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高枝—— by白鹭成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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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月连忙跑到她身边:“可药已经被抢去程家了呀。”
“是的。”她对着铜镜点头,“所以咱们得想法子抢回来。”
“那怎么可能,程家对我们可防备得很,四伯去递的名帖都被挡了回来。”
“明着是抢不了的。”点好额妆,她回头,娇媚一笑,“可我还有别的路子。”
张溪来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出门给她备车。
银月却还迷糊:“什么路子?你今日来找我,不是只想借些胭脂水粉?”
“傻姑娘,你的胭脂水粉这么贵,我可不会白借。”
她施施然起身,从勇猛的武吏又变回了柔弱的花瓶,三步一扭地往外走:“你在这儿等我回来便是。”
张知序跟着她出门上车,却在半路就停车下去,等在了路边。
“你该不会是想?”他眉心渐皱。
远远地看见熟悉的马车驶过来,陈宝香微微一笑:“还是大仙了解我。”
说罢,袖子一甩,哎呀一声整个人都往前摔。
“吁——”守墨勒住马,皱眉张望,“公子,前头好像有个姑娘摔倒了。”
裴如珩恹恹地靠着车壁:“碾过去。”
“啊?”
“我赔得起,你碾过去。”
这像话吗!陈宝香连忙哎哟一声,翻身露出了脸。
“公子,是宝香姑娘!”守墨惊呼。
车厢里安静了一瞬,接着裴如珩就面无表情地出来,亲手拿过缰绳,对着她的方向就喊:“驾。”
“你这人!”她气呼呼地坐起来,“怎么不讲道理的。”
“你讲道理。”他冷眼睨着她,“都攀上高枝了,还来我这里用这种低劣手段?”
“什么高枝不高枝的。”她拍拍裙子起身,走到车边仰头看他,“我跟张知序其实压根就不熟。”
这是她嘴里难得的真话,但裴如珩显然不打算相信:“滚。”
“你撞伤我了,滚不了。”她一屁股坐上车辕,而后往车厢里看,“岑姑娘今日怎么没跟你一起?”
“关你什么事。”
“可关了。”她撇嘴,“你若跟她好,我便不来纠缠。”
这话一出,裴如珩脸色倒是好看了些,随手将缰绳扔回给守墨就进了车厢。
陈宝香厚着脸皮跟进去:“说呀,你舅舅大寿这么重要的日子,她怎么不跟你一起去?”
“人家自有马车独去,哪像你,还来蹭我的车驾。”裴如珩拂袖,“张知序给得起你宅子,给不起你一辆车?”
“都说了跟他不熟,只不过你身边有佳人,我总不能破破落落的去让你们欺负。”嘴角往下一撇,她耷拉下双肩,“我也是要脸的呀。”
这语气酸溜溜又委屈,听着都让人觉得可怜。
裴如珩脸色又好了一些,只是语气依旧不善:“给你写了诗也不见回。”
陈宝香连忙将头上的伤口指给他看:“我难受着呢,哪还能提笔。”
“这是怎么伤的?”
“说来话长,反正我可惨了。”她扁着嘴翻开衣袖,“这里也有伤,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张知序没好气地按住她企图扯襟口的手。
-大仙你别捣乱,我这办正事呢。
-张家若要靠你色诱去救人,那也白鼎盛这几百年了。
他气得够呛:我不需要你去讨好裴如珩。
-你是不需要,张家公子需要呀。我拿了人家一万两银票,不得为人家做点事么。
-你是想做事,还是对裴如珩余情未了?
陈宝香噎了一瞬,被他气笑了:大仙,虽然我看起来有些许蠢笨,但也没蠢笨到那个份上吧,都能攀上张知序了,我还对裴如珩余情未了?谁信呐!
话刚说到这儿,对面的人就开口了。
“你待我。”裴如珩抿唇,“到底有几分真心?”
陈宝香深情地抬头,泪眼朦胧:“那自然是十分的。”
裴如珩松开眉心,信了。
张知序:“……”
他突然发现陈宝香真的是一个手段极佳的骗子,很会用她那张看起来天真的脸蛊惑人心。裴如珩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了,居然三言两语就败下阵来。
他甚至没问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路边,又是从哪里知道今日有程槐立的寿宴。只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跌打药,板着脸扔给她:“回去涂。”
陈宝香很意外地接过:“你车上怎么会备着这个?”
“随便买的。”
裴如珩行事最是谨慎,鲜少磕着碰着,这药对他来说不是必备的。她只要再多想一层,就能意识到对方的心意。
可陈宝香什么也没想,只笑嘻嘻地道:“那我就不客气啦。”
裴如珩哼了一声。
程槐立的寿宴难得地没有大操大办,只请了些亲戚朋友在院子里看戏子杂耍。
陈宝香一进门就哇出了声:“好气派呀。”
裴如珩与有荣焉:“这是敕造的府邸,与寻常的宅院很是不同。”
“是嘛?”她左看右看,“我瞧这前院跟我那处大宅有些相似呢。”
提起那院子,裴如珩又有些不悦:“别说是取了龙纹敕造的,就是原先的伯爵府,也未必有此处气派。”
说着,引着她就往里走。
“公子。”有管事看见他,恭敬地行礼,“今日人多,公子可别迷路了,让人引着些吧?”
“不必。”裴如珩讥诮地道,“张家的内宅我进不得,来自家舅舅的宅子难不成也只能坐花厅里喝茶?”
察觉到这位心情不太好,管事也没敢多阻拦,想着毕竟是亲舅甥,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陈宝香就跟着他越过守卫,顺利地查探四处。
“这边是马场,穿过马场还有一片玩斗鸡的院子。”裴如珩一边走一边道,“这一大片都是将军府的范围。”
“哇。”陈宝香惊叹不已,“连斗鸡的场子都有,这可太大了。”
“后面还养了骆驼大象,比乐游原也是不差的。”
“可给我开了眼界了。只是这边瞧着还是略显简洁。”她歪了歪脑袋,“屋檐上连朵雕花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裴如珩指了指,“主院那边所有的屋檐上都刻了四爪的蟒。”
“蟒?”陈宝香懵懵的,显然是没见过。
裴如珩也不防备,带着她就往主院的方向走。
老实说,这地方当真比伯爵府的规制还大,若没有熟悉地界的人带路,三两下就容易迷在里头。
陈宝香一边看一边感慨,程大将军的日子过得也太好了,完全看不出曾经的落魄过往。
“那边是书斋,舅舅一般不让去,还有这边的主院,平时也就舅舅一个人住,旁人进去不了。”裴如珩停下脚步,“去别处看看吧。”
“这——么大的院子,他一个人住?”陈宝香很惊讶,“伺候的下人也不住里头吗?”
“舅舅睡觉的时候不喜欢身边有人,就算是程安也不行。”
“那万一有刺客怎么办?”
裴如珩白她一眼:“你当外头这么多护院都是吃白饭的?莫说寻常刺客压根不可能潜入,就算潜入到了主院,里头还有机关呢,有什么好怕的。”
居然还有机关。
低头想着什么,陈宝香一个没注意就撞在了裴如珩的背上。
“嘶,你怎么……”
“舅舅。”裴如珩喊了一声。
浑身的血都是一凉,陈宝香连忙躲在裴如珩身后。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程槐立坐在轮椅上,勉强朝他一笑,“去前头吧,要开宴了。”
“今日是舅舅的寿宴,舅舅还在这里,我去前头做什么。”裴如珩走过去推他的轮椅,“一起去吧?”
陈宝香亦步亦趋地跟着裴如珩,头上的步摇却还是晃了出去,映着日头闪了一下程槐立的眼。
程槐立皱眉:“你带了谁?”
“一个朋友。”
陈宝香硬着头皮站出去,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小女子见过大将军。”
她这嗓子夹得更怪异了,听得程槐立都有些嫌弃,不感兴趣地扭开头:“你年纪也不小了,要议亲就议个正经的,别带着乱七八糟的人到处乱走。”
裴如珩很喜欢这个舅舅,但听着这话却也没马上应。
程槐立皱起眉:“珩儿?”
“舅舅的腿可还疼么。”他推着他往回廊上走,路过陈宝香身边顺手就将她拎了起来,“王神医说近日一下雨舅舅便很难受。”
陈宝香踉跄两步跟在他们后头,就看见程槐立有些花白的后脑勺。
他闷声道:“反正是废人一个了,难受不难受的也没什么要紧。”
再上不得战场的武将,就像断了轴的马车,逐渐会被主人嫌弃冷落。
“会好起来的。”裴如珩轻声道,“舅舅一生征战沙场,立功无数,即使以后都在上京荣养,也不会有人敢轻慢。”
“哼。”提起这茬程槐立就来气,“黄口小儿都敢算计到我头上了,若不发发威,他们还真把我当病猫。”
裴如珩没问这个黄口小儿是谁,陈宝香也没问。
她只在散场之后直奔荨园,找九泉要来纸笔,将认真记下的方位和院落布置统统画下来。
“妙极。”宁肃眼眸大亮,“他这府邸守备森严,我们一直拿不到地图。”
“光有这个还不够。”九泉道,“还得打听他的起居动向和主院里的机关。”
“机关凶险,恐怕要找千机堂的人才能打探得了。”宁肃神色凝重,“还有回魂丹的藏匿之处,那老贼定不会明晃晃地摆在外头。”
“得想法子让他晕过去。”九泉道,“如此,他身边的人才会拿出回魂丹相救。”
“理是这个理,但想什么法子才好?”宁肃为难极了,“直接用药?他身边有神医,怕是会立马看出端倪。”
“装鬼是否可行?”九泉盘算,“他肯定做了不少亏心事,只要装得够像,兴许能将他吓晕过去。”
“这法子风险太大,把握太小。”宁肃迟疑,“万一他不怕,我们就是打草惊蛇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该怎么办。”九泉急得拍案而起,“再多等几日,那老贼怕是就将灵药吃干净了。”
陈宝香正在拿桌上的点心,被他这一拍,吓得差点没拿稳。
两人的目光也恰好就朝她看了过来:“陈姑娘,你怎么看?”
“我?我哪知道……”她捏着点心咽了口唾沫,“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姑娘。”九泉急切地道,“您一向点子多,劳您再帮帮我主人。”
“也不是我不想帮,主要是程家那龙潭虎穴的——”
“只要能夺回灵药,张家愿意奉给姑娘一千两。”
宁肃一听九泉这话就觉得不妙,哪有求人办事直接用银子砸的,这不是侮辱人么。
他刚想开口,却见对面的陈宝香话锋一转,眼眸一亮:“——银子不银子的倒也不重要,但我突然有了个主意。”
宁肃:“……”
九泉连忙问:“姑娘有何高见?”
“扮鬼挺好。”陈宝香应和道,“我可以亲自去,但宁肃你得保我周全,最起码要让我从主屋安全撤到斗鸡场附近。”
九泉一喜:“姑娘也觉得这样行得通?”
“自然是行得通的。”
她指了指地图上主屋与斗鸡场之间的路,不远,但应该会有很多守卫。
“九泉你得帮我多招些会打架的人手,只要人够多,我就能拖住程安和那些兵痞。”
“这好说,您要十个还是二十个?”
陈宝香想了想:“得两百。”
“什么?!”九泉震惊了,“姑娘你知道现在武士有多难招么,月钱都二两了,一个月也只能招到两三个,咱去哪儿弄两百来?”
“我有法子。”她道,“只要你说服张溪来,允我在郊外摆场子。”
九泉觉得这事有些不妥,但抢回灵药迫在眉睫,他也顾不得许多了,闷头就往外走。
宁肃也朝她拱手:“我也去准备。”
“有劳。”
陈宝香挥手送他俩出门,自个儿继续在屋子里吃点心,等吃得差不多了,再起身去更衣。
青青紫紫的肌肤在衣襟间一闪而过。
一直沉默的张知序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人家不是给了你药?你倒是用啊。”
“那药闻着味道就苦,远不如咱们师父给的。”陈宝香看向面前的铜镜,“再说,你不是每晚都给我上药么,用不着他的。”
张知序微顿,而后别开头:“你怎么知道……”
“身上全是药香,我很难不知道吧。”
拢好衣襟,她笑,“大仙,有你在身边真好。”
食指关节抵着人中,张知序憋得耳根都泛红,好半晌才哼道:“也就这张嘴说话好听。”
“不生我气了?”陈宝香问。
张知序臭着脸没回答。
他其实本就不该生气,人家忙前忙后的不都是为了帮他么,哪能这般不识好歹。
但从她的视角看见裴如珩,他就是怎么都不自在,心里也止不住地膈应。
“你真要亲自去程家?”他道,“万一不能全身而退,你也不怕么?”
“怕呀。”陈宝香大方地道,“但九泉给我银子了呀。”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理所应当。
张知序扶额。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喜欢银子的人,也不知该夸她会赚钱,还是该说她不要命。
第二日一大早,九泉就差人来回话,说张溪来那边已经过了章程,允她以造业司的名义在郊外摆场招人。
“武吏衙门不也一直在招人。”张知序道,“收效甚微。”
“衙门门头压人,普通人谁敢轻易去试?”陈宝香自信满满,“你瞧我的。”
她没去城门口和禁外告示坊贴招募,倒是直奔乞丐窝、码头、甚至下水道,拿着铜锣边敲边喊:“西门城郊发肉饼啦,人人都有,速去速去!”
霎时,黑暗里蹿出无数道身影,无论男女老少,只要还有力气的,都拼命往西郊跑。
短短半日,西郊外就聚集了几千人。
西郊外已经准备好了一条十里长的路线,中途有陡坡,有河流,还有衙门的武吏要与闯关者过招。
“肉饼都吃着了吧?”陈宝香站在瞭望台上大声喊,“接下来是发钱,一共二十四万铜,只要闯过这些关卡顺利抵达终点,便能抽签分钱,最高可分得十万铜!”
刚刚还只顾着吃肉饼的人群躁动了,尤其是那些有把子力气的,都立马朝起点的方向冲。
也有老弱之人企图拼一拼,但连第一关也过不去,只能望而兴叹。
余下能过关的都是些强健之士,甚至有些外表看起来唯唯诺诺的,也被激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张知序怔愣地看着:“其实你总共也就花了一百多两。”
居然能搞得这么轰轰烈烈的,看那些拼命奔向终点的人,少不得有三四百个。
“也就?”陈宝香咬了一口肉饼,“大仙,一百多两真的是很大的一笔钱,要不是九泉愿意出,我才舍不得呢。”
说是这么说,但真等人都选出来了、两百多个衣衫褴褛的人眼眸晶亮地看着她、表示愿意跟着她干活儿的时候,陈宝香还是拿出自己的银票,大方地包圆了他们的伙食。
她对其中几个武力过人的还特别褒奖一番,给了两块羊腿,又拉着他们谈理想谈抱负,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壮志未酬急需人相助的武官形象。
连裴如珩那种见过世面的都抵抗不了陈宝香,就更别说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了。
于是两百余人飞快就集结完毕,还对陈宝香言听计从,别人谁来都不好使。
张知序看得震惊又好笑:“你为什么会这些带兵的手段?”
“这是手段么?”陈宝香不解,“想把人团结起来还都听你的话,不就得这么做么。”
张知序噎住,撑着眉骨想,难不成这也是天赋?
造业司一开始是想着多增召几十个人手也就够了的,结果没想到陈宝香拉了两百号人回来。
无奈,干脆就给她升任,做个武吏录事,反正俸禄也没差多少。
这样一来,陈宝香可就自由多了,不用再跟着先前的录事去跑城郊边坊,而是知会一声就能自己带人出去。
她这几日带人跑得最勤的就是东西二市。
张家在东西二市里有不少铺面,且生意都做得挺大,原先是没人敢招惹的,但近来掌柜的人选更替频繁,祸事也出了不少,连地痞流氓都敢上门打砸。
陈宝香是跟着建造司的人过来采买东西的,结果门还没进,先被飞出来的凳子腿儿打了个措手不及。
“来人,全押了!”她怒喝一声。
里头的地痞流氓张口就叫嚣:“敢押我?你知道我背后是谁——”
“我管你是谁。”她抄起凳子就打过去。
身后的小吏大喊起来,比对方还野性,扑上去就抓人砸人,有的还咬人。一群地痞流氓被打得哭爹喊娘,没一会儿就被拽着后腿拖了出去。
里头的掌柜连连朝她作揖:“多谢这位官爷,多谢。”
她潇洒地摆摆手,又朝身后的人喊:“走,下一个点。”
程槐立是执意要用张家来立威风的,所以在东西二市下了不少黑手,她这么大大咧咧地招摇过市,很快就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趁着天黑,把她的人给我废了。”
“是。”
陈宝香刚租下一处大杂院准备安置这些人,就被人带着棍棒砸上了门。
还是程安带队,还是那两百多个兵痞。
陈宝香端着油灯回眸,微微一笑:“等你们挺久的了。”
饶是看不见她的脸,张知序也听得心神一荡。
他以前觉得女子做武吏大多不如男子,无论是力气还是手段。
但现在,张知序觉得应该摒弃这种偏见。
陈宝香像一道闪电,飞快地擒住了最前头的程安,院子里的陷阱和机关同时启动,硬生生将对方这两百多个精锐全留了下来。
“我,我是程将军的人!”鼻青脸肿的程安大叫。
陈宝香一口吹灭手里的油灯,笑着道:“这夜黑风高的,我什么也看不见,只知私闯门户是为贼,贼就算打死也在律法之内。”
他问陆守淮:“程安呢?”
“带人出去了还没回来。”陆守淮给他腿上盖了薄毯,“不过将军放心,上京里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官府也打过招呼了不会出面。”
以手扶额,程槐立喃喃:“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不是什么好日子。”
陆守淮算了算:“确实不是。”
“怎么?”
“十七年前的今日,岳县桂乡的那位说是难产而死,一尸两命了。”
程槐立脸色微变,有些烦躁地挪了挪身子。
他当年带着两个儿子远走从军,留下了身怀六甲的发妻——不是他薄情,实在是怀着孕的人不好挪动,带上战场也没什么用处,不如留在老家。
家里一共三袋白米两串苞米,他给她留了足足两袋白米,料着还有邻居接济,是能活过那个冬天的。
谁料没过多久,家乡就传来消息,说他发妻难产而死。
夫妻这么多年,他是为她难过的,只是很快就遇见了后来的寿安公主,两人成亲时,他还朝天祭告过她。
只是每到她的祭日,程槐立还是觉得背后阴风阵阵。
“将军别怕,我特意让如珩和清容带了一堆人在院子里斗夜鸡。”陆守淮道,“人多阳气重,没什么好怕的。”
程槐立点头:“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说着,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将军先睡吧。”陆守淮道,“我去院子里看看孩子们。”
“嗯。”
被推进主院扶到床上,程槐立闭目入眠。
风吹过庭院里的树叶,呜呜咽咽的声音像谁的哭泣。
“三郎~”有人唤他。
程槐立倏地睁开了眼。
一片漆黑的屋子里,有个人影坐在屋角,长发盖脸,阴恻恻地喊他:“三郎~”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几眼,而后冷笑:“装神弄鬼?程某手下冤魂无数,最不怕的就是鬼神怪谈。”
房梁上的宁肃听得心都凉了半截。
这老匹夫真的不怕鬼!
先前跟陈姑娘商量过,一旦遇见这样的情况就要立刻撤退。
他不由地看向屋角处坐着的人,准备接应——
那团白花花的影子却没有要奔逃的意思。
她安安静静地坐着,一手搂着长发,一手作梳状一下下地顺,兰花指捻起一张手帕,声音又幽怨响起:“你这人,擦刀的帕子又跟我洗脸的混放一处。”
床上的程槐立身躯猛地一震。
他瞳孔颤动,不敢置信地抓着床弦往前凑了凑,又慢慢往后缩:“不,我不信,这世上压根就没有鬼。”
“三郎,我攒了十几年的阴德才能上来找你……”
那白影挺着大大的肚子,一边朝程槐立靠近,一边掀开了自己脸前的头发。
月光照进窗扉,照出了她的眉眼。
程槐立怔怔地看着,突然发疯似的开始拉拽旁边的唤人铜钟。
可平时一拉就响的绳子,今日怎么拉拽也没有反应。
“不……你别过来!别过来!”他僵硬着身体往床里缩,“我没有对不起你,我没有!”
“没有吗?”白影幽幽地道,“五袋白米十串苞米,你没有给我留下哪怕一粒……”
“不对,不对,是三袋白米两串苞米,我留了!我给你留了!”程槐立疯狂重复,企图将她的话盖过去。
但那影子却不是能三言两语糊弄过去的外人,她怨恨地看着他,眼里几乎要滴出血来:“骗子……”
“你骗得我好苦……”
“神婆一句我怀的是女儿,你就想将我饿死在家里,还要卖我的尸体去配阴婚……”
冰凉的手搭上他右腿的断处,白影幽幽地道:“程三旺,我来找你索命,你欠我的,要用命来还……”
熟悉的脸庞凑近,带着一股浓烈的腐臭。
几乎是一瞬间,就将他从这富贵繁华之所重新拉回那个阴暗破落的乡村里。
发着霉的稻草、蛆虫蠕动的墙角、还有那个久看生厌的女人。
程槐立吓得连喊叫都喊不出声了,嘴巴无意义地张到极致,血丝满布的眼也睁得极大,浑身抽搐。
他下意识地去抓床柜上放着的剑,可还没抓到,眼前就是一黑。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将军府的上空,走到半路的陆守淮一凛,立马返身回主院。
外头守着的奴仆们也冲了进去,点灯的点灯,搜查的搜查。
灯光大亮,屋子里却只有程槐立一个。
他倒在床上,身下是一股腥臊的难闻气味,脸色惨白,昏迷不醒。
“快,快叫神医过来!”
王神医刚要入梦就被拎过去了,一把脉象:“这是怎么弄的?惊吓过度,都快魂不附体了。”
陆守淮拧眉:“许是做了噩梦。”
“做噩梦能吓成这样——罢了,先去拿回魂丹给将军稳一稳心神。”
今天日子特殊,神医又没诊出毒或者外伤,陆守淮也就没多想,打开内室墙上的密匣,将药放到王寿手里。
王寿给程槐立喂了一颗,顺手将药瓶放在托盘里:“观察半个时辰,若还是这般气若游丝,就再喂一颗。”
“好。”陆守淮点头,却又觉得古怪,“我方才走的时候将军还是好端端的,一转头怎么就这样了?”
外头守着的奴仆们纷纷摇头:“将军好像是做噩梦了,听得几声叫喊我们就冲了进来,但外头有机关,我们绕了半天才打开主屋的门,一打开就是这般。”
陆守淮狐疑地看向房梁,上头空荡荡的。
又看向房间各处,也没留什么痕迹。
但当目光落在唤人铜钟的绳索上时,他沉了脸:“马上封锁各处院门,抓刺客。”
“是。”
金色的瓶子在人群推搡的衣角间,悄无声息地就消失了。
第50章 男人,要靠得住的才行
陈宝香捂着肚子回到斗鸡的院子里,龇牙咧嘴地道:“陆清容,你方才给我吃了什么,别是巴豆吧。”
陆清容气得双手叉腰:“少空口白舌地污蔑人,你分明就是怕输,才躲了一轮出去。”
“谁怕输,我今儿买的这只可是东市的鸡王,花了大价钱呢。”她挤进人群,正要继续斗,院门口就涌进来一群人。
“公子,府里进刺客了,今日所有贵客怕是都得搜身了才能走。”
裴如珩听得皱眉:“怎么回事?”
“是陆大人的吩咐,具体情况待会儿才能详禀。”
一群丫鬟上来,将各位女眷的胳膊都抱住。
岑悬月有些生气:“我们一直在此处没有离开,府上失窃缘何要搜我们的身。”
“就是,把我们当什么了。”陈宝香帮腔。
两人这一开口,其余女眷也纷纷不满起来。
裴如珩皱眉:“这都是我请来的贵客。”
“可丢失的东西实在贵重,若找不出来,咱们就都得挨罚了。”丫鬟们泫然欲泣,“恳请各位贵客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陆清容灵机一动,劈手指向陈宝香:“方才这里这么多人,就她去了茅房,你们搜她就行了,若她都没有,那我们就更不可能有了。”
众人的目光一时都落在陈宝香身上。
陈宝香神色有些古怪,左看右看,目光最后看向了裴如珩。
他应该说点什么,毕竟是在他舅舅家里,这么多人都不搜单只搜她像什么话。
可是,裴如珩迎着她的目光却是沉默了一瞬,而后道:“我相信你,但事已至此,与其遮遮掩掩,不如自证清白。”
张知序一听这话,好悬没一脚踹过去。
-这就是你看上的男人?
他破口大骂:关键时候靠不住的还算什么男人!
陈宝香本也有点来气,但听见大仙的声音,她反而乐了:大仙,咱们来人家里当贼的,哪能怪人不护着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