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江湖白by纪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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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常与随后进入,不知按下了什么机关,帘外石门一扣,竟“变”做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姜梨回身望向王常与,王常与只是憨笑,“人太多,爹爹想跟你说几句体己话,你别紧张,先喝茶,再聊天。”
他当真为她煮茶,内室里藏着一罐山泉水,拍掉红泥倒出来,小心滤了两道,注进茶香炉内。
“这是两心山的山泉,头场雪时埋进槐花树下,次年焕春挖出来,储在内室之中。这里阴凉,温度适中,却也不是陈年旧水,是去年的泉,今年拿来饮用,于称意藏的。我吃茶挑水,清醒以后他便引我来饮了几盏,我吃着甘甜,一共两罐,给你留了一罐。”
“清醒?”姜梨在茶桌对面落座,“我以为王掌门会一直装糊涂。”
“在你面前装糊涂太难,在你带来的人面前装糊涂更难。”
他专心煮茶,炉子里的炭是提前烧热的,茶炉在火上,连请她进来的时间都捏得很准。王常与不是一般人,羽西剑宗是在他手中挤进江湖门派榜第二的,没有当年那场变故,羽西剑不受重创,三大派地位都难保。
他说茶比酒好,“能静心,我之前就是太心浮气躁,不懂给旁人留余地。极儿常劝我万事留一线,我听不进这些,事后才明白,旁人的余地才是我的退路。我对旁人赶尽杀绝,也是将自己逼到山穷水尽。教女也是如此,骄纵,溺爱,娇花一般的孩子,三岁就没了娘亲,见不得她受一点委屈。”
“王掌门这是要写罪己诏?”姜梨冷笑。
“我是有罪,罪在教女不严,狂妄自大,目空一切。雾渺宗就没错吗?”他平淡地看向姜梨,“杀我独女,毒我爱徒,门下弟子死伤过半,你们是受了委屈,羽西剑宗也差点被你们灭了门。如今这派中仍有当年断了手臂脚掌的孩子,仍有被挑断手筋脚筋再也无法习武的孩子,他们何错之有,要为我的一时狂妄承受你们的怒火。于是以牙还牙,我联合天下令攻山,你们灭我剑宗半数弟子,我就灭你满门。”
姜梨猛地抬起眼,那双年轻的狼目里有浓烈的恨意。
茶炉里的水滚了,蒸腾的热气在对视的眼中翻滚。
“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常与笑了一下,“雾宗被灭后,我并不快意,冯瞻极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他没了,谁能接剑宗掌门之位。我不算老,可我已经没了心气,剑宗日渐萧条,只能找了个不上不下的王沛之。他蠢得很,学的迂,心法要诀背书一般,如何能融会贯通。我看不上这废物,心里恨意更深,不知还能找谁报仇,再然后——”
他为姜梨斟了杯茶,也为自己斟了一杯。
“三十六派再受重创,来的是你嚣奇门的人,穿的是你门中刺客的衣服。”他刻意省去了中间那十年,只讲现在,“陆祁阳是江湖之主,集结三十六派剑指嚣奇更是名正言顺,偏偏你去救了,一派一派的走,一门一门的留,江湖流言四起,忽然有了新的声音,竟说天下令嫁祸,嚣奇门无辜,便是当年雾宗一战也是栽赃陷害。可是偏巧,剑宗这时出事了,你的人没来得及跑,被我那个废物徒弟抓个正着,这个时候,只要剑宗再受重创,咬死是你嫁祸天下令,局面就可逆转。”
“于是你就打算应势而动,推波助澜。”
“自然应是如此。”王常与吹掉茶上白雾,看着舒卷的叶片和清甘的茶汤道,“可若如此,我这十年就白疯了。若是如此,世间冤案再添一桩,我如何有脸去面对枉死的孩子,和那被冤十年的雾渺宗。”
姜梨握盏的手狠狠一紧,有那么一瞬间,就那么一瞬间,一腔酸涩直捅心头。她咬紧牙关,不肯透露情绪,依然被王常与那句被冤十年的雾渺宗冲红了眼。
他说了她最想听到的话,可是这句话,迟到了整整十年!
“当年为什么不肯说这些?六百雾生弟子埋骨大雪之中,你们逼的!”
剑光迎面而出,姜梨一剑抵住王常与喉间,王常与一寸未躲,他从未奢望过她的原谅,只是想在临死之前将一切大白于天下。
他说我悔了整整十年,“孩子,这十年间我没有一天不活在痛苦之中。你今日杀我,我绝不还手,我是个将死之人,只求在此之前能从你手下偷得一点时光,为你做一些事。”
剑尖切进王常与的脖子,他知道她恨他,该恨他,如果她现在就要他的命,他可以给,任何时候都可以。
姜梨一瞬不瞬地盯着王常与,这些年她杀过太多人了,什么样的人求生,什么样的人求死,她一眼就看得出来。王常与没打算活,或者说,不怕死。
而此刻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她都不适宜在这时杀他。
“你是怎么知道雾宗是被冤枉的。”姜梨将鬼刃扣在了茶桌上。
王常与眼中满是苍凉,道出实情,“雾宗被灭以后,我就一蹶不振有了疯迹,陆祁阳亲自来派中看我,言语之间既有对我的关切也有对剑宗一门未来的担忧。我听信他的建议,传了派中最老实忠厚的王沛之为下任掌门,我传他半数功力,等他融会贯通。可这孩子是个蠢的,我见他急于求成,担心他走火入魔,便夜半来寻他。没想到,竟让我看到他在叩谢陆祁阳提携之恩!”
“原来致使极儿毒发的那把“青衣”是他下的,原来夜袭剑宗的角门是他为天下令开的!原来九影剑法,翟四斤和彭轻涤照猫画虎的学了一招半式,就为让我以为环衣死于丘月集,挑起两派纷争。”
“陆祁阳为什么执意拿你们做文章?”姜梨问。
“因为那时我已成就六部剑曲,羽西剑当年,可以与天下令一决雌雄。我锋芒毕露,陆祁阳却正值进入无上之境的关键时刻。升境本就是一种内耗,陆祁阳若在这时全力与我一战,就算胜了也必受大损。可那同道之约是江湖定规,即便是天下之主也必须赴约。”
“而我偏偏就在那时争强好胜,在同道山脚与雾宗结下仇怨,他知我最爱极儿,最疼环衣,他们二人前后出事,我如何还有心思参加同道大会。”
“六部剑曲是为剑宗极盛剑法,而你那时已是宗师,不逊于先师祖。”姜梨看了看王常与,“你那日原本可以与两金一战。”
“是。”王常与点头,“可是我不敢,周太宗主乃是剑道之主,当年一人力战江湖五大高手,白衣盛雪,飒踏如风,名剑换酒。同是用剑一脉,我剑宗自称始祖,唯独不敢与她争锋。”
“怕输。”姜梨道出症结。
“是。”王常与再次点头,“其实剑意至高便是洒脱二字,在乎的越少越心无旁骛,剑宗就是太在意得失,研磨多年才生就六部剑曲,比之雾宗九影还差三剑。而且那日我知自己是错了,再要纠缠便更将自己置于更加难堪之地了。”
“正派怎会难堪。”姜梨转着面前茶盏,“正邪对立,不论如何,错的都是我们。同道山一战,哪怕是我胜了冯瞻极,传出去的名声也是狠戾嗜杀。小小年纪便如此阴狠,实在应该早些除去。那日我若死在当场,所有人都会拍手叫好。”
王常与自嘲一笑,“是啊,世人觉得雾宗离经叛道,皆认它为邪门恶派,与这样的门派结下梁子,纵使全派被灭也在情理之中。可何为情,何又为理?我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自我定规。不在规矩之中便是邪,不在约束之内就是错,我们又他娘的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定义别人的活法?那天下令又是什么东西?”他情绪激动,隐隐生出疯相,这些过往不止是姜梨心中的疤,也是他心里的刺,他知道自己不宜激动,强行灌下一口热茶,稳住心神道,“我知道事情真相后,几乎立即就要与他们拚命,是与我同来的师兄于称意拦住了我,我那时已经失去了半成功力,再冲上去只是白搭一条老命。我不怕死,甚至求死,可师兄劝我,真是如此就没人能为枉死的孩子们伸冤了。于是那日开始,我就‘疯’了,不肯换衣服,不肯梳头,不吃干净的饭菜,癫狂的让所有人害怕。王沛之不敢要我剩余功力,天下令为我扣上手臂粗细的金刚铁索,我困了自己整整十年,既为赎罪也为等待一个时机。”
他看向姜梨,“我知道陆祁阳势必会除你,三十六派再次遭袭,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可是我怕你大开杀戒,担心当年的悲剧重演,正欲让于称意传消息给你,就收到了你营救三十六派的消息。我心稍安,专心等你。谁料王沛之再次与陆祁阳合谋,设计杀害嚣奇门弟子,于称意被他们拉去整理祭祀之物,待我在塔中听到消息时,你的人已经不在了。”
“黄皮脸是被一道假消息骗进剑宗的,连我都始料未及。”姜梨摘下腰上两块令牌,天下无胜,暗主嚣奇,至于救人,她并不居功——“其实不是我,是付锦衾,老磐,还有...”她摩挲着令牌出神,“我以为这世上已经没了公理,直到听见他们为我发声,哪怕是微弱的一点。磐叔说,江湖人义字当头,他本不该卷进这场是非中,只要低个头,跟所有人一样,坐实我的恶行就可以活。但是他不肯,拚命为我抢下这块在大部分人眼中可能无足轻重的证据。还有黄皮脸,他也可以走,只因为我雾宗洗冤,一步未退。再有就是赶来的小七,一直跟着我的拂尘老道,廖掌门,甚至,刘世尘。”
她疯得太久,鬼见的多人见的少,至重入江湖才品出一些人味。
她看向王常与,“你一度不想活,我是不敢死,十年岁月簌簌而过,一张方桌,两盏茶。”
“你肯信我?”王常与眼中含泪。
“我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一天。”
“我却是一直盼着这一天。”王常与起身跪倒,拱手正礼,“雾宗之冤缘起于剑宗,王常与咎由自取,死不足惜。十年自困,剑宗不敢奢求雾宗少主谅解,惟愿死前能为当年之事做些弥补。”
他跪地忏悔,姜梨缓慢眨眼,耳中似乎响起嘈杂之音,如冲杀而来的马蹄,那是十年前三十六派攻上雾生山的声音。
——邪魔歪道,狂悖嗜杀。
——杀我正派弟子,今日便灭你全宗!
——我们不听什么解释,你们也不必颠倒黑白,人是死在你雾渺宗手下的,就该由你们偿命!
那年的雾生山是人间炼狱,大雪,残尸,一地猩红。
那时为什么没等到这些话?
她看向跪在她面前的王常与,无论何时都不会忘记那段被冤的过往,“我不会原谅你。”
王常与苍凉一笑,“我知道,就连我自己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可是我愿谢你。”
王常与猛地抬头,姜梨迎上他的视线,她是爱憎分明的人,恨便是恨着,厌恶便是厌恶着,对陆祁阳和三大派,她要他们的命,因为知道这些人一辈子都不会忏悔。而面对九派,她抓着手里的盏,看着面前的茶。付锦衾说得没错,她要的只是他们低头,一声认错,一个公道,以及一个昭雪于天下的真相。
“这世上难对付的从来不是对手,而是孤立无援。难说清的也不是道理,而是真相。我雾宗一门今日得你一跪,想必太师父和师父泉下有知,也算换得一丝欣慰。”她将杯中茶饮尽,“水不错,有回甘。”
王常与笑了,又哭了,那种悔恨交织的复杂情绪只有经历过的人懂,一个白头送黑发,一个颠沛整十载。
他说姜门主,“王常与的话说完了。”
“你说老东西在里面跟她说什么呢,怎么一点动静都听不见?”守在边门外的翟四斤跟彭轻涤念叨。
“这是宣山石岩壁,除金刚盘龙石以外,就数此门最厚。”王常与所在的内室一共留有两扇门,一扇是边门,便于他们冲进去动手,另一扇与偏厅相连,就是他跟姜梨进去那扇。
翟四斤咋舌,“姜梨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王常与,这样当然最好,省得咱们动手了。可万一她跟王常与有什么合谋,故意吊我们进去,我们岂不被动?你说这老小子安排这么一扇密不透风的门,是不是有什么算计啊。”
“你别忘了姜梨和王常与是什么关系,一宗之仇在身,就算王常与肯示好,姜梨会放过他吗?而且我们听不见动静,等下动起手来,旁人自然也听不见。他故意选在这个房间,就是担心会提前惊动三大派和刘世尘他们。咱们速战速决,击中要害就走,自有王沛之替我们把戏演完。内室只有姜梨和王常与二人,王常与重伤倒地,王沛之目睹‘真相’,还能出什么纰漏。”
二人身后还有四名天下令弟子看顾着前后,这些人都是陆祁阳钦点至武宫城协助彭翟二人行事的,为首弟子叫连六,原本跟翟四斤一样有顾虑,听了彭轻涤的话后跟着点头,“确实不至于,老王头儿最近没少煽动三大派和刘世尘,前有铺垫后有实证,没跑。”
彭轻涤擦着腕上金环对翟四斤说,“再熟悉一遍九影剑法,别打急了用了自家功夫,那才是最大破绽。”
翟四斤模拟了几招剑式,说放心吧。
于称意的“信号”紧随其后就到了。
翟彭二人准时冲入内室,身后另有四门众,目的就是跟彭轻涤一起牵制住姜梨。
彭翟二人是宗师境,姜梨以一敌五,王常与只剩半成功力,独自迎战翟四斤,这样的分配可以说是万无一失。可是翟四斤很快意识到不对,王常与并未如之前说好的那般一心求死,甚至功力还比之前涨了些许。
姜梨与他们盘算的也有出入,虽然各自对敌,但是关键时刻,她会保护王常与。
彭轻涤多精的人,一眼便看出了端倪,“今日这场龙门阵原来是为我二人摆的。你引我们进来,目的就是让九派的人知道天下令早就参与其中,可惜你万事算计,不知我们也有后手。天下令的人早已换上嚣奇门的衣服,将三大派和刘世尘等人管控了起来,他们就算要来,也要等王沛之冲进来后才能动作。”如此一来就造成了嚣奇门控制三大派的假象,他们只要现在把王常与杀了,这个锅就仍然是姜梨和嚣奇门背。
彭轻涤向翟四斤递去一个眼神,同时攻向王常与。
翟四斤道,“不过我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你了,老老实实跟你徒弟一样依附天下令不好吗?何必搭上这条老命。”
“你们断我剑宗气运,伤我弟子无数,我若再装疯依附,岂非愧对祖宗!”
“原来当年的事你已经知道了,那雾渺宗的缘故,自然也明白了?”翟四斤以剑招逼急,“那就更不能留了,也不必再等王沛之!”
他们要在九派的人到来之前解决掉王常与,姜梨自然猜得到他们的打算,双方交替对掌,彭轻涤知道四门众拦不住姜梨,可他们人数更多,极容易打乱节奏。几步看似杂乱的错位,给了彭翟二人时机。翟四斤直刺一剑,王常与本能后退,彭轻涤‘移形换影’,绕到王常与身后!
原本严丝合缝的另一扇石门正是在这时打开的,有人瞬移而至,刘世尘一袖卷住翟四斤手腕,彭翟二人惊诧一顾,看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三大派以及九派等人。
彭轻涤心知派去管控他们的人定然已被活捉,
“还不快走!”
天师冯时蕴在与他们纠缠之时假意失手,让彭轻涤脱离了自己的牵制,逼向翟四斤的玉自寒也暗中推了他们一把。
这声咬在嘴里的低叱迅速让彭翟二人清醒,抓住时机破门而逃。
王沛之不知内室另有埋伏,眼见彭翟离去,迅速带人朝内室冲进。
双方在中途其实有一个对视,王沛之以为计划得逞,对他们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表情。
彭翟二人欲言又止,满脑子都是——你他娘的还笑得出来。
“师父!!”
王沛之人未到声先至,喊得仿佛已经看到了王常与身中数剑的模样,一道角门灌入一纵弟子,姜梨抱着胳膊作壁上观,王常与正在给茶炉底下添柴,三大派并刘世尘等几大掌门正在现场,王沛之脚下一个急刹,身后弟子一个挨一个地撞成一团。
王常与看了看王沛之,再也没有任何疯态。
“是想先知道他们为什么在这里,还是想问为师为什么没被彭翟二人杀死。想知道伪装成嚣奇门的天下令门众是怎么被发现的,还是想知道,当年你联合天下令屠杀剑宗的事,有没有暴露。”
“你这个畜生啊!”王长白再也控制不住愤怒,他是今时今日才知道的真相,王常与为了不暴露自己,只说让他们至偏厅等候。于诚意负责接引,是先引了他们进来,待他们听清因果才去通知的彭翟二人。
混在嚣奇门刺客中的天下令门众早被五刺客“剔除”,自他们假扮自己开始,嚣奇门刺客的袖口处就多了两金花的标识。
“那是你师妹啊,是你师父独女!还有极儿,一直视你为兄长,死的那些弟子都是跟你一起长大的师兄师弟,你怎么下得去手,啊?还有我们,我们这些眼盲心瞎的老货,就真信了你们的障眼之法,诬陷雾宗,怨恨十年,还愚忠于他陆祁阳!”
王长白气愤难挡,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他觉得自己该死,王沛之更该死,但是王沛之显然不懂他为什么自扇,刚露出一脸:你是不是打错了的表情,就见王长白一个健步上前,挥起手掌,给了他一记大耳瓜子。
王沛之被他打得耳朵嗡嗡作响,又听刘世尘骂道,“给天下令做狗就那么舒坦?看着剑宗落寞就这么舒服?你也配做王家子孙,也配穿这一身掌门之服?”
“你都不配为人!”盛鸿俨怒道。
“九派是为剑宗去雾宗讨要说法的,是因剑宗一事笃信了当年之言,雾宗一门受牵,九派受创,人家一门平白遭祸。而所有的这些,都仰仗你王沛之的推波助澜!”
“怎么是我!他就没错吗?!”事已至此,王沛之不再辩解,可这一切就全是他的错吗?他当众指向王常与,指向他装疯卖傻近十年的师父,“若是没有他争强好胜,让冯瞻极与雾宗少主一战,会让陆祁阳抓住机会吗?”
“他确实有错,可他也拼了老命去赎罪了!”于称意受不了师弟被骂,“为了让你们相信他是真疯,他连泔水都吃,马粪都捡,他将自己活得不人不鬼,就是为了还雾宗一个公道。”
“那我呢?谁来给我一个公道!”王沛之破罐子破摔,在他眼里,这件事情另有一个不公的真相,“从小到大,他就只宠爱冯瞻极一人,明明我比冯瞻极先入门,年纪也比他大,偏他立他为长徒,我反而成了第二。我姓王,是剑宗正统宗亲,原本就该着力培养,立我为下任掌门,可是他呢?竟然想让剑宗易姓!派中长老不允,他居然还想出了一个让冯瞻极入赘,改冯为王的点子。冯瞻极是他徒弟,我就不是吗?他夸他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心法要诀给他,剑谱名剑也给他,那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就那么看着,看着——”
“你是那块料吗?!”
王氏剑宗说话好像必须用吼的,姜梨被他们嚷得将头偏向一侧,皱着眉头将茶碗往边上挪了挪。
王常与说,“剑谱没给你看过?心法要诀没对你教过?你看什么都是死记硬背,做什么都是照本宣科,同样都是弟子,我可因你蠢笨骂过你一句没有?”
“你是没骂过我,但你为什么骂冯瞻极?他错了你就教,我错了你就说没事。你对他要求严苛,对我就放任自流。说白了就是打心里认定他是下任掌门,视我为普通弟子,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让我接管!”
“我凭什么让你接管,天家则贤而立储,就算是寻常商贾之家,也要挑个脑子活泛的接管家业,我老糊涂了?扔下根骨奇绝的极儿不要,培养你这个心法要诀写在胳膊上还背不全的人?”
王沛之使劲拉了下衣袖,他现在也背不全,至今都有记在胳膊上的习惯。
可是他不服,想得也比常人歪,他总觉得自己记不住这些是王常与单独给冯瞻极开了小灶。
“我是不如冯瞻极。”他至此都无悔意,“可那又如何?我还不是当了剑宗掌门,还不是让你把半数功力传给了我?冯瞻极再聪明也是死人一个,王环衣再得你疼宠也倒在了血泊里。”
剑宗弟子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效忠近十年的掌门竟是这般面孔,瞬间调转剑法直指王沛之。
王沛之只剩下一个可笑的掌门头衔,他索性再招人恨一些,“你不知道吧,环衣师妹死前认出了我们这些人,她想告诉你实情,想在地上写字,告诉你不是雾宗的人。可惜她的手被我砍掉了,只能像条爬虫一样,含着泪,虚弱的念着说不出口的真相离开人世。”
“我杀了你!”王常与疯了一般冲上来,王沛之对此早有准备,瞬间扣住了常与的脖子,“都别动!”
他是个混账,可他不会束手就擒,他要逃离这里,像彭轻涤翟四斤那样,回到陆祁阳身边,反正也当了他这么多年狗了,做一辈子又如何?
他扣紧王常与的脖子,“让我走,只要你们今日——”
“今日什么?”一人风驰而至,折断王沛之腕骨的同时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刺客之主行如鬼魅,从王沛之激怒王常与开始,她就做好了取他性命的准备。
“家务事说完了,该到我了吧?”
眼前是阴翳的一双狼目,王沛之直到这时才生出怕。
他怎么把她忘了,怎么忘了这只恶鬼!
“黄皮脸不能白死,干阔和我三十门众也不能白丢了性命,我说过,要么你低头认错,我只杀你一人,要么血洗羽西,灭你全宗!”
王沛之呼吸艰难,虽有惧意仍是嘴硬,“若我,偏不认错呢?”
喉咙处力道一松,姜梨拔出鬼刃,直接切断他一条胳膊。王沛之气还未能喘均便发出一声惨叫,姜梨侧耳,“对不起!姜门主,是我冤枉了你们,但这些都是天下令让我做的,我也是被逼无奈。”
“我最看不上没骨气的人。”姜梨剑尖向下,扎穿了王沛之的脚掌。
王沛之没想到她这么不讲道理,“不是你让我道歉的吗?!”
“我是让你没断那条胳膊之前说。”
“你说了吗?”王沛之泪花都炸出来了。
“最讨厌有人跟我讨价还价。”姜梨声音低沉,犹如九幽恶鬼,淡一侧目,她问王常与,“这人你是亲自动手,还是我代劳了?”
王常与愣住了,姜梨要杀什么人,何时问过旁人,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王沛之杀了王环衣和冯瞻极,她知道失去亲人的痛,明白对仇人的恨,所有问他要不要亲手报仇。
这才是真实的雾宗吧,嫉恶如仇,恩怨分明。
王常与郑重拱手,深施一礼,“烦请姜门主,代劳。”
“师父!你不能让她动手,她,啊!!!”王沛之这时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师父。
王常与无动于衷,在场所有人都冷漠地看着他。
一剑挥下,姜梨再断王沛之一条手臂,并未直接取其性命,她命人将他扔到前庭,那里是剑宗十六弟子,和黄皮脸他们遇害的地方,也是十年前,王环衣被杀之地。
积云最终被正阳打败,露出了热烫的温度和明亮的颜色,王沛之抽动着残躯,原本已经很惨,热爱收集脑袋的严辞唳偏在这时来了,左右挪动,判断他头部是否够圆。
王沛之惨叫不断,一心求死,严辞唳根本不在意是否扯动了伤口。
头型不错,人也够恶,实在很适合做他的陪葬品,于是他打算在活着的王沛之头脸处涂抹大量腐蚀性草药,将他熔成白骨。
可惜还未行动就被姜梨一脚踹飞。
“就你玩儿的恶心!那药膏臭的要命知道吗?”
“反正他是咎由自取,我留个脑袋怎么了?”
“我说没说过让你改了这毛病?”
“说过顶什么啊,我又不听你的。”
俩人连吵带打,严辞唳太像一个半大孩子,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他三十七岁,依然觉得这人的心智并不成熟。
“可能脑子多少也有一些影响。”王长白说。
“急功大成者多少都有点病。”刘世尘附和。
我是真不想活了,谁来杀了我。
王沛之发不出声,嘴唇无意义的开合,甚至想写字求死,奈何双臂被砍,只能等待血液流干,命尽人竭。
而这时候他才真正感受到怕,怕九泉之下真有阎王,怕地狱十八层层是难,怕死去的人不肯投胎,都在下面等着他来。
处理完王沛之后,姜梨便打算回房去了,长廊之上嚣奇门众随行在后,没出几步便被王长白等人截住,他们站在她面前,不知还有什么话语能够弥补当年之过。
王常与摸向腰间佩剑。名剑华光重归他手,熟悉的剑衣还是曾经的纹路,他拔出长剑。
“干什么?”平灵眼含戒备的盯着他们。
当年童宗弟子还剩四人,眼中怨恨不减当年。
王常与双手呈上名剑,其余几派掌门欲言又止,最终选择同时奉上佩剑。
他们错的离谱,几条老命抵不上一座雾宗,大错已经铸成,无力挽回,只能以命请罪。
姜梨握住了华光,剑身雪亮锋利,果然不失名剑之风。
“想死?”姜梨信手挽了一个剑花,剑身上映出一双淡漠的眼,“哪有那么容易。”
她将剑扔给王常与,王常与接住剑,神色惊愕,“你不杀我?”
“杀你就能换回雾宗了?还是能让时间逆转,重新回到十年之前。死是这世上最容易的事,活着才会永远记住曾经。而且——”
她看向一路旁观在侧的冯时蕴等人,“当年真正的始作俑者和帮凶尚在人世,你们急着投什么胎!”
冯时蕴三人从剑宗之时败露,身份就变得极其尴尬,他们是陆祁阳的左膀右臂,更是攻杀雾宗的先驱,三人下意识后退,“既然剑宗一事已了,那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