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高枝—— by白鹭成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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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庭安是个将军,是从悬河关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将军,怎么可能甘愿被养在后宫里看花逗鸟。
但陛下给的台阶也是诚意十足,只要张庭安点头,她就能赦了张家那些叔伯族老,不动张家的百年根基。
陈宝香隐隐猜到了事情的走势。
她皱起了脸。
银月看着她的反应,眨眼:“你也在担心大哥?”
“不是。”她摇头,“我在担心你二哥。”
银月很是意外:“二哥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如今自立了门户,又终于完成心愿入职三省,我们家里的小辈们都快羡慕死他了。”
陈宝香沉默。
她反思自己是不是脑子里搅了线团,张凤卿要钱有钱,要官有官,这条件若都觉得苦,那其余人还活不活了。
但反思完之后,她觉得自己没想错。
无论他有多少钱,无论他过得有多优渥,身不由己就是身不由己,痛苦也就是痛苦,情绪不像银子,它对穷人和富人都是公平的。
她猜得到他会做什么样的决定,自然会对他很是担心。
这很正常。
张银月转了话头,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自己在制药署里的事务,又说起上峰岑悬月对她的照顾,听起来在制药署过得不错。
陈宝香坐在石凳上轻轻晃着腿,余光瞥向正堂的方向。
良久之后,先出来的果然是张知序。
他在门口站了片刻,目光扫向各处,显然是在找她。
“这儿。”陈宝香站起来跟他招手,又笑眯眯地对银月道,“先走了,下次再聊。”
银月有点舍不得她:“下次,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放心。”陈宝香道,“机会多的是。”
二哥哥跟二叔都闹成那样了,哪还有很多的机会。
银月连声叹息,却也没多说,只乖巧地将他们送出侧门。
两人没乘车,打算从巷子边散步回去。
张知序神情不太轻松,盯着地面的砖看了好一段路,犹豫着要怎么开口。
先前陈宝香就劝过他,要顾着自己,要开心,他那时候应得好好的,结果回来一趟,还是无法对大哥的困境袖手旁观。
大哥不想进后宫,他那样的人也不适合后宫。
但他面对的是大盛的新帝,李秉圣都不用下旨,只要有这个意思,张家的人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将大哥送过去。
眼下只有他站出来,才能为大哥分担压力。
可如此一来,他怕陈宝香觉得失望,觉得他优柔寡断;也怕她觉得他家里复杂,一堆麻烦。
指尖搓着袖口,一下又一下,他眉头渐紧喉间干涩,整个人都拧巴了起来。
“先前你的弱冠礼正好赶上战事,耽误了。”身边的人突然先开了口,“找个日子补办一下吧。”
“也没什么好补办的。”他低声道。
“那不成,我都准备好大展身手了,哪能不给我机会。”她捋起袖子比划,“我做的面条可好吃了,你得尝尝。还有礼金呢,以你如今的地位,收的礼肯定少不了,又可以发一大笔财。”
她掏出小算盘一打,眼尾都笑弯了,“帖子我帮你去发。”
张知序不由地跟着她笑起来:“想好要宰谁了?”
“当然,谢兰亭尹逢时什么的,一个都别想跑,还有怀珠师姐和花令音她们,也要来热个场子。”她掰着指头数,“东营的徐统领、武吏衙门的赵录事苏录事。”
这是要挨个逮着薅一遍呐。
张知序边听边笑,刚想说不用那么大的阵仗,就听她十分自然地道:“还有你父亲跟母亲。”
脚步骤然一顿。
他错愕侧头,就见身边这人很是平静地与自己回视,“这两人自然也是该请的。”
心头仿佛有悬着的东西咚地落下来,震得他眼皮都颤了颤。
张知序无措地张了张嘴,又有些难堪地垂下头:“你猜到了。”
这人生得高高大大,站在她跟前却跟个犯了错的小孩儿似的,背脊耷拉,指节都在袖口上捏得泛了白。
陈宝香忍不住低下头侧着脑袋打量他的脸:“不是吧大仙,这么畏惧我?这名声传出去可不好听呐。”
都什么时候了还逗他。
他又恼又无奈:“不是畏惧,我是觉得……”
“觉得辜负了我的一番劝导?”她乐得直挑眉,“我劝你是因为想让你开心,不是为了多给你设一道禁锢,张凤卿,你别总是为难自己。”
指尖瑟缩,连带着背脊也颤了一下。
他抬眼看她,目不转睛,眼底的踟蹰慢慢化成绵软的温热。
“我不会让他们的事牵扯到你。”
“当然不会牵扯啦,陛下给你分的官邸也马上收拾出来了,咱俩又得各过各的喽。”
“没什么区别。”
“嗯?”
他试探似的牵起她的手,见她没有挣扎出去,嘴角跟着就往上抬了抬:“我与你住哪个地方、是不是同一处宅子里,都没什么区别。”
大不了他就翻墙,反正也熟练了,只要想在一起,就没什么能拦得住他。
幼时的张知序对情爱的认知全来自家中长辈,觉得感情可能就是有礼的、克制的、疏远的、甚至充满悲情的。
因为老有人问大哥,前程和爱人只能选一个的话,他选哪一个?
看着大哥那沉默难受的模样,张知序就觉得情爱不是什么好东西,总让人做为难的选择。
可现在,他发现也不是所有的情爱都需要做选择。
至少他爱的人就站在他想走的道路前方,站在耀眼又明亮的阳光里,只要他坚持这个方向,就能与她同行。
第148章 不请自来
张知序的弱冠礼如期举行,不止张元初宫岚到了,就连平时不怎么露面的族中长辈都来了几位。
那些先前在朝堂上请李束重罚于他的叔伯,如今一脸无事发生的模样站在他面前寒暄,还跟他拿起了长辈的乔。
张知序面无表情地应付着,眼神不断地往门外瞥。
陈宝香今日说是有事,要忙完了才来,宁肃说起码要到午时,让他先歇着,可他就是止不住地想张望。
银月过来看见他这模样,不由地打趣:“二哥哥,脖子酸不酸?”
张知序哼了一声,低下头衣摆,假装不看了。
但不到两瞬,他就又忍不住抬起眼。
银月哈哈大笑,刚想继续揶揄,却听得外头突然通传了一声:“程将军到,裴大人到。”
程槐立裴如珩?
这两人怎么来了?
脸色一变,银月立马往厢房里躲。
张知序不解地看向外头,就见裴如珩推着程槐立进门,一路与人寒暄,直至到他跟前。
“不请自来,张大人不介意吧?”程槐立一脸慈祥。
张知序还没答,旁边的叔伯就过来招呼:“小儿的弱冠礼罢了,难为将军还亲自过来,凤卿,快请将军入座。”
所有李束麾下的人都被李秉圣清算了个干净,唯独程槐立,虽然没有赏赐,但也没有任何贬罚,依旧当着他的镇北将军,依旧在朝堂里颇有地位。
张知序有想过原因,许是他麾下能干的武将太多,能让陛下用得顺手。也许是他牵扯的关系太多,想稳住朝局就不能妄动。
但他还是一看见这人就浑身不舒坦,抗拒,抵触,恶心。
裴如珩将轮椅推去主桌上,没跟着坐下,倒是走到了他跟前:“张大人,借一步说话?”
张知序有些烦,这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直接来找他。
但张元初开了口:“去吧,我们几个长辈也正好聊聊天。”
张知序:“……”
他拂袖走出了前堂。
换了个身体再看裴如珩,这人真是个头也不高,长得也就那样,若不是因着是程槐立的外甥,陈宝香也不能将他放在眼里。
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新做的流云缎,腰间还挂了陈宝香前些日子从集市上买回来的小老虎香囊。
而对面这人,哼,只挂了个俗气的玉佩。
别开头看向天上飘浮的云,张知序淡声开口:“有何指教?”
裴如珩摇头:“指教不敢当,只是听人说你与陈宝香走得很近,关系匪浅。”
什么叫走得很近,他和她都住一块儿了,识相的就该觉得他们不是夫妻胜似夫妻,怎么还只说一句关系匪浅。
上京里那些碎嘴子有时候不挺能传闲篇的吗,这时候怎么又传不到位了。
张知序没好气地道:“与你有什么干系。”
裴如珩似笑非笑:“张大人消息似乎不太灵通,在与你纠缠之前,陈大人与在下也颇有渊源。”
他消息还不灵通?她追他那会儿自己可是全程在场,没有比他更了解情况的了。
裴如珩才是真的不了解情况,固执地说着:“比起你,我更了解她。我了解她的热情,也了解她的无情,知道她爱一个人时是什么模样,当然也知道她只是想利用一个人时是什么模样。”
“张大人,我不过是想劝一劝你,莫要步我的后尘。”
他神情真挚,说话语调也拿捏得很好,任谁听了都觉得是肺腑之言。
但张知序在听见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谁更了解她?
裴如珩?
他连笑都懒得笑了。
这人大抵觉得自己和陈宝香是什么普通的关系,随意两句挑拨就能让他跑回去摇着陈宝香的肩头问她心里到底有没有他。
有的,张知序很肯定。
他不能肯定的只是有多少的问题。
不过甭管是多是少,他跟裴如珩才不是一个地位,陈宝香利用裴如珩那叫一个只索取不付出,而对他,她就算在利用的时候也会顾及他的感受。
完全不一样。
轻嗤一声,张知序拂了拂肩,淡声道:“你确实提醒我了。”
裴如珩抬眼看他,以为他听进去了。
结果张知序扭过头来看着他道:“想要抓住陈统领的心,还是得又有本事又有诚意,不然被人抛弃,就只能满腹怨气地四处找人诉苦,实在不体面,你说是吧?”
裴如珩:“……”
他有些不敢置信,传闻里的张二公子清冷如月高高在上,怎么会主动想去抓一个女人的心,这话他怎么说得出来的。
他脸上甚至还有挑衅的神色。
挑衅?为了陈宝香?
裴如珩后退半步,觉得这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张家天才,事情也并未如他所想的那般发展。
正常人听了这些,怎么都该膈应或者有所怀疑吧。
张知序不,他不但不沉思犹豫,反而还上下扫他一圈,似笑非笑地道:“说完了?看着脸色挺难看的,我那席面上有酸梅,你吃两颗压一压就好了。”
“失陪。”
有那么一瞬间裴如珩甚至觉得自己看见了陈宝香,言笑盈盈地说最刻薄的话,然后转身就走。
连神态都一模一样。
他皱眉追了两步,却被旁边的暗卫拦下,抬头看过去,那黝黑的人冷声道:“若不想吃,小的也可以送您出去。”
裴如珩:“……”
他今日来其实不是冲张知序,而是想见陈宝香。
朝局变幻,皇位易主,陈宝香从一个籍籍无名的武吏,变成了炙手可热的二品军侯。
他突然就连给她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了。
如果能再回到当初陆清容的乔迁宴上,裴如珩发誓,他一定不再故意试探陈宝香,一定会顺从内心地走向她,问她怎么好几日都不去找他。
他不是喜欢岑悬月,他只是想看若自己跟别人亲近,她会有什么反应。
情爱之中的人不都会如此试探么,大家都是这样的做派,怎么就他把人推了老远,再也挽回不来。
巳时一刻,张元初执着玉梳,为张知序行了戴冠之礼。
张知序面无表情地走着流程,面无表情地听着张元初的训诫,头一次觉得这些礼仪章程真是漫长又无趣。
今日不是他的生辰,他早已在他们不在意的地方抵达了自己二十开头的人生,今日逢场作戏,不过是给他们的台阶,也是给大哥的回报。
硬着头皮走完就行。
不过,母亲竟然也来了。
张知序侧头看着这个从未出现在自己生辰宴上的女人,还是有些怅然。
他从未跟人说过,自己其实很想让母亲陪着过生辰,这念头太幼稚软弱,也不够懂事,光开个头就足以挨顿打了。
但陈宝香不知为何就能知道他的想法,帖子直接下去了宫家。
以她如今的权势,亲自去送帖子,那就不是弟弟妹妹缠着,宫岚就能推辞的了。
所以虽然不是生辰当日,张知序也还是听见了那句想过无数次的:“凤卿,生辰快乐。”
慈祥温柔的母亲,朝他笑得眼尾泛起涟漪。
故作矜持地点头应下,他转身,没有泄露丝毫的情绪。
但午时刚至,陈宝香到了。
她气喘吁吁地往里跑,一个没注意就在回廊上与他撞了个正着。
“哎呀。”她抬眼,顺势抱着他的腰身左右打量,“这是谁家的小郎君,竟这般俊俏。”
张知序突然就长长地叹了口气,尾音还带了点哽咽。
陈宝香吓了一跳,慌忙拍他的后腰:“抱歉抱歉,那个东家实在是啰嗦,我左催右催也到现在才商量完,你别委屈,我给你带了长寿面。”
伸手抱住她,他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低声道:“没委屈。”
他只是在她面前很难隐藏自己的情绪,连指尖那么大点的难过都容易被放大。
“客人来得太多,太烦了是不是?”她轻声问。
不是的。
他只是觉得感慨,小时候很想很想要的东西突然得到,却发现自己现在已经长大了,没那么需要了。
为什么就不能早点给他呢。
心里的情绪复杂翻涌,他这么抱着她,半晌没说话。
陈宝香似乎也察觉到了,空出手来轻轻拍他的背:“没事,你若是不想应付,我就去替你撑着。”
他闭眼失笑:“你去撑着?你以什么身份去?”
“平清侯啊,陛下刚封的。”
说来这封号也是缺德,宋句清刚被升任为南州兵马大元帅,陛下就说她在北门一战实在亮眼,取平清二字最好。
平清平清,平的就是他宋句清。
陈宝香一时间都看不清陛下对程槐立和他麾下那些武将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张知序对她的回答显然不太满意,轻哼了一声。
陈宝香回神,笑着拉他往席面的方向走:“快,我的面要坨了。”
“坨了也能吃。”他嘟囔,却还是跟着她加快了脚步。
以前陈宝香出现在这样的场面里,要么是招摇撞骗,要么是为人附庸。
而现在,她一跨进院子,几乎所有的宾客都站了起来。
“平清侯。”
“陈大人。”
“陈统领。”
陈宝香一一回礼,十分自然地就坐去了上首,目光在四周来回扫了一圈。
然后她就看见了程槐立。
这老东西怎么也来了。
即使不再执掌禁行军,程槐立也依旧养着一批私兵,她屡次揭发,陛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还真是比王八的命都硬。
陈宝香看见他就觉得手痒,总琢磨着什么时候能把他另一条腿也卸了。
许是目光在那边停留得太久,户部的荀大人忍不住开口打趣:“陈侯许久不见裴公子,是不是也觉得他变化不小?”
先前的裴如珩喜欢穿湖蓝色,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但经过这回战事的磨砺之后,他眉宇间少了两分稚气,多了两分沉稳。
陈宝香这才注意到程槐立旁边还有个人。
不甚在意地扫了一眼,她道:“还行。”
旁边坐着的人轻轻啧了一声。
她扭头去看,却见张知序又神色如常,双手接过碧空端上来的面,低头就开始吃。
耸耸肩,她继续应付在座其余人的寒暄。
岑悬月于战事中制药救人有功,刚刚被提拔去了吏部,此时坐在陈宝香身边,她很是感慨:“同样的席面,左右也不过半年,却感觉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
陈宝香举杯与她轻轻一碰:“时辰就是过得比马跑还快。”
“你是不是想说岁月如白驹过隙?”裴如珩接了一句。
陈宝香神色复杂地瞥他一眼。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多事,话说得能听懂就行了,拽什么成语。
岑悬月不太在意裴如珩,只低声与她闲聊:“当日你问我朝中文臣得势还是武将得势,我以为你问着玩的,没想到如今真当军侯了——这杯敬你,多谢你帮忙。”
陈宝香装傻:“帮什么忙?”
“岑家无从龙之功,我治伤救人也是分内之事,若没有个御前红人替我美言,我如何能突然被陛下赏识升进吏部。”
岑悬月深深地看着她,“当初席间怜我官场失意者,惟君而已。”
少年少女的席面,多的是人在意谁心悦谁,谁的裙钗比谁的漂亮。
岑悬月永远记得当时的陈宝香,双眸晶亮地看着自己,开口说的是:“我一问姑娘,我朝女子如今可还能为官?”
清脆的声音穿过时光,带着浑羊殁忽的香气,轻飘飘地落在她如今的军侯玉冠上。
陈宝香低笑,不再掩饰,举杯与她又碰了一下。
当初的席面上,裴如珩觉得她在争风吃醋,陆清容觉得她是异想天开,也只岑悬月听进去了,小声祝她鹏程万里。
后来她只让人代写了一封信,甚至没说什么奉承话,岑悬月也亲自带张银月学药理,屡次维护提拔。
人都是要遇见贵人才能成长拔高的。
岑悬月做了张银月的贵人,自然也要有人替她说话。
席面吃了很久,陈宝香也体会到了张知序当初的感受——来找她套近乎的人是真多啊,应付都应付不过来。
等她拨开人群的时候,张知序已经在后院里等了好一会儿了。
“天呐,我算是长见识了。”她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气愤地道,“怎么有人敢只跟我一个姓,就攀说是我远房亲戚,比我当年还不要脸。”
“刑部那群人也是不见外,还想跟我划拳。”
“还有那几个不知哪儿混进来的商贾,谈生意就算了,怎么还给我说媒。”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又揉了揉肚子,“都没怎么吃饱,再吃点什么填肚子好呢?”
“吃‘还行~’。”旁边的人开口了。
陈宝香:?
她茫然地看向张知序:“‘还行’是什么?”
张知序一顿,眼皮一翻,学着她的语气又说了一句:“就是‘还行~’”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陈宝香瞪大了眼,接着就拍着大腿笑出了声:“张凤卿,你又来!”
第150章 普通的红色礼盒
先前这人还一脸成熟地跟她说:“吃醋都是小孩行径,我已是双十年华,再不会那般幼稚。”
结果过去还没几天呢,张凤卿就别开脸去不看她,矜傲地道:“来什么?我觉得我态度还行~”
“哈哈哈。”她前俯后仰。
“陈大人笑起来也是变化不小,以往都还捂嘴,现在直接冲我脸上喷沫子。”他没好气地道,“真是岁月如白驹过隙。”
“张大人,息怒啊。”她边笑边道,“别学了,你看这几句里头有一个字是我冲他说的吗。”
“当然没有。”他眯眼,“有的话他席吃一半就得被宁肃扔出去。”
陈宝香乐坏了。
她觉得张知序这副小孩儿模样真的好有意思,与在朝堂上明言直谏的尚书大人分明是两个人嘛。
戳了戳他腰间的小老虎,她笑着解释:“我真不是注意他,当时只是在观察程槐立,怕他憋什么坏。”
“当然不是憋着好来的。”他撇嘴,“早在你来之前就让裴如珩来我跟前一顿挑拨。”
她一愣:“挑拨什么?”
“还能挑拨什么,左右不过说你待我不是真心——我没信,但你也得安抚我。”
听听,这跟撒娇有什么区别。
陈宝香满眼笑意,看他坐那儿嘟嘟囔囔,大有要教她怎么哄他的意思。
这还用教?
她径直伸手捞住人的后脑勺,将人掰过来就吻上去。
张知序身子一僵。
目之所及,陈宝香侧头与他唇齿相接,眼睛闭着,眼皮薄薄的,能看见里头不安分的动静。
温软的触感与香气一起包裹上来,拽着他胡搅蛮缠。
张知序很想说她没诚意,都没点新鲜手段,自己能总是吃这套吗。
——能。
秋月高悬,月光很亮。
等两人松开的时候,陈宝香歪着脑袋问他:“还行吗?”
张知序抵着唇,整张脸都红透了。
“很好。”他闷声答,终于饶过了还行。
陈宝香笑得更大声了。
两人回去接着玩乐的时候,脸上还有红痕未消。
尹逢时忍不住打趣:“陈大人什么时候给凤卿个名分啊。”
张知序一脚就踩在了尹逢时的脚背上。
“嘶,你……”
“你去找找银月。”张知序对陈宝香道,“她在房间里待着也无聊。”
“好。”陈宝香笑着朝他的一众朋友挥手,然后就朝厢房的方向走。
尹逢时看着她的背影嘟囔:“还真是回回都不接话,凤卿你也忍得下去?”
张知序转头看他,颇为严肃地道:“以后不要再提这个。”
“为什么?是你见不得人还是她不见不得人呐?”尹逢时很不理解,“你俩都这样了,不成亲还等什么?”
“每个人对婚事的看法并不相同。”他皱眉道,“你觉得成婚是好事那你就成婚,她不觉得是好事,那你管她做什么。”
尹逢时:“……”这是什么新奇的说法。
“她不觉得是好事,你难道就一辈子不成婚?”
“多一道契约书而已,与现在又有什么分别。”
“分别大了去了,成婚这么大的事,你……”
“什么大事,普通的红色礼盒罢了。只要宝物好,外头的礼盒就不重要。”
“什么礼盒!婚事怎么能是礼盒,婚事该是宝物!”
“她自己才是宝物。”张知序不悦地看着自己的朋友,“别本末倒置。”
尹逢时:“……”
小时候还能好好玩耍,长大了怎么突然就说不到一块去了呢。
张知序其实一开始也想不通,陈宝香看起来很喜欢他,为何不愿意跟他成婚呢。
但后来他就想明白了,每个人经历不同,姻缘二字,尹逢时也许看见的是红袖添香举案齐眉,但陈宝香看见的只有熬不过去的冬天和满床的血。
她不会想成婚,旁人很难理解,他得理解她。
摆摆手,张知序问:“谢兰亭呢?方才还在。”
“他就更别提了。”尹逢时唏嘘,“最近身边多了个人,是酒也不出来喝,曲也不出来听了,我昨儿说想看看那女人长什么模样,好家伙,他直接将我赶出来了。”
还有这种事?
张知序挑眉:“从良了?”
“谁知道呢,我总觉得那女子不是什么好人,把他迷得五迷三道的,连大理寺都偷摸带她进。”
谢兰亭这人一向不着调,干出什么事都是情理之中。
“好歹还来观了礼,就且饶过他。”他不甚在意地摆手,将尹逢时往外推,“你去替我应付外面那桌。”
今日来的人太多,趁机四处攀谈的人也太多,张知序是疲于招待了,得空就躲去厢房听陈宝香和银月聊天。
等更深灯起,宾客散尽,张元初看着送出门来的张知序,还是拉不下脸来说什么和缓的话,只照旧教训:“你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官邸,也该行事更稳重,更识大体些。”
张知序微微皱眉,还没应声,就见陈宝香从旁边跨出来,笑吟吟地道:“前头路黑,我送张大人和宫夫人一程吧。”
张元初一愣,想说这不合规矩。
结果陈宝香一点反抗的机会也没给他们,强行扶着二位,还并着一些张家的长辈,兀自都往外送。
那几个叔伯还想再啰嗦几句都回不了头。
尹逢时打着酒嗝将手搭上张知序的肩:“你家这陈大人,护起短来也真是厉害,怨不得你死心塌地的。”
张知序嫌弃地拂开他的手:“羡慕?”
“……你这些话到底打哪儿学的,从前可从来不这么说。”搓了搓胳膊,尹逢时撇嘴,“早晚把你和谢兰亭都抓起来,好好洗洗这糖浆脑子。”
张知序负手而立,笑得开怀。
陈宝香才不会让他被抓。
秋末冬至,上京里的盐价居高不下,饶是已经当了侯尊的陈宝香,看着集市上的价牌也直皱眉。
“这盐金子做的?两百钱只这么点?”
手下人来解释:“盐井那边塌了祸,难以供给,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那这米面粮油呢,怎么也翻了番?”
“回大人,今年收成不太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陈宝香直挠头。
陛下自登基起就在与领邦进行贸易,盐和米粮一直在大量涌入大盛,连户部都说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了,结果怎么的,连她的俸禄都没法承担这么大的开销?
想了想,她脱了官服,裹了破棉衣就往熟悉的乞丐巷里走。
李秉圣是个说到做到的帝王,登基几个月,上京里的书院多了二十几处,女官也有三十余人入职三省,更大修广厦坊,让一直在地渠里生活的人都得了地方落脚。
但很多事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完全改过来的,比如私权的倾轧,比如盛律的大修。
于是对于最底层的百姓来说,他们日子依旧没有什么大变化,只不过皇位上坐着的人换了一个而已,该吃不饱还是吃不饱,该没活儿干还是没活儿干。
陈宝香顶着四周连绵不断的抱怨声,用泥灰抹了脸就缩坐进乞丐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