你们咎由自取。”
鬼刃剑挥开了一刃剑锋,王长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扼住了喉咙,姜梨反剑于肘,顶着王长白的脖子,只肖一瞬,便能让他身首分离。
“再侮辱先师和先师祖一句,我现在就割下你的脑袋!”
那一刻的姜梨是真的要杀人。
她没动过乘风阁,整个雾渺宗都没动过乘风阁,他们是被天下令杀的,被天下令毁的,而在此之后,他们灭的是她全宗!
“你要干什么!”乘风阁弟子嚷起来,蜂拥着要来救掌门。
嚣奇门众直接动手,五刺客早看他们不顺眼了,一拳打在冲得最凶的首席弟子脸上。
剑锋寒凉,一滴冷汗从王长白额角滑下,姜梨眼中杀意太盛,他到底还是怕她,怕自己死,更怕整个乘风不保。
姜梨是个疯子,只要跟师父和太师父有关的事,只要用词不好,就一定会发“疯”。
王长白没再多言,脸上残存着零星半点‘我不怕你,我说得没错’的倔强,不敢太清晰,也不肯彻底收拾起来。
有人按住了姜梨手里的鬼刃剑,剑身猛一使力,更深地割进王长白的皮肉,付锦衾以手搪住剑身,姜梨侧目,较劲一般使力。
付锦衾叹了声阿梨。
姜梨攥紧剑柄,最终还是卸去了内力,王长白连忙趁机逃开钳制。
她其实并不想救三十六派,他们屠上雾生山,每一个人手上都沾过她雾宗弟子的血,她应该看着他们死,看着他们被屠杀!
可就算这些人死了又能如何,他们愚蠢,无知,至死蒙在鼓里。她此时杀人,不仅是嚣奇门,连雾宗的曾经也会再次被盖棺定论。陆祁阳就此如愿,她再次背负骂名,谁又知道他们的委屈和愤恨。
付锦衾知道姜梨心里的不甘,也正因为如此,他才非要与她走这一遭。
他攥住了她的手,她五指动了一下,从紧绷到缓慢的回握。
他说阿梨别急,“我们一定会让真相大白。”
可是真会有那么一天吗?
身后是“幸免于难”的王长白的怒吼,“我就说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你们居然还说她说的有可能是真的,她刚拿剑抵着我,要我死,要灭我乘风阁!这回都听到了吧?!”
姜梨闭了闭眼,重新跨上马背,转奔寒观谷而去。
第一百一十七:多谢少侠出手相助
寒观谷跟磐叔的荒洲派有些类似,都是不被看重的小门派,这些门派私下里还有一个别名叫二十四小盟,是为二十四小门派之集合,日常归属四侍主统领,经常私下举办一些小武林大会。大派经由百年传承,多有一份牢固的心法内力支撑,小门派势力单薄,重修外力,功力一般,偏还有一些‘刺头’不听诏令,陆祁阳此次动到他们头上,一是为给嚣奇门制造更多负面声音,二就是藉机敲打,让他们认清天下令的份量。真在外面受了“欺负”,还得天下令为他们撑腰。
小门派武力不高,天下令连派来屠杀的人手都减了半,姜梨他们赶去寒观谷时,只看到不到十名“刺客”。这些人下手极狠,见人就杀,寒观谷招架不住,已被逼退至启寒堂内。
嚣奇门办事向来重速,片刻之后,对方悉数伏诛。
寒观谷此次消耗不小,派中掌门廖呈为护弟子身受重伤,若非有圣手阿南和药仙薛闲记在侧,只怕性命都难保住。
半个时辰之后,经过一番诊治的廖呈在夫人廖氏搀扶下,特意率全派弟子前来道谢。
他说,“多谢少侠仗义相助,他日若有需要,寒观谷定当全力以赴,报答少侠救命之恩。”
彼时姜梨正在寒观谷后山擦剑,嚣奇门的人没穿刺客服,她也同样是一身常服在身,小门派不识她的样貌,使她忽然生出几分劣性,“廖掌门这话说早了吧,我不是什么江湖侠客,只是世间一缕幽魂,认识我的叫我姜梨,不认识的称我为鬼刃。当然也有一些其他称呼,比如,妖女,魔头,邪派之主。”
通常这时都会收获一张惊骇的脸,接下来无非是些不中听的谩骂。她像“做了张鬼脸”要吓人的孩子一样,静静等待对方的反应。
廖呈确实吃了一惊,可他惊讶的原因跟之前几派完全不同,“竟是玉璧山嚣奇门主出手相助,难怪方才剑出九影,身法奇绝。”
此话一出别说姜梨,所有在场嚣奇门门众和几大派掌门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廖呈带着众弟子躬身就拜,年纪已近古稀,仍然要行跪礼,姜梨楞了一瞬,连忙伸手托住。
“举手之劳,不必如此...”
乘风阁王长白盯着廖呈比他褶子还多的脸,以为这人老糊涂了,冲上来说,“你是不是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这次伤你寒观谷的就是嚣奇门的人。”
廖呈确实没弄明白原委,顺着王长白手指的方向看向倒在地上的几具尸首,“阁下的意思是,杀进我寒观谷的是这位姜门主的手下?”
“是啊。”王长白激动道,“你没看见他们身上的玄色刺客服吗?右肩飞花,宝相龙雀,他们本来就是一伙儿的!”
“那为什么他们身上有天下令牌?”廖呈刚才是亲眼看见他们从领头身上搜出的令牌。
“有令牌就是天下令的人?”王长白气闷。
“那穿了刺客服也不见得是嚣奇门的人啊。”廖呈年纪虽大,思路十分清晰,他说我们与嚣奇门无冤无仇,“他们因何杀上寒观谷,嚣奇门既然要伤我寒观,嚣奇门主又为何杀自己人而救我们?这没道理啊。”
“她就是演戏给你这种蠢货看的!”东陵派的人也来帮腔,“她派人突袭三十六派,眼见事情闹大就推说是天下令所为,就是为了栽赃离间我们与陆令主的关系。她心机深处,就连这些领头身上的令牌都一早放在身上的。她想替雾渺宗翻案,想用这种法子昭告天下,当年的雾渺宗就是这么被栽赃的。”
“何以见得当年就不是一个误会?”
“你敢质疑天下令主?”王长白觉得廖呈大约是疯了,
“阁下是哪位?”廖呈反问,嚷了这么久也没见他自报家门。
“乘风阁掌门,王长白。”王长白端了端架子,顺势介绍身侧,“这位是东陵派掌门胡业。还有长峰派掌门刘世尘,择束门盛鸿俨,华申派周换。”
大派在小派面前总有几分桀骜,廖呈说失敬,“几位掌门既然将事情说的如此头头是道,想必也与我派有着同样的经历。”
“那是自然!”
“也是被姜门主所救?”
“你什么意思?!”
廖呈道:“廖某庙门虽小,却也讲求一个公理正义,事实究竟如何廖某不敢定论,但嚣奇门主救我寒观谷是事实,四侍主常年欺压小门派也是事实,令主陆祁阳统领天下三十六盟,原该置下严谨,不应将门派分作三六九等,可他偏就如此放任行事,廖某对他并无好感,若按他素常行事之风,这栽赃陷害之事,也难保是他做出来的。”
各派立场不同,九派对姜梨有恨,自然认定她不是好人,小门派常年遭受天下令欺压,对天下令的行事作风比之大派更有‘心得’。
“你这是主观臆断!”
“王掌门难道不是?”廖掌门反唇相讥,“你开头闭口称姜门主是妖女邪派,心里认定她不会为善,即便救了你乘风阁也没换来你一句道谢,与我有何不同。”
“你真是反了天了!”王长白抖着手指向廖呈,所有大派掌门都是一脸不可置信。
远处树梢处忽闻有人拍手,“可算让我听到一家明白之言了,痛快,痛快!”
这音色乍一听像个小男孩儿,抬眼望去,确是一身男装打扮,可那孩子模样生得清秀,年纪不过十五六岁,一个纵身从树上跳下来,走至近处才发现是个男装打扮的小姑娘。
王长白厉声一喝,“哪里来的山野丫头,我们说话竟然也有你开口的份!”
“为何不能开口,同样都是掌门,只因我派门略小就低了你一层不成?”
“小七?”姜梨意外的看着来人。
“姜门主,好久不见。”小七迎上前去,笑眯眯地行了一个江湖礼,随后看向廖呈,“廖世伯安好。”
廖呈曲起眼睛辨认,这方认出是先沉派的灰头钻地鼠,她师父在世时两派之间常有走动,也算故交。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廖呈同样意外。
小七叹了口气,解释道,“实在也是被逼无奈,天下令手眼通天,搬到黄土岭那样僻静之地也没落下清净,我们派门被人掀了,好在姜门主提前派人保护,这才幸免于难。”
廖呈听后直道万幸,小七说,“不光是我,环山一带十几个小门派也得到了嚣奇门的相助,天下令来势汹汹,广布人马,嚣奇门便也分派了几路人手前往各处。我此番过来,一是想当面谢谢姜门主,二是担心有人不识好人心,特来与他们辩上一辩。”
“你说谁不识好人心?”王长白叫起来。
“这不是话刚撂地儿就有人接了吗?都说事实胜于雄辩,偏有一些人眼盲心盲,非要给自己留个越老越不是东西的名声。”
“你这黄口小儿,竟敢如此奚落于我?”
“你尽可奚落回来,只要你能讲出一个理字。你们不信姜门主是为救人,眼见‘刺客’反口便说是对方受了威胁,我们这边的‘刺客’可是直接承认了身份的。”
小七说完抬手一招,立马有人压着十几名“刺客”上来,小七说,“你大可问问他们,是不是天下令的人。”
这些人都是天下令里的普通门众,不像钱西风那些人那么有主意,几番对认之下便露了真面目。
小七说,“我们不比你们,连在他们心中都是份量极微,他们看不起我们小门派,声称嚣奇门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让我们趁早放了他们。如今倒是不嚣张了。”小七拎起其中一个,“听说我要带他们来见姜门主,吓得烂泥一般。”
“你说这些是天下令的人就是了?”东陵派掌门一面推开小七一面扯住‘刺客’衣领,“我且问你,你们真是陆令主派来杀我们的?我们是有盟约的门派,怎么可能自己人打自己人。”
小七是个厉害丫头,字字不让,“若按你之前的说法,人是嚣奇门的,姜门主冲进来救人,杀的就不是自己人了?天下令自己杀自己说不过去,嚣奇门就说得过去?”
“你——”东陵派掌门说不过小七,只能将气撒在“刺客”身上,使劲一扯对方衣领,“说话啊!到底是不是天下令的人!”
‘刺客’早被吓得没了魂魄,张眼看看几大门派掌门,再看看不远处的姜梨。
“我们... ...”
“说啊!如果你是被胁迫的,我们一定为你主持公道!”王长白给他作保,当年他们是除羽西剑宗以外受害最深的门派,天下令第一时间派人“营救”了他们,他记着陆祁阳的情,是九派之中对天下令最忠心不二的人。
“我们不是天下令的人。是姜梨,是门主,是门主让我们这么做的,可是我们没有想到,她居然派了人来杀我们,我们为保性命,自然只能顺着他们的意思说,如今我看这嚣奇门,我们也没必要呆了,如今跟你们几位说了实话,你们可一定要保我们啊!”
那个画面实在可笑,一群自称嚣奇门刺客的人,蹭着膝盖寻求几个自身难保的老头的庇护。老头们正气凌然,甚至还安抚地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统一将视线落在小七身上,仿佛在说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
小七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得意什么,她说,“你们如此引导他们,为他们做后盾,他们当然会反口,之前当着我的面根本不是这么说的。”
“谁能证明?”王长白说,“除你以外,除你们先沉派和嚣奇门众以外,谁能证明他们说过。”
他觉得小七的话不实,甚至怀疑她跟姜梨是旧识,他对刘世尘等人道,“你们还记不记得荒洲派那几个小弟子,也是上来就帮姜梨说话,如今这个先沉派的丫头肯定也是被她收买的。”
王长白这话一出,立即得到附和,刘世尘沉吟片刻,这次他执不同意见,“就算相识,也不该处处都有这种巧合。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你就是耳根子软,你忘了你徒弟是怎么死的了?她师父。”王长白说到此处又怯了场,不敢在姜梨面前提丘月集和周两金。
长久没出声的华申派掌门周换暗暗皱眉,他跟刘世尘有着同样的观点,可他性子摇摆不定,便如现在,又觉得王长白说得有些道理,万一姜梨就是一早就打定了陷害天下令的主意,提前收买了小门派呢?
双方争执不下,小七据理力争,廖呈本想替小七和嚣奇门继续发声,被夫人柳却词悄悄拉了一把,“夫君今日说得已经够多了,依我之见,还是回里面休息为好。”
“休息什么,你没看见他们。”
“夫君。”柳却词知道他是耿直不阿的性子,可是她也有她的不得已。她压低声气,轻声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城里的兵打得再厉害,总有一方会胜,池子里的鱼若是旱死了,可就真的什么都没了。我们不过是一些小角色,今日若为姜门主出头,就是站在了天下令的对立面。二十四小盟这次被救下十几个门派,为何只有小七这孩子来了,难道只有夫君看得出来,这是天下令做得一场局吗?”
非是不知,而是不敢呐。
廖呈说,“夫人这是想劝我明哲保身?可这真相就在咱们眼前,姜门主信者不多,若我们还不发声,岂非让她白担了这恶名,那我们与那些糊涂栽赃之人又有何不同。”
廖夫人叹了口气,“夫君说的这些我都懂,若放在未嫁之时,我也曾是嫉恶如仇的江湖儿女。只是现在,咱们有整个寒观谷,我们可以孤注一掷,派中弟子如何自处。今次两方斗法就是最好的例子,现今还只是造势,他日若是陆祁阳恼羞成怒,打定主意要灭我寒观,也不过是抬手一瞬的事啊。”
“难道这天下,便由他一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