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一生by凝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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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包亚明说,“只是有一桩,拍卖义演往往要求宾客带些值钱的东西做现场献捐,去之前,我让人给你准备一些合乎你学生身份的拍卖物件。当晚我会派人在门外接应你,如有不妥会立即保护你撤离。”
闻亭丽却说:“这个您不用费心,我有现成的东西要拍卖。”
挂完电话,闻亭丽又借着谈合同的事约黄远山见面。
两通电话打下来,闻亭丽几乎要再次掏出帕子抹汗,她跟陆世澄几乎是两个世界的人,想寻机会接近对方,实在是太费力了。
礼拜六下午,本是温书的大好时光,闻亭丽却忍痛舍出两个钟头用来梳妆打扮,把衣柜里的衣服试了个遍,挑一件嫩黄色法国绸连身裙穿上了,这是她最贵的一条裙子,当初父亲用洋服店的进口面料替她做的,这种衣服平日穿太隆重,参加晚会却正合适。
换好衣服,她对着镜子将一头丰厚的鬈发梳起来。
一半系在头顶,用象牙白绢制的大蝴蝶结夹住,剩下的一半头发则披在肩上,装扮完之后,活脱脱像是一束幽艳的嫩黄色郁金香。
穿成这样,自是不方便再挤三等电车,她提前给祥生车行招了一辆车,到了花园坊,老远就看见前头的公馆灯光如昼,门前迎来送往,聚满了前来赴宴的公子和丽人,柔丝般的音乐从花园里流淌出来,
闻亭丽在车里调整一番呼吸,款款推门下车,刚在大门外立定,就听到身后有人唤道:“闻亭丽。”
回头看,竟是乔宝心。乔宝心惊喜地走近握住闻亭丽的手:“你怎么也在这?对了,上次的事究竟怎么弄的,米歇尔都好长时间不来我们家了。”
“一时半会也说不明白,反正她以后不敢再找我麻烦了,以后有机会再同你解释吧。”
乔宝心长吁一口气:“那就好,只要米歇尔不陪我妈胡闹,我妈不能拿你怎么样的。”
表情一松快,她开始握着闻亭丽的手一个劲打量:“这裙子真好看,不对,你闻亭丽就算穿条破布都好看。”
她指指那头:“我跟我小表舅一起来的,他在那边同人说话,叫我在这等他。”
闻亭丽一默,小声说:“我先去一趟盥洗室,回头再找你。”
却听门前一阵喧哗:“陆家来人了。”
闻亭丽一眼就看见了众星拱月般的陆世澄。
不等他走到这边,她悄然朝昏暗的地方后退一步。
她那身亮眼的嫩黄色连衣裙在人群里本就显眼,这一步又挪得有点刻意,因此陆世澄几乎是立刻下意识朝闻亭丽的方向看了一眼。望见闻亭丽,目光很明显地定了一下。
闻亭丽表面上忙着同乔宝心说话,余光却衔住了陆世澄的一举一动,一瞟之下不免有些懊悔,早知道不挪了。
不过她反应很快,马上回过头去,对陆世澄绽出一个极之可爱的笑容。
陆世澄若有所思收回视线,向前走了。
闻亭丽有点忐忑,他不会突然意识到她最近老是出现在他身边吧?
乔宝心转动脑袋张望四周:“小表舅怎么还不来,这里好热,亭丽你看我的妆是不是要花了?要不我们进去吧。”
两人将入场券交给门口的仆欧,那边一位身形丰腴的太太朝乔宝心招手:“宝心,你姆妈和你嫂嫂没来吗?”
乔宝心只好过去打招呼。闻亭丽自己捧着东西走到登记处把要拍卖的东西登记在册,办事员望着她手里的大盒子笑吟吟问:“不知道闻小姐要拍卖何物?”
“上面这一盒我是代人捐赠的,捐赠人一栏请务必写上陆世澄先生的名字,底下这一盒才是我自己的捐赠物。”
两名南洋办事员微讶互望一眼,像是有点猜不透她陆世澄是什么关系。闻亭丽坦然以对,做好登记,自顾自到花园里透气。
放眼望去,四周全是陌生面孔,她擅长与人交际,却也享受这种偶尔在人群边缘游走的自在感觉,左边转转,右边走走,遇到某个陌生人投来的善意眼神,也不忘含笑回应。
无论闻亭丽走到哪里,身后总黏着几道好奇的目光,这女孩未语先笑,面孔和身段都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一旦笑起来,笑容仿佛能甜到人心坎里,花园里一帮年轻公子蠢蠢欲动,只因拿不准闻亭丽的来历,才不敢贸然上去搭讪。
天气热,没转几圈就出了一层汗,闻亭丽到酒水桌上拿起一杯冰橘子水低头酌着,忽听司仪在里头昂声说:“陆世澄先生捐赠十套夏奈尔女士洋装,请大家准备竞价。”
人们露出惊讶又好笑的表情,纷纷交头接耳:“陆小先生?捐赠女士洋装?”
“会不会是搞错了,前头不是才说陆家直接捐赠五十万现洋吗?”
紧接着,里头又念起下一位捐赠者的名字:“闻亭丽小姐捐赠全新德国宝纳华相机一台。”
宝纳华是现在世界上最先进的摄影机,放在洋行里差不多能卖两千大洋,这数字在今晚一众捐赠品里自是毫不起眼,但年轻人拿此物做捐赠,既体面十足,又不过于奢僭。
闻亭丽平静接受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这是她上回话剧得大赛冠军的战利品,她早有心直接拿相机去换钱,又担心电影协会那帮老学究知道了说她小小年纪一身铜臭味,逢上这样的好机会,不如捐出去筹一笔善款。
两厢一对比,越发显得陆世澄那“十套女士洋装”有点滑稽。
接下来不管走到哪个角落,闻亭丽总能听到有人谑笑着议论这件事:“陆家那位小公子不是至今没订过婚事吗,那他那么多女士洋装究竟打哪儿来的?该不会是他平时自己收集着玩的吧?”
调侃归调侃,陆世澄捐赠的洋装却空前受欢迎,刚放到竞价台上,就有十来名淑女和太太争相出价。
经过一番激烈的角逐,十套洋装最后分别被珠宝大王千金余振华,以及来自天津的名门淑媛袁小姐以高价拍走。
拍卖的过程中,陆世澄作为南洋工商联盟的大东家全程坐在底下。
闻亭丽站在后头,一时看不见陆世澄是什么表情,不过背影上来看,他表面上还算冷静。
签支票的时候,余振华和袁小姐满面春风提出了一个要求:她们要与这批女装的捐赠人陆世澄合个影。
这回陆世澄没那么配合了,坐在那儿迟迟未动。
南洋工商联盟的几位理事对陆世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好不容易才把他请到台上去。
十套洋装拍出这样高昂的价钱,这是第一喜。作为此次拍卖会的承办方,能受到现场嘉宾的鼎力支持,这是第二喜。双喜临门,陆世澄实在没理由不配合。
拍摄地点定在拍卖台。
余振华笑吟吟立在陆世澄左边,袁小姐红光满面站在陆世澄右边,第一张拍完,两位小姐均不满意,异口同声请陆世澄动一动,说这样才能显得她们脸蛋小巧些。
闻言,陆世澄神色如常,插着裤兜往后退一步,余振华大笑着说“走反了”,陆世澄又耐着性子前进一步。
闻亭丽在底下差点笑破肚皮,陆世澄这样子,怎么看怎么像风月场合里被两位阔太太关照的“少爷”。
那两位可爱的阔小姐更是笑靥如花,想必连她们自己都没想到有机会搓磨陆世澄。
不一会,闻亭丽捐赠的摄像机也拍出了一个不错的价钱,竞拍者是乔治洋行的王姓小开,签支票时,这人也要求与捐赠人闻亭丽合影。
闻亭丽一上台就感觉一道目光叼住了自己,垂眸一看,就能看见陆世澄不动声色看着她。
那目光是如此沉静,却又意味深长。
想必他已经知道是她搞鬼了。闻亭丽竭力让自己不显得心虚,却架不过陆世澄目光中的威迫感,尽管他没多久就移开了视线,闻亭丽仍时不时感觉后颈凉凉的,合影之后,王少爷趁势打听闻亭丽在何处念书,又邀她第二日去看电影。
王少爷这一起头,便陆续有某百货公司的小开、某钱庄经理过来跟闻亭丽搭讪。
闻亭丽不胜其扰,寻个借口就下楼去寻乔宝心。
说来奇怪,走廊上原本极热闹,一路走下去却冷冷清清没几个人,她正觉得奇怪,猛不防看到楼梯下方立着一个人。
这人像是专门候在这里的。
看样子,他来找她算账来了,闻亭丽脚下一崴,慌忙抓住楼梯扶手,却没能及时收住力,“咚咚咚”接连滑了无数个台阶,径直摔向楼梯最底层。
绝望之下,她紧紧闭上眼睛,这下完了,她的尾椎骨起码要摔成八瓣。
岂料有人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一睁眼,是陆世澄。
她心有余悸开腔:“谢谢。”
陆世澄闭了闭眼,等她站稳后,向后抽了抽自己的胳膊,闻亭丽才意识到自己仍紧紧抓着陆世澄,忙松开手,悄悄一抬眼,陆世澄在那儿睨着她,表情看不出喜怒,对她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转身先走了。
闻亭丽佯装平静跟上去。
再往下便是地下室了,格局和摆设跟楼上差不多,却比一楼和二楼要清净许多。
过道旁有一间房开门着,陆世澄也不进去,就那样停在门口望着闻亭丽。
闻亭丽跟上去立定,同时瞄了瞄左手边的房间,发现那是一间台球室。
“陆先生找我有事么?”
陆世澄表情平静,闻亭丽却再一次感到后颈发凉,她只想借故跟陆世澄搭上话,却没想过真正惹恼陆世澄,她忙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陆先生是要问洋装的事?您瞧,上次我要将洋装还给您您不理,那日遇见邝先生我又请示他一回,结果邝先生依旧没给个准话,那样昂贵的洋装,我总不忍心放在那里落灰。”
一面说一面觑着陆世澄的表情。
“碰巧黄金影业的影后段妙卿小姐因感冒不能来参加拍卖会,黄姐就把段小姐的票给我了,我想着既是拍卖义演,不如借这机会把那几套洋装捐出去,但衣服毕竟是您花钱买的,我不能厚着脸皮用您的钱为自己挣慈善名声,所以才特地嘱托登记处的办事员写上您的名字,我也是一片好心,您该不会是因为这件事生气了吧?”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陆世澄却再次笑了,这回有点气笑的意思,闻亭丽就差没把“无理取闹”四个字钉他脑门上了。
他忍着气左右一顾,怪他,为了顾全这位闻亭丽的面子连一个随从都没带,这会儿要同她讲道理都不方便。
台球室里并无纸笔之类的物事,他睨着闻亭丽,自顾自抬手从西装口袋里取出自来水笔和银票,闻亭丽意识到陆世澄要做什么,慌忙摁住他手里那张银票:“您又要在这上面写字吗?您没有名片么,写在名片上岂不是更好?”
陆世澄二话不说把银票从她的手里抽出来,闻亭丽咬了咬唇:“银票是用来花的,不是用来写字的,喏,这给您,陆小先生要教训我什么话,写在这上面即可。”
她从小手袋里取出一个小本子双手递给陆世澄。
陆世澄静了片刻,一把接过闻亭丽的小本子。
一打开,上面全是一行行手写的英文功课,他耐着性子继续往后翻。
“这里可以写字。”闻亭丽凑过去帮陆世澄翻到后面的空白处,又自行退回原地。这是她用店里闲置的帐簿裁出来的,故意裁得极小,这样她平日坐电车时可以拿在手里背单词。
他很快就将本子还给她,上面龙飞凤舞多了几行字:
【托闻亭丽小姐的福,现在全上海都知道我有收集女士洋装的怪癖。
希望闻小姐下次做这种事之前可以提前跟陆某打个招呼。】
闻亭丽满脸愧疚,低头嗫嚅道:“我倒是提前跟陆小先生打招呼,但我既没有您的电话,也联络不到邝先生,今晚在门口见到陆小先生我本来想同您商量一下,但您身边围了太多人让我没办法开腔。”
陆世澄把本子又一次抽回来。
【没有下一次了。闻小姐,上次因为我私人的缘故连累你受伤,针对此事,我由衷向你道歉。闻小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可以一次性提出来,就如上次米歇尔校长针对你时,你做的那样,但我不希望闻小姐下次再打着陆家的名头做任何事。】
写完这段话,陆世澄把本子还给闻亭丽,没再看她,径自越过她的身侧走向楼梯,看样子他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刚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极小的啜泣声,回头看,就见闻亭丽在那儿捧着小本子黯然哭着。
她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一边哭一边委屈巴巴地说:“原来陆小先生知道我上次差点被务实开除的事,好意思说什么‘有什么不满意的尽可以提’,嗬,陆小先生净说大话!那次要不是我自己想办法,我早就被人撵出校门了。”
陆世澄在原地一动不动睨着她。闻亭丽的哭声里半点乔装的成分都没有,看样子是真伤心。
“提,我跟谁提?”闻亭丽抽抽嗒嗒,“是!上次我是想借着领奖的机会在陆小先生面前混个脸熟,但我这样做无非是怕改天米歇尔校长又找我麻烦,可当日我不过跟陆先生商量一下退洋装的事,你都不肯理会我,可见你生怕我心里藏奸!我哪敢再对你们提什么要求?真要是提了,陆先生还不知道背地里怎么想我呢。”
陆世澄身子一动,再次退回到她身边。
闻亭丽控诉归控诉,却不想叫陆世澄看自己这副鼻红眼肿的狼狈样,忙把头转到另一边,手中忽一空,陆世澄又一次把她的小本子抽走了。
本子还给她时,上头多了一句话。
【你什么时候毕业?】
闻亭丽不明就里,噙着眼泪防备地觑他一眼:“八月底参加联考。”
【毕业前,如果学校有人再找你麻烦,你可以直接打这个电话。】
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薄薄的卡片递给闻亭丽。
闻亭丽胸口一阵急跳。
那是邝志林的名片——上海实业界一半商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然而,当着陆世澄的面,她心里越是欢喜,面上就越不能流露半分,于是不情不愿接过名片,仍在那里哭,只是手里不忘紧紧攥住名片。
陆世澄本以为她这下不会哭了,岂料她眼泪掉得更凶了,他不由得别过脸去,半晌,对着闻亭丽的脚下指了指,闻亭丽虽然忙着哭,余光却注意着陆世澄的神态举止,好奇之下顺着低下头一看,谁知自己脚下什么都没有,再抬头,陆世澄径自上楼去了。
想了一想,闻亭丽才明白过来刚才那个手势的意思。
【闻小姐在这儿慢慢哭吧。】
闻亭丽觑着陆世澄身影消失的方向,噗呲一声含泪笑出声,举起手里那张名片,小声咕哝道:“真希望永远没机会找你,因为我可不想再遇到什么麻烦。”
也不知道陆世澄听没听见这话,反正那脚步声很快就远去了。
闻亭丽用帕子抹干眼泪,心情愉悦地上楼去。
不管怎么说,这一趟的目的总算是达到了。
楼上依旧热闹非凡,不,甚至比先前更热闹了。
大门口来了一帮不速之客。
白龙帮的老帮主曹振元不请自来。
客人中,一半忙着上前打招呼示好,另一半却是退避三舍,如非必要,谁也不想跟这样的地头蛇沾上关系。
曹帮主不是空手来的,他居然带了一对古董花瓶过来捐献。这举动分明是主动向陆家示好。换作别人家,不管心里愿不愿意,都得承下这份情。
但此刻负责招待曹帮主的邝志林,却只笑呵呵坐在那儿签支票,他愿意代表南洋工商联盟会出钱买下这对花瓶,却无论如何不肯让曹帮主入会。一旦接纳白龙帮,联盟会的其他老成员起码有一半会退会。
曹振元倒也沉得住气,手持烟杆在大厅里阔步慢慢踱着,无论他走到哪一块,那一块的宾客都会流露出些许惧意,末了曹振元立在落地窗户前捋了捋雪白的长髯,讶道:“怎么没瞧见陆公子?曹某另有好东西想请陆公子帮忙过目。”
邝志林笑道:“邝某也正寻我们少爷呢。”
闻亭丽挤在人群里看着这一切,就听到身后的宾客小声议论:“瞧,陆世澄压根不买白龙帮的账,陆家的根基在南洋,白龙帮那些手段在陆家面前全无作用,听说白龙帮做梦都想跟陆家搭上关系做点买卖,只恨没有门路,闹到最后,这位老帮主不得不舍下脸亲自出马了。”
这时,一个人从曹振元身后绕出来附耳对曹帮主低声说着什么,俨然在帮忙出主意,闻亭丽目光一紧,邱大鹏!
邱大鹏比之前足足胖了一圈,笑容可掬,油头粉面,身上那套西装一看就是高级定制的,站在人堆里比旁人更显眼。
看曹帮主对他的态度,邱大鹏似乎已混成了白龙帮的小头头了。
闻亭丽不自觉攥紧了拳头,邱大鹏一扭头也看见了人群中的闻亭丽,出其不意地,他冲闻亭丽笑了笑,笑容还算收敛,却让闻亭丽寒毛直竖。
不一会,南洋工会的理事过来请宾客们到花园里欣赏节目,闻亭丽无心再逗留,刚要走,前面那个姓王的小开再次缠上来:“闻小姐这就要走了吗?你还没答应我的邀请呢。”
闻亭丽眼下哪有心思应付这人,只管低头向外走,这王姓小开脸上有点挂不住了:“闻小姐,你倒是跟我说句话呀。对了,刚才你去哪了,到处都找不见你。”
有人接话:“人家去了何处,用得着向你汇报么?”
一看,乔宝心挽着孟麒光的胳膊在那边。
那姓王的小开气呼呼道:“孟先生,我跟闻小姐说话,又与你有什么关系?我偏要跟她说话,闻小姐,还未问令尊在何处高就呢。”
闻亭丽和孟麒光同时要开腔,却有人笑着截过了话头:“闻小姐的父亲么,邱某倒是熟得很。”
闻亭丽面色一沉,白龙帮的人过来了,哗啦啦数十号人,如同乌云压境朝花园中心涌过来,头顶的夜空仿佛都暗沉了几分。
“这就是属下上次跟您老人家说过的闻小姐。”邱大鹏忙着为曹振元开路,同时笑吟吟望着闻亭丽。
曹振元眯了眯眼:“小姑娘灵啊。”
“确实,这样标致的孩子属实少见,不怪我家那个臭小子老在心里惦记。”邱大鹏叹气,“可惜闻小姐瞧不上凌云。”
曹振元微愕:“连凌云都瞧不上?”
邱大鹏苦笑:“闻小姐心气高得很。不怪她,怪凌云自己不争气。”
曹振元蔼然摇头:“那是过去,最近凌云也在学着在帮里管事了,不论学问还是本事都已是今非昔比,你再好好问问这小姑娘的意见,说不定小姑娘又愿意了。”
邱大鹏笑道:“还是您老人家见事明白。也好,等下我就亲自送这个孩子回家去,亭丽,你跟凌云之间有点误会,路上邱伯伯正好跟你好好聊聊——”
孟麒光冷冷打断邱大鹏:“曹帮主——”
曹振元走到孟麒光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麒光啊,许久不见你了。”
说话间,又有几个人围住闻亭丽,乔宝心有些无措,试图将闻亭丽护在自己身后:“你们——表舅。”
孟麒光沉着脸便要朝这边走,却被曹帮主死死扣住肩膀:“难得今晚这般热闹,跟我这老东西坐下来叙叙旧,来,我们到那边去。”
闻亭丽瞬间被一帮人团团围住,不由得暗自攥紧拳头。
可越是情势紧急,她的脑子越是转得快,忽一眼瞧见前方穿过花园的邝志林,忙扬声说:“邝先生,您刚才不是说校方会派车送学生回学校吗?请问车在哪里?”
邝志林一愣。
闻亭丽趁势推开众人走到邝志林面前,背着所有人的面,将手里的名片在邝志林的眼底悄悄露出一角。
“邝先生。”她屏住呼吸小声说,“请帮忙找人送我回家。”
邝志林面上更加惊讶,那是他的名片,除了他自己,只有陆世澄可以作主将他的名片递给其他人。
澄少爷何时——
他惊疑不定凝视着闻亭丽,又看看闻亭丽身后虎视眈眈的白龙帮,仅仅犹豫一秒钟,便露出笑容做出回应:“不错,务实有校车可以送闻小姐回家。我正要派人找闻小姐呢,我们走吧,车在那边。”
闻亭丽大松一口气,回过头给了乔宝心一个宽慰的眼神。乔宝心正是满眼担忧,忙走到闻亭丽的耳边极小声地叮嘱了几句。
闻亭丽点点头:“嗯,我知道,你别担心,我走了。”
曹帮主和邱大鹏面面相觑,可当着邝志林的面,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闻亭丽离开了花园。
邝志林办事极麻利,闻亭丽刚走出大门,所谓的务实“校车”就已经在街边等着了。
不仅如此,邝志林自己也在车前候着。
“闻小姐。”
人一少,他眼底的疑惑之色又浮了出来。
闻亭丽恳切地看着他说:“谢谢邝先生。”
邝志林回头淡淡看向花园里白龙帮那帮人,倒没再说什么,只关照司机。
“把闻小姐送回家。”
闻亭丽二话不说钻上车。
车一发动,她才发觉自己双腿有些发软,她默不作声咬紧牙关,心里充满了对邱大鹏的憎恨,早晚有一天,她要亲手宰了这老宗桑!
白龙帮果然不敢招惹陆家,回去的路上,后头连一辆可疑的车都没有。
司机先把闻亭丽送到白尔路的租处,闻亭丽回寓所换了衣服,又拜托司机把她回到慈心医院。
一进病房,闻亭丽绷紧的神经一松,瘫坐到床边椅子上,她多么想念邓院长,换作往常,她会第一时间将今晚的遭遇同她老人家说一说,现在却连个倾诉的对象都没有。
陪护在对面小心翼翼觑着闻亭丽:“闻小姐,你怎么啦?怎么看上去杀气腾腾的。”
闻亭丽回过神,若无其事拿起柜上的脸盆:“我去打点水。”
这一小会工夫,足够她把一切都想明白。邓院长昏迷不醒,父亲更是指望不上。
要对付邱大鹏,还得她自己来。可是她单枪匹马,又该如何成事呢?
她慢慢在走廊上踱着,眼睛里不知不觉再次浮起戾色,路过护士办公室时,停下脚朝里看。
“请问刘护士长在吗?”她笑问。
捱到熄灯时分,刘护士长果然寻过来了。
“闻小姐,你出来一下,傍晚你不在,汤普生大夫给你父亲换了几剂新药,我帮你说一句。”
一出病房,刘护士长就把闻亭丽领到后头一间空置的库房,推门进去,厉成英在里头等着。
闻亭丽迅速掩上门:“您怎么在这儿?我正要给您打电话。”
“我刚回上海,听老包说你独自去参加拍卖会,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特地赶到花园坊外面守着,会场里有我们的人,白龙帮的人找你麻烦时,我们的人全看见了,本想令人把你接出来,眼看邝志林派车送你才作罢。先不说邝志林,看样子邱氏父子对你还没死心?”
闻亭丽恨恨然嗯了一声。
厉成英眼神凌厉了几分:“邓院长出事前就曾叮嘱我们关照你,只因不便暴露你与我们的关系此事才耽误下来,我会尽快找一位中间朋友‘引荐’你和老包认识,对外只说老包是你父亲的故交,老包在政商界有不少朋友,邱大鹏绝对不敢再找你麻烦。”
闻亭丽试探着说:“可是外界都知道包律师是邓院长的好朋友,如此一来,大家不免会怀疑我跟邓院长早有私交,陆家那边听到风声自然也会防备我,那样我还如何调查刺杀的事?”
厉成英微笑:“假如没有今晚的事,我们这边的确不好动,出了今晚这样的乱子,倒正好可以为你们‘引荐’了,姓邱的公然找你麻烦,你为了自保,临时想办法托人介绍你跟曙光律师事务所搭上关系,这个理由岂不是顺理成章?”
听完此话,闻亭丽并未露出惊讶的表情,厉成英心中一动,笑问:“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这样做?刚才你托刘护士长找我,就是跟我商量对付邱大鹏的计划?”
闻亭丽甜笑着,没否认。
厉成英赞许地点点头:“请记住,懂得保护自己最要紧。正想问你呢,你是怎么说动邝志林护送你走的?陆家虽然从不买白龙帮的账,却也不喜欢插手别人的闲事。”
闻亭丽大致说了一下以陆世澄的名义拍卖洋装的事,说到最后,她耸耸肩:“反正是费了好多工夫才跟他搭上话。对了,您查清那间‘敦普儿’洋行的底细了吗?”
“是一间信誉极好的德国老洋行,货仓设在武汉,那日一从你这得到线索,我就动身去了武汉找当地的朋友,托人查了几日,总算弄到了一份敦普儿最近三月的报关单,这一查才知道,这家最近并未承运过药品。”
闻亭丽莫名松了口气:“所以……不是陆世澄做的?”
厉成英眉头仍蹙着:“调查敦普儿期间,有一桩意外收获。敦普儿洋行本由姐弟二人共同经营,几年前姐弟俩因经营理念发生分歧,自此一分为二,弟弟以‘力最时’之名在不少城市开了新型货栈,为了从姐姐手中争夺老顾客,对外宣称可以承办一切货物,敦普儿不敢承办的钨丝等贵重金属,‘力最时’却可以代为报关和承运,我们在敦普儿未查到药品转运的迹象,却意外在力最时的货仓查到了一点线索,顺着往下挖,查到‘力最时’的新任经理两月前曾经跟南洋那边有过接触。”
闻亭丽一愣:“可是……那张敦普儿的报货单是在陆世澄的书房发现的,敦普儿姐弟已然分家,陆世澄既然选择继续跟敦普儿合作,又怎会与新分家出去的‘力最时’建立业务关系?”
“这件事不外乎两个解释:陆世澄为了掩人耳目故意如此;另一种解释是,委托力最时承运药品的的确是陆家人,但不是陆世澄。”
闻亭丽想了想:“难道是陆老先生?”
厉成英缓缓摇头,“近些年陆鸿隽已经不大管事了,但陆世澄有两个叔叔,人称陆二爷和陆三爷……陆二爷前年因一场车祸变成了植物人,那位陆三爷却还活在世上,只不过被陆世澄打压得无法动弹。倘或这件事不是陆世澄指使,那么或许与陆三爷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