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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穿越者,名动四方by未眠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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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方的离乱还未平息,被点燃的军帐连绵燃烧,映亮了小方天地。天上的月此时慢慢从云层后探出头,浅浅的月华洒落大地。
霍霆山看向另一个方向,肃冷的眉眼柔和下来。
他该回去见她了。

“……暂且这般安排吧。”裴莺坐在上首, 采纳多方建议后,再次做出决策。
今天是霍霆山战死的第五个白日,她是第二个白日派人快马去洛阳城传信的, 短短三日尚不足一来一回。
在霍明霁未至前, 大局依旧由裴莺来把持, 现在局势莫测, 战局一触即发,她没有轻举妄动。
与幽州船队汇合后, 裴莺命全军暂且与船队一并囤兵于大江西侧, 做防守态, 同时派出多个探马, 一方朝东,前去探查豫州军动向;另一方顺江而下,监察兖州和徐州联军。
下首, 沙英和陈渊等人拱手作揖, 恭敬道:“唯。”
因着沙英、陈渊和熊茂几人绝对服从裴莺安排, 军中最后一点质疑的声音彻底湮没。
最高指挥权被裴莺牢牢抓在掌中。
今日事毕, 按寻常营中众人该离开了。
陈渊落后于众人一步, 等他们出去后,他转过身来:“主母,我听闻小娘子近日偶感不适,缠绵病榻一直未好。在大公子来到之前, 军中会一切如常, 还请主母转告她,让她宽心, 万事以身体为重。”
裴莺稍愣,对方虽说着“小娘子”, 但她觉得陈渊或许知道了些什么。但应该不可能才对,冯玉竹为她看诊之事乃是绝密,且每日和武将与谋士们会面,她都会上妆。
一直带着的珠粉和口脂总算有了用武之地,她照过铜镜,也让女儿看过,如今气色与平日无异。
心中疑惑不露分毫,裴莺笑着颔首:“陈使君有心了,我会转告她的。”
陈渊拱手退出。
待陈渊离开后,裴莺才软了下来,她浑身都觉得冷,寒意仿佛变成了一条条细小的虫子,从肌理缝隙里钻进去啃食她的血肉。
裴莺拢了拢衣襟,她已经穿了许多,然而可能是还在发烧的缘故,仍然冷极了。
她对自己说,再坚持两日,等明霁来了她就能放手了。此地距离洛阳城不算远,日夜兼程策马回去,想来如今明霁已在路上,最迟后日应该能到。
有人掀帘入帐。
“娘亲。”孟灵儿听到水苏说那边散会了,立马过来。
裴莺惊讶道:“囡囡怎的来了?我此处无事,你回去自己帐中吧,莫要露馅了。”
“我问过冯医官,他说适当的走动有利于病愈。”孟灵儿上前探了探裴莺的额头,担忧道:“娘亲,您这高热一直不退如何是好?”
药喝了,但效果只是一阵一阵,高热退不完全。
孟灵儿忧虑不已,这般下去不用一个月,娘亲的身体肯定会熬不住,却也知晓这很大可能是心病,得心药来医。
可是父亲已经……
孟灵儿眨掉眼中的涩意,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些:“娘亲,我让火头军煮了些肉粥,您上午没吃什么东西,如今多少喝点粥。”
裴莺其实没什么胃口,但为了不让女儿担心,还是笑着点头。
待喝完粥,等半个时辰后裴莺又饮了一碗药,日薄西山,她回帐里休息。
夜明珠被装进了黑纱袋中,帐中被黑暗浸没,裴莺蜷缩在锦被里,睡在了霍霆山以往会躺的榻外侧。
帐中除了她再也没有旁人,此时她不是主母,无需在武将和谋士面前故作冷静;女儿不在这里,她这一刻也不是母亲,不需要佯装从容。
裴莺想起了曾听到的消息。
得知兖州在下游寻到了霍霆山的尸首后,沙英一刻也没耽误的带着人前去交涉,让对方将尸首还回来。
但兖州那边拒绝了,只肯远远让沙英看尸首一眼。
沙英回来说,虽说看不见尸首的脸,但尸首的体型很像霍霆山,身上的胄甲也确实是他的胄甲。
裴莺承认那人在陆上很能打,可是水里与陆上哪会是一回事。他之前还晕船,游泳也刚学会不久,水里那般多伏兵……
黑夜里,一滴泪自裴莺眼角滑下,没入锦枕中消失不见。
这几日她的睡眠质量很不好,心思杂乱,事情一件一件地想,夜里难以安眠。裴莺也不知晓自己是何时入睡的,只知半夜忽然被外面的喧闹吵醒。
她刚醒来,意识还不甚清明,有点分不清梦里梦外、今夕何夕。
“大将军归!”
从远及近的高亢声音海浪似的堆叠,层层从帐外飘进来,但经过帐帘后,变得模糊不少。
裴莺愣住。
回来了?
难道沙英带着人夜袭兖州军营,偷偷将霍霆山带回来了?
她得出去看看。
裴莺从榻上撑坐起身,起身动作艰难又缓慢,她还在发热,且休息不足,此时骨头和肌肉都酸痛得很。
裴莺甚至有种错觉,每动一下,她便听肌理宛若齿轮运转时的咯哒声。
她像一台老式的机械般启动。
待她抱着锦被坐起,忽闻一声清晰的掀帘声。
美妇人下意识抬眸看,眼瞳不住收紧。
帘帐被掀开,一道伟岸的身影站在帐口,外面的月光斜斜地照了进来,先落在那人的身上,再往内映亮一片。
对方背着光,裴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那道身影却是她无比熟悉的。
她不住红了眼眶。
霍霆山站在帐口,借着月光看清了内里榻上人的面容。她穿着杏色的里衣,云发披肩,皎洁的月光落在她白皙的脸上,更映得那双水眸红得过分。
红彤彤的,更像兔儿的眼睛了。
霍霆山见她目光怔然,只一个劲地看着他,什么也不说,似还未清醒,男人勾起嘴角:“才几日未见,夫人不认得我了?一夜夫妻百夜恩,我可是自觉与夫人感情深厚。”
话毕,他信步入内,顺手将几颗夜明珠倒出来。
光芒霎时点亮了营帐内里,裴莺看清了来者的脸,也看到了他脚下的影子。
她缓缓眨了下眼睛。
“真不认得了?夫人……”
怀里忽然多了一团柔软,霍霆山后面的话顿在喉间,他能感觉到她紧紧地抱着他。
心情陡然舒朗了许多,连夜赶路的疲惫在这一刻烟消云散,精神再次亢奋起来,霍霆山抬手拥着人,语气轻了许多,“吓着了?”
怀中人抬眸,原本通红的眼落下泪来,那晶莹的泪跟断线珠子似的,止不住的滚落,落在了他的外袍上,也落在她的衣襟上。
霍霆山觉得自己的心跳忽然间变得很快,这辈子都没这般快过,急速跳动得甚至让他心口生疼,先前在水下被人砍了数刀都未有如今这般难受。
但他知晓,心疼的同时,却又有止不住的雀跃。
那种感觉烈酒难言,胜仗难抒,怎一个畅快开怀得了?
“我之前说过,未得夫人一句‘好丈夫’,哪怕已半只脚踏进阎王殿,我也得转身回来。”霍霆山闷声笑道。
“什么进不进阎王殿的,不许胡说。”裴莺斥他。
“行,都听夫人的。”霍霆山无有不应。
他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觉得她抱着他的手臂慢慢松开,不仅手臂软了,人也往下滑。
霍霆山稍怔,一把将人捞上来,也是这时他才碰到了裴莺裸露在外的肌肤。
烫得过分,根本不是寻常的温度。
男人心里一惊,迅速把人抱起,几步走到软榻上,见到榻上只有外侧有睡过的痕迹,眸光又柔了几分。
将人放下后,霍霆山本想去把冯玉竹喊过来,结果要起身时,却发觉她的手仍紧紧抓着他的衣袍。
霍霆山嘴角弧度深了些,他低头亲了亲裴莺的手背,而后将她揪着他外袍的手解开,低声道:“夫人,我去去就回。”
冯玉竹其实已待命,只不过霍霆山回到军中后,第一时间先回了主帐,他只能暂且在外面候着。
霍霆山确实去去就回,再回来时身后跟着背着药匣的冯玉竹。
才离开那么一会儿功夫,他发现榻上人蜷了起来,怕冷、也似没甚安全感般将自己蜷成一团,看得霍霆山忙将裴莺压着的锦被抽出来给她盖上:“文丞,快给夫人瞧瞧。”
冯玉竹知他性子,不敢不从,但是说:“主公,我先给主母看诊,在这期间烦请您做些除衣的预备工作,让卫兵先用生理盐水为您清洗伤口。”
“行。”他应下。
霍霆山在帐口处理伤口,帐帘卷起,能畅通无阻地看到里面。他看着帐内的冯玉竹先探脉,然后熟练地拿出一方锦帕垫在裴莺手下,再从盒子里拿出银针。
赫然是要放血。
霍霆山面色变了,顾不上卫兵仍在解伤口上的布带,几近赤着上身上前,“怎的要放血?”
这血岂是寻常能放,每放一次血,定然伤一次身。
冯玉竹无奈道:“主公,自您战死的消息传来,主母便起了高热,且一直高热难退。某试过许多法子给主母退热,但皆以失败告终,着实是黔驴技穷了。若不放血,晚间高热退不了。”
霍霆山皱着长眉沉默,片刻后才说:“那你看着来,莫要放多了。”
冯玉竹:“……主公,心病还须心药医,既然您已归,想来主母的病情很快就能好起来。”
霍霆山这才展了眉。
冯玉竹利落给裴莺放完血后,转而处理霍霆山的伤口,也是这时,他才有心思仔细看对方身上的伤。
而这一看,冯玉竹心下大惊,不住痛心疾首道:“主公,您真是太胡来了。”
霍霆山已除了外袍,之前用于包扎的布带也除了,露出后背狰狞的伤口,一道刀伤从肩胛横到半腰,第二道长伤口从另一侧自上往下砍,几乎将他的脊背切出个斜的“十”字刀花来,更不提他腰上细密的、像是短刀砍出来的口子。
他之前泡过水、出过汗,也不晓得衣服和用于包扎的布条多少日没换过,也或许换了,但是因着没有认真治疗的缘故,伤口边缘外翻得厉害,甚至还隐隐生出一股腐臭味来。
“主公,某需为您先将腐肉切掉。”冯玉竹凝重道。
“你做就是。”
裴莺做了个梦,梦见霍霆山从战场上回来了。
这个梦结束以后,她堕入了厚实的云团里,被密不透风的包裹着。秋夜的寒气似乎被隔绝在外,一派的暖融融。
翌日裴莺醒来,只觉自己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帐中窗口位置的帐帘被卷起少许,风和日光溜了进来,在帐中投出一道斜斜的光柱,将漂浮在半空中细小颗粒映得分明。
裴莺看了片刻,察觉鼻间萦绕着一股药味,她下意识想起身查看源头。
结果第一下没能起来,腰上缠着的长臂没松开她,他以一种并不勒紧、却也并非松弛之态箍着她,将她嵌在他怀里。
裴莺一怔,猛地侧头看。
此时仍阖着眼的男人圈着她的腰,下颌贴在她颈窝处,呼出的鼻息轻轻地拂过她的脸颊,带来几分后知后觉的痒。
她侧头的动作让霍霆山缓缓睁开眼,不过他只看了一眼,而后闭着眼伸手探了探裴莺的额头,喃喃道:“总算退了热,夫人再歇会儿。”
裴莺彻底清醒了。
原来不是梦。
是他真的回来了……
“霍霆山,你先放开,让我看看你伤哪儿了。”裴莺拍了拍腰上的长臂。
那人没动,“都好了,不要紧。”
“霍霆山!”她这话多少有点火气了。
男人睁开眼,眼里带笑,“夫人关心我至此,为夫甚是开心。”
裴莺见他赤着上身,但身上裹着不少布条,缠得密密麻麻的,几乎都可以当上衣来穿了,有些布条里隐隐渗出些血色,扎得她眼睛生疼,“你在外面伤了怎的不立马回来大本营?”
这些伤一看就是沉船那日弄的,那时距今已有六日,他竟拖了那么久。
“有事忙,忙完就回来了。”霍霆山侧躺在榻上,握着裴莺的一只手,捏了捏她指尖:“我前些天在夜里潜入兖州军营,暗杀了元兖州和小江王。主帅双双阵亡,夫人,此战可结。”
裴莺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看着他嘴角勾起的笑,然后红了眼眶。
霍霆山本意是解释自己的行程,说个好消息给裴莺听,让她高兴高兴,顺带炫耀一下自己的战绩,结果没想到把人弄得红了眼。
他本来是躺在榻上的,如今迅速起身,想说些话安抚,但来不及了,面前人涨红的眼眶迅速积攒起泪水,泪珠再次从她的眼角滚落。
有一滴泪珠落在了霍霆山的手背上,明明只是轻轻滴落,与鹅羽的重量相去不远,却让霍霆山扎了手似的下意识往回收。
他罕见的如临大敌,忙将人拥到怀中,粗糙的手指拂过她的眼睑,“夫人莫哭。当时事态紧急,实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那般机会一旦逝去往后不再有,我心里有数,不会出事的,我可舍不得让夫人当寡妇。”
这话刚说完,他就被瞪了眼。
霍霆山见她眼泪总算是止住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开怀不已,“夫人心悦我,是也不是?”
他目光灼灼,炽烈得过分,仿佛将人笼入一团烈焰中。
裴莺被他看得不自在的移开眼。
“我知晓是。”
“嗯。”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不过一道低沉浑厚,音量如常;另一道很轻,像是微风拂过,也像是雪花施施然地飘下。
霍霆山有一瞬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像是被定住了般停下所有动作,一瞬不瞬地看着怀里人,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夫人……”
“大将军,大公子至。”外面忽然有卫兵汇报。
霍霆山额上青筋微微绷起,毫无愧疚的将风尘仆仆赶过来的长子抓去奴役,“他双亲要养伤,现在不便见他,让他先代我处理军中事务。”
只一句就将卫兵打发了。
卫兵应声,很快走远。
帐中重回方才的寂静,又似比方才多了其他些什么。
“夫人,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可好。”他的声音放得很轻,有几分显而易见的诱哄。
那道目光里的灼热不减半分,被注视着的裴莺垂下眼,片刻后又抬起:“是喜欢你。”
这一瞬的绚烂,“华灯若乎火树,炽百枝之煌煌”尚不足以概括,霍霆山只觉周围都亮堂了。
他开始亲吻她的光洁额头,而后顺着往下,在那张红唇上用力亲了亲:“我也心悦夫人。”
这话说完,他大掌绕到她后颈,搂着人结结实实地亲了顿。
帐中多了几分春意暖,裴莺忽然用力将人推开,看着目光如狼如虎的男人,她镇定从榻上起来。
中途被他勾了下,但裴莺坚定地拍开他的手,“将军身上有伤,这些时日还是好好养伤吧,莫要做其他事。”
霍霆山:“……”
得,她没气完呢。

第184章
两人醒来已经是未时, 过了中午饭点了,裴莺早上已退了热,现在在帐中待不住:“我去拿些膳食过来, 你吃完再睡一觉。”
霍霆山皱起长眉:“膳食由火头军去拿便可, 何须劳烦夫人走一趟。”
裴莺没管他, 径自往外走:“将军放着五万兵卒不用, 亲自夜袭兖州军营,我身为将军之妻, 也应当以身作则, 怎好麻烦火头军。”
霍霆山:“……”
帘帐扬起又落下, 主帐中就剩下他一人。男人按了按眉心, 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霍明霁一收到父亲阵亡的消息,立马命人传讯给石向松石太守,让对方暂时管理洛阳, 他则乘快马直奔司、豫边界。
披星戴月, 日夜不休的赶路, 中途在驿站换了两次马, 霍明霁一路急行过来, 煎熬的情绪在胸腔里拉扯,让他坐立不安。
在他幼时至今的记忆里,父亲一直是个大忙人,他先忙着随先生授课, 忙着帮祖父收整幽州的豪强, 也忙着扛过霍家大旗后继续南征北战。
父亲闲暇的次数屈指可数,与他相处时也多是过问他的课业, 考核功课,不时再指点一二。
威严, 庄重,忙碌,不可超越。这几乎是霍明霁对父亲的所有印象。
而实际上,父亲确实也如巍峨高山一样镇在霍家的后面,霍家的所有荣耀和家中子弟的前程都压在他一人的肩上,他是霍家每个人的倚靠,为家中人挡去全部风雨,
然而如今却告诉他,这座山岳崩塌了。
洛阳城,太守府。
当初石成磊写的那封家书先行送到洛阳的州牧府,经霍明霁看过后,再由传令之人一同捎去太守府。
石太守刚得到接管洛阳城的指令,不由喜上眉梢。虽说不知为何霍大公子忽然奔赴前线,但是于他而言,这无疑是个顶好的消息。
头上无人压着了,以他在洛阳积攒多年的根基,霍大公子留下的那些人在洛阳时日甚短,多半压不了他。
他在洛阳城里可以恢复昔日荣光。
然而高兴还不过几瞬,石向松只见面前传讯的卫兵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石太守,这是令郎的家书。”
方才还气定神闲的石向松喜出望外,他激动地接过信,连声道好,“好好好,这小子总算写信回来了。”
急着回去看家书,石向松拿了信养回走。他最是疼爱石成垒这个幺儿,方才在卫兵前的沉稳老练荡漾无存,石向松甚至等不及回到书房,直接在途中将书信拆了看。
结果这一看……
这个将近花甲之年的洛阳太守身躯一震,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信上那句“霍幽州阵亡”。
霍霆山死了?
这般的情况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那位悬刀立于堂中、曾经冠冕堂皇威胁他造船的枭雄,竟然说没就没了。
那一瞬间,石向松脑中掠过百种念头。
他想到了洛阳城,想到了司州的主权,也迅速联想到了司州周围的势力,以及让霍霆山折戟沉沙的对象……
但这些纷繁的想法在脑中一一掠过后,石向松被野心洗得雪亮的眼珠子动了动,目光继续在信纸上往下滑。
他看到了幺子恳切的话,句句肺腑,哪怕未见其人,石向松也仿佛看到小儿子在他面前情真意切地求他。
野心褪去,石向松两颗雪亮的眼珠子慢慢黯淡下来,挺直的脊背重新弯了,“罢了,一把年纪了,不折腾喽。”
在石向松长吁短叹的这几日,霍明霁已经迅速跨越上百里,来到了两州边界。
从洛阳城至边陲,情绪在时间的拉长和疲惫的堆积中稍稍冷却,霍明霁来到军营中已不如初时那般失态了。
不过……
他很快发现了异样。
军营中一派其乐融融,军中兵卒哼着歌儿,还有心思回味今日午膳加餐,有人不知听到了什么趣事,放声大笑,开怀不已。
一个念头不住冒出,霍明霁顿时心头狂跳。
一直候在西侧的陈渊看到霍明霁了,拱手作揖后开门见山:“大将军阵亡的消息乃兖州军故意放出,昨夜大将军已归,还请大公子安心。”
霍明霁长呼出一口浊气,精神高度紧张后陡然松懈下来,竟有些手脚发抖,下马时他不住踉跄了下,被陈渊及时搀了把。
陈渊继续说起之前,说霍霆山带着李穷奇夜袭兖州军营,先后杀了元兖州和小江王,又说霍霆山不在的这些时日,军中由裴莺主持,也说裴莺此前已病了数日云云。
霍明霁疲惫地按了按眉心,“那我先不打扰父亲和母亲,你让冯医官来一趟。”
冯玉竹来时意外碰到了取膳食的裴莺,他打量裴莺的面色,眉间舒展:“观主母面色,想来高热已退,某这一颗高悬的心总算能放下了。”
“前些时日劳烦冯医官。”裴莺笑道。
冯玉竹忙拱手:“某既为医官,为主母排忧解难乃职责所在。”
裴莺想起长子来了军中,又联想到霍霆山负伤,于是问,“可是明霁唤你过去?”
冯玉竹:“正是。”
“我与你同往吧。”裴莺让辛锦先将膳食捎回去给霍霆山,她则随冯玉竹一起过去。
于是在营帐里闭目养神的霍霆山,等了许久终于听到了掀帘声,他勾起嘴角正要开口,却听见一道旁的女音。
“大将军,夫人在回来的途中偶遇冯医官,与他一并去见大公子了,稍后再回,您请先用膳。”辛锦实话实说。
霍霆山睁开眼,方才勾起的嘴角已拉平,他没说什么,只任由辛锦摆膳。
因着他负伤的缘故,火头军是下足了心思弄膳食。既有糜粥,也有麦饭,此外还有羊肉和红烧小豕块,素菜也没落下,煮了一小锅加了参片的野菜汤。野菜捞起来单吃也行,当羹汤饮用亦可。
光是膳食都装了两大个盒子,辛锦一人还拿不了,得喊多一个兵卒配合送过来。
膳食摆了满满当当一桌,火头军那边恨不得一日将霍霆山喂回以前的模样,流失的血色通通补回来。
膳食很丰盛,但用餐者面无表情。
霍霆山沉默地用完了这一顿进补餐食。
辛锦候在一旁,等他用完膳后迅速收拾器具,刚将盒子盖上,她便见帐中的男人起身,随手抄了件外袍披上,将满身的扎带盖住。
辛锦惊疑不定。
大将军这是要出去?
可他有伤在身,医官之前让他好好养身,莫要随心所欲。但她只是一个奴仆,不能过问主子事。
裴莺正在和霍明霁说些话,她得知他连夜赶来,已许久不眠不休,想让他回去休息。
如今是申时了,将近日落,小睡一觉再起来用膳,或者干脆睡到明日也可。反正元兖州和小江王已死,对面已是一盘散沙,晚几个时辰行动也不会改变最后的结局。
但霍明霁拒绝了:“还请母亲莫要担忧,儿子能坚持得住。父亲历尽千辛才攒成如今的大好局面,此时不趁胜追击,着实遗憾。”
裴莺看着他眼下的青影,叹了口气,知道是劝不动他了,想着让卫兵传膳,先让霍明霁吃点东西再忙。
结果此时有人大咧咧地掀帘入内。
裴莺眼角余光瞥见那道高大的身影甚是熟悉,她眼皮子一跳,转头看果真是他。
霍明霁拱手作揖:“见过父亲。”
秋日渐寒,裴莺见这人身上只披了件袍子,那簇没消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霍霆山你不在帐里待着,四处跑是要作甚?”
这语气真真算不上轻柔,其中的火气也露了端倪。霍明霁自打记时起,就从未听过除了祖父祖母以外的人这般和他父亲说话。
青年忙垂下眼,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开始预判。
“方才用完膳食,如今饱腹撑肠,因此出来走走。”霍霆山笑道。
霍明霁耳观鼻鼻观心,却是心道了声果然。
裴莺皱眉,正想把人赶回去休息,这人却仿佛才看到了霍明霁,和长子说起话来,“洛阳那边安排得如何?”
霍明霁:“儿子已叮嘱顾潭近日多留意洛阳内各方动向,且离开前派人给石太守送了石小郎君亲手写的家书。”
说到这里,霍明霁看向裴莺:“还是母亲考虑周道,命人传讯时一并捎回了石小郎君的书信,有了书信协助,石太守短期之内不会轻举妄动。”
至于长期,也无忧心的必要,因为父亲根本没阵亡。反倒是他们可以用此事来试探,看这个石太守是否真如他先前表现出来的这般老实。
霍霆山忽然说起另一事:“前些日兖州军四处传我阵亡,我听闻那时军中有些人不甚安分,不欲听从你母亲的安排,这些人你看着处理。”
看着处理,这其中的度让霍明霁自行掌控,也算是给他派了个任务。
霍明霁心知此事或许比领军打仗更难。这些人处理轻了,父亲易对他心生不满;处理重了,又可能会寒了一部分将士的心。
然而任务已交代,霍明霁只能利落应下。
霍霆山吩咐完长子后,伸手握住裴莺的手腕,“夫人高热方退,不宜见风,不如随我回帐中歇息。”
“大将军,雷豫州求见。”外面卫兵忽然来报。
霍霆山勾起的嘴角再度落下。
一盏茶后,裴莺再次看到了这位雷豫州。她上次见雷成双,对方虽已过不惑,但仍旧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如今不过数日未见,他竟变得肉眼可见的憔悴,眼角处的皱纹更了许多。
“姻翁,我听闻你平安归来的消息后,不由浩气长舒,如释重负。你能回来着实太好了,否则我真是负屈衔冤,雷家一世英名说不准得毁在我手里。”雷成双感慨万分。
霍明霁与裴莺都没说话,两人在默默观察雷成双,看他神色变化。
当初撞沉霍霆山所乘的战船,乃至后面一批朝水中放箭之人皆出自豫州军,这是铁的事实。
驾船的姜鸿斌失踪,后续也未寻到死人,死无对证一样。
事发至今时间不长,因此直至现在,裴莺和许多武将其实都没弄明白,这个雷豫州是真的不知情、是不经意被陷害了一把,还是装的,如今只是见势不妙苦肉计上门。
霍霆山毫不意外对方登门。
昨夜他回来后,吩咐下去的其中一项就是让人将消息透露给豫州军。算算时间,雷成双是得到消息后,纠结了一两个时辰后决定过来。
霍霆山以掌做请,“别站着说话,坐。来人,看茶。”
雷成双入了座,他见霍霆山面色苍白,猜他定然负了伤,于是道:“此番我带了些药材来,沉香、人参和丹皮等皆有,还请姻翁莫要推辞。”
“有心了,我先行谢过。说起来我离军数日,姻翁不妨猜猜我去了何处?”霍霆山抛出一个话题。
雷成双顺着猜测说:“姻翁落水,为一户好心人家所救,而后再回军中?”
霍霆山笑道:“非也。我先寻了其他落水的幽州兵卒,带着他们夜袭兖州军,杀了元兖州和小江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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