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江湖白by纪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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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段无言的主意。”翟四斤没想到彭轻涤这么不仗义,不待薛行意发火,再供出一人。
翟四斤说,“天机阁迟迟没有动作,我们猜测是在计划大战之后如何以武力镇压江湖。朝廷若是派兵进来,再来一个什么诏安的旨意,咱们还有自在日子过吗?”
彭轻涤接道,“我们觉得事已至此,没必要再惊动朝廷,只要我们先一步杀死陆祁阳,让您接管江湖,再对外宣传决不与朝廷为敌,放权于三十六派,不再重权在握,朝廷自觉没了大患,便不会再动江湖。”
“谁说朝廷要动江湖了?”薛行意气得头疼,“陆祁阳掌权江湖二十余年,朝廷可曾动过围剿之意?若非这次动到龙脉,天机阁也不会轻易插手。这些事情段无言他们不知道,你们还能不清楚吗?”他之所以惊动天机阁,主要为救琢儿,其次才是借用他们的力量杀死陆祁阳。
他怒问彭翟二人,“付锦衾从头到尾可曾提过朝廷会派兵?”
“那他为何迟迟不肯动手。”
翟四斤耳根子软,已经被段无言等人的一番说词洗了脑子。
“朝廷中人利字为先,这场大战,众派必定消耗惨重,朝廷接管江湖是手到擒来,为何要放过这个机会。试问哪朝君主不愿集权?”
其实朝廷如何,从来不在薛行意顾虑之内,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救出薛琢,甚至能不能杀死陆祁阳都在其次。可天机阁不吃素,他威逼不得,付锦衾要陆祁阳的命,他就必须助他拿下这条命,才能换出薛琢。
至于翟四斤彭轻涤这两个,以薛行意对他们的了解,根本不想争什么天下之主。他们只是自在惯了,不想受制于朝廷。
段无言那几个就不同了,心思多如针孔,算盘打得比官商都精。他们不是急着动手,而是急于让天机阁先动!
薛行意道,“你们知道付锦衾不会应允这个计划,于是以地图做引,让天机阁不得不在这时与天下令交手。你们想让他们先斗个天昏地暗,再出其不意,集我兄弟几人之力杀死陆祁阳。这样一来,朝廷的人来不及反应,就算派兵,你们仍有对抗之力。”
翟四斤说,“只要我们消耗不大,朝廷自然不会大动干戈,老段说了,朝廷此刻也是内忧外患,收不收复全看顺不顺手,若是需要消耗一定兵力,必不会再动,届时我们再表态决不集权,三十六派共安江湖不就成了?”
“你们还真是下了不少功夫,连朝中局势都分析了。想得倒是周全!”薛行意厉声道,“可知付锦衾根本不在剑宗,更没去鬼市!”
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让段无言他们知道付锦衾背靠朝廷这件事。他自己不想江湖事,一心带女归隐,段无言他们还贪着权,恋着利。他明知他们的为人,却唯独忘了防备他们这一点。
“他没去不要紧,姜梨一定会去。”翟四斤还在游说,这些话都是听段无言说的,他觉得有理,原封不动的照搬。“姜梨都去了,还怕付锦衾不来吗?我们不知道天机阁的人在何处,姜梨可与他们交情甚笃,此次我们围守剑宗,势必会让她疑心陆祁阳在打地图的主意,到时候一问一寻,根本无需我们有什么动作,自己就会前往鬼市。陆祁阳为了稳住时局,将赤隐铁骑全部给了我们,手下得用的人不多,且并未准备在鬼市大动干戈,姜梨这一去,没准还能占个出其不意的先机。”
“占他娘的什么先机!你们怎么知道陆祁阳没有准备,万一他就是故意在调天机阁的人现身呢?地图不过就是一张纸,真正知道琼驽鼎在何处的,只有天机阁的人!”薛行意不肯透露地图行踪,就是担心陆祁阳会专门对付天机阁。
“还有陆祁阳,天人之境,你们可知真正动起手来,是何等可怕的力量。姜梨不过是个全盛,便算加上你我与付锦衾,又有几成胜算!”
翟四斤早被段无言劝说得踏踏实实,一点担心都没有,“拾恍山那三位已经在路上了,冯时蕴他们也已提前埋伏进鬼市,江湖榜十大入境高手全部聚齐,还担心杀不死一个陆祁阳?”
薛行意终于开始犹豫了,翟四斤再接再厉,抛出最后一个杀手锏。
“陆祁阳此刻没在天下令,正是救出琢儿的大好时机,绿丹丸可以续命,就算短暂离开地牢也有良药护身。付锦衾要的是陆祁阳的命,只要结果不变,天机阁一样会救琢儿。”
薛行意心动了,琢儿是他的命,他比任何人都急于救她出这牢笼。付锦衾让他减少药量,确实瞒过了陆祁阳,可陆祁阳也在此之后增加了药量。他没敢告诉付锦衾,他也偷偷增加了绿丹丸的药量,他不能看着琢儿死,陆祁阳多活一天,琢儿就危险一日。
“大哥!别再犹豫了。”彭翟二人再三催促,“冯时蕴和段无言已经到鬼市了,就等您救出琢儿与他们汇合。再有五日便是开市竞价之日,我们时间不多了!”
“可是——”
薛行意纠结万分,付锦衾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之所以一拖再拖,一定是另有隐虑。他此刻不在剑宗,最大的可能就是在与朝廷的人磋商。十大高手杀不得陆祁阳吗?以现在的局势看,他们的胜算应该高于陆祁阳。既然如此,付锦衾为何坚持调兵?薛行意认为绝对不是如段无言等人猜测那般,想要借势收复江湖,而是这场交战还有异动,必须用到更大的势力控局。
陆祁阳到底留了什么后手,朝廷对此是什么态度,付锦衾为何迟迟未归。
薛行意此刻心如乱麻,根本理不清这些思绪。
第133章 永生永世四季竹
“圣上的意思,是将此事控制在江湖,龙脉关乎江山社稷,不宜牵动太多。江湖人杀陆祁阳,传到外面顶多是江湖之争,朝廷若是动兵,各种揣测便会纷至沓来。”
十里亭外布青竹,这里是距京城最近的一处城外私宅,宅上无匾,不知是谁家这样豪气,只因看重了一地四季竹,便造府建宅,做了一户竹园。园中赏心亭内坐着两位公子,一位玉冠在头,软缎云气锦在身,正在倒茶。
另一位一袭月白长衫,外着竹青薄锦氅,江怀序倒完茶后向对方面前推了推,飞角檐亭遮住了灼日,也压下了一片阴影,那位没接,在阴影处“乘凉”,瘦长手指一颗一颗拨弄着盘在掌心的白玉佛头。
“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让我亲耳听到这个消息?”
江怀序每次见付锦衾都觉得压抑,这种感觉不是年纪亦或是身份给与的,而是与生俱来的气势,他坐在那里,他与他身份相当,依然“矮了半头不止”。
“这是陛下的意思。”江怀序道。
“要跪下接旨吗?”对方交握手指,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我知你对朝廷有怨。”江怀序说。
“你可别往我头上戴帽子。”付锦衾看向亭外青竹,“付某一介江湖客,何敢有怨。”
“你岂是寻常江湖客。”江怀序叹息。天机阁,又岂是寻常江湖第一阁。
天机阁原身圣武神机营,是专为大启朝廷制造兵器的特殊部队,此营能人辈出,除兵器遁甲以外,更有善于布置机关暗道的强手。大启六年,神机营领主奉命隐入江湖,修建龙室,铸琼驽鼎为钥,终生镇守龙脉。供驽鼎于龙首,便是当时的上渊。龙尾在北,内藏大启财库军需,便是现在的乐安。龙头龙尾不相见,寻得龙首,寻不见财库,寻见财库,难得驽鼎。两处重地机关重重,可谓滴水不漏。
最早一批天机阁弟子全部来自圣武神机营,后皇室忧心他们拥兵自重,便来了一次大换血。待天机阁扎根于江湖之后,逐步将人撤回,仅留天机阁主一人收徒立派,并签下生死令,龙脉一事除历代阁主以外,不许第二人知晓。
在此之后,便是漫长的百年岁月,天机阁成为了江湖第一大阁,也在历久参悟之中将驽鼎养成了提升功力的至宝,却又因此招祸,致使天机阁陷入夺鼎危机。好在历任阁主守鼎有道,付锦衾直到接任阁主之位,才知道他们真正要守的是龙脉。
而事情若是仅止于此便也认命了,偏偏又让他知道了另一个真相。
原来当年付家含冤流放,只是付相与圣上联手布的一局棋。朝廷要清君侧,必须使忠臣下狱,奸臣入场。一场诱敌深入,天机阁出了力,付家尽了忠,付家么子“意外”被天机阁主看重,收做弟子,掌权天机。而这一切,也在大启皇室算计之中。
天家一早就想让朝廷子弟接管龙脉,一来此处是要职,不便随意托付。二来官门子弟九族在京,一旦生出反心便获罪满门,更容易挟制。
付相平反之后,京里便传下口谕,称天机阁后继有人,朕心甚悦,不知伯信意下如何。
看似以字相称,仿佛老友,又不忘提醒付相,此乃天恩。
如此一道恩威并施的口谕下来,付相纵使心有不愿又能如何?再之后便是立碑祭子,付严继亲手将儿子放到了注定孤苦一生的位置,再也没有回头。
付锦衾对付相有怨,对天家则是有恨,恨和怨在江山社稷面前,又成了必须缝进心里的疤。
江怀序是聪明人,知道不能在这时触付阁主的眉头,缓和语气道,“你亲自过来,不也是为了亲口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动兵吗?”
付锦衾信手转着面前茶盏,晃碎一手水光。
“你知道四十年前,兴兵造反的周新知吗?”
江怀序脸色骤然一变。
付锦衾说,“当年周新知为朝廷夺回九州失地,大权独揽风头无胜,于皇家盛宴之日起兵谋反,后被骠骑将军曹淮南拿下,九族被斩。其子周正阳下落不明,追随周新知的一小部分乌金卫也不知所踪。”
江怀序自然听说过这件事,“当年周家被灭之时,周正阳才十五,大内追查多年一直没有收获,久而久之,便以为这人死了。”
他问付锦衾,“那陆祁阳,便是周新知之子?你是怎么知道此人身份的。”
“我幼时在家喜欢翻看旧时卷宗,记得周新知当时不仅谋反,还自制了一块玉玺。此玺以玄武为头,蛟龙做尾,当时只做了私印大小,原本打算登基之后再原样做大,不想兵败成空,至死未能如愿。”
“这玺后来也不知所踪了。”江怀序也想起了这桩事,“难道是——”
“被周正阳带走了,薛行意说他之前与人交手,碎了块玉,后来打磨了一块原样精铁,将印子烙在了腕心。我看了那烙印,与当年周新知制下的玉玺一模一样。”
江怀序短暂出神,“算算时间,年纪也对得上,这人够能熬的啊,竟在江湖藏了整整四十年。”
付锦衾说,“他虽是武将之子,却不是自幼习武,反而身单力薄,没有武学根基。九族被斩之时,身边只有一队残兵相护,第一时间要做的,自然是保全自己。不过此人也算勤勉,四处拜师学艺,刚入江湖就遇到了四处游历的猎魂掌冯萧何,他从他那里入门,学成之后便将他师父杀了。”
“弑师?”
“不止一个。”付锦衾说,“他疑心极重,谁也不信,一旦掌握精髓就会将教他的人杀死。乌金卫负责埋尸,倒也没被什么人发现过,只是如此以来出身就差了一成,陆祁阳继位武林盟主之时,最被人诟病的就是他不是氏族大派的出身。”
江怀序听得摇头,“他爹居功自傲,他儿子狂悖嗜杀,都不是好东西。他爹死得可不冤,当初圣上要收兵权,就是因为他们乌金卫不听回城诏令,杀战俘,掠妇女,吃喝享乐大把敛财,行径与土匪无异。京里连下三道铁令才将人召回,他竟干脆反上朝廷。再说这个陆祁阳,蛰伏四十余年练就神功,集三十六派之权,就是为了巩固势力,再次造反?”
“他没那么大妄念。”付锦衾说,“陆祁阳这个人其实非常务实,起点低,钻学武道之时已过了最佳年纪,成就无上之境,更是已近花甲之年。当年护送他的乌金卫,大多已经老死,他自知没有改朝换代之能,苦练神功,集权在手,只是要夺琼驽鼎。鼎身为钥,我猜他应比薛行意更早知道龙脉一说,不过他夺鼎不是为财,更不是为军库,而是要毁了大启龙脉,断了皇族气运。”
江怀序恍然,“所以他一开始要对付就是天机阁。只是嚣奇门主总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深知姜梨不除必有后患,于是引动三十六派,却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使当年雾宗一战被翻出。”江怀序说,“这陆祁阳想必现在十分后悔吧,一个十岁的小女娃,带着十六弟子突围而出,十载生杀,最终成了他最大的对头。”
付锦衾压下眼,眼前仿佛跳出一个小孩子,手握鬼刃,浴血而生,有最稚幼的脸,和最锋利的剑。
“她活得很难。”
“什么?”江怀序没听清。
“我是说,乌金卫虽不成军,却留了一批精铁连驽和大量火药给陆祁阳。”付锦衾说回正题,“火药用于炸毁龙脉,连弩用以对抗天机阁的机关骨,你方才说得没错,他没想到引动三十六派会走成今日局面,可一旦我们联手围攻天下令,这些连弩和火药便会用到这场大战之中。”
江怀序说,“你请旨调兵,就是想让南营铁甲卫提前找到这批火药。届时不论陆祁阳用他对抗众派合攻,还是炸毁龙脉,都是一场虚空了。”
付锦衾嗯了一声,“南营铁甲是军备营,对火药属性更为熟悉,且这批火药必定还有军队留守。门派尚且生生不息,乌金卫怎会不留脉留根。南营铁甲是大启精锐之师,常年作战,会比我们更适合完成这件事。”
“可知火药藏在何处?”
付锦衾看向东北方向,咬字轻叹,“莲生岭境,雾生山。”
“他把火药藏到了雾生山?”
“雾生山有一盘龙密道,龙石为壁,坚硬无比,他当年屠上雾宗,一是看重了九影心法,二便是要这座可供藏备火药连弩之地。他派人镇守雾生山,就是要保护这些火药。”
江怀序摇头又叹气,“没点脑子都不敢跟你们这些人打交道了,同样都是爹生娘养,我怎么就没这些心眼呢。”
付锦衾看了江怀序一眼,江怀序被他眼中冷意看得一骇,猛然想起他十二岁后便“没了爹娘”。江怀序跟他本是发小,当年乍听付锦衾死讯还哭晕过去几次,之后年年上坟,鬼月烧纸,长大成人之后才知他尚在人世。又因两人是幼时之交,有少年之谊,成为了付锦衾联络朝廷的中间人。
“我这就派人去请旨,可你也知道,这些事说到最终也需要证据。若是单凭你一番分析...”江怀序踟蹰。
桌上掷下一片乌金甲胄,付锦衾来此之前便去雾生山探过底。
江怀序抓起甲胄即刻唤人。
他这里有专门向京里报信的传信官,一匹快马三日路程便会有新的旨意下来。
付锦衾转而看向竹林深处一片“红海”,江怀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事情说通了,心里也轻松起来,笑着介绍道,“是四季竹上的祈愿符,这竹子四季常青,仿佛不入轮回,凡人一生三餐四季,无端多了神仙竹的称号。后来不知听哪个老道士说的,在竹上系上祈愿符,可保世间痴情男女白首不离,永世好合,我买下这座宅子的时候,这些就在,我没舍得摘下,府里那些丫鬟也常偷写了情郎和自己的名字挂到一起。谁跟谁是一对儿,我看一眼便知。”
“小孩子玩应儿。”付锦衾笑了一声。
“谁说不是呢,可也邪门,挂上去的个个儿都准。”江怀序指着其中一条褪了色的道,“那是城中刘记当铺的三闺女挂上去的,她看上了一个书生,她爹嫌穷,死活不允,亲事都给她定了,没成想兜兜转转还是嫁给了书生,现今孩子都考上秀才了。还有那个,张家铺子的小伙计,看上了李家钱庄的打杂丫鬟,张李两家不合多年,也是说什么都不肯放人,现在也成亲了,张家和李家也因为这事...”
“给我一张。”付锦衾打断了江怀序的唠叨。
“什么?”江怀序仿佛重听。
半盏茶后,四季林里飘出了一条崭新的祈愿符,符上字迹不多,只有一男一女两个名字。
江怀序神色古怪的看着付锦衾,觉得不是他中邪了就是他自己疯了。那么寡情的一个人,居然想跟一个人永生永世?
他困惑地太投入,以至于付锦衾朝他看过来时来不及收住表情,只能没话找话的问,“你在我这儿吃午饭吗?”
回答他的是折玉急促而来的脚步声。
两人同时侧转过身,折玉顾不上有外人在侧,口中急道,“阁主,盗门老祖开了鬼市,竞卖并将书阁地图。付姑奶奶带人去了,姜门主,也去了。”
江怀序听得一惊,地图在这时现市,明显是有人暗中操纵。
“走。”
付锦衾只说了一个字,折玉立即出门牵马,江怀序追了几步,眼见他们绝尘而去,连片衣角都没拉住。
那陆祁阳是不是也去了,这事儿是不是要乱套了,鬼市为什么会在这时闹起来。
江怀序越分析越没底,彻底在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身后偏在这时传来一道声音,“倒难得见他这般行色匆匆,真是稀奇。”
江怀序惊魂不定地回首,望见一身暗纹流动的银鱼白深衣,和一队随在身后的长行。此人戴着面具,可供欣赏的内容并不多,江怀序跟他认识时间不长,原本没有好恶,但他用这种方式“吓”他,难免令他生出不满。
“你走路怎么没动静?”
那人眼含探究地看了他一会儿,“有没有可能是你武艺不精,耳力不行。”
“我自是不比你们这些人精,若要比拚耳力。”江怀序指向付锦衾离去的方向,“那位刚走。”
那人没说话,江怀序等了片刻,实在跟他没什么话聊,随口问道,“你在我这儿吃饭吗?”
那人说吃。
江怀序盯着他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一对眼睛的面具不客气道,“你拿什么吃?”
“嘴。”他是戴着面具,不是没长嘴。
他们看向彼此眼神都在怀疑对方有病。
江怀序皱着眉头继续向前走,心里仍然愁着突生的变故。
四季竹上祈愿符翻飞,一张新系的符带在两人眼前翻了个身。
江怀序没注意,对方收起手,敛衽的同时在付锦衾“身侧”看清两个字。
听上去有点甜。
第134章 长明山鬼市
长明山鬼市,又称盗门鬼蜮,树大参天不见日,即便是白日也是得天独厚的冷寒。邪魔外道们喜欢在这类不似人间的地方驻扎,藉以彰显自己独特的气质。
鬼市内行走的也多是古怪装扮,或丑或妖。还有带着干在脸上的鲜血四处溜跶的,仿佛在说我不好惹,刚杀完人。不过这次鬼市倒是破了一次先例,正午开市,下午竞卖,只要手里有彩贴者,都可在开市之前进入鬼蜮。
这彩贴也有名头,是盗门老祖刘弃弦亲笔所写。嚣奇门跟天下令闹得正凶,盗门不想参与其中,只想闷声发财,所以这彩贴只放给了同道中人,名门正派绝不在受邀之列,刺客门那边更是严防死守,他不希望他们任何一个人来,只想将买卖做给自己人。
刘弃弦以为自己计划得很好,不知消息早传去了八百里外。
彩帖就更好办了,随便在路上拦住几个,“借”去几张,鬼蜮妖魔鬼怪又多又杂,验帖的人不可能人人都认得,大致看个形貌短暂一对便放了行。付瑶和孙夺他们就是这么混进去的。
再不然就是仿制,提前抓来一张彩贴,寻个“妙笔”,仿照笔迹复制彩帖。陆祁阳和天下令的人就是这么进去的。
姜梨不知道彩帖一说,到了地方才发现人手一张。验帖弟子伸手问她要帖,看得小七一阵心慌。她刚才就说先别过去,找个人抢下几张再排队,他们这么多人一张没有。
“放行。”她还没愁完,验帖的人就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他们的人一步未停,就那么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小七好奇地看了验帖之人一眼,脸色苍白如纸,神色毕恭毕敬,不禁追问林令,“他怎么不拦?”
“拦?”林令冷笑,“少主验帖时用的是嚣奇门门主令,谁见了敢拦?”
“快去通知老祖,鬼刃来了!”
与此同时,验帖之人压低声音,狠狠吩咐手下。他们跟嚣奇门并无交集,一是不敢惹,二是拼不过,鬼蜮邪派最多是瞧不起正派,这位是直接要灭了正派,嚣奇门的嚣字无论放在哪里,都有叫人不敢逼视的份量。
开市之前各路摊子都还挂着买卖,不知道的人会以为是处闹市,摊子上的东西却轻易没人敢买。人骨项链,恶兽之牙,浓血染布,这类东西连严辞唳这种怪人都看不上。但是脑袋可以,专有一个摊子在卖人头,他跃跃欲试地想去,被流素拎住了衣领。
“门主最厌你买这些,等下又要吵架。”
“我就看看圆不圆,再说她现在也顾不上我。”
姜梨的心思确实没在严辞唳身上,她在找付瑶,鬼市人潮涌动,全是浓墨重彩,犹如漆夜之上泼满了颜色。在这样一群人里,是很找对方向的,只能随波逐流的走,漫无目的地看。
吆喝声里有人提裙快走了几步,步子迈得大,珠翠缀满头,“血染的布也敢卖三十两银子一匹?”
声音擦过耳际,只是一声浅浅嘀咕,姜梨有些意外地抬眉,这人似乎经不起念叨,才刚有些不耐就自己跳出来了。
二人错身之时,姜门主动了手。
付瑶直觉小臂一沉,下意识要翻手,扣住她的那只手反而用得更沉。
“还以为会不好找。”音色是略显低沉的小女孩儿音,这生音之前她打更的时候她夜夜都听。
付瑶惊愕一视,对方狼目向上一挑,付瑶生得高挑,姜梨比她略矮半头,气势却是浑然天成,邪妄乖戾。尤其在鬼蜮这种地界,更添了一层鬼气。
那双眼里有笑意,付瑶与她久别重逢,亦是生出亲切。姜梨没作停留,付瑶自也明白不方便在人群里相认,于是前后错开,走向一处无人之地。
“此地不宜久留,现在就走。”姜梨面向付瑶。
“为什么?”
“陆祁阳在鬼市。”
简短几句对话便让付瑶明白了姜梨来此的用意,付锦衾离开前交代过,不论地图在何处、有什么动向,都不让他们去寻。可这图出现在盗门地界,付瑶觉得简单易得,天下令正与三十六派僵持,她就跑了这一趟。
可是,何陆祁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心里疑问颇多,同时也自踟蹰,既然已经进了鬼市,便不想空手而归。
“你对这里比我了解,若我们速度快些。”
“我问你,琼驽鼎在不在上渊。”
姜梨长驱直入,假图所绘乃是上渊旧址,若鼎在上渊,地图今日必须取走,若不在,她皱眉,这东西又能在哪儿。
“我不知道他藏哪儿了。”付瑶倒也实话实说,姜梨肯来救她就是没拿她当外人,“他八百个心眼子,天机阁又有定规,琼驽鼎的去向只有历任阁主知晓,我也怕他留在上渊。”
“可之前不是说,炉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以荀兰草养护吗?”
“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真要有人跟着去了,跟到哪儿死到哪儿,沈久玉就是干这个活的。”
姜梨听得太阳穴直跳,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之前在乐安不是也让他耍得团团转吗?
“你们天机阁还真是会挑阁主!”姜梨咬牙。
交谈之时鬼市竞卖已开,二人共同望向远处看台,众“鬼”齐聚,盗门老祖做了一个简短开场,掏出叠的方方正正的地图,端在手里展示了一下,又原路返回塞到怀中。
按说竞卖之物应该置于看台之上,他却直接摆了一个空箱,自己带图走了,单留下弟子胡五主持竞卖。
“这并将地图是块烫手山芋,刘弃弦这般谨就是防着竞价的人不讲规矩,出价不成改明抢。他将图收在自己手中,直到竞价结束再银货两讫。”严辞唳垫起脚尖又落下,转问姜梨,“到底拿不拿?”
另一边,盗门暗室内。
火光耀得刘弃弦一阵头疼。并将地图确实烫手,竞价这些人也确实让他多有防备,可他更加担心的不是这些人不讲规矩,而是不请自来的姜梨不讲规矩!半个时辰前,嚣奇门进鬼蜮的消息便传进了刘弃弦耳中,自那时开始,他就恨不得将图缝在身上。
“这人惯会断人财路,南疆大却灵让她挤兑的买卖都开不下去了。你们说她为什么这个时候来,嚣奇门与天下令开战在即,她还有闲工夫在外头溜跶?没听说她对琼驽鼎有兴趣啊。”
“有没有可能不是为鼎,而过来游说您与她同战天下令?”盗门长老骨成仙提出了一个可能。
这话一出,别说刘弃弦,内室那些杀人如麻的汉子都白了脸。
“这事儿咱们可不能参与啊。”
“有剑宗那九个老傻子跟她拚命就算了。”
“陆祁阳什么境界,一掌下去咱们就成飞灰了。”
刘弃弦听得烦不胜烦,“什么飞不飞灰,先把暗室守好是正经。”
骨成仙说放心吧,“前后连着门窗都让人守紧了,内室本就隐蔽,姜梨就算是有八只手九颗脑袋,也...”
“砰!”
暗室内紧闭的大门被人冲开了,有人挎剑而入,身后一行随从目不斜视,走在最后的两名刺客扔了一地用绳穿好的盗门弟子,腾起一地飞灰。
正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进来了,姜梨挥了挥剑柄,坐在主位上的盗门老祖下意识起身让位。
待她落座才回神。
“你竟敢擅闯我——”
桌子上撂下一把鬼刃剑,震得那套景泰蓝茶具都抖出一声颤音。
姜梨倾斜着两条凳子腿,荡秋千一般打量着老刘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