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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高枝—— by白鹭成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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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说过,张知序以后会是她的靠山。
但柔仪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觉得这山摇摇欲坠的,看起来还没陈宝香厉害。
厉害的陈宝香浑身是伤地回去了自己的小院。
碧空正打算往长公主府送信呢,乍见她这模样,脸都绿了:“还真让我猜中了?”
陈宝香熟门熟路地拖出药箱,一边处理自己的伤口一边抬眼看她:“你猜的什么?”
“今日这情形,你和柔仪必起冲突,张知序得在你和柔仪之间做出选择。”碧空严肃地掰手指,“要么,他维护你,惹怒柔仪进而令陛下不快;要么,他维护柔仪……他怎么能真维护柔仪把你伤成这样!你俩感情那么好。”
陈宝香听得略略挑眉,而后一脸哀伤地叹息:“情爱这种东西,得是锦上添花的点缀,不是穷困潦倒时救命的包子,有情饮水饱那是放屁,是人就得先活下来再去考虑那些虚无缥缈的事。”
“若我与他都无忧无虑,张知序当然会做些对我好的事,但若危及自身前程性命,我都知道要先保全自己,他那么聪明的人又岂会犯蠢。”
碧空听得愣住,眉头皱紧又松开,再皱紧。
“你我也住一起这么久了,自然看得见我的诚心。”陈宝香抬起清澈的眼眸看向她,“我是真的很想为殿下效力,但有些事,当真是强求不来。”
“殿下既给了差事,再不能强求的事你也必须办得漂亮。”碧空板着脸回,“这世上不缺想为殿下效力之人。”
只有破坏了这桩皇婚,她才能证明自己的忠心和本事。
陈宝香哦了一声,垂下眼眸继续给自己包扎。
长公主不想让新帝与张家联姻,可选的手段其实有很多,她其实不明白为什么非要选这么一种最没把握也最拖沓的办法。
图什么呢?
张庭安大步迈过回廊,前摆的盔甲被甩得铿锵作响。
但只走到清风台之下,他就停住了步子,遥遥朝那人半跪行礼:“卑职见过殿下。”
五弦琴散漫地响了一声。
李秉圣抬眼,无声地叹了口气:“你来得倒是比谁都快。”
“方才宫里传令,说巡防营统领一职由楚晏暂代。”张庭安沉声道,“卑职以为不妥。”
“这是陛下的旨意,你觉得不妥为何不去找陛下?”她捏扇转头,分外不满,“是觉得本宫好欺负?”
“卑职不敢。”张庭安皱眉看她,“但楚晏是殿下府里的人。”
说得好听是府里的人,再直白些就是男宠。
一个毫无武功、什么都不懂的男宠,凭什么能当从四品的统领,掌管京都安危?这简直是荒谬。
陛下显然也是不该同意的,但双方角力一番,还是长公主占了上风。
满朝文武无人敢再劝,但张庭安敢。
他执拗地抱拳拱手:“巡防关乎上京太平、百姓安危,请殿下三思。”
李秉圣倏地笑了。
她懒洋洋地起身,漫步走下清风台,走到张庭安的面前,躬身与他凑近。
“想让本宫换人?可以。”
香扇抵住他的下颔轻轻抬起,她笑,“你也像楚晏一样伺候本宫,本宫就将那巡防营统领之位拱手相让,如何?”
张庭安沉了脸色,气得拳头都发紧,但碍于身份,最多只能别开头,却做不得别的冒犯之举。
长长的络腮胡在她手心一划而过。
李秉圣突然不高兴了,蹙起眉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胡子留这么多做什么,跟野猴子似的。”
“卑职无心巡防营统领之位。”张庭安不理她,继续一板一眼地道,“卑职所愿,无非是有能者居之,殿下麾下不止楚晏一人,请殿下勿要将江山社稷作儿戏。”
李秉圣的脸色突然阴郁得像深秋傍晚落雨的天。
她摔了香扇,一脚将张庭安踹得跪坐下去,勃然大怒:“是我将江山社稷作儿戏,还是他李束不遵礼法,祸乱天下?”

一片天空里不可能有两个太阳,一个朝廷里也不可能有两个帝王。
而现在的大盛,新帝李束趁火打劫继承大统得了正名,长公主李秉圣却又把持兵权财权不肯相让,朝中势力割裂,局面混沌未定。
张家世代效忠帝王,原是该拥护李秉圣这个正统东宫,却有几个死脑筋的族老,固执地觉得谁坐上了皇位,谁就是他们该效忠的人。
这些人会害死张家,也会害死张庭安。
李秉圣气得来回踱步:“楚晏德不配位,陆守淮就配了?他忝居此位这么多年你一声不吭,本宫换自己的人你却跑来说教,你算什么东西?惹急了本宫,将你也一并拖出去砍了!”
张庭安重新跪正,将头上的铁盔取下,端端正正地放在她跟前。
这是不怕她砍的意思。
“好好好。”李秉圣气得笑了,“来人,给我把他拖出去!”
“是。”
旁边的属官看着张庭安只是被拖走却没有别的惩罚,不由地皱眉拱手:“殿下,此人忤逆犯上,不严惩恐怕会有损您的威严。”
李秉圣余怒未消,冷冷转头:“你想怎么严惩?”
属官一窒,连忙找补:“殿下恕罪,微臣只是觉得此人是新帝一党,又屡次惹怒殿下……”
“谁跟你说他是新帝一党。”李秉圣不认同,“为大盛效力也要划出党派?”
属官为难:“可是殿下,新帝多番赐婚,已是将张家拉入麾下之举。”
程槐立要娶张家女不说,就连张知序也即将被赐与柔仪完婚,如此一来,张家岂不就跟新帝绑死,休戚与共?
李秉圣拂袖转身:“尘埃未定之事,你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清风台上凉风习习,华丽的凤袍拂过错落的蒲团,端庄地朝屋内走去。
明珠楼传出消息,武官陈宝香英勇无双,以一敌百,大胜禁内最横行的宝信宫卫,引得柔仪殿下拍手叫好,当场将其举荐去了被称为禁军校场的骁勇坊——这地方只要一进去,就离升任禁军不远了。
陈宝香正给自己换药呢,听见这消息眼尾都笑弯了。
张凤卿是真知道她想做什么,配合得极好,原本她只能破一破那三方都亏的局面,他这么一推波助澜,她善武的名头瞬间就打响了。
在人才济济的大盛朝堂,想出头快,名气比实力还更重要。若不是伤还没好,她现在就想去骁勇坊露露脸。
正乐呢,碧空就买了包子回来了:“给,你要的酱肉馅儿。”
陈宝香接过来咬了一口,难得大方地道:“晚上请你吃一顿好的。”
“发财了?”
“没有,但我高兴。”她笑,“能去骁勇坊了。”
能去骁勇坊就高兴成这样?碧空神色复杂地道:“你若成事,殿下能直接让你去兵部。”
“一口也吃不成个胖子,慢慢来呀。”她半点不往心里去,“离张知序的生辰还早呢。”
只有她会觉得还早,在殿下看来,这已经是迫在眉睫了。
碧空看着她吃掉四个大肉包,突然问:“你今日可去见了张知序?”
“还没。”陈宝香道,“打算晚点再去。”
“也别晚点了,就现在去吧,听闻人家昨儿也伤着了,你现在去,他定然也高兴。”碧空扶起她就往外送。
陈宝香多看了她一眼。
比起碧空了解她,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她反而更了解碧空,这人一心虚就会想来扶她,并且与她对视的时候,嘴角会下意识地往下抿。
又在打什么主意?
陈宝香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不见什么异常,才离开小院前往明珠楼。
上京的天越发地凉了,高楼之上风太大不宜养伤,张知序便搬到了下头的院子里住,屋里早早地就烧起了银丝炭。
陈宝香一进屋就觉得有些热,看一眼炭盆,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还没入冬呢。”
若是别人说这话,张知序都懒得搭理,入不入冬跟起不起炭盆有什么关系,房内冷了就是该用的。
但迎着陈宝香的目光,他莫名就有点不好意思,摸着鼻尖吩咐九泉:“撤了吧。”
“哎别,起都起了别浪费。”她从怀里掏出两个地瓜来,就着旁边的炭钳埋进炭火余烬里。
九泉:“……”
张知序斜她一眼:“你随身带这个?”
“昂,习惯了。”她道,“走哪儿身上都得带点吃的。”
他抿唇,想问什么又瞥了瞥旁边。
九泉一拍脑门,当即拉起宁肃:“那什么,嬷嬷说去采买东西,都这个时辰了还没回来,咱们去看看,别是东西太多搬不动了。”
“你说得对。”宁肃点头,跟着他一起唰地就消失在了门外,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屋子里清静下来,张知序这才慢悠悠地问:“宁肃拿过去的药用了没。”
“没用上,之前的都还没用完。”陈宝香也不跟他见外,起身到床边,扯了自己的衣襟就给他看,“喏,就肩上这块伤得严重些,其余的都是皮外伤。”
张知序眼皮一跳。
这什么举止。
两人是有些不同寻常的经历,所以他对她的身体很了解,但冷不丁地来这么一下,也太不合规矩了。
他忍不住教训她:“在外人跟前不能这样。”
“你又不是外人。”她坦荡地回。
看得出来,陈宝香一点歪心思也没有,这话不是暗示也不是剖白,她那眼眸清澈得堪比泉水。
但话落到耳朵里,张知序还是很不争气地红了耳根。
“你的伤如何了?”她手撑着床沿就凑近去看他的背。
“不碍事。”
“我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你别……”他躲闪,奈何动作没她快,须臾间就被她按住了手腕。
炙热的手心捂在他的肌肤上,火一般的烫。
张知序一愣,反过来捏住她的手:“你发高热了?”
“没有吧?”陈宝香试了试自己的额头,又吧砸了一下嘴,“是你这屋里太热了,我一进来就口干舌燥的,浑身都不舒服。”
张知序看看自己身上的四件衣裳,再看看她穿的两件单衣。
陈宝香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
“好奇怪的感觉。”她直起腰,眼神有些恍惚,“怎么像极了之前在摘星楼试衣裳,酥酥的,麻麻的,还有些痒。”

橙红的暗火在银丝般的灰烬里闪烁,屋内温暖如春。
张知序扶着快要跌在他怀里的陈宝香,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她说的感觉是什么。
他飞快地掐了她的脉,神色凝重,跟着就将抽屉里的药翻出几瓶给她灌下。
“如何?”他有些急地问。
面前这人双颊潮红,身体软得像滩泥,难得脑子还清醒,趴在他膝上想了一会儿就道:“是那几个酱肉包,碧空给的。”
她喘了两口气,又皱眉:“这是等不及了,想让你我有夫妻之实,然后再用我拿捏你,逼你放弃皇婚甚至主动抗旨——好欺负人的手段。”
眼见药丸无效,他又拿出银针,努力分散她的注意:“这手段不该叫厉害么,怎么叫欺负人。”
银针扎入肌肤,她皱眉:“随便换谁来,这法子都不会行得通。如你所说,高门大户,不想娶的养在外头也就是了。但你是张知序,你不会那样,她这是比着你的性子下的套,这不叫欺负人叫什么。”
针落了十几根,她脸上潮红不见褪,身上竟也跟着红了一片。
“居然是无悔。”张知序咬牙。
“什么无悔?”
“一种极烈的情药,没有解。”他收回银针,“若是硬扛,很容易损伤肺腑、破坏经络。”
陈宝香眼神一沉:“这是压根没打算给我留退路。”
她还要靠着武艺和力气往上爬呢,哪能把身体折在这上头。
勉强撑着身子站起来,她往外跨了一步。
张知序原还有些不自在,看见她这动作直接气笑了:“去哪儿?”
“大人,你甘心被人算计摆布吗?”她咬着自己的虎口努力保持清醒,“已然看清四周是棋盘的模样,你还会愿意照着格子走吗?”
“你有破局之法?”
“当然,只要我找别人——”
话音未落,陈宝香突然觉得眼前一晕,跟着天地颠倒重心失衡,她被人恼怒地按在了软枕上:“陈宝香,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
不是,被下药的是她,失去理智的怎么是他,当下这境况,想破局当然得找别人解决了,难道还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吗。
陈宝香迷茫地仰头看着他的脸,见这人真气得狠了,倒是咧嘴一笑,伸手抓了他的衣襟就将他扯下来,吧唧一口亲上去。
张知序脸上的怒意凝固住了。
他垂眼看她,像是想继续发火,但嘴角又抿着。
陈宝香便又搂着他的脖颈摩挲他的唇瓣,燥热的身体微微上拱:“凤卿。”
张知序脑子里紧绷弦倏地就断掉了。
他扣住她的后颈回吻,将她压进绵软的枕头里相拥,仔细避开她肩上的伤,生涩地抚挲她的腰身。
熟悉的线条,熟悉的触感,却有完全没有体会过的激烈情愫。
屋子里更热了些,敞开的窗户似乎吹不进风来。
“我原也没打算接受皇婚。”他蹭着她的耳侧,执拗地解释,“所以这于我而言不是棋局。”
不是棋局,是顺水推舟,是心甘情愿。
药效上来了,陈宝香急切又躁动地翻身将他压在下头,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就将他的衣带胡乱扒拉开了。
冰肌玉肤,很是凉爽。
她贪婪地贴近,鼻尖蹭着他的脖颈,又难耐地亲他一口,小声喃喃:“凤卿,凤卿。”
张知序一一回应,扶稳她的腰,有些生涩又熟稔地动手替她纾解。
陈宝香抖了一下,像只湿漉漉的小兽,无措地偎在他身上,腰肢扭动,哼哼唧唧。
纱帘被风吹得起伏缠绕,外头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雨打芭蕉,花色更艳,池塘里涟漪搅动,久不停歇。
春色最浓之时,陈宝香看着身下的人,突然说了一句:“这回从脑海里跑出来了。”
张知序一怔。
之前她脑海里跑的人不是裴如珩吗。
难不成先前是故意来气他的?
恼恨地掐住她的胳膊,张知序将人拉下来,想重咬她一口,牙齿抵上她的肩,却还是无可奈何地放轻了力道。
陈宝香顾不上痛,只觉得自己像是要飘起来了,连忙回抱住他,低低哀鸣。
绵长的春雨下了许久才渐渐停歇,骄阳破云,又渐渐西沉。
张知序看着旁边熟睡过去的人,长长地吐了口气,自己却还难受。
这世上确实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她的身体,但她显然还不了解他的。
无妨,来日方长。
替她掖好被角,又将煨得已经快焦了的地瓜拿出来放在桌上,他拢衣去隔壁沐浴。
门一合拢,熟睡的陈宝香就睁开了眼。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拿被子捂了把脸,又做贼似的踮脚下床,披上外袍拎起绣鞋就翻窗往外溜。
碧空在小院里等着,一见她脸上的艳色,当即拍手:“还真成了。”
陈宝香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怒意,绕过她没有接话。
碧空有些心虚,连忙道:“殿下说了,你不必再去骁勇坊,可以直接去公主府麾下的前庭禁军那边报到。”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她垂眼,还是没有吭声。
一直乖顺的人难得地露了抵抗的情绪,碧空显然招架不住,连连往暗处看。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有暗卫从角落里出来,朝陈宝香拱手:“殿下有请。”
收敛了神情,陈宝香换了身衣裳,跟着暗卫便往外走。
原以为会直奔公主府,没想到这人居然左绕右绕地将她引到了一处普通茶坊。
“来了?”李秉圣倚在二楼的窗台边,优雅地朝她招手。
陈宝香按规矩一板一眼地给她行礼,又僵硬地杵在离她半丈远的地方,情绪浮于表面,叫人一眼就能看见她的不满。
虽然是为人差使的下官,但受了委屈就得表现出来,不然还会继续受委屈——陈宝香很明白这个道理。
她不喜欢长公主对张知序用的这手段,也不喜欢她把自己当用完就能扔的工具。
李秉圣打量着她的神色,有些稀奇:“你这人,初见时急功近利,瞧着对张凤卿没几分真心,像是只想踩着他往上爬,如今瞧来,怎么又变了。”
“与张凤卿无关。”陈宝香冷声开口。
“那便是觉得本宫不择手段,不堪为主了。”
“卑职不敢。”
李秉圣乐了:“都敢打伤宝信宫卫,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一百多禁卫,那可不是常人能敌的,陈宝香不但胜了,居然还名声大噪,真是挺有本事的。
敞开的窗户外隐隐传来些读书声。
陈宝香瞥了一眼,有些纳闷。
“你来。”李秉圣回神,朝她招手,示意她往下看。

从这座普通茶坊的窗户望出去,能看见十几处连成片的民居。
这些民居似乎被用来做了私塾,即便夜色已深,都仍有人围坐夫子身边听课。
再看仔细些,陈宝香瞳孔微缩。
大大小小的孩子,一眼望过去几百个,或衣着整洁,或衣衫褴褛,皆是女孩儿模样,每人手里都捧着书,正借着各处的烛火围读。
“从前那位女帝在时,女子可以跟男子一样去书院,可惜那光景持续只不到五十年。”李秉圣垂眼,“后来书院里的女子就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她们白天要干许多活儿,从早到晚,没什么歇头,只有晚上能得空。但晚上念书多费火烛啊,没几户人家念得起。”
“你现在能看见的这些孩子,都是不服输不认命的,本宫给她们一点火烛,她们就愿意走几十里路赶过来学。”
“可本宫也并非大权稳握,前路坎坷,吉凶难卜,若有朝一日本宫败了,她们就要连这点火烛也没有了。”
陈宝香听得愣住。
大权在握的长公主,最担心的居然是这件事吗?
的确,自先帝登基时起,到现在新帝治国,女子读书的机会就是越来越少,就连她的师姐们,也是叶婆婆挨家挨户去劝才有书读。
可这并不意味着长公主做什么都是对的。
“你恼本宫那药会毁了你的身体、没顾及你的前途,是吗?”李秉圣轻而易举地就看穿了她的念头,不由地失笑,“可陈宝香,本宫赌的就是你的前途。”
她只要足够看重自己的前途,她就会给她敞亮的前程。
“他们说你不识字,只听人授过些兵法。”李秉圣有些可惜地道,“兵法育将才,不授帝王之术,所以你不知道上位之人,手段和本心一样也不能缺。”
别说是下药算计,就是人命她手上也不知过了多少,哪能桩桩件件都来解释忏悔。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
她要的是赢,不是她一个人的赢,是她这个立场的所有人一起赢。
成大事者,不能拘小节。
陈宝香听明白了。
是自己以前太无足轻重,所以不被当回事是理所应当,她得努力往上爬,才不会第二次遇见这样的事。
至于长公主,她仍旧不觉得她全对,但再看窗外两眼,她问:“这些烛火,都是殿下从私库里给的?”
“自然。”
“几两银子一根?”
李秉圣有些嫌弃地看她一眼:“什么冤大头买蜡烛要几两,本宫拿身份一压,东市的掌柜每根只敢赚本宫一文钱,六文钱一根,够把这黑夜照亮堂的了。”
陈宝香终于缓和了神色。
不全对,但对的地方总也是真的。
她重新对长公主行了个礼,又咧嘴一笑:“卑职蠢笨,往后还请殿下多指教。”
李秉圣还准备了一堆话要用来开解她,没想到一眨眼,这人就自己想通了。
她有些迟疑:“不生本宫的气了?”
“得蒙殿下宽厚,还容我使这些小性子。”陈宝香大方地拱手,“卑职也没什么想再问的了,这便告辞回去,免得那边那位回来不见人,又瞎想。”
“卑职告退。”
茶坊里的光亮随着她的步伐逐渐消退,陈宝香大步往下走,心里倒是一点点地亮了起来。
她不了解皇城里的恩怨纠葛,也不知道长公主打的究竟是什么算盘。
她只知道东市的蜡烛市价是十文,长公主能六文买来用在这里,是花了心思的。
若她是她,她也会这么做。
那就行了。
张知序沐浴回来不见人,已经开始瞎想了。
屋子里还有烤地瓜的香气,四周却空空荡荡,连窗外吹进来的风都格外的冷。
板着脸捏了捏凉透的地瓜,他问宁肃:“人呢?”
宁肃老实回答:“说是有事,先回去一趟。”
得,她一个录事,比他这个造业司主官的公务还繁忙。
张知序气闷地拂袖,越想越不明白:“她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骗人时云淡风轻,杀人时云淡风轻,就连行这等事之后再离开,也是云淡风轻的。”
“这世上好像没有什么事能影响她。”
“下次,下次我绝不再搭理她了。”
越说越恼,怒意几乎都要从眼里汹涌出来了。
宁肃刚想劝,就听得外头九泉道:“主人,陈大人来了。”
房门被推开,陈宝香从隔断处探出半个脑袋,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欣喜地道:“你收拾好啦?”
张知序:“……”
宁肃挑眉看着,就见方才还气得像要炸了的人,眼下突然就松开了眉头。
但脸色还是很黑,极为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陈大人不明所以地走近,刚想说话,脚下一个没注意踩着了什么,身形跟着就是一歪。
张知序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扶,扶稳了又骂:“路都不会走了?”
陈宝香怔怔地看着他,嘴巴突然瘪了瘪:“怎么这么凶啊。”
尾音颤巍巍的,听着像要哭。
张知序一懵,跟着就放缓语气:“我不是凶,我是……你走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还不能不高兴了?……也没多不高兴,就一点,你跟我好好解释解释不就成了,去哪儿了?”
陈宝香很为难地张了张嘴,眼里泪花冒得更快。
“……行了行了,你不说我也能猜到点,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在我跟前来哭。”他恼怒地捏了袖口给她擦,“差不多得了啊,我是被扔下的那个人,你自个儿先走的自个儿怎么还委屈。”
“行了,不追究你了。”
“宁肃,去让厨房做点好吃的,最好是肉。”
宁肃:“……”
不是,人家还什么都没说呢,他就自个儿把自个儿哄好了?
方才气得要死的是谁啊?
生平头一回,宁肃觉得自家主子也真是太没出息了。

张知序不这么觉得。
他觉得男人就应该有担当,都跟人这么亲密了,再生人家的气那不是欺负人么,况且陈宝香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不过处境艰难有事要忙。
可以理解,可以体谅,还可以想想该怎么负责。
——他和陈宝香的事本就在上京里传得沸沸扬扬,顺势成婚也挺合理的吧?
就是张家的长辈和大哥那边不好应付,他得多花点心思。
话说回来,都进门这么久了,陈宝香怎么一直在低头吃饭,都不跟他说话?
张知序抬眼看着对面坐着的人,后知后觉地发现:“你在回避我?”
“什么?”陈宝香抬头,嘴角还沾着饭粒。
嫌弃地伸手替她捻了,他没好气地道:“就没话要跟我说?”
眼神左瞟右看,陈宝香干笑两声:“是哈,还没跟你说谢谢。”
张知序:“……”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他定定地看着她,眼底的亮色一点点沉下去。
“别这个反应呀。”她戳着碗里的饭,一脸无辜,“我早说了,你又不是外人,先前那事由你来帮我当然是最好的了,我说句谢谢不过分吧。”
“再说,大人你也该看明白了,长公主不但想毁皇婚,还想让你得罪新帝,最好你被重罚,张家与新帝之间水火不容,她才能坐收渔利。”
她皱了皱鼻尖,“这法子只利她不利你,你可以不接受这桩婚事,但也不能直接愤起抗旨吧,万一圣上雷霆之怒,那后果不全让你担了么。”
尤其还是因为她去抗旨,那更是万万不可,她还没有自保之力,哪能就成了贵人斗争之间被无辜牺牲的更夫。
有些心虚地放下筷子,她试探地伸着脑袋看他:“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张知序没有说话。
长长的墨睫半垂着,像寂寥月色之下的竹影,四周更漏声声,空响无人应。
陈宝香有点急,想伸手碰他又有点顾忌,只能提起筷子又给他夹两块肉:“凤卿,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好熟悉的话语,似乎也常听谢兰亭对人说。
张知序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样的神情,情绪在心口冲撞交缠,怒意在复杂的潮汐里连连冒头却又上不了岸。
他最后笑了出来,声音低低哑哑。
“好。”他道,“你决定就好。”
不是情到深处顺水推舟,只是一次意外的构陷罢了,陈宝香没有放在心上。
她甚至在劝他,要审时度势。
冷静客观,丝毫不被情潮所误。
没什么不对,这才是她。
他试图让理智压下自己的情绪,跟她往一块儿想。但挣扎许久之后,呼吸还是越来越重,脸色还是越来越黑。
“你慢吃,我去忙公务。”他起身。
“哦好。”陈宝香一脸轻松地继续夹菜。
房门打开又关上,上好的肉片在盘子里夹了五六下,还是没能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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