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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江湖白by纪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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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梨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她最喜欢这种强颜欢笑的局面,没有戏台,也不需戏服,单凭一张其厚无比的老脸就能将戏唱下去。
“我们也不知道当年之事。”
“谁成想陆祁阳这般阴损。”
“还有那个王沛之,更是。”
“你们可以走了。”今日的戏并不精彩,无非是些自说自话,自圆其说。姜梨并不打算动手,也没必要现在就跟他们打到两败俱伤,而且或许之后,还会用得到。
长廊尽头站着静候多时的付锦衾,天青色长衫是雨后最透彻的颜色,如他卸下防备,只对她一人的眼神。她带人迎着他走近。忽然生出一种错觉,一种她的后半段人生一直在等待她的错觉。报仇是她的必经之路,那里原本没有终点,更没有未来,可是如今,似乎是有了。又或许,一早就存在,只是她不敢奢望,不敢抬头向前看。
我半世孤苦,若你不弃,便给我一个家吧。
这句话从心里蔓延开来,如糖一般甜进喉间,姜梨想,等结束了这一切,一定要找一个机会,选一个晴天,穿一身最漂亮的裙子,说给他听。
他手掌向上,等她来抓。她笑拍了一下,被他稳稳攥住。
“今日这一场倒比杀人快意。”她有些感慨的道。
“可惜陆祁阳永远不会如此。”付锦衾说。
“所以他必须死。”
两人眼中有着同样的坚定。
前路难行,他会陪她一起。

三大派的人走了,姜梨留在羽西,等待派往九派的剩余三路人马返程。
以王常与为首的几个老头没死成,钻到花厅里开了一下午会,重新琢磨出一套弥补之法。
晚晌吃饭时,王常与照旧为姜梨布菜,他之前对姜梨的好不是装出来的,自从知道真相之后,王常与就每天担惊受怕的惦记着姜梨。怕她出事,怕她被伤,这么单方面的担心了近十年,不知不觉就生出了她是自家闺女的错觉,但是他没那个脸,更不好意思说出这个话。
九派其余五人各有各的愧疚,桌上的肉菜在他们悄无声息的推动下,长了脚似的朝姜梨那边包围而去,王常与说,“姜门主,我们九派会与嚣奇门共存亡,你杀陆祁阳,我们跟着,你若没胜,我们陪你去地下请罪。”这是他们共同的决定,天下令要遮掩真相,他们就掀开真相,要杀姜梨,他们便护住姜梨,
姜梨夹菜的手停了停,这话听着熟悉,几个月前磐叔和老道也说过类似的话,而她的态度跟之前一样,甚至更加坚决。
“我的事不用你们插手。”
王常与早猜到她会拒绝,不气不馁,“我虽只剩半成功力,也算一份助力,九派虽然大不如前,也有一帮弟子在手。方才开饭前我已书信给剩余三派,这些人不日便会到达羽西。孩子,你过得苦,源头在我,我就是拼了老命也要为你报仇。”
“是啊,我们一定会为雾宗和你讨回一个说法。何况我们也恨陆祁阳,若不是他偷袭九派,我们也不会铸成大错,还有我们那些弟子,不能白死!”王长白是个嫉恶如仇的人,没有认清真相前,他是最虎的出头鸟,认清真相以后他也是急先锋。
姜梨夹了一口青菜,王长白看她吃得太素,挑高了筷子要给她塞一块牛肉,被姜梨用筷子打回盘子里。
“你自己吃!”她到现在一口青菜都没吃上,进了一肚子肉了,她再逐一看看他们,“岁数最大的八十,最小的六十五,你们跟着干什么去,跟陆祁阳比谁岁数大?盛鸿俨我就不说了,拿个筷子手都哆嗦,一盘花生米,一半吃嘴里一半掉桌子上。还有没来的刘小红,五年前就拄拐了,上台阶都费劲,你让他打架去?”
“刘小红身体确实不好,但是腿接上了,能走。”王长白跟刘小红最熟,俩人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小时候因为身体不好,刘家特意找算命先生起了个好养活的名字。但是刘小红自己不喜欢,总想改名,一改就有病,五年前摔瘸了腿,就是他让别人叫他刘天喜闹的。
“鸿俨这个手是老毛病,打架的时候不哆嗦,不信你给他一掌试试,接得可稳了。”周换和胡业也帮忙。
姜梨把筷子撂下了,她跟他们说不通,再聊下去也是徒劳,王常与看她半碗饭都没吃完,赶紧打圆场,“先吃饭,吃完再说行吗?”
“吃两口肉,这个炖得软。”
几个老头开始哄孩子,言语和动作都很笨拙,心是极诚,跟头一回当爹似的。实际就是不知如何弥补,都是半只脚迈进棺材板里的人,没人怕死,又都希望死的有价值,憋着要大干一场。
姜梨觉得他们离疯不远了,本来想着还剩三个老头儿没来,至少能有一个明白人站出来劝劝,没承想,更傻!尤其那个叫刘小红的,从路望山到武宫城这一路都在骂天下令,这位是个有钱的主,什么说书的,打快板儿,唱戏的,他舍得撒银子,人还没到剑宗,路上就把剑宗和雾宗的真相全传出去了。
“我能让他好过?我刘小红此生跟他陆祁阳不共戴天!”他跺着拐杖发狠,转脸看向姜梨又是老泪纵横,雾宗一门就剩这一颗独苗了,旁人谁也拉不住,边哭边要给人磕头。剩下几个等他磕完,拉着刘小红的胳膊说,你别激动,我们还有很多计划可以实施。
姜梨像看不清字的花甲老者一般皱起脸,心说江湖这么大,怎么就凑出你们九个楞老头儿,可话又说回来,要是没这么直的肠子,他们也不会被陆祁阳利用了。
晚饭之后老头儿们又开始开会了,九颗脑袋凑到一张桌子上,跟褪了色的棉花团子似的。桌上铺着一张天下令内殿地图,据说是刘小红在路上花二百两银子从一个江湖术士那儿买的。
付阁主从不参与这种会议,吃过晚饭就到屋里歇着去了,他倒是清闲的紧,不显山不漏水,静静俯瀚这团乱麻。
一刻钟后,姜梨打着大蒲扇进来了,平灵眼力见儿好,拿出拔在井里的葡萄。姜梨没接,先灌了两口凉茶。
付锦衾接过来替她打扇子,嘴角带笑,“消停了?”
姜梨怀疑他在幸灾乐祸,夺回扇子自己扇,“消停什么,脑门子上做了条讨伐陆狗的红带子,说是明日启程,要九派合攻无胜殿。我发了顿火才老实。那张地图漏洞摆出,一看就是瞎画的。”
门口传来严辞唳的声音,“地图倒在其次,主要是有这份儿心。”
严辞唳最近很喜欢跟他们凑在一起,前脚姜梨回来,后脚他就跟来了。伸长胳膊摘了颗葡萄,边吃边说,“不过三大派真是个谜,长途跋涉一趟,没落下一点好处。看似是王沛之请来的救兵,实际一点作用都没起,甚至误打误撞搅黄了天下令的计划。”
他看看姜付二人。
“我怎么觉得他们此次过来是在帮姜梨呢?他们要是不来,单凭王沛之那个废物,根本拦不住姜梨。可他们不是跟陆祁阳穿一条裤子的吗?彭翟二人都是他们故意放走的,可见并未与天下令闹翻。可若是为天下令的人,为什么阻止姜梨灭剑宗。”
姜梨并拢五指,弓手一窝,将装葡萄的盘子拢到自己跟前,“你这是自己想不明白,跑我们这儿答疑解惑来了?”
严辞唳说,“几颗葡萄而已,护什么食。”
他知道付锦衾在控着这盘棋,从他引姜梨搭救三十六派开始,严辞唳就知道天机阁要帮嚣奇门灭天下令。或者说,集结三十六派灭了天下令。
“也许不是误打误撞呢?”付锦衾说。
“你的意思是,三大派的人也有反心?”严辞唳面露惊异,姜梨吐了几颗葡萄籽,眨眼的功夫就堆成了“小山”。
“你也知道?”严辞唳见她神色平淡,明显也料到了这一点。
姜梨没说话。
九派是付锦衾为姜梨铺的路,不为对抗,只为给雾宗平冤,三大派才是他真正要用的刀。
她也是最近几日才看出的端倪。
付锦衾对严辞唳道。
“自古开国良将难得善终,君主忌惮,一怕兵反,二怕权重,若遇贤德之君,懂得制衡之术,君将和睦,也能颐养天年。怕就怕所遇之君疑症在心,看似重用,背地削权。江湖如今就像个小朝廷,温时蕴他们就是陆祁阳钦封的藩王,前些年还愿平起平坐,成就无上境后,就开始削番了。
冯时蕴的人半数都在陆祁阳管控之中,玉自寒的唐门秘籍也被他随意要来翻看,段无言就更惨了,刚刚练成宗师境,就被他叫去切磋了一番。这次是他第二次入宗师,可见之前伤得不轻。陆祁阳不肯让三大派的人武功高过他,时时监管,常常防备,你若是三大派的人,你会不会动反心?”
天下之主不能光凭武力镇压天下,这世间任何一个掌权人都不能仅凭拳头让人信服,便如大启君主手掌生杀大权,也要顾及朝野上下,民心民声。三大派不满陆祁阳多时,原本就在等待时机改朝换代,嚣奇门与天下令的夙仇是个绝佳时机,既能让陆祁阳声名扫地,又给了他们名正言顺出手的机会。
严辞唳恍然,“所以他们这次来羽西,不是担心姜梨前功尽弃,而是担心之前所造声势成空。他们乐见谣言四起,却又不想明面上反了陆祁阳,恰逢王沛之找上他们,就顺水推舟的来了。这么说来,他们一早就知道王常与是假疯,九派会合力助姜梨?”
付锦衾说不是,“九派是个意外,冯时蕴他们打的其实是拾恍山大青龙寺那三个的主意。三十六派里能与他们三大派比肩,甚至还略高一筹的就是大青龙寺,两生谷,以及隆沼池。这三派实力极强,是最合适对抗天下令的盟友,冯时蕴他们来羽西的另一个目的,就是要把王沛之推出去,找机会揭穿当年的事,惊动那三人,说白了,他们跟陆祁阳一样,都想反的师出有名。只是没想到王常与是清醒的,倒替他们省了好些功夫。”
“至于他们放走彭翟二人,之前就说了,他们暂时不想跟天下令闹翻,放人离开是让陆祁阳相信他们是不得已而为之。而此刻,不管陆祁阳信与不信,都不会在大敌将至之前自断臂膀。”
严辞唳听的咋舌,“这三个老东西够贼的啊,又想出兵又给自己留足了退路,摆明是墙头草嘛,两边晃头。不过三大派的实力不容小觑,真得了他们助力,再加上拾恍山那几位,齐手杀了陆祁阳那老王八蛋,也不失为一桩好生意。只是这风向——太不稳,万一三大派不肯拚命,摆我们一道,也是得不偿失啊。”
“三大派肯不肯拚命,其实取决于另一个人的态度,这人若反,胜算至少有八成,若不反,就目前的情况看,只有六成。他们需要一个能定住他们心的人,便如九派之首的王常与,有一呼百应的份量。”
“你是说天云帝师杜寻?”严辞唳问。
“我是说前武林盟主薛行意。”付锦衾饮下一口清茶。
这次连姜梨眼中都有几分惊异,不过她惊异的不是薛行意还活着,而是付锦衾的谋算。
九派是意外,三大派是接引,拾恍谷是意料之中,就连彭翟二人和薛行意也在他计划之内。
翻手掌江湖,原来他之前不是不动,而是一动就要一击毙命。
可薛行意为什么要帮他们,天机阁又为什么同意跟他合作。她觉得付锦衾一定还有什么事情瞒着她,而这件事,非是他不说,而是不能说!
“这些年您助陆祁阳一路登顶,目的就是要看他多行不义,包括琼弩鼎,也是你引他动的心。”
与此同时,身处无胜殿的薛行意正在回忆陆祁阳闭关那日,他与付锦衾之间的对话。
“一鼎上渊天下财,并将启承龙脉心。他胃口太大,江湖已经养不住他了。”
琼驽鼎只是一个引子,真正会惊动天机阁的,是琼驽鼎背后的大启龙脉!
薛行意说,“众人皆知琼驽鼎是增进武功的至宝,不知道它真正的用途,是开启龙脉的钥匙。”
龙脉是大启之根,既有天下之财,也有攻城之器,说简单些,谁开启了龙脉,谁就有了抗衡天下,易主江山的能力。
“若众人皆知琼驽鼎存在的真正意义,那么不止江湖,整个天下都会为之动荡。”这是他吊出天机阁的筹码,也是他牵制付锦衾的底牌。
他一再逼近,可那个年轻人从头至尾都很平静。他替他说道,“你担心仅凭三十六派之力,杀不得陆祁阳,便想逼朝廷的人派兵镇压。你知道天机阁授命于大启皇室,世代看守龙脉,早想见我。一为探听京里的意思,二来,天机阁有名医,若要全力对敌,势必要拉拢于你。而你与我们合作的条件,就是救出薛琢,保住她的性命。”
他看了看薛行意,“可你也并不糊涂,知道如此重地,就算生出些许动乱,朝廷也不会轻易动作,只会派我们权衡解决。而你要的,就是我们全力辅助于你,拔除陆祁阳。”
薛行意对此供认不讳,“龙脉关乎大启根本,一旦大举出兵,消息就会不胫而走。西北邻国虎视眈眈,各地藩王各怀鬼胎,真闹出大动就不是小小江湖能够止歇,而是兵戈铁马的一番争斗了。”他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不想,也不敢闹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所以只是掀动了风波,逼天机阁介入。他知道天机阁主会来,想从他这里收获一条新路,也给他的琢儿谋一条生路。
“我可以保薛琢不死。”付锦衾并未犹豫,他肯来见他,就是有备而来。
薛行意手里落进一只牙色药瓶,倒出一看。
“绿丹丸?”
“此物只有我天机阁才有,可平气血,可化百毒,无需服用,只要戴在身上,自然融于身体。前辈之所以跟天机阁合作,另一部分原因不就是为了绿丹丸吗?”
“琢儿中毒太深,我寻访无数名医,都说只有此药可解。”薛行意攥住药瓶,“多久可以见效?”
“半月左右便有成效,之后只需连续服药,三年即可治愈。”
“三年?”
“你女儿中毒太深,非一时半刻可解。这里面是两个月药量,杀死陆祁阳后,我才会给剩余。”他看着薛行意沉下来的脸,“前辈不用想着立竿见影,就算此刻晚辈将药全部给你,薛琢常年遭受毒物侵袭的身体,也要在天机阁医者辅助之下才能渐愈。”
“不行!”薛行意激动道,“光有绿丹丸没用,你们必须在我与陆祁阳动手之前救出琢儿。”
“晚辈又怎知前辈不会食言?若我们提前救出薛琢,您带她跑了,这江湖上的烂摊子,留给谁去收拾?”
“你先把人救出来,你方才不是说了,就算琢儿服下绿丹丸,也需医者辅助调养。”
“薛琢不能在这时离开天下令。”
“为什么?”薛行意此刻已经忘记要杀陆祁阳的事了。
“因为前辈要与在下里应外合。”付锦衾提醒道,“薛琢若是提前失踪,陆祁阳必会生疑,也必定会疑心嚣奇门外,另有其他势力存在。”他必须保住自己,才能更好的保住姜梨,做好之后的事。
付锦衾说,“绿丹丸是晚辈送给前辈的诚意,留下薛琢,是前辈交给晚辈的订金。”
天机阁的生意,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有胆子请他过来,就要有能力承受。
“老夫还以为天机阁是什么名门正派!没想到仍是用琢儿做要挟。”
“生意而已,前辈何须动怒。您助陆祁阳登顶江湖,何曾想过其他门派的不易。二十四小盟任凭生杀,三十六派常年被压制,还有那无辜被灭的雾渺宗,不都是你与陆祁阳共同的杰作。”
“你在替姜梨鸣不平?”薛行意横眼。
“晚辈是在帮前辈认清时局。”付锦衾慢条斯理地捻着佛头,瘦长五指仿佛手握人心,“天机阁不会白白为人做刀,前辈想用我们的手除去陆祁阳,就要用同等代价做交换。何况陆祁阳不死,纵使你与薛琢逃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有一日安宁。”
“我的条件只有一个,你们帮我救出琢儿,我帮你们杀陆祁阳!”
付锦衾没再说话,让薛行意自行衡量利害,这笔生意,天机阁不是非与他做不可,杀死陆祁阳的方法也不会只有一种。
长睫微展,付锦衾将视线落在了闭关中的陆祁阳身上。
此人一直维持着双手展开,摊于膝上的状态,腕心处有块方正的旧疤。他目光微顿,盯着那块旧疤看了很久。
“说是有块心爱的玉佩与人交手时打碎了,他舍不下那东西,便用精铁原样复刻了一块,烧红了,烙在自己身上。”听了半天“故事”的翟四斤对付锦衾道,“他这样的人还能有这样割舍不下的东西,倒叫我们惊讶了很久。可惜没人识得这玉,也无从找寻源头。”
翟四斤本以为付锦衾会想在这块玉疤上做些文章,没想到他看了片刻,只是赞了声,“好玉。”
至于薛行意,仍然心有不甘,“若我全力助你,怎知你不会食言而肥?”
“因为前辈别无选择。也因为,薛琢的命,只有天机阁保得住。”
薛行意闭了闭眼,仿佛此刻仍能感受到那日的压迫。他本以为拿捏住了对方的命门,实际对方恰是在等他自投罗网。

天下令无胜殿内一片灯火通明。
薛行意挑起眼,回神看向不断磕头的钱西风等人,这些都是他们派去三十六派的人马,有的死在了外面,有的被姜梨伤的半死不活,送了回来。
而这一路从南到北,造足了声势,这么一大批穿着刺客服被送回天下令的人,无疑是对真相的另一种肯定。
“埋了吧,吵得耳朵疼。”
陆祁阳摆了摆手,立时有人将这些人拖了下去,
刘小红的快板书其实比他们还要先到一日,马腿跑不过人嘴,传得最快的就是人言。彭翟二人站在下首,义愤填膺。
“王沛之那个混蛋搅浑水,叫了冯时蕴他们过去站场,还说叫他们过去是您的意思。老冯他们不疑有他,刚好赶上王常与布的那个局,谁能想到这老东西是装疯?”
“现在外面声讨之声不小,我们反倒成了众矢之的,连拾恍山那几个老家伙都惊动了。”
陆祁阳没言声,手里拿着一只染血的快板,不甚熟练地打了两下。
无胜殿里只有竹板敲击的声音,他独自玩儿了一会儿,没什么情绪的说,“三大派的人心思活泛了。”
“什么活泛?”翟四斤楞了愣,他是三人之中脑子最粗笨之人,“又活泛了?”
三大派不是这次有反骨,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造一次反,不过都是小幅度的,他不认为他们敢在这种大事上动手脚。
竹板声又起了,陆祁阳情绪不多,遇到烦心事时就喜欢找样东西把玩。地上躺着一个说快板书的,他玩够了,随手把竹板扔到他身上。
“杜寻亲自去看看,压压他们的性子。”
“杜寻”嗯了一声,向来跟陆祁阳是这种交谈方式。
陆祁阳不相信三大派会糊涂到分不清他的命令,王沛之说是他的意思,他们就信了?王沛之是谁,代表得了谁?这些年他确实压得他们太狠了,可若分不清轻重,就要好好说道一番了。
至于彭轻涤和翟四斤这两个,他也持怀疑态度,王常与那个老疯子确实是个意外,可以彭翟二人的心计,会这么轻易上当吗?若不是岁数大了脑子不够用,就是也有了旁的心思。
什么心思呢?
他让他们全部下去,视线在三人背影上穿梭,最后定格在“杜寻”身上。如果他们知道他是薛行意,那这次的变动一定与他有关,可他替他“养着”闺女,他那么在意她的死活,怎么可能冒这个险。
“那个付锦衾到底什么来路。”
陆祁阳想到他之前与薛行意的对话。
“翟老四跟他交过手,没看出来处,似乎是集百家之所长,各派功夫都会一点,是个单帮剑客。我派人查过他的底,这人有些奇怪,前十年的身份一片空白,似乎是近几年才在江湖上行走,接近姜梨的目的是要进嚣奇门。”
单帮剑客想进嚣奇门无甚稀奇,江湖第一刺客门,赚得多,买卖大。只是身份无处可寻,就有些让人琢磨不透了。
陆祁阳问,“此人背后有无势力?”
“只他一人,唯姜梨所用,容貌生得俊朗,还与姜梨相好,嚣奇门的人都知道。”
薛行意给了他答案,也交出了疑点,与平日汇报无有不同。他没跟他一起分析,只是依照规矩将自己探查的所有回禀给他。而这些内容,陆祁阳在招来暗探部的人细查之后,与薛行意所说无异。
可他仍旧无法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
薛行意没有骗他的前科,无论他做什么都会顺从他的心意,可是这份顺从并非出自真心,而是无可奈何。便是彭翟二人忠心于他,也是因“杜寻”听令于他。
陆祁阳招手叫人,想找个比三护法更值得信任的心腹监视他们,可是扫视一圈,似乎还不如他们三个。
最后还是派了几个人去,心里并不愉悦,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些年他也被薛行意养出一个致命弱点,一个除他们三人以外,再无可信之人的弱点。
他常年对他们委以重任,他们也对他言听计从,可他不懂以心换心,一旦有了怀疑便是连坐式的不放心。四侍主原本可用,可惜没了。之前不觉得什么,现在想想,姜梨那孩子怎么那么不懂事呢?
这是个问题啊。
陆祁阳茫然地看着漆液,这是个大问题啊。
他找不出解决的办法,就想去看看薛琢,那是个安静又不会说谎的孩子。
薛行意直接去了奉山城,陆祁阳偶尔派他敲打三派,便将人叫到这边问话。
暑夏之季,太阳很大,薛行意因为薛琢的关系十分厌恶这种天气,宁愿一直阴着,推不开看不清的那种。今日倒不似往日那般,甚至抬头多望了两眼。
城内有人由远及近的迎出,伙计打扮,是天下令放在奉山城的老钱头儿。冯时蕴那几个不是第一次“闹脾气”,陆祁阳“削藩”讲究循序渐进,每进一次,这几个就要闹一次,连老钱都有些见怪不怪。
一张桌子上坐齐六个人,都是天下令的肱股之臣,话里话外却都是对令主的怨言。
“这次又让你敲打我们什么?担心我们有反骨,当初就别做那些缺德事!”
“传代秘籍,良兵强将,全喂了他天下令的嘴了,拿我们几个当不要钱的奶妈子呢?我们剩下什么了,血喝干了再炖了我们这身老骨头?”
“三大派在他眼里就是天下令的后花园,想要什么就带走什么,前段时间,老东西上我那儿转了一圈,搬走了一尊铜像。那是我们立派祖师的铜像啊,他拿到无胜殿门口当摆设。怎么,我给他效犬马之劳不够,还得让我祖师爷给他看门?”
这些大段大段的话,外人看来应该是最能嚷嚷的玉自寒说的,实际出自江湖第一天师冯时蕴之口。老头儿在自己人面前无所顾忌,关起门来是最能抱怨的一个。
他吹胡子瞪眼,撸胳膊卷袖子地跟“杜寻”讨说法,“谁能忍得下这口气!”
老钱头儿替他们倒了壶茶,从来不在屋里多留,大门一关就到门口打盹去了。
“他可能是为了辟邪,心里有鬼,自然睡不踏实,你祖师爷不是相传半仙之体么?”段无言劝冯时蕴。
“那也不能拿去给他镇宅啊!你觉得土地庙的老神仙看着亲切,能把老神仙搬走吗?平时那些诚心参拜的人怎么办,我们这些每年都得对着祖师爷念一夜三清戒言的人怎么办?”
“你到无胜殿念去呗。”
“你怎知我没去?”
“你能不能别对着我耳朵喊。”
段无言在外面没话,实际是个“窝里横”,背地里就数他和冯时蕴能说,玉自寒插不上话,彭轻涤翟四斤只管喝茶,“杜寻”双手交手于腹前,闭着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养神。
“这不是跟往常一样吗?”蹲在窗外听了大半天的姚千魂压低声音对黄百面说。
这是陆祁阳勉为其难选中的那两个,两人能将气息匿于无形,最适合“旁听”。
黄百面说再等等,“这才刚开场,杜寻不是还没说话吗?”
坐在屋里的“杜寻”睁开眼,冯天师仍然喋喋不休,段无言似劝非劝,门外人看不见门内情况,实际这几位的神色,并没有表现的那般愤慨。
姚千魂、黄百面在他们眼中只是不起眼的“小鬼”,打从他们进门就感知到了他们的存在。
可小鬼也有小鬼的难缠,陆祁阳明知以他们在冯时蕴等人面前根本匿不住行踪还叫他们跟来,就是为了警示他们。
如果“小鬼们”死了,说明冯时蕴他们有话不敢让他知道。如果没死,今日的对话就会原封不动地搬回陆祁阳耳朵里,他们就算想合谋也没有机会。
“这次羽西剑宗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三个为什么会去,冯时蕴先说吧,就因为他扛走了你祖师爷?”
“那是只有祖师爷的事吗?这么多年... ...”
“杜寻”开了个头,抱怨继续,冯时蕴从八年前第一个不满开始说起,简直要在众人面前写下一本自传。
“所以你说他对得起我们这么多年的付出吗?”
“所以你们这次是专程去剑宗搅混水。”
“没错。”
“我们就是想搅合一番,让他自此以后有个收敛!”
对话至此才算进入正题。
黄百面说,“老头子们怎么跟小孩儿似的,这不是跟咱们令主置气么?”
姚千魂道,“置气是好事,敢放在明面上说的话,心里都没鬼。”
“小鬼们”江湖经验不足,不知房内已在无形之中经过一番偷梁换柱。这里有一条密道,有人从密道出来,无声换坐到桌前。这些人都是善于口技的说书先生,冯时蕴看似说个不停,其实每段话都间隙,负责模仿他的先生在他换气期间接替他的声音,旁人再见缝插针,制造出六人仍在房中交谈的假象。而真正的冯时蕴等人,则从密道中进去,换到另一间房中。一招金蝉脱壳,走了六个来了六个,只有姚千魂和黄百面以为如今房内的还是之前那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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