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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高枝—— by白鹭成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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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宝香有点犹豫:“宁肃,你确定我能劝得了?”
旁边的宁肃点头:“请大人一试。”
她今儿一大早起来还在发愁要怎么缓和跟张知序的关系呢,没想到机会就这么送到了眼前。
可那人看起来太疏离了,如寒月照镜,潭空水冷,她一时之间都不知该从何下手。
深吸一口气,陈宝香跨门而入,走过去就想拿他手里的酒壶。
张知序伤重,力气却仍在,指节扣着壶身,不肯放。
她无奈耸肩,只能借着他的手倒出来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张知序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她笑:“许久没喝这么好的酒了,入口就知道贵,一壶少不得要二两银子吧。”
他不太想理她,或许是心里有气没消,或许是背后的伤太疼。
但嘴巴不听使唤地就自己答了:“五两。”
“这么贵?”陈宝香倒吸一口凉气,立马将酒杯凑过去再满一盏。
酒气入喉,身体热起来,胆子也壮了,她吧砸了一下嘴放下杯盏,搓了搓手道:“开始吧。”
张知序下意识地后撤了几寸。
“慌什么,又不是要亲你。”她啧了一声,掏出宁肃给的药膏,挖了一坨在手上抹开,“你把衣裳脱了。”
“……”这比亲吻还过分。
他别开脸,硬声道:“不用你。”
“我知道你恼我,但这伤药是我从你给我的药箱里拿的,管用着呢。”她一把按住他的肩,想霸王硬上弓。
张知序按住了她的手,恼恨地抬眼。
她瞅着他这脸色,哀叹一声,一屁股坐在他身侧:“还在生气啊?”
“是的。”他重重点头。
本来他都自己哄好自己了,她骗他,他何尝没起欺骗她的心思,两两相抵嘛,大家活得都不容易,没必要一直堵着这口气。
可这人卷进了长公主的浑水里,分明也为难,也身不由己,却丝毫没有想过跟他坦诚商量,一转眼就又来跟他虚与委蛇。
就这么不信任他。
“还计较我先前瞒着你杀人?”陈宝香反省了一下,叹了口气,“可说起来陆守淮也是你想除掉的人,我对你有所隐瞒,却也算是在帮你做事。”
“帮我?”张知序抬眼看她,“他犯法自有盛律惩治,你违律杀人,却敢说是帮我?”
“盛律。”陈宝香念叨一番这两个字,“它若真的公平,也用不着我犯险。”
“律法公不公平是你说了算的?”
“我说了自然不算。”她抬眼看他,“但是大人,弯的尺子能画出直的线吗。”
张知序一愣。
面前这人褪去那副蠢笨无知的模样,一双眼平静如湖,湖底却有暗流涌动。
“陆守淮手上有上万的人命,他百死难赎,让他偿命已经是最起码的公平。”她道,“我没有做错。”
风从她身后拂过来,青丝垂肩,白纱遮脸,张知序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漫天的纸钱和戴孝的长龙,凄凉哀切,愤懑难平。
但为官者当重实证依律法,不能只以情绪定案,这是铁则。
他问:“你说的这祸事,可有证据?”
陈宝香扯了扯嘴角:“自然没有。”
“我知道,你又要说凡事得要证据,若人人都凭感觉来定罪,天下必定大乱。”她抓了抓自己的下巴,略显焦躁,“但我是亲历者,他毁了证据,我却还活着,好不容易有机会,我当然要向他讨这血债。”
她的尾音带了些压不下去的愤懑,像烧开的水,再一次沸上他的心头。
理智告诉张知序,她这样做是不合规矩、不值提倡的。
但抱着膝盖想了没一会儿,他就理解了陈宝香。
当律法没有公平世上也没有报应的时候,他如何能去指责一个受害者没有按律还击?在黑作坊里报官是没用的,在被洪水淹没后的偏远村庄也一样。
她的确没有私自处死官员的权力,但如同陆守淮一般,她也没留下丝毫的证据。
没有证据,不能定罪。
移开目光,他伸手又想去够她放远了的酒壶。
“哎,还喝啊,你看你背后这伤。”她鼻尖直皱,“为什么事啊,被打成这样。”
一直闷不吭声的宁肃终于开口:“那几位长辈想让主子再不与您来往,主子不愿意。”
张知序斜他一眼。
陈宝香眼睛都瞪圆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从进门到现在一直都流利无比的小嘴突然就磕巴了一下:“为,为这个啊?”

第112章 玩弄
“没有,他瞎说的。”张知序没好气地别开头,余光又朝她瞥了瞥,突然起了些吓唬人的心思,“也没全瞎说,家里那几位很不喜你,说你我若再不两清,下回挨鞭子的就是你了。”
陈宝香果然被吓得一愣一愣的。
他哼笑一声,板着脸睨她:“怎么样陈大人,还敢缠着我吗?”
屋里气氛还算轻松,连旁边的宁肃听了这话都知道是玩笑,偷偷勾了勾嘴角。
结果面前这人像是真听进去了,认真思索一番之后,突然站起来朝他拱手:“他们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不愿丢命,也不愿你为难,两清便两清吧,张大人,受你这么久照拂我很是感激,但你我缘浅,这便别过了。”
张知序:“……”
他怔愣地看着她站起来的身形,又怔愣地看着她转头往外走,直到人身影消失在门外了都还没反应过来。
这人听不懂话?
怎么能就这么真的两清了呢?
他后知后觉地挣扎起身,一路扶着台沿桌边扑去门口,却见走廊上当真已经空空荡荡。
被他撞了一下的妆台摇摇晃晃,上头的铜镜滚落下来,乍然碎裂。
一时间无数过往的画面都跟着四溅开去,牢里的月光、仙人顶上的浴桶、万宝楼里的衣裙、荨园里门房递来的饭、甚至后来他接住的飞叶牌、马车里意外的吻、两枚交握的木佛……
所有的所有,全部破碎飞散,顺着呼啸的风,被吹尽在淅淅沥沥的雨中。
除了他,好像没有人在意这些。
被挖了一坨的药膏还放在桌上,巨大的豁口,看起来像是被猪拱了。
张知序冷眼看着,想伸手去拿酒。
结果原先放在桌边的酒坛不知所踪,原本还剩一半的酒壶也已经被她喝了个干净。
一点念想也没留。
收回目光回到床榻里,他平静地想,没事,这应该就是那一场大梦最后该有的结局。
夜幕低垂,雨声未歇,张知序就这么抱着膝盖坐着,袖袍鼓风翻飞,背影孤寂沉默。
面前突然伸过来一只覆着瓷秘色窄袖的手臂。
他骤然抬眼。
陈宝香一身濡湿,像是跑去哪里又跑了回来,身上还带着些雨水和野草的气息。
“你……”
“大人好,我叫陈宝香。”她咧嘴,眼眸明亮地看着他笑,“刚来武吏衙门不久,还望大人多多关照。”
张知序:“……”
这就是她说的两清?
清完再重新认识一下就行?
外头的夜色越来越黑,楼上的烛台却是越来越亮,清晰地照出了这人眼里的戏谑和真挚。
他觉得陈宝香在玩弄他。
她可以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也可以不由分说地回头来对他笑,她选什么都可以,只有他会被困在原地。
心里说不上是恼怒还是庆幸,乱七八糟的情绪撞作一团,让他语气都格外生硬:“做什么。”
陈宝香半蹲在他床边,打开手里的油纸包再呈上一个碗:“听说大人伤重,我这当属下的自然要来看望,还给您带了点肉包和麦子粥。吃了东西伤好得比较快。”
他怒瞪那些东西,想生气地说不吃,又看她连肩头的衣裳都湿了。
说清楚是出去给他买吃的能死吗!倒显得他小肚鸡肠不识好歹,压根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
张知序臭着脸叼过一个肉包。
他最近胃口很不好,头也常常疼得厉害,不管后厨做什么东西,总是吃了没一会儿就要吐。
肉包里的肉一闻就不是最新鲜的,但味道很熟悉,是和悦坊三街街口的那一家。
和悦坊离明珠楼很远,外头的雨又绵密,来回一趟,可不得打湿衣裳么。
他垂下眼眸,愤恨地扔给她一件自己的披风,然后默不作声地吃掉两个肉包,再喝了大半碗粥。
居然没有要吐的意思。
眉间松开些许,他终于轻轻哼了一声。
“其实你大哥早上来找我了。”她啃着另外两个包子,满不在乎地说出了最吓人的话。
张知序原还想再撑会儿面子,闻言脸色都变了:“找你麻烦了?”
“没有。”她笑,“送钱来的。”
张庭安不愧是武将,做事极其直接,张父都只是派人告诫她一番,这位大哥却是直接带人围了她的小院,啪地就拍给她一叠银票。
“离开上京,这些都是你的。”
陈宝香当场拿过来数了数,一千两一张的面额,张庭安给了她二十张。
“我高兴坏了,说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值钱,结果你猜你大哥说什么?”
她挺直腰板摸了摸脸上不存在的络腮胡,虎声虎气地学,“不是你值这么多钱,是我怕凤卿给得更多。”
张知序:“……”
他别开脸:“银票收了,人却还在上京?”
“谁告诉你我收了?”她瞪眼,“你我之间的情谊,是足足两万两白银就能抵得上的?”
“真抵不上你就该用‘区区’二字。”
陈宝香:“……”
她叹了口气:“我有多喜欢银子你是知道的,两万两啊,够我快活几辈子了,实在不止区区。”
“那为何不收。”
“这不是舍不得大人您么。”她嬉皮笑脸地道。
张知序放下粥碗,终于认真地看向她:“我先前生气,是恼你待我没有真心,但也只是恼,没恨你恨得要你命的地步,所以,陈宝香,你若遇见了难事,还是可以跟我说。”
“只要你说,我便不会置你于不顾。”
不要欺骗,不要隐瞒。
只要你伸手,我一定会回应。

陈宝香咬着有些泛凉的包子皮,眼睫都颤了颤。
真诚总是最能打动人的东西,尤其对她这样时常要靠行骗才能存活的人来说。
张知序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可眼下的境况,她若直说须得他抗旨拒婚自己才能活命,那岂不是将所有压力和选择权都放在他一个人头上?并且自己什么都不做,怎么能得到长公主的青睐。
在这件事上找他求救是个极蠢的念头。
陈宝香觉得自己应该继续按照计划做事,随便糊弄糊弄应下他就得了。
但迎面对上他的眼神,她突然觉得有点不忍心。
“我是遇见些麻烦。”她抿唇,难得地老实交代,“但对我来说也是个机会。大人,我有些不甘心只做武吏衙门的录事了。”
旁人听了这话或许觉得她贪心不足,但张知序听着,理所当然地就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你有天赋,也有手段,可以争取一二。”
“那,如果在这个争取的过程里,我还会要借你的势呢?”
“比如?”
“比如……”陈宝香咽了口唾沫,“说你心悦我至极,愿意为我赴汤蹈火什么的。”
倒还知道心虚,越说声音越小。
张知序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我知道这没有的事,都是权宜之计,我尽量不坏你名声。”她连忙举起手,“作为回报,长公主那边若有什么关于张家的动向,我也会第一时间知会你。”
一向端得住的宁肃居然在黑暗的角落里笑出了声。
张知序有些恼地瞪他一眼,然后斜眼睨她,语气又变得硬邦邦的:“坏我名声的事你没少干,不用特意再知会我。”
“我这不是先跟你说清楚,免得你误会么。”她干笑。
误会什么,误会她惦记自个儿?
张知序冷着脸想,就她对他的这个狠劲儿,哪天就算睡一块了他也误会不了。
“柔仪的事,我在想办法,没解决之前你出门多带点人。”他没好气地说着,又不太放心地扫她一眼,“或者直接住在明珠楼。”
提起这茬,陈宝香倒是放心地摆手:“不用,我现在有人罩着,应该出不了事,倒是你,再刺激你家里那些人,少不得又要挨打,还是先养伤吧,我每日来看你就是。”
每日吗。
张知序平静地哦了一声,无意识地来回搓揉自己的衣摆。
根据碧空的观察,陈宝香很有用。
她每日都会去明珠楼,短则半个时辰,长则一整天。每次都与张知序相谈甚欢,你侬我侬,感情甚笃。
饶是张家派人阻挠,她也贫贱不移,坚定不屈,完美地满足了长公主对她的期望。
碧空很欣慰,她拍了拍陈宝香的肩告诉她:“柔仪公主明日将会带厚礼看望张知序,你也去。”
陈宝香呛咳了一下。
张知序受家法是因为闹了绯闻,柔仪前去探望已经算是给张家台阶下,她这个时候还凑上去,那不是茅厕里打灯笼吗。
“放心,有张大人在,公主不会对你如何。”碧空一脸认真地道,“他护得住你。”
护得住是护得住,但这么做对他们三个好像都没什么好处。
陈宝香迟疑地道:“殿下驾到,明珠楼必定戒严,我想进去怕是也没门路吧。”
“这就是你的事了。”碧空朝她颔首。
陈宝香沉默。
她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装得太好了,导致碧空觉得只要她出马,张知序就会抛下脑子无条件配合她。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哀叹一声,她朝碧空伸手:“没钱了,借我二两。”
碧空皱眉:“我是长公主的眼睛,不是你的荷包。”
“可我现在没有荷包。”她委屈巴巴,“衙门的俸禄也还没下来,身无分文的,我怎么逗张凤卿开心。”
碧空无奈,摸出五钱银子塞到她手里。
陈宝香看着那丁点大的银子,有些不忍心:“你一个月的月钱才五钱?”
“不是。”碧空摇头,“是我只想借给你五钱,多了怕你不还。”
陈宝香:“……”
怎么能比她还抠啊!
她挫败地捏着这五钱银子,盘算着要捱到发俸禄,那每日就只能花二十几文,若想再给张知序买份红糖糕,今晚还只能喝清粥。
许是她的表情太凄惨了,碧空忍不住问:“你跟张大人都有夫妻之实了,他难道还不给你钱花?”
“哪来的夫妻之实啊。”陈宝香痛苦抱头,“四神庙之事当真是被人夸大谣传了,他那么守礼的人,怎么可能在寺庙里胡来。”
碧空惊讶,而后迟疑:“寺庙里没有,那在别的地方……”
“也没有!”
碧空啧了一声,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神色,而后转身出门,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陈宝香收敛表情,撑着下巴开始思索对策。
李柔仪是在边塞出生的,小时候日子不好过,父亲突然登基,自己也突然成为公主,一步登天,难免骄傲。
跟这样的小丫头讲道理是讲不通的,都能任意主宰旁人生死了,哪还会愿意听说教。
眯了眯眼,她突然起身,直奔明珠楼。
张知序正用余光瞥着外头呢,就见那人急匆匆地来了。
他敛好神色收回目光,不甚在意地翻了一页书。
“大人!”陈宝香像一阵风,卷到他跟前,带得他的发丝都微微后扬。
张知序很是平静地应:“倒还真是每日都来。”
“我守信吧?”她笑,“那大人是不是也说话算话?”
“要我帮忙?”
“不用你动身,把你家宝库打开让我进去一趟就行。”
九泉在旁边听得呛咳了一下。
陈大人这也是真敢开口,自家主人的宝库,里头那可是奇珍异宝什么都有,放她进去,跟放老鼠进粮仓有什么区别。
再扭头看看,好么,主人还真考虑起来了。
“陈大人想要什么,可以让小的去取。”九泉开口。
陈宝香有些为难:“太多了,我怕说不清楚,我又不会写。”
……这是打算搬空不成。
九泉为难地看向自家主人,却见后者已经拿出了钥匙,随意往她手边一放:“让宁肃带你去,那地方大,容易迷路。”

第114章 以暴制暴
先前在祠堂里的时候,九泉觉得张元初很不讲理,一点误会罢了,怎么就要把人往死里打。
但现在,看着桌上那串连张家长辈都碰不着的钥匙,九泉好像明白了张元初在担心什么。
而且担心的好像也不是没有必要。
宝库钥匙,相当于主人的全副身家,也是可以这么轻飘飘给的吗!
倒吸一口凉气,九泉立马去找宁肃,告诉他务必偷偷带陈宝香去,一定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这让张元初知道了,非得追到明珠楼来继续打。
张知序有些嫌弃地看着他这激烈的反应,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是这么不稳重。
钱财而已,她喜欢就让她去搬,反正也搬不完。
看着陈宝香飞快地拿着钥匙离开,他就问了一句:“还回来么?”
“我有点事要忙,明儿再回来。”她的声音遥遥传来。
半垂眼,他嗯了一声,又翻了几页这摆造型好看的闲书,还是正儿八经地抽出造业司的卷宗继续批阅。
李柔仪要驾临明珠楼,张知序提前安排好了在前院接待,走个过场也就是了。
但没料到的是,李柔仪一进门,不朝他所在的楼上走,而是直奔后院。
陈宝香今日特意借了后院,没说什么用处,但她人一直在里头没出来。
“殿下。”九泉一路相劝,“此处杂物甚多,莫要再往了。”
柔仪捏着华贵的裙摆,不听劝地往前走:“巧了,本宫今日就是来替他处理杂物的。”
“父皇已经让礼部开始拟旨,有些碍眼的东西他舍不得扔,我得帮他一把不是?”
说着,一把推开了后院的大门。
她知道里头有谁,也已经想过了很多两人对峙的画面。
但没料到的是,陈宝香居然就站在门背后,被这么一推,她整个身子都飞摔出去,跌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陈大人?!”九泉吓得连忙去扶。
陈宝香捂着胸口哇哇吐血,咬破一个猪血囊不够,一连将嘴里的五个全咬破了,力求一个场面壮观,震撼人心。
李柔仪的确被震撼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地上的人,很快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道:“坏女人,想栽赃我?”
陈宝香一边吐血一边笑,心说这戏是浮夸了点,但效果是有的,这不,周围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得清她的伤势。
若是李柔仪直接推门进来抓她,她反抗,那算她忤逆犯上;但若是李柔仪先动手将她重创,那她的反抗就合乎律法了。
“还敢笑,你就是故意的!来人啊,把她给本宫抓起来。”李柔仪跺脚命令。
霎时,后头跟着的一百多个禁军就涌进了后院。
“九泉。”陈宝香擦了擦嘴角的血,站了起来。
“我知道。”九泉神色凝重地小声道,“我现在就去给主人传话。”
“不是。”活动了一下肩膀,又转了转脚踝,陈宝香推了他一把,“我意思你躲远点,别挡着我,顺便替我把门锁了,别让你家主人坏了我的事。”
九泉:“……”
他懵懵地跨出后院,又懵懵地带上了门。
外头的柔仪神色呆滞了一瞬:“她什么意思?”
“小的也没太明白。”九泉迷茫地道,“看起来似乎是打算……依律反抗?”
开什么玩笑,一个女子,对抗一百多禁军?
李柔仪觉得陈宝香完全是在找死,但她今日来本也是要她死的,索性抱手不管,等着里头的结果。
为首的禁军录事也觉得陈宝香在开玩笑,他们有最好的寒铁甲,还有日夜操练的强劲躯体,怎么可能让一个弱女子活着出去。
但眼前这女子居然正儿八经地拉开了架势。
“也别说咱们欺负人了。”录事摆手,“梁武上,将人撂了捆起来。”
四周禁军齐齐举刀起哄,叫梁武的力士应声而出,十分轻蔑地收起刀,想赤手空拳地将陈宝香抓住。
结果他手刚抬起两寸,对面的人就闪身到了他右侧,动作之快,他还没反应过来,右脸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巨大的力道打得他眼珠都微微凸出,壮实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挤压变形。
他有些疑惑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还不等想明白,剧痛便透骨裂身,眼前发黑,脚下虚浮,很快就失去重心砸落地面。
陈宝香补刀极快,一拳再砸向他的腿骨,保证他一时半会没法再爬起来。
周围的起哄声戛然而止。
几个跟梁武要好的人立马上前反击。
陈宝香早有准备,稳稳地跟两三个人拆了十几招,见他们不讲武德地抽刀了,便也不客气,一撩袖口就亮出捆好的袖箭。
张知序的宝库里的确什么都有,尤其是武器,全是精铁所铸,虽然数量不多,但极为好用,射出去的铁针不致命,但能很快让人丧失打斗能力。
除了袖箭,还有双青剑和透骨鞭。
她只凭这三样东西就可以豁命反抗,不但站稳了自己的一方阵地,还将涌上来的禁军逼得几近几退。
为首的录事越打越心惊,这人是个练家子,还是个野路子和正路都会的练家子,下手又重又准,且战意高昂,完全没有因为孤身奋战就短了气势,反倒将他这边的人打得心里逐渐没底。
门口分明都已经退开了一条路,这人也没有要逃的意思,而是兴致勃勃地对上往东南角躲的几个人,非把人撂地上不能动了为止。
录事看明白了,这人纯是为打架来的。
“都是废物吗,这么多人按不住一个女人?”他怒喝,“统统给我一起上!”
“大人,咱们的人伤了大半了。”手下犹豫地道,“这人瞧着也是个官儿,走明路说不定还好拿些。”
“什么明路不明路的,殿下的命令你岂敢违抗?”录事皱眉看了看外头,有些犹豫。
陈宝香斜眼扫过来,手上生风,一掌劈到一个禁军的脸侧。那人吓得脸一白,还没挨着就先自己躺到了地上。
她一顿,也不深究,继续找下一个人。
后院里伤者遍地,血气浓重,剩下的人已经没多少穷战之意了。见有台阶可下,便都不着痕迹地躺去地上。
陈宝香脸上挂着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喘着粗气回眸四顾,却见已经没什么人了。
大门被一脚踢开,白着脸的张知序焦急抬眼时,刚好对上她冷漠又狠戾的眼尾。
孤高肃杀,像一匹猩红长月下回望的狼。
他微微一震,心口也跟着一动。
下意识地想上前,理智却及时回笼,张知序收敛神色,平静地又将门给关上了。
“殿下,我手下的人下手一向没轻重。”他回头对李柔仪道,“但按大盛律法,若有人挑事在先,则还击者无罪——这一条律,不知宫中太傅可否有授?”

院子里的风带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只一瞬却又合上。
李柔仪方才还气焰嚣张地要骂人,转眼却就安静了下来,一双眼眨巴眨巴地看着那已经关上的门。
陈宝香打赢了?
居然打赢了?
有那么一瞬间李柔仪甚至觉得四周不是青砖白瓦的小院,而是漫天黄沙的边城。手持长刀的女将逆光勒马,马蹄高悬,一身戎装,无往不胜。
“殿下?”张知序唤她。
“啊……啊?”李柔仪回神,终于想起自己今日是来做什么的了。
父皇说了,她和张家的婚事必须得成,陈宝香若碍事,也必须得除。
可父皇没说,若陈宝香把禁军都撂地上了、张知序还站她跟前背大盛律,她该怎么应对啊。
勉强端回公主的架子,她道:“此事,本宫必要回禀父皇!”
“理所应当。”张知序微微颔首,“但敢问殿下打算如何回禀?”
“这还不简单,就说陈宝香忤逆犯上,打伤了禁军,你包庇纵容,自当与她同罪!”
张知序轻轻笑了一声。
他侧身张手,宁肃便将内官记录的册子递了过来:“这上头写得很清楚,是殿下先直闯此处,将陈宝香伤得吐血满衣。”
随行内官的记册只可销毁,不可更改,有这东西在,她要么得认自己挑事在先,要么就只能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李柔仪很不高兴地上下扫视张知序:“她伤了这么多人,你也敢替她遮掩?”
“此事涉及众多禁军,张某自认无法遮掩,但比起据实上禀让殿下落个嚣张惹事的名声,张某希望能全一全二位的体面。”
他合拢记册放回内官之手,“造业司武吏衙门出了个厉害的武官,得蒙殿下赏识与各位禁军切磋,全胜而归——这话听起来,远比殿下带兵上门挑衅败北要体面得多。”
李柔仪有点生气,自己是来找茬的,怎么还要给陈宝香这么大的脸面。
但仔细想想张知序也没说错,这个说辞已经是现下最好的选择了。
不甘心地又往紧闭的大门看了一眼,柔仪道:“那你让她出来给本宫赔个礼道个歉。”
这么简单的要求,已经算是她的让步。
但张知序仿佛没听见,眼皮一垂就虚弱地晃了晃身体。
“主人?”九泉连忙上来扶住他,惊叫,“您背后全是血!”
四周的人都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纷纷凑上去看,就见交错的血痕渗透薄衫,张知序嘴唇发白,显然已经是强撑不下去了。
“坏了,怎么忘记他还有伤。”李柔仪连忙让人把他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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