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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火—— by弱水千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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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菲想起这茬就有点无语,闷声闷气回:“不就是你让他跟踪我那次。”
周清南合眸,单手拿水杯,另一只手轻轻挤压了下眉心,须臾,嗓音平静地说:“我没让他跟踪你。当时我让他送你,是为了确保你的安全。”
这个回答倒是有些出乎程菲的意料。
她愣怔了半秒,然后问他:“为什么要让陆岩保护我的安全?”
“我仇家很多。汽修厂那晚你赖上我之后,所有人都以为你是我的女人。”
周清南说话的同时,眼神始终在看掌心里那杯温水。看见水泡从杯子底部升起来,至水面,见了光,于是眨眼间破灭,化为虚无。
他调子懒洋洋的,漫不经心而又随性,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当时我刚被人砍了一刀,我的仇家没要成我的命,恼羞成怒之下就有可能会对你动手。为了不让你受到伤害,我只能谨慎一些。”
听周清南说完这些,程菲心里却生出几分沉重,像是凭空掉下来几块大石头,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
她站在几步远外,齿尖轻咬唇瓣,定定望着沙发上的男人,眼神复杂。
这时,周清南终于喝了一口她倒给他的温水,继而朝她轻淡一弯唇,吐出两个字:“多谢。”
程菲看着他,也不知怎么的,冷不丁便忽然问:“你很担心我受到伤害吗?”
闻声刹那,周清南眼底的眸光细微一动。
然而当他开口回话时,面上神色却仍旧淡漠如初,像一片无风无浪的海面。
他直视着她,散漫地道:“我这种人的命最不值钱,丢了也就丢了,但程小姐你不一样。你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电视台的传媒工作者,未来的大导演。你如果出什么事,那是整个社会的损失,我担待不起。”
一通高帽子扣下来,程菲一点没觉骄傲得意或者开心,只感到无语。
程菲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瞪他,不满地嘟囔:“请问周总这是在损我吗?”
周清南轻声,一字一顿地回答:“肺腑之言。”
傻子才信你是肺腑之言。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心态保护她,至少最近这段时日,她的人身安全确实没受到任何威胁。
加上今晚他带伤帮她挡酒,她应该感谢他……
想到这里,程菲不禁轻皱眉头,视线又回到周清南身上,暗搓搓地扫视一圈,终于还是没忍住过分强烈的好奇心,低声试探道:“你……你和梅景逍梅总,真的是朋友?”
听见她口中说出“梅景逍”这个名字,周清南眼底的眸光瞬间冷几分,隐覆薄霜。
他脸上神情没有任何异常,只是直勾勾看向她,挑了挑眉,道:“怎么。我不配?”
程菲黑线脸:“……我不是这个意思。”
程菲由衷怀疑这位大佬今天出门前是吃过炸药,不然,为什么每句话听起来都夹枪带棒火药味十足?
“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程菲很纳闷儿,与其说是在和周清南对话,倒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声音也低低的,“梅景逍是在国外长大的,而且梅氏集团的总部在云城,你又一直生活在滨港,你们应该没什么机会认识才对。还有,你们的年龄差了好几岁,也不可能是同学什么的呀……”
“做人还是糊涂点好。”
周清南脸色淡漠地打断她,“任何事情都刨根问底,对你没有好处。”
程菲有点被男人眼底的寒色给吓住,蓦地收声。
周清南慢条斯理地续道:“你不需要知道我和梅景逍是不是朋友,也不用好奇我今晚为什么会出现,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
程菲不解:“什么事?”
“梅景逍不是什么好东西。”周清南冷冷地说,“你离他远一点。”
“……”
程菲千算万算,是怎么都没料到这位大佬会说出此番言论,只觉天雷滚滚不可思议,心想:说实话,比起那位干净美少年,我觉得你更不像个好东西。
当然了,有了前几次的前车之鉴,程菲这回已经学乖了。
她很明智地选择了只腹诽不声张,表面上还是朝周清南露出了一个友善微笑,斟词酌句,非常有求生欲地说:“首先我声明,我绝对没有反驳您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您,梅氏集团的这笔资金,对我们的新栏目真的非常重要……”
不料话还没说完,忽觉手腕受紧,被一股大力给钳住。
程菲愕然,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整个身子便在那股力道的拉拽下往前扑,电光火石之间,眼前天旋地转,她人直接扑倒在男人胸前。
周清南依旧保持着靠坐在沙发上的慵懒姿势,眼皮垂下去,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姑娘。
“我不想听这些废话。”周清南说。
“……”
距离之近,不足三指,近到彼此之间呼吸缠错。
程菲闻到男人唇齿间的清冽薄荷味和极淡的烟草味,骤然脸通红,心慌意乱,条件反射想要逃离。
看出她的意图,周清南五指一收,将她纤细的腕骨攥得死紧,不仅不准她逃,反而将她扯得更近。
“我再说一遍。程菲程小姐。”
他笔直注视着她澄净晶亮的眸,念出她名字,音量不大语速平缓,但每个字音都投射出阴鸷的威胁,令人不寒而栗,“你给我离梅景逍远一点。听清楚没?”
程菲:“……”
程菲:……不是。这位大佬这是又在发什么癫?跟头被抢了肉的疯狮子一样,威胁一遍不够还要阴森森地威胁第二遍。总不可能是吃醋了吧?!
…………?
吃醋???
苍天啊大地啊,她疯了吧!为什么忽然想到这么离谱的词,原来癫病也会传染吗!
看着周清南阴沉莫测的俊脸,短短几秒间,程菲脑子里思绪乱飞又惊悚又混乱,硬是半晌都没挤出一句回音。
这时,周清南的耐心已经消耗得所剩无几,又出声:“回答我,听清楚没有?”
“听、听清楚了。”程菲急于脱身,只能先冲他点头。
周清南钳住她腕骨的指掌这才松开。
程菲赶紧站直身子,手忙脚乱地往后退出几步远,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沙发上的大佬。
她脸红扑扑的,心脏跟完全失控一样跳得飞快,沉吟数秒钟,终于禁不住道:“梅景逍是我们这个项目的大甲方,徐总把工作交到我手上,对我委以重任,我当然得尽力博取梅景逍的好感,让他认可我们。”
周清南闻声,眉眼间神色微凝,仍直直盯着程菲,没说话。
“我去了解梅景逍的喜好,关注他的兴趣,都只是为了能顺利把合同签下来。”程菲说到后面,声音已经轻得几乎听不见。
然后她稍稍顿了下,瞥周清南一眼,没好气地咕哝:“真不知道周先生您这么大反应干什么。我妈都不会插手我工作上的事,您倒管得不少。”
听完小姑娘口中的话,周清南定神,闭上眼沉沉吐出一口气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过激,他静了静,说:“刚才是我失态,抱歉。”
程菲本来还有点委屈,但听见他主动道歉,她心里的火气就像遇上了汹涌潮浪,眨眼间就被消得一干二净。
“算了。看在你受了伤还帮我喝了一杯酒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程菲闷闷回了句。
片刻,她想起什么,连忙掏出兜里的手机看时间。
距离她离开雅间到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几分钟。
程菲蹙眉,想到雅间里的徐总和甲方爸爸团,她当即决定折返回去。
“那个,周先生……”程菲还是有点担心周清南腹部的伤口,扭过头,有点不自在地瞟了眼他腹部位置,“你现在觉得好些没有,还是很痛吗?”
周清南神摇头,没说什么,长臂撑住沙发旁边的法式灯柱,站起身。
程菲见状,微微吃了一惊,说:“你、你要不还是再休息一会儿吧?”
“不用了。”周清南嘴角轻蔑地勾了勾,笑意阴沉,漫不经心,“我再不回去,有些人怕是该着急了。”
等程菲和周清南一起回到雅间时,梅氏集团的三名随行人员和梁主任都已喝得七七八八,屋里只剩下唯二两名清醒的人,一是徐霞曼,二是梅景逍。
开门声传来,梅景逍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抬眼便瞧见门外缓步而来一对璧人,男俊女靓,画面说不出的养眼。
梅景逍唇畔意味不明地牵起一道弧,没任何反应,只是自顾自将手里的茶杯放回桌上,拿起餐巾,优雅地擦拭嘴角。
身旁,周清南重新落座。
梅景逍侧目看周清南一眼,目光颇有几分耐人寻味,倾身靠过去,低声称赞:“身上带着伤还玩儿这么久,周总果然厉害。”
“半个钟头就叫‘久’。”周清南低眸,拿纸巾擦了下被梅景逍碰过的桌面,轻描淡写,“梅总是不是也太虚了。”
梅景逍:“……”
梅景逍没占着嘴上便宜,脸色微凉,不再说话。
“你刚才跑哪儿去了?上个洗手间上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喝多了昏倒在里头。”见到程菲,徐霞曼一双柳眉瞬间打起一个结,压低声音责备,难掩担忧。
程菲窘迫,掩饰般夹起一筷子青菜放嘴里,含糊地回话:“有点头晕,在休息室里坐了会儿,醒了醒酒。”
徐霞曼追问:“那现在好些没有?”
程菲点头如捣蒜:“好多了。”
“没事儿就好。”徐霞曼拍拍程菲的肩膀,“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嗯。”
所谓老将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后来程菲才知道,在她消失的小半个钟头里,徐霞曼已经和梅家的小少爷确定好了去兰贵县实地考察的时间,就在一周以后。
同行人员名单待定。
饭局结束了。徐霞曼安排了专车护送梅氏集团的人回酒店下榻,又叫了一辆车送醉得满嘴胡话的梁主任,最后便提出,要程菲坐自己的车一同离去。
程菲知道徐总的家和她家在两个方向,摇头婉拒,表示自己坐地铁很方便。
徐霞曼见她态度坚持,拗不过,只好由她去。
十分钟后,代驾小哥来到了酒店地下室。
程菲将有些晕乎的徐霞曼扶上轿车后座,目送车辆离去。
吃完饭,送完人,今晚这场局就算是画上了一个圆满句号。
程菲心情轻松了些,继而便边往电梯厅的方向走,便在地图上查找起乘地铁回家的线路。
然而,走出没几步,一道低沉男声忽然从后方传来,叫住她:“程菲小姐。”
“……”程菲识别出这道熟悉的嗓音,诧异的同时,转过脑袋。
只见几米远外站着一个穿黑色夹克的男青年,身形魁梧,面貌英伟,眉峰横过一道狰狞刀疤,不是陆岩是谁。
“陆岩?”程菲惊讶极了,“你怎么在这里?”
“老板吩咐我送你回家。”陆岩回道。
程菲迟疑,本来想婉拒狠人刀疤哥和他家老板的好意,可转念一想,刀疤小哥大老远赶来,人都到她跟前了,她再一拒绝,岂不是让人家白跑一趟?
古惑仔的时间也是时间,古惑仔的时间也很宝贵。
如是思索着,程菲也不推辞了,大大方方地答应下来。
两分钟后,程菲跟在陆岩身后来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越野车前。
陆岩径自进了驾驶席,程菲出于礼节,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副驾驶席那一侧,开门上车。
陆岩:“……”
陆岩转头看向程菲,表情微妙,眼神怪异。
程菲这头刚坐下,正在给自己系安全带,见陆岩这副神态,不禁狐疑,茫然地问:“怎么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车厢内响起一道她已经相当熟悉的嗓音,低沉微哑,隐隐透着一丝疲乏,淡声道:“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程菲:“…………”
程菲简直被这个声音惊傻了,机器人似的一卡一顿转脖子,回头看向越野车宽敞的后排区域。
周清南西装笔挺坐在右侧,一双大长腿优雅又慵懒地交叠着,眸微合,正在闭目养神。
程菲:……???
等等,这位大佬刚才不是跟梅氏集团的人一起走了吗?什么时候跑回来的?
就在程菲凌乱之际,背后的大佬又开口了。
周清南眼也不睁,只淡淡说了五个字,说:“坐我旁边来。”

第30章
听完后排那位大佬的话,程菲想着自己坐都坐下了,再换去后座麻烦得很,便朝后排那位爷笑了笑,礼貌婉拒,说:“周先生您一个人坐后面宽敞一些,我看,我就不用换过来了吧。”
话音落地,周清南还是没有睁开眼睛,照旧语气如常:“坐我旁边来。我不想重复第三遍。”
程菲:“……”
这么执着让我换到你旁边,你旁边的位置是镶了金还是嵌了钻?坐上去能捡钱还是怎么地?
程菲心里一阵无语,但又不敢当面将自己的困惑和不满表露出来,只能默默推开副驾驶这边的门,下了车,再乖乖绕行至后排,拉开车门,正襟危坐。
平心而论,周清南这辆豪车的内部空间已经很豪华,但大佬的气场实在凌冽,就算他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儿,头枕椅背闭目养神,一句话都不说,也足以令整个车厢内的气氛压抑低冷。
因此程菲颇为拘谨,坐定之后,纤细的背脊挺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只时不时拿眼风往身旁偷瞄一眼,暗中观察周清南的脸色。
其实她以前确实挺怕周清南的。
无论是汽修厂初遇他碾压另外两名大佬级角色,还是不夜城KTV里他公然逆势而为护下她,桩桩件件,都不难看出,这人的行事风格霸道强势,是个不讲半分情面的狠角色。
但随着后面的相处越来越多,她又发现了这位“狠角儿大佬”很多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比如他睡觉被她吵醒时,他会压着起床气领她“搜家”;比如得知陆岩熬通宵看小说时,他会专门放一天假给他家小老弟补觉休息;又比如,他还会在她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他要弃养女儿时,强压怒火,冷着一张脸给她洗车厘子吃……
随着这些小细节的丰富,周清南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就逐渐发生了变化,从最初那个单薄刻板的“黒帮大佬”纸片人,成了一个立体生动、亦正亦邪,呛起人来毫无痕迹,偶尔有点痞,偶尔有点颓,偶尔还会间歇性抽风给你来上两句冷笑话的活生生的人。
最近程菲都没那么忌惮他了。
可今晚这位大佬也不知是哪根筋没搭对,整个人就跟刚生吞了十吨TNT炸药似的,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指头,每寸皮肤都透着一股子“老子今天非常不爽,谁惹我谁他妈就给我死”的冷戾劲。
太迷了。
此时,处于风暴旋涡的中心地带,程菲当真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惹到身边的大佬,被他拿来开刀祭天。
滴答滴答滴答,时间悄无声息地溜过去三秒钟。
就在程菲数不清第几次用余光偷瞟身边的大佬时,大佬终于有了动作。
周清南慢条斯理地掀开眼皮,侧过头,看向她,无端端就来了句:“这个角度怎么样?”
程菲一呆,没明白他这句话是在表达什么,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什么这个角度怎么样?”
“程小姐这么喜欢看我。”周清南眉眼平静,“正脸岂不是更清楚。”
程菲:“……”
大佬怼人最为致命。
程菲尴了个尬,梗着脖子又坐了差不多半秒钟,才朝周清南挤出个僵笑,虚与委蛇道:“周先生真是永远都这么风趣诙谐呀。”
驾驶室里的陆岩发动了引擎。
程菲感觉到车身启动,下意识往车窗外看了眼,从越野车的行驶方向便判断出是去平谷区的路。
就在她视线移开的当口,耳畔又冷不丁飘来一句话,淡声道:“我让你坐我旁边,是有话要跟你说。”
程菲怔忡了瞬,重新转回脑袋。
程菲表情里透出几分狐疑:“什么话?”
周清南浅色的眼瞳直勾勾盯着她,顿了下,然后才缓慢道:“我貌似记得,有人好像说过,要帮我求一个平安符。”
程菲闻声,眸光突地一跳,抬手摸摸脑门——对哦,平安符!
周末晚上她从萧山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操办今晚这场饭局的各项事宜,又是调整菜品又是采购酒水采购茶果,忙得晕头转向,完全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上周末,我和我妈我小姨已经去过萧山太公顶了。”
程菲开口解释,答应别人的事没做到,她不好意思极了,眉宇之间隐隐流露出一丝愧疚,“本来我确实准备帮你也请一个平安符。可是庙里的师傅说,平安符是佛前圣物,别人代请的不太灵,所以……就没请成。”
周清南听她说完,也没太大反应,只是平静地点点头,表示了解:“哦。”
这位大佬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程菲摸不准他心里在想什么,怕他以为她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来打发,又急忙补充道:“我是真想帮你请!确实是因为那个大师拒绝了我……我没有忘记,也没有随便跟你说大话吹牛。”
“没请成就没请成。”周清南将姑娘眉目间的焦急收入眼底,眉峰极细微地挑了挑,漫不经心道,“又不是多大个事儿。干嘛跟我解释这么多?”
程菲愣住,眨了眨眼睛。
周清南瞧着身旁的小姑娘,须臾,忽而略微倾身往她靠近些许,盯着她晶亮的眸,轻声道:“你好像很想证明什么?”
“……”程菲被男人一语言中心事,更加窘迫,白皙的双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开红潮。
不过下一秒她便努力镇定下来。干咳一声清清嗓子,回他:“我妈从小就教育我,做人要讲究诚信,我答应你的事没有办到,我当然得说明原因解释清楚,不然岂不是显得我人品有问题。”
周清南听得淡笑一声,懒漫道:“程小姐多虑了。一个平安符而已,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没放在心上……
不知为什么,他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语,竟令程菲胸中渗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
她心里有点不是味儿,抿了抿唇,小声回了句:“既然没放在心上,那你为什么又要跑来问我?”
周清南淡淡地回答:“突然想起来了而已。”
“行吧。”程菲深吸一口气吐出来,面上一派的随意,没有将心中的涩意泄露出分毫。不再吭声,脑袋也耷拉下去。
周清南的目光倒是一直不离,仍笔直盯着这小姑娘看。只见她像是有些低落,低眉垂首不说话,难得地安静,几根纤细雪白的手指头跟找不到事干似的,在他纯黑色的真皮座椅上抠来抠去。
像只百无聊赖挠沙发解闷的小猫。
周清南觉察她这一细微又可爱的小动作,毫无意识,嘴角寡淡地勾了勾。
程菲抠了会儿座椅,蓦地,像想起什么,转过头看周清南一眼,试探地出声唤道:“周先生……”
谁知后面的话还来不及往下说,便让大佬淡声打断。
周清南:“我建议你换个称呼。”
程菲:?
“换个称呼?”程菲脑门儿上升起一个问号,很困惑,微蹙眉心道,“什么意思,我听其他人不都是这样喊你的吗。”
周清南:“其他人是其他人,你是你。”
程菲:“……”
胸口里的心脏猛地突突两下。程菲耳根隐隐发热,静半秒,嗫嚅着回他话:“不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我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周清南说话的同时,落在她脸蛋上的视线不动声色便移了开,轻声道,“听你这样喊我,就是觉得别扭。”
车厢内静了静。
细密汗珠从掌心渗出来,程菲两只手掌都湿漉漉的。
她心跳越发急促,脑子里莫名便生出一个猜测:他那句“其他人是其他人,你是你”,是不是说明……在他心里,她是个不一样的存在?
如是思索着,程菲脸颊的温度不禁更烫,略微低下头,沉吟数秒方才再度开口,声音听着有些拘泥,嗡嗡哑哑的:“那你觉得,我应该称呼你什么?”
周清南看她一眼,眸光沉静,没出声。
程菲已自顾自思索起来,垂着眸边想边自言自语似的说:“你身边那些手下都叫你周先生,你既然听不惯,也就是说,我对你的称呼不能和他们一样……”
说着说着,程菲余光扫过驾驶室里那颗后脑勺。
陆岩全程面无表情开他的车,对后座发生的所有事视若无睹,充耳不闻,主打一个专注。
陆岩喊周清南什么来着?老板。
这称呼明显也不适用于她。
除了陆岩以外,周清南身边关系亲近点的又和她认识的人,就是周小蝶小朋友。
小蝶叫他什么?爸爸。
她总不可能也跟着喊这位大佬daddy吧?
“……”程菲被这个诡异的称呼给吓到了,打了个冷战。
大脑卡壳,思来想去半天没结果,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于是眉心深锁,对边儿上的大佬道:“我想不出来,请您直接给个明示。”
大佬看着她,那表情就像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静默了足足三秒钟,才开口,语气淡漠:“我姓周,名清南。清风的清,回南天的南。”
程菲有点懵,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忽然又跟她做一遍自我介绍。
她奇怪地说:“我知道你叫周清南呀。”
“姓名是人在社会交往中的重要标识。如果你嫌我的名字太长太拗口,当然也可以精简一点。”
周清南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稍顿半秒,语气散漫里平添一丝玩味儿:“叫我‘阿南’。”
“……”程菲浓密的长睫跳跃一瞬,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阿南”,顿觉嗓子眼儿里都在冒火星,烧得她心口烫烫的。
阿南……叫起来好亲昵。
就像他们的关系有多亲密一样。
程菲喉咙有点发干,很快便悄然呼出一口气,说:“好吧,那我以后就直接叫你名字吧。”
周清南本来伤就没好全,刚才又喝了点酒,这会儿整副脑子都在隐隐作痛。本想睡会儿,可这姑娘在边儿上叽叽喳喳嚷个不停,搅得他根本没法休息。
索性也就渐渐坐正身子,从车载置物箱里取出白玉珠,单手捏着摩转把玩,当做消遣。
左侧太阳穴忽然扯了下。
他微拧眉,一只手抬起来随意摁两下,另一只手继续转珠子,口中懒洋洋地应姑娘一声“嗯”,表应允。
然后就听见小姑娘再度启唇发音,喊他:“周清南。”
“……”周清南把玩白玉珠的动作倏然一顿。
车厢内,玉石磨转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一声清灵的“叮”作余音,飞泉溅鸣。
一个如此寻常的名字,从女孩口中念出来,平添几丝旖旎。像凭空伸出一根羽毛,纤细的,柔软的,若有似无从周清南心口拨过,乱人心弦。
他指尖轻轻摩挲了下白玉珠圆润的表面。
车里没开灯,车窗外飞速后退的光线也不算明亮,周清南整个人都在黑暗中,喉结上下起伏一瞬,眼底的暗色也被夜色光影完美地遮掩。
“什么事。”他重新转起珠子,回了句。
“萧山太公顶……你以前去过吗?”小姑娘轻声问他。
周清南从来不信鬼神,摇头答话:“没有。”
“那里离滨港市区不远的。”程菲说,“开车的话稍微慢一点,坐动车会快很多,两个小时就能到。算上爬山的时间休息吃饭的时间,基本上两天就能来回。”
周清南注视着她,问:“程小姐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程菲似乎有点窘迫,脸蛋微红,打扫了一下喉咙,支吾着道:“这不是没帮你请到平安符,我有点过意不去吗,就想着后面如果你有时间,我、我可以带你去一趟……”
周清南听得微挑眉峰,“你的意思是,你要和我单独去萧山?”
“谁说单独了。”程菲立刻否认,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又慌又窘,混乱间视线左右乱飞,一下就看到了驾驶席上的陆岩,顺手一指,“陆岩要是有空,也能跟着一起去啊!”
陆岩:“……”
陆岩无语,透过中央后视镜幽幽睨了程菲一眼,表情仿佛在说:你俩能不能别扯上我,我就一背景板,莫cue谢谢。
陆岩很快便收回眼神,继续认真开他的车,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周清南眼底的笑意一闪即逝。他定定盯着程菲,看了她片刻后,才又开口,慢条斯理地说:“你说你周末已经去过萧山了?”
“嗯。”程菲点头,“我去过了。”
周清南:“你自己的平安符请到没?”
“当然请到了,我妈特意带我过去就是为了求符。”程菲说着,随手就掏出手机掰下手机壳,把和发财符放在一块儿的另一枚小符取出来,递到他眼前,兴冲冲又笑吟吟,“看,就是这个。”
周清南低眸。
姑娘的手小巧而又白皙,手掌肉嘟嘟的,每根手指却又十分纤长,像刚剥出来的葱段,掌心躺着一枚三角形的明黄色佛符。
周清南伸手去接符,食指指腹不经意间扫过她掌心,触感柔软细嫩,难以形容。
“……”他眸色微深几分,不动声色,将平安符翻转着打量一眼后,归还给她。
周清南淡淡地问:“你已经有符,为什么还想再去一次萧山。”
程菲很自然地回答:“我有了,可是你还没有呀,我是为了带你去。”
周清南看她的目光倏忽间变得意味深长,慢悠悠地道:“那你把地址告诉我不就行了,何必亲自再跑一趟?”
程菲闻声,一双眼睛眨巴两下,又一次尬住了,囧囧地想:说得有道理。她好像确实没有必要陪着他专程再去一次……
程菲脸色微僵,尬到失语,就那么木呆呆地坐在座位上,绞尽脑汁地思索,要说点什么来把自己刚才的失智言行给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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