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火—— by弱水千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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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清南。
还……蛮好听的。
程菲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没一会儿,从思绪中抽身回归现实。
看见黑色越野的后座车窗仍保持在半开半落状态,男人抽着烟隔雾瞧她,姿态随性得近乎懒淡,眼神里的味道,说不清道不明。
程菲突然又有些狐疑。
按理说,他不是过平凡生活的普通人,身份应当隐秘,这样堂而皇之对她报上家门,不合乎常理。如此行径,是太相信她言出必行,不可能事后卖他,还是势力庞大狂到了极点,已然无法无天?
程菲想不通也猜不透。
想着反正今后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她也不压抑自己的好奇心,皱皱眉毛,很直接地问道:“你就这样告诉我你姓什么叫什么,不怕你前脚一走,我后脚就去警察局报案?”
听见她的话,周清南的反应却超出程菲意料。
本以为被她这一提醒,他或多或少会觉得有点后悔,即使表面仍要撑出做老大的波澜不惊,内心也应该懊恼。
然而,这人不慌不恼,只是平静而懒漫地道:“你去报警,最多说自己被拦路抢劫未遂。抢你的人又不是我,我一个生意人,遵纪守法按时交税,偶尔还做做好事见义勇为。怕什么?”
他一副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的姿态,这份坦荡和从容,不禁令程菲错愕。她的大脑甚至出现了半秒混乱,仿佛他确实是个良好公民,今晚种种不过是她加班太晚发的梦魇。
程菲卡壳,僵了十来秒才重新找回发声功能。她忍不住小声吐槽:“说得跟你真是好人一样。”
周清南听见她这声碎碎念,似觉有趣,嘴角一勾挑起个很淡的笑,没有再说话。
程菲也不想继续耽误时间。
“好吧,周清南先生。”她脸上再次挤出个应付敷衍的假笑,温温柔柔,“最后再对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今晚伸出援手救我于水火,将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再见!”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刹那,程菲脸上的笑容便消失无踪,装都懒得再装。也不等周清南回话,她转过身径直跑开,一副躲鬼的架势,再没有回过头。
越野车内,周清南继续漫不经心地抽着烟,视线目送夜色中的纤细背影。
看见那女孩儿挎着包迈着腿,步伐飞快,很快便绕过公交站走上马路牙子,几个狡黠转弯,消失在足浴城外的煌煌灯火中。
黑色车窗缓慢回升,终于隔绝开车里车外的两个世界。
周清南低眸,面无表情看了眼手里的烟。
还剩三分之二。
周清南平时烟瘾不大,一天多的时候六七根,少的时候碰都不碰,今夜短短三小时,他连抽三根烟,已是破戒。
周清南把剩下的香烟扔进了车载垃圾桶。
丢完,听见前面的驾驶席传来一个声音,低冷中透出丝沙哑,恭谨淡漠:“老板,是不是回尹华道。”
驾驶室里的司机叫陆岩,是周清南的心腹,跟着周清南出生入死十来年,忠心不二。
陆岩平时的工作很简单,给周清南开开车、跑跑腿,陪周清南应酬饭局谈生意,偶尔遇上一些油盐不进的合作方,便出面替周清南“交流”,主打一个文明沟通,以德服人。
陆岩口中的尹华道,坐落于滨港南三环,是金湾CBD一带的顶级豪宅,号称滨港名流聚集地,置业者无不非富即贵。
今天确实已经太晚。
周清南有点儿想睡觉,闭眼捏眉心,眉眼间隐隐浮起一丝倦怠,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字音回陆岩:“嗯。”
陆岩重新发动引擎,将车开上了大路,直奔金湾CBD核心居住区而去。
黑色越野在夜色中飞驰。
周清南一贯是个人狠话少的主,陆岩也性子冷沉寡言少语,行车好几分钟,车厢内安静到极点,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没一会儿,一阵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
是袁凤瑛的《天若有情》粤语原唱,一来便是歌词部分,原谅话也不讲半句,此刻生命在凝聚……
没等女歌手唱到下一句,陆岩已经滑开了接听键。
对面言简意赅,一句话就把事情说完,陆岩听后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随手挂断电话。
他抬眼看向中央后视镜。
后座右侧,他老板照旧闭着眼假寐,左手悠哉转着白玉珠子。
陆岩说:“阿文在新港大桥出车祸,说是断了一条腿。”
周清南脸色如常。
梅家这棵千年老树,势力遍布境内外,分枝太多也太杂,怎么可能所有人都一条心。贺温良和樊放之间利益冲突太多,暗斗已久,彼此早就看不惯对方,如今旧恨添新仇,要双方化干戈为玉帛,痴人说梦。
周清南了解樊放的疯狗德行,对从陆岩口中听见的消息一点也不惊讶。他只是懒洋洋地勾了勾嘴角,眼也不睁:“夺妻之仇。那小子不流点血,让我们放哥今后怎么见人。”
陆岩闻言,顿了下,不知想到什么,抬眼瞄过中央后视镜,目光复杂微妙,欲言又止。
周清南似有察觉,缓慢掀开眼皮,从镜子里冷淡回视陆岩:“有话想说?”
陆岩开着车又沉吟好几秒,忽然耸耸肩膀,摇头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今晚那个女孩子走运。”
周清南整个人懒散枕着椅背,听完陆岩的话,微侧目,看向车窗之外。
风吹散了浓云,满地月光,霓虹斑斓的夜,悠远空旷。
脑子里一阵恍惚,莫名便又想起那张灵动素净的脸,和那双璀璨胜过星空的眼睛。
短暂的惊鸿一面,他好像已经记住她太多。
驾驶室里,向来冷面凶悍的陆岩竟也难得有了聊天兴致,随口慢悠悠地说,“非亲非故,可从没见过你这样帮人。”
滨泰足浴城这边,程菲在马路牙子上七拐八绕好几圈,终于成功遁走。
她躲在暗处悄然观察,直到看见那辆黑色越野重新驶上大路,悬在心尖上的大石头才总算落地。
程菲吐出一口气,抬手拍心口,紧接着想起什么,赶紧拿起手机,摁亮屏幕打电话。
刚才手机重新充上电,她查阅微信消息,发现在手机关机的一个多小时里,她妈一共给她打了二十几个语音电话,明显已经心急如焚。
她务必立即回拨过去报平安。
对面的人显然抱着手机就没放下过,程菲这通电话打过去,几乎是瞬间便被接通。
“老天爷啊,你总算回电话了我的宝贝闺女!”听筒里的女声长舒一口气,只差喜极而泣,“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差点就要打电话报警。”
一晚上经历了太多惊悚荒诞的事,此时听见程母熟悉的嗓音,程菲闭上眼,缓慢吐出一口气,肩膀也跟着放松下来。
不想让母亲大人担心,程菲强行挤出笑容,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刚才手机没电关机了。我今天事情太多,加班到现在才忙完,对不起啊妈。”
“好吧。”程菲自幼乖巧,程母向来不会怀疑女儿的话,只是柔声叮嘱,“忙完就好,赶紧回来吧。”
“嗯。”
挂断电话,程菲把手机收进背包,抬眼一瞧,一辆出租车正好从前方驶来。她连忙抬手招停。
一分钟后,出租车靠边停下,程菲拉开车门坐进去,向司机大叔报上地址,绝尘而去。
程菲家位于平谷区,一个国企单位的职工宿舍楼,七层高,没电梯。产权面积94平,套三单卫,是程家二老七年前买的二手房。
平谷区的房价在滨港主城六区里属于垫底的存在,这间房,七年前买成什么价,现在卖就是什么价,完全不具任何金融属性。唯一的优势就是就是位于主城、交通还算便利。
此时已将近凌晨四点钟。
程菲走进老旧的单元门,跺跺脚,试图震亮头顶那盏摇摇欲坠的声控灯。
这栋楼的年纪比程菲还大,声控不怎么灵敏了,一跺脚,灯不亮,再跺,还是不亮。程菲无语汗颜,知道这盏不争气的老爷灯又歇菜了,只好打开手机手电筒,爬上五楼。
掏出钥匙,打开门锁。
“你们电视台也真是的。又不是医院,要通宵达旦治病救人。”刚进门,一道女声便传来,字里行间全是不满和心疼,“动不动就加班到凌晨三四点,也不怕把你们的身体折腾坏。”
程菲微惊,边换鞋边不可思议道:“妈,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你不回来,我哪儿能睡得着。”程母肩上披着外套,端起一杯热牛奶递给程菲,眉心紧蹙地絮叨,“早知道电视台的工作那么辛苦,我才不让你去呢!”
程菲整个晚上一口水没喝,正口渴得不行,接过牛奶一口气就喝了个精光。
喝完,她打了个嗝,有点心虚又故作寻常地搭腔:“哎呀,我又不是每天都加班这么晚,特殊情况嘛。”
东拉西扯一通安抚,终于把母亲大人哄回卧室睡觉。
程菲回到自己屋,反锁房门,从包里拿出录音笔,准备继续挑灯夜战。
她弯下腰,按下主机电源键。
直起身的瞬间,听见很轻的一声“啪”,像有什么东西被她不小心碰落在地。
程菲狐疑,低头一瞧。
书桌下方的地板上躺着一个相框,不知生产自何年何月,五彩斑斓的框体早已脱色,盗版的立体跳跳虎甚至缺了只耳朵,孤单可怜地抱着一张泛黄老照片。
程菲怔了怔,拾起来。
这是一张二十多年前的照片。
画面背景残败,是早已经被这个繁华都市淘汰的时代印记。
切割天空的电线,一片贫民窟样式的平房,和一轮只剩半边的夕阳。
夕阳下,平房外的小路上是两个小小的背影,都没拍到正脸。
穿公主裙的小女孩胖嘟嘟的,跟在清瘦的小男孩身后,形态可怜巴巴,手里捏着一颗彩虹圈棒棒糖。男孩小小的身影走在前面,头也不回,稚气的背影沉静而孤独……
尘封已久的回忆像逐渐涨起的浪,缓慢涌入脑海。
程菲看着照片发了会儿呆。然后,重新将相框放进主机旁落了灰的收纳架。
时间过得真快。
照片里的场景分明恍然如昨,可当她一抬头,才惊觉已过去好多年。
第06章
收拾好掉落的相框,程菲甩甩脑袋拍拍脸,努力振作精神,开始把录音笔里的内容往电脑导。
进滨港电视台实习三个月,程菲已经相当了解徐霞曼的脾气。这位上司,丝毫无愧于自己铁腕女魔头的称号,对人对己均要求严苛,她交代下来的任务,保质保量完成只是基础合格线,你要是敢搞砸,就会被她划进黑名单,从此再也没有得到重用的机会。
程菲目标清晰,铁了心要跟在徐霞曼身边长见识学本事,积累各种资源。
一晚上狼窟历险算什么,差点丢掉小命又怎么样,该加的班照样得加,该写的会议纪要照旧要写。
这就是打工人的宿命。
没一会儿,录音笔里的会议内容便自动转成文字,出现在了文档上。程菲吐了口气,十根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打,删减修改并进行书面化润色。
刚整理完第一段内容,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滴滴一声,收到了新的微信消息。
程菲诧异地挑了下眉,拿起手机。
消息来自置顶对话框,因为实在熟得不能再熟,程菲甚至懒得给对方改备注,因此对话框顶部的昵称就是发信人的微信网名: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
头像是一个抱着金元宝的卡通财神爷,胖乎乎的,瞧着格外喜气。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本名叫温舒唯,是程菲的高中同班同学,两人无话不谈亲密无间,比同胞的姐妹还亲。
对话框里的最新消息发送于四点一十九分,是温舒唯给程菲分享的一个网页链接。
程菲点进去。
发现这个链接是一个美食博主的作品主页,整个页面全是各种各样的美食合集,四川老火锅、香辣烤猪脚、螺蛳鸭脚煲、生腌海鲜宴,勾得人食指大动。
程菲无语,切回微信,给温舒唯回了一个:?
然后又打字:半夜四点多开大放毒,你没事儿吧?
对面秒回:好朋友就要整整齐齐,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能我一个人大半夜饿得想啃床。
程菲:不好意思,刚吃完一大碗餐蛋面,并不知道饿字怎么写。
温舒唯:切。
温舒唯那头停顿了下,又回过来:奇怪。我是睡到半夜被饿醒,你一平时喝啤酒都要泡枸杞的养生人士,怎么也这么晚还没睡?
程菲:加班。
温舒唯:……???你还在办公室?
程菲:在家呢,正在整理一份会议纪要。我们凌晨十二点多才开完会,领导一点多就给我发消息,让我明早八点之前弄好发她邮箱。
程菲打完字,又给温舒唯发了个“笑着哭最痛”的表情包。
温舒唯:我靠,你们滨港电视台的人一个个的这是要修仙?是准备卷死我们其他媒体人吗。
看着好友发来的这串文字,程菲回想起今晚自己遭遇的种种,话匣子打开,忍不住吐槽:其实我本来不用熬到这么晚,主要是今天晚上下班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点情况。
温舒唯:什么情况?
程菲:遇到了几个拦路抢劫的小混混。幸好我聪明伶俐够机智,不然估计小命都没了。
温舒唯:……真的假的?目瞪狗呆.jpg
程菲:我骗你干什么。
温舒唯:哇,听着好刺激,我瞬间瞌睡都醒了。
温舒唯: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程菲跟温舒唯之间从小到大没秘密,她不打算隐瞒,嫌打字太慢,索性直接发送语音消息,将今晚被拦截、包括后来在废弃汽修厂遇到的事统统向温舒唯讲了一遍。
几分钟后,听完整个事件的因果始末,温舒唯那头显然已经震惊了。
温舒唯发语音过来,啧啧感叹道:“你这遭遇,不拿去拍电影好可惜!赶紧记下来,写成剧本再找点儿有实力的演员,你亲自坐镇导演,我赌你一炮而红!”
程菲好笑,噗嗤一声回她:好啊,温总给我投资五千万,我立马搭班子组建队伍。
两个姑娘乱七八糟扯了会儿闲天。忽地,温舒唯似乎又想到什么,发语音问程菲,语气里透着些紧张:“你确定没有暴露自己的住址给那个老大吧?”
程菲:没有,我才不会让他知道我住哪。
温舒唯:确定没有就好。
温舒唯:像那种人,一只脚在监狱一只脚在棺材,满肚子坏水,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今晚他帮你,也许只是心血来潮,你可千万别再和对方有任何牵连。
看完这些文字,不知为什么,程菲突然又想起今晚在废弃厂房里目睹的那一幕,周围香烟弥漫世界糜乱,那人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屏,姿态是颓懒的,眉眼是冷淡的,仿佛对身边的一切事物没有过多感知,唯一只剩厌烦和疲倦。
那一刻,她觉得他好像不同。
“……”这个念头冒出来,存在不到三秒便引来程菲的自嘲。她摇头失笑,自己都觉得荒谬,野兽堆里原本就是有豺狼也有虎豹,一群土行孙里硬拔出来的高子,不过各有各的坏法而已。
想到这里,程菲给温舒唯回去几个字:我知道。
回完余光扫过手机屏最上端,当即大惊失色,紧接着又发送:差点忘了我还要写会议纪要,先不说了!
手机那端,温舒唯对程菲的现状深表同情,回过去一个小猫摸摸头表情包。
这会儿马上五点钟,程菲说,她明早八点之前就要把会议纪要发给上级。
可怜的小菲菲,今晚估计是没得睡咯。
近来不知是何原因,天气预报愈发不准,昨天早上程菲在地铁上看新闻时,还听气象台说滨港这反常的高温天气将持续半个月,谁想到,在她头昏眼花敲完会议纪要的最后一个字时,一场瓢泼大雨便突兀而至。
此时天色蒙蒙亮,已经是清晨的六点半。
程菲一晚上没合过眼,这会儿眼下青黑脸色憔悴,困得整个人都是懵的。
瞪着已经发直的眼睛,她打开工作邮箱,将会议纪要发送给了徐霞曼。
实在是太累,用鼠标敲下发送键的下一秒,程菲便一头栽倒在了书桌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电视台早上的打卡时间是八点整,程菲晨间的通勤时长约三十分钟,因此她的手机闹铃定在每个工作日的七点十分。
趴桌上眯了四十来分钟,随着闹钟声响起,程菲嘤咛出声,一双细细的眉拧成结。缓了片刻,她终于万分不情愿地起身,找出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水声哗啦传出。
程菲迷迷糊糊的,冲着澡,洗到一半时差点儿站着睡过去,还是砰砰砰的敲门声将她重新惊醒。
“怎么大早上的洗澡。”程母隔着门嘀咕。顿了下,也没等里头的程菲回话,又自顾自叮嘱,“对了,你今晚下了班,别忘了去锦泰饭店赴约。”
听见这话,还在打瞌睡的程菲根本没反应过来,不解地问:“赴约?赴什么约?”
程母笑,耐着性子道:“你张阿姨之前给你介绍了一个对象,约好了今晚见见。你不记得啦?”
程菲愣住,回忆几秒后想起这件事,瞬间无语:“当时您老人家和张阿姨聊天,我以为你们就是随便说说,怎么还真要我去相亲。”
“只是让你认识一下,成不成还不是看你自己。听你张阿姨说,那男孩子条件很好,在他父母的公司上班,年薪几十万,家里在全国各地都有房,还有好多铺面。”程母说到这里,语气微沉几分,故意摆出了几分当母亲的威严,道,“你就去见见,当给你张阿姨一个面子,听见没?”
程菲是个孝顺孩子,不愿意为这种事惹母上不开心,思考须臾,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想着:反正也只是一顿饭的工夫。聊得来就当交个朋友,聊不来就一拍两散,也没太大损失。
随便吧。
事实证明,天气预报的确不准,清早时的那场大雨,一直下到傍晚都还没停。
程菲昨晚几乎没睡觉,太过疲倦,以致今天一整天都浑浑噩噩,工作不在状态。也幸运,今天徐霞曼忙得很,在外面开了一天会,并没有给程菲什么犯错的机会。
恍恍惚惚混到下班前,她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息,是张阿姨发的。程菲疲于应付,随便瞄了一眼,只见发来的是一则锦泰饭店的预订信息——
尊敬的贵宾您好,感谢您选择锦泰饭店,用餐时间:晚七点整,用餐地点:鹤林雅间。
程菲回过去一个“谢谢张阿姨”,然后便边打瞌睡,边坐等下班。
好不容易捱到六点下班,程菲人已经又迷糊了。她打完卡来到地铁站,快上三号线时才猛然记起自己还要去赴相亲宴,不禁悲从中来,想哭又无奈。
本来没睡够就烦,好不容易下班之后可以回家补觉,居然还要去相亲。
太惨了。
惨绝人寰,惨无人道!
想到这里,程菲欲哭无泪,满腔的火无处撒,对那位素未谋面的相亲对象更是没了丁点兴趣,只想早见面,早结束。
她走出地铁站,直接打了个车前往锦泰饭店。
抵达目的地。
程菲下车,边在心里催眠自己“你是没有感情的吃饭机器”,边面无表情地进了那扇旋转玻璃门。
锦泰饭店是滨港一个老牌五星级,古色古香,人均消费颇高,是本地显贵们宴请宾客的不二之选。从这个相亲地点便不难看出,张阿姨所言非虚,男方的家底确实雄厚。
有年轻靓丽的服务员迎上前,笑吟吟地问程菲有没有预订。
程菲报上雅间名,之后便跟随服务员乘电梯来到饭店七楼,行至一扇雕花精美的木门前。
服务员抬手轻叩两下门板,然后将房门推开。
程菲兴趣缺缺,不经意地抬眸,一眼便瞧见一道纯黑色的背影。
她怔住。
落地窗外的天色已然暗下,由此远眺,金湾CBD的地标高塔直插云霄,周围霓虹拥蹙,光影变化,摩天都市的繁华与喧嚣全部收入眼底。
男人背对门,站在落地窗前看夜景,身形修长而高大,肩宽腿长,仪态松弛,左手懒洋洋地玩转着两枚白玉珠。灯影转换间,他身上的黑西装便泛出极浅极浅的光泽,极具质感。
程菲没有看见对方的面容,但那身散漫而又冷厉的气场实在特别,让她想起了某个名字。
半秒后,也许是被开门声打扰,她的相亲对象很随意地转过头,朝门口看来。
短短刹那,程菲错愕万分地瞪大了眼。
居然真的是他。
周清南?
第07章
程菲原以为,相亲碰上这位大佬已经是离谱到没边的事,却没想到,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就在她僵在原地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之时,空气里忽然响起一阵水声。
像是有人拧开了水龙头,在水流下清洗双手。
不多时,雅间自带的洗手间被人从里面打开了门,一个身形魁梧高大的壮汉从里面走了出来。也就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一身气质却格外老江湖,眉峰一道陈旧刀疤横亘而过,让人觉得凶悍。
很快,程菲认出这是昨晚的刀疤哥,被她指挥着东南西北到处乱蹿原地绕圈儿的那个。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懵神片刻后,隐约回过味来。
忍不住在心里惴惴不安地猜测:这黑老大就是黑老大,永远不走寻常路。相亲都要带个凶神恶煞的小老弟在身边,是准备一不顺心就把她砍了?
根据张阿姨的不可靠消息,这姓周的年薪几十个。
全是收保护费收来的吧?
程菲继续保持沉默,拿眼风悄然扫扫落地窗前的周清南,又扫扫刚从洗手间出来的刀疤哥,表情忽然变得有点一言难尽。
看见突然开门进来的年轻小姑娘,陆岩那张活阎王似的脸上也流露出了一丝困惑。他皱了下眉,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落地窗前——老板,这什么情况?
周清南转白玉珠的动作也不知何时停住了。他眼皮微垂着,凉凉瞧着程菲,脸色淡漠如常,没有什么多的反应。
双方就这样僵持住了,雅间内空气安静,气氛玄妙。
就在这时,引路的服务员也感觉到了这屋子里的古怪氛围。加上屋里两个男人气场冷峻可怕,一看就不像好人,服务员生怕惹上什么事,赶紧露出职业假笑,给程菲留下一句“请进”后便脚底抹油溜了个没影。
还挺周到,走的时候顺便一反手,将鹤林雅间的门给重新关上了。
“砰。”
“……”
程菲听见那道关门声,这才一个激灵彻底惊醒过来,陷入沉思。
相亲相到社会大佬,这种事确实超出了程菲的想象和认知,让她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现在该怎么办?打个招呼说不好意思走错了,然后扭头就跑?是不是有点不太尊重这位相亲对象。
程菲琢磨着,视线在刀疤哥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一圈,得出结论——是个略通拳脚的样子。
也就说,她要是临阵脱逃,十有八九会挨顿揍。
有句话老话怎么说来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来之,则安之。
罢了,来都来了,吃个饭随便瞎扯几句算了。
而且从昨晚的情况来看,这位社会大佬能在盘丝洞里救她出火坑,说明他的良知还未完全泯灭。不如,她趁这个机会坐下来,心平气和对他好言相劝一番,没准儿就能挽救一只迷途的羔羊呢?
这么思索着,程菲莫名有了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感觉。她咬咬牙心一横,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吐出来,然后便英勇无比地说:“那就开始吧。”
旁边的陆岩:?
陆岩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忍不住冷声问:“开始什么?”
程菲被问住了。她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拿余光看了眼周清南,见那位大佬玩着玉珠子仍一副波澜不兴颓里颓气的懒漫样,似乎没有阻止她说明真相的意思后,便清了清嗓子,露出这辈子最温和的笑容,友善地回答:“我是来跟周先生相亲的。”
陆岩:“……”
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陆岩跟在周清南身边出生入死十余年,风里来雨里去,上刀山下火海,什么样的场面他没见过?
……现在这种场面陆岩还真没见过。
陆岩无语。他顶着那张凶悍冷漠的刀疤脸站在原地,眉心拧成一个“川”字,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一本正经说要和他老板相亲的小姑娘了。
陆岩只好再次看向他家老板,眼神疑惑探究,还夹杂了那么一丁点很不明显的无助。
老实说,挺摸不准的。
毕竟他这位老板是出了名的狠戾,出了名的无常,也是出了名的离经叛道,做任何事都不喜欢按常理出牌。就比如说现在,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忽然冒出来,大大方方表明要相亲,陆岩真猜不到他老板会怎么应对。
毕竟昨晚老板就已为她破了一次例,谁知道会不会再破第二次?
不远处。
周清南面无表情,没管旁边的陆岩,从头到尾就只直勾勾盯着程菲看,眼神不明。
程菲也就只好硬着头皮和周清南对视,脸上挂着硬挤出来的温柔微笑。
三秒钟不到的功夫,漫长得像过了三百年。
就在程菲被瞧得头皮发麻胃抽抽,差点就要把下午喝的蜜雪冰城呕出来的前一刻,落地窗前的男人终于有了动作。
只见那位大佬微动身,迈开长腿慢悠悠地走了几步,行至雕花木圆桌前,随手拉开了一把椅子,动作散漫而又优雅,不乏绅士风度。
“坐。”周清南指尖轻敲两下椅背,漫不经心地说。
“……哦,谢谢您。”程菲应得礼貌拘谨,朝周清南感激地点了下头,走过去,弯腰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