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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火—— by弱水千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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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菲看眼来电显示,见是陌生号码,以为又是快递什么的,随手就接起来:“喂?”
听筒对面停顿半秒,接着便响起一道嗓音,清冷悦耳,但不知是不是有电流杂音的影响,听着比现实中稍沙哑一些,慵懒一些,沉沉的。
“东西今晚能不能到。”对面很随意地问。
“……”程菲听出这个声音,一愣,不确定地轻声确认,“周先生?”
“嗯。”周清南应了她一声,懒洋洋的鼻腔音,接着便向她道明这通电话的意图,“我明天要出趟远门,今晚到不了的话,我得安排其他人代收。”
程菲微僵,目光囧囧地扫过那几个大纸箱,沉吟片刻后,才道:“那个,出了点小意外。”
周清南没有说话。
“那些礼物已经到了。”程菲尴尬又心虚,甚至有点难以启齿,声音越到后面越小,“但是我忘记改地址,所以都寄到我单位这边来了……”
周清南便直接问道:“你人在哪儿。”
“现在吗?我就在演播大厦。”程菲下意识答他话,语气听着老实巴交又惨兮兮的,顺口就吐槽了句,“我今天被抓来单位加了整天班。”
对面又是半秒安静,须臾才道:“那你等一下。”
程菲:?嗯?
程菲感到不解:“等什么?”
周清南:“等我。”
也不知道是加了一天班脑子发昏,还是被黑老大的气场压得整个人有点儿恍惚不清醒,程菲直到这一句都没听懂那位大佬的话是几个意思,呆呆地又问:“等你干什么?”
听筒对面像是被她磨得都没脾气了,无奈地顿了下,懒洋洋应道:“等我来救驾啊。”
程菲:“……”= 。=

听筒对面语气自若,仿佛只是在说一件自然而然的事,这头的程菲却愣怔住。
下一秒,她反应过来这位大佬口中的“救驾”是什么意思,当即忙颠颠地脱口而出:“不用不用,你不用亲自过来,我叫个闪送或者跑腿小哥就给你送到家了。”
听筒那头的周清南顿了下,道问:“你现在不太方便?”
“也不是不方便……”程菲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难为情,很诚实地回答,“只是觉得让你大老远跑一趟,不太合适。”
对面:“有什么不合适。”
程菲闻言,顿时又无奈又尴尬,捏捏太阳穴说:“拜托。是我要给你寄礼物,怎么好意思让你自己过来搬这几大箱?”
她再不懂人情世故,最基本的社交礼仪却还是知道,毕竟她和他的关系也就比陌生人近那么一丢丢,撑死算个“点头之交”,哪有送礼物还要别人自己过来动手搬的?
这时又听对面的大佬回她:“我就在滨安,离你单位不远,开车过来最多也就二十分钟,不会耽误你等太久。”
程菲举着电话眨了眨眼,心想:不太妙,这位大佬该不会以为她推辞不让他来,是不想浪费自己的时间等他吧?
“你别误会,我不是觉得等你耽误时间。”程菲解释,说到这里停顿半秒,后半段话的音量明显弱下几分,嘀咕似的,“只是单纯不想麻烦你。”
周清南闻言,轻描淡写还她一记轻嗤,淡声道:“说得就像你没麻烦过我。”
“……”呃。
程菲被生生一噎,一时间找不到话往下接。
又听对面的大佬继续淡定补刀:“反正也麻烦了这么多回,多一次无所谓。”
“……”
程菲发现这些新时代的黑老大有时候还挺可爱的。平时看起来凶神恶煞残暴无比,呛人的时候又很接地气,往往轻描淡写两句话就能把人怼得哑口无言,厉害。
而且,他说得也对。打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开始,她貌似就一直在麻烦他,连假装怀孕碰瓷他的事儿都干出来过,现在使唤他搬几个箱子又算什么?
人家可是堂堂社会大佬,他非要纡尊降贵跑过来当苦力,她也拦不住不是?
见多番阻拦都无果,程菲思索两秒,很坦然地选择了大方摆烂。随后便抱着“爱咋咋”的心态对手机那头道:“那你过来。我在演播大厦一楼大厅的前台等你。”
“好。”话音落地,对面挂断了电话。
程菲又看了眼地上的几个大纸箱,想着反正待会儿也有人来搬,索性也就不管了。从包里掏出耳机往耳朵里一塞,开始边听音乐边看小说,沉浸式阅读。
程菲从初中开始就有看网文的习惯,并且是杂食动物,不挑类型,历史向官场向感情流剧情流,只要人设剧情足够吸引人,统统来者不拒。
她正在看的这部小说是一本古代复仇爽文,讲的是一个世族大家的庶出女儿在新婚之夜惨遭未婚夫背叛,被残忍杀害后弃尸荒野,后来又重生回去手刃仇人的故事,相当的狗血酸爽。
程菲昨天摸鱼刷微博的时候无意间看见首页有推荐,顺手点进链接,想着随便瞄两眼打发时间。结果看完两章觉得还不错,就加入了收藏夹。
目前她刚看到第四十二章,女主角中了情毒,正在荒郊野岭的一间破庙里和阴冷男主躲避仇家追杀,月黑风高夜,干柴烈火时。
两个纸片人本来还在正常走剧情说对白。聊着聊着,忽然就吻上了。
吻着吻着,又双双滚到了干草堆上。
其实说实话,这本书的作者写剧情的文笔一般般,但亲密戏部分却格外的细腻香艳,看得程菲心脏砰砰跳,颇有几分心潮澎湃。
于是,当周清南停好车,独自乘电梯上到一层大厅时,刚踏出电梯门就看见了如下一幕:
落地窗外的天空已经黑透,空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唯一一抹纤细人影。
她今天穿了件杏白色的春夏款针织衫,料子柔软轻薄,一字平领的下端开了个小小的V口,展露出雪白柔美的肩颈和脖颈。下装是一条纯黑色的修身牛仔裤,两条腿笔直纤长,引人瞩目。
她戴着耳机,半坐半躺地蜷窝在沙发里看手机,黑色长卷发在脑后扎起一个低马尾。整个人的状态矛盾,姿态分明懒绵得像一团云,神情却有几分紧绷。
只因她实在太过专注,眼睛几乎都要钻进亮起的手机屏,甚至于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环境中出现的变化。
周清南迈开长腿走了过去。
近到人跟前,她还是没发现他的存在,照旧自顾自看手机。
周清南眼帘低垂,视线流转在那张精小无暇的脸上,不动声色地观察。
很快便敏锐地注意到,她眸含雾色,唇微张,呼吸明显较正常状态稍急,白皙的双颊也隐隐浮着一层玫瑰色的红晕。
和她往日给人的观感不同。
风情灼灼,媚态横生。
周清南低眸看着沙发上的人,藏匿在阴影处的喉结极细微地滚动了下,不经意间一个侧目,便看见了她亮着光的屏幕。
满屏都是文字,字体不大不小,刚好够他的距离看清。
就在这时,程菲耳机里的前一首音乐刚好播完,切换至下一首的空档时段里,她指尖一滑顺手翻页,像察觉到什么,蓦然微怔。
什么情况???
是错觉吗。
她周围的空气里怎么多出了一丝清冽又冷淡的烟草味,混合某种类似白桃类果汁糖的果香气味儿,居然莫名的熟悉。
琢磨着,程菲狐疑地转了下头,转完,瞬间被天空一道惊雷击中,轰隆隆原地石化。
只见沙发旁半步远的位置站着一个人,深蓝衬衫黑西裤,宽肩窄腰大长腿,双手随意插裤兜,两侧衬衣袖子挽起至肘部,露出的手臂精瘦修劲,人如画卷。
不是周姓大佬本尊是谁。
周清南就那样垂着眸懒洋洋地瞧她,神色如常,表情冷静,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程菲:“……”
真是会谢。
你什么物种啊,走路怎么连点声音都没有,猫变的吗!
“周先生?你什么时候来的?”因为震惊,程菲开口说话的声音几乎跑调,同时“哒”的声慌忙熄灭手机屏,一副做了什么坏事生怕被人发现的心虚样,“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周清南瞟了眼她变黑的屏幕,轻轻一挑眉:“看你比较投入,没好意思打扰。”
程菲:……你还真是一朵善解人意美丽可爱的解语花。
程菲一时间大脑当机,思维卡壳,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干杵在沙发上没出声。
周清南略微动了动下巴,随口又问:“看小说呢。”
“咳。就随便找的一本网络小说,没什么营养,打发时间看看。”
刚看完小说男女主酣畅淋漓的千字大战,程菲脸蛋还红扑扑的,喉咙发干,说话的声音也稍微有点儿哑,毫不掩饰地敷衍,“跟你说了书名你也不会感兴趣,就不用告诉你了。”
周清南视线扫过姑娘绯红的脸颊和雾气氤氲的眸,没说话,眼底的神色却逐渐浮起兴味儿。
程菲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这人有没有看见她手机里的文字内容,只觉得心虚又慌张,压根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她双颊滚烫,只能清清嗓子从沙发上站起身,飞快便把话题岔了开,强自镇定道:“对了,送你的那些东西,都在那边。”
说着,她抬起一只纤细胳膊,指了指。
周清南侧目,顺着她手指方向,一眼就看见不远处摆着的几个大纸箱。
他踏着步子走过去,低眸打量两眼,“你买的什么?”
“都是吃的。”程菲边说边把手机揣进小挎包,也走过去,指着那些箱子跟他逐一介绍,“这是宝宝零食大礼包,有小饼干、鳕鱼肠、小黄人棒棒糖、营养虾片什么的,是我专程做过功课以后才下单的,给小蝶吃。这些都是国内外的一线大品牌,配料表很干净,小朋友可以放心吃,据说这一箱就是一年的量,你之后就不用再买了。”
“这里面装的是羊肚菌,你拿回去烧汤或者红烧都可以,滋补得很,强身健体,大人小孩儿都能吃。”
“喏,这一箱是车厘子。”程菲走到装车里子的纸箱前,蹲下来,抬手拍拍,介绍起这箱重头戏来语气都比之前严肃几分,望着他格外认真地叮嘱,“特级,个大饱满汁水丰富,超级超级甜!你拿回去之后一定要尽快吃,千万别放坏了。”
这一箱可就花了小两千块,这么贵的水果,我自己平时都舍不得买来吃呢!
程菲在心里酸溜溜地补充哀嚎。
一旁,周清南听姑娘说着,静默片刻后,也屈起一只长腿很随性地半蹲下来,浅色的桃花眼笔直盯着她,道:“你自己也说我们非亲非故又不熟,干嘛这么破费。”
“……非亲非故你还不是帮我好几次。”
程菲小声嘟囔着回他。被他直勾勾的注视看得有点慌,低下脑袋,发现箱子边沿有一块小纸皮上翘,随手撕扯下来,捏在手里玩儿,又轻声说,“要是没有你,那天在汽修厂,我估计都没命活着走出来。”
周清南听后很轻地勾了勾嘴角:“不至于。那几个瘪三没那胆子杀人。”
他说这话时声调懒漫,透着种难以言喻的松散意味,程菲听了却有点毛骨悚然。
她忍不住抬眼,看向他。
咫尺之遥,男人英俊的脸庞表情平淡,使人联想到雨后沐浴过阳光的乔木。
程菲莫名其妙就蹦出句话:“那你呢?”
周清南直视着她,唇畔散漫地弯起一道弧:“我什么。”
程菲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好奇心,脱口而出:“你说那几个混混没胆子杀人,那你有吗?”
话说完,空旷偌大的大厅有瞬间死静,静到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清晰可闻。
其实,这句话问出口的下一秒,程菲就已经后悔得肠子都开始发青。
她暗道一声糟糕,意识到自己嘴巴太快,又一次问了不该问的话——过去几回接触,和他相处的时候她始终很谨慎,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说错半个字。
今天怕是她加班加得脑子抽风了。
大厅的空气有刹那凝滞,气氛玄妙。
程菲惴惴,心想完了完了完了,这位大佬肯定要发飙了。即使不拎着她的领子给她暴揍一顿,只怕也要冷着脸摆出姿态,阴阳怪气地嘲讽她一番。
但,周清南的反应却再次出乎程菲意料。
片刻功夫,这位随便动动手指就能让整个滨港变回天的爷,竟然只是垂了眸,移开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两手托住纸箱往上抬,动作干净利落,转眼便将散放的几个纸箱摞在一起。
没回程菲一句话,像是压根没听见刚才她说了什么。
程菲:“……”
没听见?还是并不想搭理她啊……
程菲眨了眨眼睛,虽不解却也没胆子多问,只能乖乖蹲在边上看他拾掇。
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无法撼动的几个大箱子,到男人手上似乎成了几团轻飘飘的棉花。他十指收握,只是托住最底部的箱子边沿,轻轻松松便将所有纸箱一齐搬起,直起了身。
程菲看得眼睛都瞪圆了,赶紧也跟着站起身,伸出双手想要替他分担:“你一个人怎么拿得了这么多,我帮你抱车厘子。”
“不用。”周清南拒绝,“又不沉。”
程菲蹙眉,小声吐槽似的嘀咕:“不沉才怪。我刚才也搬了半天,抱都抱不起来。”
周清南看她一眼,说:“你搬不动不是因为东西本身沉,只是因为你手小,抓不到借力点。”
……哦,有点道理的样子,你是老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程菲没辙,只好默默将两条胳膊垂下去,接着就又陷入了一番思考。
现在所有东西已经交到这位大佬手上,她的送礼任务至此便被圆满完成。
所以,接下来应该干什么?她是不是可以撤了?还是说她应该出于礼貌,顺路把这位大佬送上车什么的?
程菲轻轻咬了咬唇瓣,正纠结着自己下一步应该干什么时,她身旁那位怀抱着一摞大纸箱的社会大佬冷不丁又出声了。
周清南:“B1A区0428。”
程菲茫茫然地抬眸,“嗯?”
“我停车的车位号。”周清南说话的同时转过身,迈开一双大长腿径直就朝电梯方向走去,“你走前面,待会儿帮我开一下后备箱。”
程菲哦一声,背着小挎包三步并作两步走地追上他。见大佬同志抱着那么多东西腾不出手,便主动伸出一根细细的食指,摁亮了电梯下行键。
几秒后,叮一声,电梯到了。
程菲自觉站旁边,等周清南进去之后才跟进去,顺手把“B1”点亮。
滨港电视台的这个新演播大厦是新修的,车库平时也会对外开放,因此一层大厅和两个车库层都没设门禁,不需要刷员工卡。
新建大楼,当然什么都新。电梯厢体内部的墙体也十分干净,通体看不到丁点污渍和灰尘,四面都能当镜子用。
程菲靠墙站在电梯里,不说话也没其他动作,眼珠子转两圈,不由自主就看向了前面那扇镜面门。
镜子里,社会大佬抱着几个大纸箱就站在她旁边,耷拉着眼皮脸色平静,虽不言语,却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散发出一种“老子非常不好惹”的冷峻气场。
程菲看着镜面门里的周清南,和他怀里沉甸甸的几样大礼包,脑子里鬼使神差便回想起温舒唯的那番话——
“像这种小混混,属于咱们这个社会的边缘人物,大多都爹不亲娘不爱,家境贫苦。其实也挺可怜的。”
平心而论,这男人的气质虽然亦正亦邪,但真正接触下来,其实并不会让人觉得他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坏人。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他误入歧途呢?
程菲看着镜子里的周清南,自顾自想事,怔怔出起神来。
这时,周清南察觉到什么,唰一下掀高眼皮,一双冷沉的眸也瞬间看向镜子里的程菲。
两双视线就这样冷不丁撞个正着。
前者明显一愣,旋即惊慌失措,匆匆将目光移开。后者将她系列细微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轻微挑了下眉。
“……”偷看人被抓个现行,程菲心跳飞快,脸颊烫烫的,只能清清嗓子掩饰窘迫。
好在这时空间内响起清脆的一声“叮”,电梯停下,车库层到了。
程菲悄悄松口气,慌忙从这个密闭空间内逃出,垂下脑袋,一眼没敢再看身后的人。
地下车库空气湿冷,光线也昏暗而压抑。
A区0428……先找到A区吧。
她左顾右盼地打望,视线扫过墙面那些彩色分区字母,正认真搜寻着,忽然听见一道嗓音从身后传来,平缓散漫,带着点儿无奈的味道,说:“这边。”
程菲只好又默默折返回去。
跟在周清南身后徐行几步,成功找到停车位。
“我们单位这个车库设计不合理,又大又绕,很容易迷路,我那几个开车上下班的同事天天都吐槽。”
程菲帮周清南摁了下后备箱的开关,经过他身边时,顿了下,小声补了句夸赞,“你倒是把路记得挺熟。”
周清南没搭腔,弯腰将几个箱子放进后备箱。
程菲看着男人那副棱角分明的侧颜,没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好奇心,又道:“你应该也念过不少书吧?”
周清南回答:“念过一点儿。”
“大学?高中?”程菲语气里带着试探,问完又怕这位大佬学历不高,回答这种问题会被伤害自尊心,于是又急忙补充,“我就随便问一下,你如果不想说就算了,无所谓的。”
话音落地,轻轻一声砰,周清南关上了后备箱门。
他转过脸来瞧她,眼神里带着点儿难以言说的趣味和探究。
程菲只好强撑着跟他对视。
大概是周围光线太暗的原因,男人整个人也被环境衬得愈发暗沉。
须臾,程菲看见周清南修长的身躯很随意地往车门一靠,被抽了骨头似的,微垂头,拿打火机点了根烟。抽一口,再度撩起眼皮看她。
“你对我的事很好奇?”周清南问。
“……不好奇。”程菲当然没胆子承认,硬着头皮摆摆手。
“那你跟这儿瞎打听。”
“都说了是随便问一下。”程菲切了声,不满地嘟囔,“你之前不也随口问我有没有男朋友。难道就你能打听我,我不能打听你?”
周清南被这姑娘委屈又愤懑的小表情惹得想发笑,抽着烟一弯唇,很轻地笑出一声。
“我高中没毕业。”周清南说。
程菲怔住。
“你刚才不是问我读过多少书。”周清南别过脸,往远离她的方向呼出了一口白雾,神情平静,“我高二就出来混,没参加高考,也没机会念大学。”
听完这些,程菲不禁微微蹙眉,说,“如果你参加了高考,考上了大学,说不定就不会是现在这样。都已经读到高二了,怎么不再坚持一下?”
周清南:“家里太穷,想早点出来赚钱养家。”
这个理由令程菲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儿,迟疑地问:“你父母没有能力支持你上学吗?”
周清南说:“我爸妈很早就死了,我对他们没多少印象。”
程菲心里一沉,对这个答案感到颇为意外。她之前其实已经猜到这个男人的原生家庭或许不幸,只是她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可怜……
小小年纪父母早亡,高二就出来打童工赚钱。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说到底都还是一个小孩子,思想三观都还没有成熟,怎么可能抵抗得了那些灰暗的诱惑?也难怪会失足跌落深渊了。
心头像凭空砸下来一颗巨石,压得人喘不上气。
程菲心酸又惋惜,好一会儿才轻声诚恳地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提起你的伤心事。”
谁知话音刚落,回应她的竟是对面的一声嗤笑。
程菲呆住。
周清南斜倚着车门,指尖夹烟,低着头闷闷笑出声来。他足足笑了半分钟才停下,抬眸瞧她,浅色眼瞳里写满玩味和揶揄。
他耐人寻味地说:“这就开始心疼了?”
程菲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细眉拧起一个结,奇怪地看着他。
“如果我再添油加醋多编一些。”说话同时,周清南慢条斯理直起身,踏着步子往她走近些许,眸微垂,直勾勾地盯着她,“是不是勾勾手,你就准备跟我走了?”
程菲身子微僵,眉头越皱越紧:“多编一些?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周清南平心静气地说,“刚才那些悲情故事凄惨身世,都是我瞎掰来骗你的。”
”……“
好家伙,小丑竟是她自己。
只能说大佬就是大佬,无论何时何地永远一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从容样,不过……你个龟孙拿这种事情开玩笑骗人,也太欠扁了吧!
她好气又好笑,实在没忍住熊熊燃烧的郁闷之火,质问他:“你为什么用这种事骗我?”
“我只是想让你认清一个现实。”
“什么现实?”
周清南回答:“你不需要惋惜什么,也别试图去挽救什么,更不要被一个人刻意展露的表象所蒙骗。”
程菲错愕,微微睁大了眼。
“这位小姑娘,收起你泛滥又毫无意义的同情心。”周清南弯腰,贴近她耳畔,唇齿玩味碾磨,低声一字一顿地说,“真正的坏人,比你想象中,要坏很多。”

第19章
他音量不大,说话的语气也很平缓,并没有任何咄咄逼人的意味。但不知为什么,程菲却像被吓到,心跳错乱的瞬间,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边儿上正好有一个低矮的车位栏杆。
不知道最近老天爷是不是尤其爱跟程菲看玩笑,她这一退,好巧不巧,竟然刚好被那根栏杆给绊住了脚后跟。
电光火石之间,她踉跄两步重心不稳,整个人低呼一声便往后栽倒。
……?!
要死要死要死!
程菲在心里绝望地哀嚎。
人在危机中往往会爆发求生本能。栽倒后仰的同时,她又慌又怕,两只手下意识在半空乱挥,试图抓住什么东西来阻断跌势。
身子后仰的弧度像一簇被夜风压弯的火苗。
对面的周清南见状,眼底急速掠过一丝惊色,怕她摔,几乎是第一时间便上前半步伸出手,长臂一环,从她纤细的腰背位置绕过,一把将她托住。
这一托,令程菲原本的下跌势头戛然中断,惯性作用下的身体反方向一搡,跌行几步。
等她惊魂未定地回过神时,整个人已经在周清南怀中。
男人刚抽完一支烟,身上还沾染着丝丝烟草味,混着他身上独特的荷尔蒙气息,清冽冷感,纠缠交织,无形之中涌成一股铺天盖地的潮浪,眨眼便席卷程菲的感官。
这种感觉着实难以形容。
像酷暑时节刚下过一场大雨,你人在雨里,身体湿润黏腻,唇舌心脏却燥得发慌。
“……”心跳的速度无端更快,程菲还未能从错愕中回过神,下意识抬了抬眼帘。
正好对上头顶那双深邃漂亮的眸。
周清南也在看她。
他目光微沉,眉心细微蹙起一个结,往日里冷淡到毫无破绽的神色像是裂开的冰面,泄露出一丝情绪。
那种情绪十分怪异。说不清看不透,不像是单纯的紧张或者担忧,令人觉得复杂难辨。
不过,这种不甚明显的情绪暴露仅持续了刹那。
下一秒,周清南眉宇间的神情便都消失,回归到他平日里事事没所谓处处不关心的凉薄样。
“站稳没有?”他耷拉着眼皮瞧她,问。
听见这个问句,程菲也在一霎间回过神。她胸口噗通乱跳个不停,不敢再和他对望,惶然低头错开视线,闷声应了一个字:“嗯。”
回答完,便感觉到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松了开。
禁锢感消失,程菲顿觉如蒙大赦,条件反射般后退半步,将自己和对方拉开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僵着身子呆立一秒,程菲暗自做了个深呼吸,竭力平复慌乱失序的心跳,低声嗫嚅着说:“刚才……谢谢。”
“走路的时候稍微看着点儿。”周清南的视线也从她身上移开,回话的语气散漫里带点调侃味道,边说话,边弯腰将刚才掉在地上的烟随手捡起,“多大个人了。车库里车来车往,注意安全。”
程菲看见周清南捡烟,也没多想什么,只是顺手给他指了指左前方,好心提醒:“那边有垃圾桶。”
周清南便捏着烟头走过去。
程菲站在原地等,脑子里反复回响男人刚才那句话,忽然咬咬唇瓣,冷不丁蹦出句:“我平时走路不会摔跤。”
周清南刚丢完烟,听见背后那道轻软的嗓音,稍顿,回过头来看她,微微挑了挑眉。
程菲暗自吐出一口气,抬眸直视他:“我刚才差点摔倒,是因为你。”
周清南听得眉峰又挑高一分,有点儿好笑似的,踏着步子往她走近,流里流气的,“怎么就因为我了。”
程菲:“……”
回回跟你相处我都不正常,一会儿莫名其妙心慌意乱,心脏乱蹦个不停,一会儿遗憾神伤,觉得你大帅比一个,心眼儿也不坏,混这行着实是相当可惜。一来二去把自己搞得跟神经病一样。
还说你不是罪魁祸首?
狗都嫌的黒社会!
程菲觉得自己平时也算脾气挺好一人,但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莫名其妙的烦。烦天烦地烦人生,活像突然得了狂躁症。
找不到导致自己烦躁的原因,只好把所有问题都归到周清南身上。
不过,程菲烦躁归烦躁,最基本的智商还是在线,这些话她只是在心里恶龙咆哮无能狂怒,并没有胆量真的说给这位大佬听。
毕竟这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得知她脑残填错收货地址,人家非但没笑话她,还专程千里迢迢赶过来亲自搬礼物,个人素质实在没得说。
在心里槽几句也就得了,现实里,她还是决定对这位大佬客气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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