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江湖白by纪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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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天下,能斗得过天下令,打的赢陆祁阳的又有几人?”
廖呈沉默下来,寒观谷虽比不得那些大派,也是三代苦苦传承的基业,若他是一个无牵无挂的江湖侠士,大可以毫不犹豫的站在对的一方,可他不是,他是一派之主,是一个决定就会牵扯到一派生死的掌门。
他看向他身后的徒子徒孙,他老了,他们还年轻着,他可以不要自己的命,能不要他们的吗?
“廖掌门。”姜梨此刻也在看那些年轻弟子,廖呈神色一僵,略显难堪的应了声“姜门主”。
廖夫人神态紧绷,既不想惹恼天下令,也不想引怒姜梨。她救了他们,她自是记她的恩,可她也有她的顾虑和无可奈何。并且私心里必须承认,她对这位以乖戾著称的嚣奇门主,是相当忌惮的。
“姜门主。”廖夫人主动上前。
“廖夫人,天色已近傍晚,晚辈腹中饥饿,不知能否在贵派用顿便饭,明日再启程离开。”
姜梨率先阻住了廖夫人的话,廖夫人一怔,习武之人耳力极佳,方才她对廖呈所说的话一定全进了姜梨耳中。她知道他们为难,不要他们为她发声,只要一顿便饭,明日便启程离开。
廖夫人面上一晒,心情复杂至极,天下令的行事作风,他们这些小门派感触最深,前有四侍主欺压二十四小盟,后有天下令为造声势砍杀众门派,便是当年雾生山一事,今日看来也是另有隐情。
可惜——
“姜门主别怪老身自扫门前雪,实在是我寒观势单力薄,不得不为今后考虑。”
廖夫人满脸愧色,姜梨眨了眨眼,说廖夫人,“我手下有一逆子唤作其忍,等下若是他进后厨,务必叫人将他撵出去。他做饭极其难吃,不逊于下毒。”
廖夫人笑了,姜梨颔首一礼,自往寒观谷内去了。
第119章 你有羞耻心了?
廖夫人觉得对不住姜梨,不知姜梨此刻非常愉悦。十年刀光,除了磐叔、小七,和拂尘老道,从未有正派维护过她。这种感觉没经历过的人是很难懂的,就像一个从小被定义成坏孩子的人,不论身边发生什么坏事,永远都是最先被怀疑喝骂的那一个。这是她首次收获信任,同时也能理解廖氏,各人处境不同,若她身处这样的门派之中,只怕会想得更多。
半个时辰之后,跟老家伙们吵得口干舌燥的小七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桌上摆着一壶凉茶和三四只茶盏,小七连盏都没用,直接抱着凉茶壶一通海灌。
“没见过这些榆木脑袋。”她拿袖子擦着脸上的茶渍说,“你跟他们就事论事,他们就跟你扯一堆陈芝麻烂谷子。一说当年雾渺宗杀了他多少弟子了,二说你嚣奇门割了哪颗名门正派的人头。我说人家开门做生意,吃的不就是这行饭吗?南疆大却灵也是做人头生意的,怎么没见他去跟她论理?跑单帮的刺客刀客也有,怎么没见他们去主持公理,况他们说的那些人,都是九派之外的,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小七说完责怨姜梨,“也怪你这生意做得不受人待见,活活搞臭了自己的名声,若是个卖香瓜当瓦匠的,好歹比现在有些说服力。”
“谁没有正经营生了?”姜梨道,“我在乐安城里又卖棺材又做木雕,之前夜里还有个打更的活儿,干得可好了,当娘的无不爱我,当小孩儿的无不怕我。”
她说得一本正经,小七冷着脸憋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其实心里都明白,姜梨要真是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人,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她是从悍刀尸海里爬出来的人,得先活着,才能考虑怎么去活。
“付公子怎么没跟你在一起?”小七左顾右看,难得没在姜梨身边看到付锦衾。
“他身上有伤,接连颠簸数日,一直都未痊愈,薛闲记正在为他施针。”
“付公子受伤了?”小七面露奇色,“他那样的武功怎么会受伤呢,是跟谁交的手?”
“我。”姜梨说。
小七不信,以为姜梨在开玩笑,姜梨也没解释。她设计伤他,又备下名医为他治伤,她要夺鼎,又迟迟下不去狠手,他一句不肯喝药,她堵在他门口念叨一宿,她在路上跟他吵架,晚饭没吃,他夜里带着吃的来敲门,说别生气了,她一边怄气一边吃光了一个肘子。
他看着她笑,几无奈的模样。她吃的满嘴是油,当真是馋这一口肘子吗?
月亮地那么大,单是并排那么坐着,心就已经柔软起来。
她跟他的事千丝万缕,越发是要斩不断了。
“你往后就跟着我吧,这么一闹开,东黄山肯定是回不去了。天下令的人能去一次就能去第二次,怕是难有安宁了。”她岔开话题,转而去说小七的事。
小七道,“这话纵使你不说,我也是这般打算。陆祁阳冷灶热烧,小门派早晚是他催火的柴,我就是不来投奔你,当了悠悠众口中的一员,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老头子们想不明白,是心里对你有恨,没解开当年的心结,小门派不敢来,是担心你败了,日子更加凄苦。”
“你就不担心我会败?”姜梨问。
“杀白不恶那日你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怎么说呢...”小七沉吟,“我总觉得这世上,好人不会输,恶人不会永远没有恶报,我畏惧天下令,所以东躲西藏,找了一处偏僻贫瘠之地妄图躲过纷争。可就算是藏到那里,依然还是被人拆了派门。可见继续藏躲不是求生之道,不如捅破了这片天,透透心里这口人气儿。赢了万事都好,输了也不枉此生。”
少年人身上的血是热的,敢闯敢拚,不肯委曲求全的活着,那双眼睛晶亮,非黑即白,干净纯粹。
可姜梨所说的“跟”却不是让小七跟着她去冒险,她打算将她安置在玉璧山,连同门下二十余名弟子一起,住到一切安然。
不过她不会现在告诉她,因为料定小七会拒绝,她是个讲义气的孩子,和磐叔,老道一样。
“我在一日,就护你们一日。”
“那你可得好好活着。”
“要是有一日我不在了。”
“刀剑尚未出鞘,先把临终酒喝了,说的哪门子丧气话,在我心里,你可是天下第一!”小七比出一根食指,夸张地晃到姜梨面前。
姜梨乐了,小七胳膊肘一横,撑在两人中间的茶桌上,“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刚才你注意到没有,寒观谷的小弟子们长得实在不错,有几个模样甚佳的竟然还会做饭,咱俩瞅瞅去?”
“不去。”姜梨拒绝地斩钉截铁。她早就看过了,确实都是青春年少好颜色。
“为什么不去,你有羞耻心了?”小七一脸惊讶。
“这有什么好羞耻的,外头开着花,窗前挂着月,你带着欣赏的心态走出门,会觉得害臊吗?”
“那就是怕付公子找你后账。”
姜梨从小几上抓了块儿点心吃到嘴里,含糊道,“怕他干什么,我是饿了,懒怠动地方,而且我好歹是一门之主,跑去后厨看小弟子,成什么样子。”
“我听说里头有个叫鸿锦的,每次到山下采买都能多得一车好瓜果,就是因为长相忒得人意。”
“掷果盈车潘安貌。”姜梨咂舌,“还能比付锦衾长得好看?”
“花正盛,月正浓,走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一盏茶后,寒观谷后厨房支摘窗下多了两颗脑袋,由于今次来得客人较多,派内弟子大半都做了帮厨,天热,后厨更热,蒸笼一样的房间里,少不了汗湿几身夏衣,“俩缺德孩子”咧着嘴看得直乐,直叹这是人生好景儿。
“还得是少年,十七八岁,眉眼干净,转在这烟熏火燎的厨房里也别样清爽。”一个称赞。
“还得是习武之人,比那些养尊处优的少爷公子不知强了多少,你看那腰身,还有那胳膊。”一个附和。
正对她们的那扇窗户里还有几个小弟子在切菜,听得直笑,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的姑娘。
两人探着脑袋张望,小七问,“哪个是鸿锦?”
切菜的弟子向后让了让,指着其中一个背对他们的弟子说,“就是那个来回帮厨的。”
小七看不清长相,大大方方喊了声“鸿锦!”
那少年转过身来,生得人畜无害,无辜干净,是朝朝华华少年气,蓬蓬勃勃剔透人。
“灰掌门?”鸿锦愣了愣。
“过来过来。”小七没名没姓,当了掌门以后传到外头的名号也只是灰头钻地鼠,鸿锦给她“挑”了个姓,她也不在意,对着鸿锦招手,上下左右地盯着人瞧。
姜梨大致看了一眼,是个漂亮孩子,但因看多了付锦衾,实在生不出什么惊艳之色。可姜门主是个惯会做表面功夫的人,跟着小七一块儿点头,说长得果然真好。
鸿锦脸上一红。
这两位一个是先沉派掌门,一位是大名鼎鼎的嚣奇门主。前面这位好说,本身就是个假小子,之前她师父带她来过几次寒观谷,一直就有“看人的爱好”。后面这位倒是有些没想到。
那双狼目两个时辰前还凶神恶煞,淡漠冷厉,如今弯成弦月,带点坏笑,无端生出一种反差,竟然还有点,可爱。
小七跟鸿锦说话,鸿锦有些心不在焉,姜梨扒在窗棂子上,刚夸了他好看又端详上其他少年了。其实这人就是这么个性子,缺心少肺,只要不在心上的,转头就空。鸿锦大着胆子递了盘云腿片,说您饿了就先垫垫,今日菜多,不知要什么时辰才能开饭。
姜梨眼睛一亮,她挺爱吃这种风干的肉,凑上去提鼻子一嗅,没闻见太浓的肉味儿,倒是先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松香。那香气极淡,还夹杂些许药味儿,旁人对这味道也许不敏感,但是姜梨一嗅就知道坏了。
“还得劳烦阁下给双筷子,她性子虽野,到底不便用手抓。”那只递到面前的白瓷盘子,被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接住了,传到耳朵里的音色低沉轻缓,看似有商有量。
姜梨脑中雷声大震,后脑勺都起了一层栗。鸿锦手里原本有双筷子,其实是动了要喂的心思,付锦衾这般说,自然不敢再用自己的,立即寻了一副干净的递过去。
姜梨用余光注视着某人的动作,决定先发制人。
“我是陪小七来的!”
“我猜你也是陪她来的。”
付阁主慢悠悠地落下一道视线,皓白长衫迎风而猎,即便刚看了那么多青葱少年,姜梨都得承认,没一个比得上他。
她来这里看少年,寒观谷的一众女弟子也在偷看付锦衾,后厨内外站着一堆人,都用眼睛明里暗里的瞄着。
“饿吗?”付阁主抬了抬眉。
“啊。”姜门主点了点头,付锦衾这话算是给了她一级台阶下,小七是来看人的,她是来看菜的。但是她很快发现,这根本不是台阶,而是一只深坑。
付锦衾挑了一片云腿给她,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姜梨要是张嘴接了,说明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不接,付阁主耐性好得很,姜梨不动,他就端着筷子等着。
姜梨与他僵持了片刻,“挺好吃,你也尝两片?”
张嘴接了云腿片,囫囵吞枣地咽下去。
小七一脸垂头丧气,真没出息!之前那句“怕他干什么”不知是谁说的。
付阁主喂了一片就撂开了手,折玉在旁接了,姜梨也没多留,提着裙子逃难似地拽着小七跑了。
折玉忍不住笑,“姜门主还是怕您。”
“这世上还有她怕的事?”付锦衾看着姜某人落荒而逃的背影,接过听风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邪性东西,一个看不住就跑出来放风,带一队人过来帮帮寒观谷的忙,再看见她跑进来,直接拎回去。”
折玉知道公子说的是气话,谁能拎得住她,不过天机阁的人要是在,姜门主纵使想来也会立即绕开。
只可惜了今日那些漂亮女弟子,不知被这口肉“喂”碎了多少芳心。
与此同时,被姜梨拽走的小七正在角落里大喘气,姜梨跑得贼快,她差点跟不上。
“还说不怕他,刚才心虚成那样,你又没干什么。”
“你懂什么?这叫却之不恭,人家都送到嘴边了,怎好拂了面子。”
“就会给自己找补。”
小七缓了一会儿,扒着墙头向后看了看,“没跟来,还看吗?”
“看什么看,这会儿后厨一准都是他的人。”而且那鸿锦也没多出挑,还是付锦衾最好看。
她跟付锦衾剪不断理还乱,东拼西凑,也算半个有家室的人,“下回这种事儿别撺掇我来。”她数落小七,“我挺好一个人,安分守己吃点心喝茶,没你这个提议,能闹这么一场吗?”
小七没跟她争辩,谁会跟没出息、好面子的武林高手争辩呢,争赢了也有可能挨打。
姜梨在小七心里一直是个逼急了跟谁都敢干一场的人。
晚上吃饭的时候,廖呈特意给付阁主安排了一个上首位。后厨投喂云腿片的事,长着腿的往耳朵里跑,廖呈即便不知这位公子的来处,也看得出来他是与姜梨平起平坐的身份。
人多,饭桌都是几张桌子并成一排硬拚起来的,花厅坐得都是各派掌门领主,厅外是门众们的席面。廖呈厅内厅外看了一圈,心里颇为感慨,寒观谷这样的“小舍”,能集五派掌门并嚣奇门主同席,也算是能传世的奇观了。
不过这席也吃得各有滋味,王长白等人坐在席末,是吃两口便要白上小七并姜梨等人几眼的姿态,姜梨倒是吃得有滋有味,最爱一盘清炒红菜尖儿,廖呈看见自家夫人主动挪了菜盘到她近前。
“您也吃。”姜梨让菜,语气和善,面上带笑,怎么看怎么不像外界传闻那般杀气腾腾,更像个邻家小姑娘。
廖氏夫妇心里有愧,尤其廖掌门,总想为这次的事出些力,几盏待客酒下肚后,廖掌门主动对姜梨道,“老朽力薄,只有一桌水酒能招待恩人,心里却也愧疚,不知还能做些什么,报姜门主救命之情。”
王长白耳朵长,姜梨还未撘言就嗤出一声冷笑,“你能做什么,真把你拎到令主面前,敢将今日对我们说的话再说一次吗?”
“吃饭都堵不上嘴,人家又没跟你说话,你接哪门子茬!”小七不惯着王长白,俩人刚才就没吵出个输赢,这会儿换了地方,端着饭碗照样吵。
“我又没跟你说话。”王长白最烦的就是小七。
“那你跟我说!”拂尘老道安静了几日,不是不想出声,而是之前在东舟山连念往生咒念哑了嗓子,喊不出高音。之前严辞唳跟刘世尘吵架的时候,他就一直站在边上跟着数落,只是双方声气儿太高,没人听见他说话。再然后几个门派,他也总有手指着对方骂脏话,发不出声就光张嘴,图一个重在参与。
今日这嗓子终于好些了,立即与小七合成一派,吵了个痛快。
姜梨边吃边听他们吵架,兴致不错,食欲更是不错,至于廖老爷子的提议,她没接茬,原本就没打算让他参与此事,反倒是身侧的付锦衾放下了筷子。
“前辈若是想帮忙,方便找几个说书先生过来说话吗?”
“公子爱听书?”廖呈有些意外,说这倒好办,“寒观谷外有一回央城,城里就有现成的名嘴。这营生在我们这一带是紧俏生意,遍地都是说书人。”
“却也不是听书。”付锦衾笑了笑,“只是有段故事想让他们讲出去。”
“什么故事?”小七好奇。
姜梨若有所思地打量了王长白等人一眼,忽然嚼着嘴里的红菜尖乐了。
什么意思?
王长白架都吵不下去了,“他们是不是要坏我们?!”
第120章 书犹药也,多听可医人之愚
“众人皆知,天下令门下三十六派并二十四小盟倒了大霉了。短短一个月内,先后遭到玉璧山嚣奇门明袭。这嚣奇门是什么地方,当今武林第一邪派,尸山血海人头大户,人家是靠人命起家的,干得是丧心病狂的买卖,讲得是嚣张跋扈的气势。
再说说这位嚣奇门主,姓姜名梨,名字您可能听着陌生,可若提到嚣奇门鬼刃,当今武林谁让不识?此人师承雾渺宗,十岁已是全盛境高手,八岁那年与江湖泰斗战得平手,生来就是练武奇才,速战之功极厉,内力之瀚——”
“停一下。”付锦衾打断照本宣科的说书人,面向奋笔疾书的姜梨,“这段自我吹捧未免太多了。”这些话都是她写出来给对方念的,洋洋洒洒三页纸,竟有半数是用来夸自己的。
姜梨闻言探了探头,“我已经控制了,我的丰功伟绩,没有十页八页根本夸不完。”
付锦衾拿了只狼毫,以笔蘸墨,划掉不重要的“伟绩”,让说书先生继续。
“那么说嚣奇门为何明袭三十六派,自然是奔着它背后的天下令去的。自古正邪不两立,自嚣奇门崛起,两派之间便纷争不断。众门派遭到重创,按说各派掌门应当寻上无胜殿,请求令主陆祁阳主持公道。可是近段时日竟然有人发现,这几派非但没去,反而形影不离地追随在了姜梨身边。”
“谁追随她了?我们分明是被你们绑来的!”他们说故事不避人,花厅之内以王长白为首,坐了一众当事人。
姜梨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意思生气的话还在后头呢,让说书先生继续。
“那几派掌门为何跟着姜梨,原来三十六派遭袭另有蹊跷。那看似身着刺客服的人,身上佩的竟然是天下无胜的令牌。众所周知,天下无胜是天下令的任务令,素来就有无令不达令主,无令主令不离无胜的规矩。所以,此次明袭三十六派的竟然是天下令的人!那陆祁阳为什么要做这栽赃陷害之事,此事源头又在何处?诸位可还记得三个月前,死在姜梨手中的四侍主,这四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
付锦衾皱眉,说书人一顿,付锦衾看向始作俑者姜梨,说你少写些脏话,“说法不能太主观,不是让你以你的角度自述。”
姜梨没吭声,顺着写好的本子向上找了找,大笔一划,把之前写好的一大段全作废了。
鬼知道她写了多少骂人的话。
说书先生接着道,“四侍主死在陆祁阳闭关期间,陆祁阳当然要对嚣奇门有所回击,先不说姜梨这次杀的是他左膀右臂,就说她背后的嚣奇门,就一直是陆祁阳的心头大患。想要除掉一个门派最快的方法是什么,很简单,就是引发众怒,群起而攻。这时有人要问了,嚣奇门横霸江湖多年,为什么陆祁阳现在才对嚣奇门动手。”
说书先生说得投入,一打手心,“师出无名呐。这嚣奇门虽说是做人头买卖的,但是置下极严,一不杀老弱,二不动妇孺。江湖三十六派,真正被她欺负到头上的只有三派。这三派是谁呢,道门留风观、暗器无声楼以及毒手唐门。姜梨主要是逮着这三派杀,其次是宣门,傀儡门这类比她名声还不好的歪门邪路。所以你说,长此以往,除三派以外的三十六派,有动她的理由吗?有讨伐她的必要吗?没有,陆祁阳等了八年都没等到她惹出什么大祸,自然得制造一个错处让一众门派恨上她。”
“这时有人又要问了,灭一个邪派而已,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制造声势吗?当然需要,天下令是天下之盟,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师出有名,不论调动手下门派,还是自己人出动,只要是陆令主亲自下场,都要有一个实质的罪名才能行事。
二十四小盟对陆祁阳来说是瘦童孱马,伤了灭了无伤大雅,大门派势力强固,就算有所伤损也不会动到筋骨。所以陆祁阳敢亲手去砍自己人,目的就是激化矛盾,以怒化戾,征讨嚣奇门。
陆令主算盘打得好啊,没想到姜门主也不是不会算账的主,直接带人进三十六派救人。初时由于原始名声不好,并未得到信任,时间长了救的人越来越多,终是收获了一部分支持。其中尤以长峰派刘世尘,东陵派胡业,择束门盛鸿俨,华申派周换,以及乘风派王长白这几个二货...不对,这里划掉了没注意。”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以及乘风派王长白几位大派掌门为首,他们相信嚣奇门与此事无关,为了让更多门派明白事实真相,他们自愿跟随在姜梨身侧,虽然仍是遭受了无数不理解,依然不忘初心勇往直前。”
被点名的几个气得浑身哆嗦,万没想到姜梨丧尽天良的将他们和她写为了“一派”。
“不仅如此。”说书人说,“他们还义正严词的教育了十几个小门派,可惜小门派愚昧无知,不及他们有慧眼,死活不肯相信嚣奇门是清白的。”
“你这是藉机给他们开脱!”王长白实在听不下去了,什么叫小门派愚昧无知,不肯相信她是清白的,分明是她为了不让陆祁阳疑心,把脏水往他们身上泼。如此一来,小门派彻底干净了,反倒是他们九派成了拥护者。
王长白说,“你如此翻黄倒皂,是不是以为全天下人都是傻子,这话说出去就有人信了?”
姜梨看看王长白,“我不在乎信的人多不多,只要这些话能传出去,你们就一个都别想跟我脱了干系。空穴不来风,说的人多了,陆祁阳自然也会生疑。你们不是跟他好吗?我就非搅合你们!”
“你这是栽赃!是颠倒黑白!”择束门盛鸿俨怒不可解。
“谁知道我颠倒了?有人证明吗?我倒是有证人可以证实你们真心拥护我。比如小七、廖掌门,还有被救的十几个小门派,都能证明你们说过相信我的话。”
“他们恰恰是最知道事实真相的!”
“但是只要踩住了你们,他们就一定不会被怀疑,更能自保。”姜梨起手添墨,“二十四小盟势单力薄,生杀都是陆祁阳抬手一挥间的事,若他们说过信我,必不能活,可若承认你们信我,且拉拢他们不成,就有一线生机。”
她饶有兴致地看向几个老头儿,“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们只有五张嘴,他们却有十几张,谣言素来以多胜少,你们拿什么自证清白。”
“我们背后还有成千数百弟子!”
“你们的弟子自然帮你们说话,自家之言如何作数,除你五派之外还有旁人证明此事是假吗?便是有人作证,你们跟着我游走数日,骑的是高头大马,吃的是鸡鸭鱼肉,尤其是你王长白,你还胖了,昨天那桶大米饭你一个人吃了三碗!我对你们既未苛待也无打骂,谁看不是同盟?”
“你——”王长白指向姜梨,整条手臂都在发抖。
姜梨观察了一会儿,说找个人过来给他看看,“别是什么癫痫病,一会儿抽这儿了还得吓我一跳。”
“这世上还有能吓到你的事儿?!”王长白一辈子都没受过这么大冤。
姜梨只顾端详自己的字,“笔走龙蛇,铁画银钩,如此德才兼备的我,怎么就让你们这群混账羔子憋屈成那样呢?如今也该换你们尝尝滋味了。”
“你才是混账!”王长白快撅过去了,东陵派胡业眼疾手快地替他掐了把人中。
付锦衾将视线落在纸上。
姜梨的字偏向男子硬朗,汪洋恣肆,大开大合,就是写到后面不肯好好写了,前后字体不一,后面几乎是狂草。
“也是我太师父教的好。”姜梨独自点头,那是一个半百老人握着孩子的手,一笔一划教出来的结果。
“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
她放下笔,不肯再写,拍拍膝盖起身,将说书先生让到书案前,由说书人执笔,自己口述。
她坐在正对花厅门前的位置,眼神悠长地望着远方。
“诸位一定好奇,那嚣奇门主是因何从一个资质甚高的天才少女,变成今日这个孤僻狠唳的魔头的。她因何与天下令主结仇,因何颠沛流离十载,手下十六童宗弟子为何只剩四人,此事说来话长,还要从当年雾渺宗惨遭灭门一事讲起——”
这段故事姜梨从未在三十六派的人面前说起过,一是他们不配听,二是担心控制不住情绪,一怒之下把他们全杀了。可是当她真将它们以故事的形式讲出来时,又似乎没那么艰难了。
“话说当年雾渺宗还是个与世无争,满庭梨香的地方,派中弟子天真可爱,除了有些贪嘴爱吃,并无不良嗜好。师父丘月集看似孤冷,实际最是随性,太师父周两金宽容慈爱,除了爱跟山下卖糖果子的张老三的媳妇吵两句嘴,跟谁都没红过脸... ..”
她从师父和太师父开始讲起,从被人误解多年的雾渺宗讲起。那是众人第一次看见那样的姜梨,眼里透着光,脸上带着笑,她说她的童年,说十六弟子与两位师父“斗智斗勇”。
小丁香是如何偷偷敷粉的、其忍是什么时候认为自己可以做饭的,犯了错的孩子要受什么样的惩罚,又如何尽量摆脱惩罚。
“撒娇是最好用的,其次要有眼力见,给师父倒茶,给太师父锤腿。实在不行就一起承担,十几个孩子蹲着马步站在梅花桩上,又是泪又是汗的喊,‘师父我们错了。’其实根本不知道错哪儿了。”她摆摆手,抱腿坐在扩大宽手的方正圈椅里,连身形都似小了一圈,“大人不懂我们小豆子的世界,我们只想探索陌生边界,越是约束越是好奇,下次没人看着依然调皮捣蛋。那时候总有用不完的精力,师父们有操不完的心。”
王长白原本以为自己会打断姜梨,这些活灵活现的过往,分明应该是她的妖言惑众。雾生山不是魔窟么,周两金和丘月集不该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头吗?可是他莫名其妙听进去了,莫名其妙看到一山梨花,一群孩子,和时怒时笑的两个师父。
他们也是当过师父的人呐,也曾有过顽劣的弟子。他们活泼好动,你担心这孩子性子太急,会逞强斗狠,走上歪路。他们安静谨慎,你又怕他们受人欺负,不知还嘴。师徒之情不亚于父母之爱,他们都是用心用爱培养的自家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