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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此一生by凝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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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宝心呆了一呆。
“我知道,以我的处境没资格说这话。”闻亭丽笑了笑,“但宝心,请记住我永远是你的好朋友,将来只要你愿意向我求助,我会倾尽全力帮助你。”
乔宝心的表情慢慢由惊疑变为感动,低头出了一回神,带笑叹口气:“我未必有你那样的勇气,不过……嗯!我会把握机会的。”
一行人走出乔公馆,忽然有个下人追出来。
“闻小姐,这是我家小姐让我交给您的。”闻亭丽认得是乔宝心的奶妈,略一犹豫,接过那东西。
那是沉甸甸的一个信封。
她故意落后众人几步,一边走一边拆,里面却是厚厚的一沓现钞,加起来足有数千之数。
她不由诧住,乔宝心绝不可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
翻开信封,才发现底下还有一张很旧的电影票。
那是上半年在大光明影院上映的《丽人行》。
闻亭丽心中一刺,那是乔杏初第一次请她出去看电影,电影票的后面,写着两个字。
【抱歉】。
没有称呼,也没有落款,但闻亭丽一眼就认出那是乔杏初的字迹。
她讽刺地望着这堆钱和物,迟来的告别,还是自以为是的补偿?
她心里五味杂陈,回身叫住那奶妈子:“麻烦您把东西拿回去。”
奶妈却埋头跑进了大门。
闻亭丽待要追,乔公馆那两扇厚重的乌门却在她眼前合上了。
她只得退后两步向上看,越过花园院墙,隐约看见乔公馆的二楼露台上立着一道颀长的人影,尽管隔着垣墙和花树,但闻亭丽能感觉到那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毫不犹豫将电影票撕成碎片,随后,扬手一挥。碎屑纷纷扬扬,如同碎雪洒落一地。
那人沉默地望着这一切。
“怎么了?”黄远山等人围上来。
闻亭丽将那沓钞票塞回信封递给黄远山:“黄姐,麻烦你帮我把这东西退给乔杏初。我们走吧。”
说完这话,她踏在那堆碎屑上,拉着几人潇洒离去。她身后,那道露台上的人影,同那座萧瑟的华邸一起,慢慢融进苍凉的夜色里。

翌晨起床,只觉浑身轻松。
大考结束了,悠闲的暑期正式开始,即日起她既不必上学也不必温书,只需耐心等待分数公布即可,这天早上吃过饭,她高高兴兴带小桃子去医院附近的公园玩了一上午,接下来的几天,也都过得很清闲。
但闻亭丽心里依旧静不下来,乔家这一耍赖,医药费便如一座大山压到了她一个人的肩上,黄远山的《南国佳人》剧组要到下月才筹备完毕,片酬更要等拍完后再支付给她,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最近她每天醒来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赚钱。
选美比赛她原本不大想去的,这回也不犹豫了,某日在报纸上看到欣欣百货和逸菲林百货重新将比赛的事提上日程,便火速跑去欣欣百货报名。
黄远山却强烈反对闻亭丽参加选美比赛,因为怕撞上新戏开拍。
“黄姐,这可不是寻常的比赛。”闻亭丽把近期的报纸一股脑堆到黄远山面前,“打擂台的这两位一个是老牌百货公司的女公子董沁芳,一个是新涉足百货行业的高家大公子,现在坊间一半人都等着看这两家的热闹,假如我能在这场万众瞩目的比赛里脱颖而出,将来准会吸引更多人来关注我主演的电影,这不比你日后花大笔钱卖力宣传来得省事?”
黄远山眨眨眼,这话倒也有点道理,再说她也知道闻亭丽眼下正忙着弄钱,她自己呢,因为同时筹拍两部戏压了大笔资金也帮不上什么忙,琢磨了半天想不出更好的理由阻拦闻亭丽,只好随她去了。
忙乱了好几日,周末这日,闻亭丽刚起来就到电话局给邹校长和厉成英打电话。
她得把那张法郎还给邹校长。另外,当初要不是厉成英在背地里操作,黄远山不会想到帮她和曙光律师事务所牵线搭桥,那晚黄远山能那么快找到刘亚乔律师,也少不了厉成英的暗中襄助,冲着这个她也得向厉成英当面致谢,何况,她也深深牵挂着邓院长的近况。
第一通电话打过去,邹校长不在家中,校工在电话里告诉闻亭丽:校长忙着招待一位从天津来的故旧,吃过晚饭以后才能回来。
闻亭丽忙又联络厉成英,接电话的却是一个陌生女人,一听到闻亭丽开腔,那边冷冰冰地说:“我都说了我不订牛乳,别再打来了!”“啪”地挂断了电话。
闻亭丽一惊,在电话局里呆坐片刻,急匆匆跑回病房向刘护士长打听情况。
怎知刘护士长一大早就请了病假,闻亭丽心里七上八下,多半是遇到了什么紧急状况,否则不会两个人都联系不上。
她急忙给曙光律师事务所打电话。
“包律师去外地办事了,要过几日才能回来。”刘亚乔在电话里说,“亭丽,你有什么急事吗?”
闻亭丽握着话筒怔松,终究因为无法确定刘亚乔是不是知道厉成英的存在,没能如实相告,只笑着说:“没什么,就是想找包律师打听一点合同上的事,亚乔姐,你忙吧。”
挂掉电话,闻亭丽心里愈发乱糟糟的,从前还不觉得,这一刻因为联络不上厉成英,她头一次觉得自己像只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曳曳找不到方向。
走出电话局,她茫然地看着街头,现在绝不能去找厉成英,假如那边出了事,这样做只会暴露自己,眼下能做的,只有等待那边主动联系她。
就这样心事重重待了一上午,中午吃过饭,赵青萝和燕珍珍跑来找她了。她们给闻家送来了一大堆吃的,又在病房里陪小桃子玩了一会,眼看时辰还早,便提议出去逛街买书。
这是暑假以来伙伴们第一次约会,闻亭丽开心地应了,小桃子缠着姐姐要去,三人带着小桃子搭车去沪江大学,那附近不但有间藏书颇富的大业书局,还有一家味道很好的咖啡馆。
挑完书已是下午四点多,她们在咖啡店坐下,一边吃点心一边打量窗外。街对面就是沪江大学。
“真希望明天分数就出来。”赵青萝紧张地长吁一口气,“我也不挑了,沪江也好、圣约翰也罢,哪家愿意录取我我就去哪家。”
“是是是,你可真够不挑的,一开口就是沪江圣约翰。”燕珍珍忙着帮小桃子拧汽水,“喂,闻亭丽你在看什么呢。”
闻亭丽心里正担心厉成英的事,翻了一晌报纸,庆幸没有看到暗杀刺杀之类的新闻,闻言,心不在焉地说:“我瞧瞧有没有小时工和家庭教师之类的招聘广告。”
“你要谋事做?选美比赛不是马上要开始了吗?”
“奖金要等到比赛结束才发放,再说我也不敢打包票一定会获得名次,家里的积蓄支撑不了多久,我总得留点钱用做大学学费吧。”
赵青萝怔了怔:“你看你,都难成这样了,偏这么有骨气,我们俩要借你钱,你死活都不肯。”
突然有人朗声笑道:“闻小姐,你这又是何苦呢?”
一抬头,却见两位衣着光鲜的男女走了进来,男人是逸菲林百货公司的高大公子高庭新,另一位却是高筱文。
“上回在陆公馆,高某力邀闻小姐参加我们逸菲林的选美比赛,闻小姐硬是不答应,高某只当董沁芳那边许了你大价钱,听这意思竟是没有。”高庭新大剌剌在邻座坐下,“高某一向比旁人爽快,只要闻小姐肯来逸菲林参赛,我提前给你支付一大笔款子如何?”
高筱文一嗤:“是我不让闻亭丽报你那边的。沁芳姐那边的‘沪上之花’比赛不但主张提高妇女地位,还许诺赛后拿出一大笔钱来做慈善,哪像大哥你,就知道‘美人’‘美人’的。再说了,沪上的漂亮姑娘么多,老干吗总盯着闻亭丽?”
“冲她的‘务实女子中学校花’的名头行不行?”高庭新嫌弃地瞥着妹妹,“假如一场比赛如能搜罗到沪上各大名校的校花来参赛,准能吸引大票公子富绅前来捧场,男人的心思你不懂。”
“我不懂。”高筱文笑着对闻亭丽等人挤眼睛,“我们也不屑于懂。我只知道,这两场比赛,大部分女学生都跑去了欣欣,今早我看新闻,沪上那些雪花膏公司、牛乳厂、成衣行都预备到欣欣投广告,大哥,还没开战你已经输了。”
高庭新倒也不恼,只哼笑着弹了弹妹妹的额头:“你气不过父亲不分你逸菲林的股份,一心想要大哥输,可惜我这边可早有了现成的参赛人选,光是新来的某位大美人,就足以压过一大票校花了,比赛还没开始呢,我们走着瞧。”
大伙正好奇他说的这位“大美人”是谁,高庭新陡然像是瞧见了什么人,起身道:“诸位小姐,失陪了,这顿我请客。”
从衣兜里翻出一张票子扔到桌上,匆匆出去了。
只见一行人从沪江大学的校门里走出来,闻亭丽一眼就看到出了人群中的陆世澄。他像是来沪江办什么事,身旁还围着好些长者。
燕珍珍讶道:“陆公子到沪江来做什么?”
“你们不知道?沪江本就是陆世澄的半个母校。”
高筱文对上几人惊讶的目光,“哎哟,就算你们两耳不闻窗外事,好歹也该知道大校董的履历吧,陆世澄最后一年大学可是在沪江的经济系念的。”
闻亭丽闷声不响喝汽水,作为学生,她们哪敢随便打听校董的事。
“一个比一个胆小,想知道什么问我不就成了,我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当初他为何来沪江念书,跟你们说个故事就知道了,陆世澄四岁的时候——”
那一年,陆家来了几位客人,其中一位是南洋公立大学的经济系教授,叫伍星云,此人在当地学术界和金融界极富盛名,他听说陆世澄聪明过人,只当是当地人为了奉承陆家才如此说,谁知有一回在陆家,小陆世澄抱着一个小棋盘来找他下棋,开头伍星云敷衍了事,没想到陆世澄下起棋来居然有模有样,差一点他就没能占着上风。
他认为陆世澄是可造之材,当场表示要收他当弟子,这在旁人眼里可是难得的好机会,毕竟伍星云那一肚子的学识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陆世澄却摇着小脑袋说“不要不要不要。”
陆太太问儿子缘由,陆世澄一开口,客人们全笑了,原来陆世澄还在气伍星云一开始瞧不上自己呢。
“这是陆家当年很出名的一桩轶闻。”高筱文慢吞吞喝了口咖啡,“现在去南洋一带打听,估计还有不少人有印象,可惜陆老太爷跟长房不大亲近,陆世澄拜师那天,陆老太爷也没露面,不然场面会更热闹。”
“为何不亲近?就因为那位南洋姨太太的缘故?”
“这是其一。”高筱文低声说,“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陆老太爷不大喜欢陆世澄的母亲,他觉得这个大儿媳太要强太不安分,明明已经嫁入了陆家,却还心心念念回国办药厂。后来一家三口在荷属葛罗吧埠被绑架,陆老先生也坚持认为,是陆太太非要去荷属的外国药厂参观学习才会引起这场悲剧,他深恨自己这个大儿媳,恨到险些不肯让她的棺椁埋在陆家陵园。还有,你们看陆世澄是不是生得比一般男子都漂亮?这是因为他长得极像自己母亲的缘故,据说陆老先生一看到长孙就想起那位自己厌憎的儿媳,连带着祖孙俩的关系就不冷不热的。”
不,不对,闻亭丽暗暗回想当日在陆公馆那位刘妈所说的话,这其中一定少不了陆二爷和陆三爷的挑拨,毕竟陆家大爷一死,长房唯一有资格他们抢夺庞大家产的就是陆世澄了,倘若陆世澄不变成“哑巴”,能不能活到成年都难讲。
“出事后,那位伍星云教授经常以师父的身份来陆家探望陆世澄,几年后,又开始手把手教陆世澄数学,他的门生个个都能提前考入大学,陆世澄也不例外,十五岁时就考进了南洋公立大学读经济系,听说在系里名列前茅,念了三年之后,陆世澄因为‘某些缘故’来了上海,伍星云就帮他联络了自己的母校沪江大学,陆世澄便转到这边来念书了,一边念书一边主理这边的业务,一年前正式毕业。”
末了高筱文慢条斯理说:“我大哥他们经常开玩笑,陆世澄光是用人的本事就令人称道——南洋的伍星云、上海的邝志林,这两位可都是难得一见的经商奇才,邝志林也就罢了,他本就是陆大爷生前的心腹,伍星云可是陆世澄自己笼络的,他当时才多大,竟能驱使这样的怪才为自己所用,那么两年前,他能不声不响夺回陆家的主事权也就不足为奇了——欸?”
她惊奇地瞪着窗外:“你们瞧,陆世澄不会同意跟我大哥吃晚饭了吧?不行不行,我得出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你们还记得那晚在仙乐丝我说过要创办一家香粉公司吧,文书我都做好了,就是还得拉些股东才行,你们在这等我的好消息。”
“等等,你大哥究竟要找陆先生做什么?”
“还不是为了逸菲林名下要新开一家游乐场的事,他已经说动孟麒光入股,又试图说服陆世澄出资,可因为陆世澄不同意自己只占两股没能说成,说来奇怪,白龙帮好像也对游乐场这个计划很感兴趣,前一阵,曹帮主突然找我大哥说要入股,以往白龙帮插手别人的买卖时从来只签空头支票,这次曹帮主竟主动带来了一大箱现金。我大哥不愿意跟白龙帮搅在一起,自是不肯收这笔钱,可他又怕白龙帮惦记剩下的股份,于是急三火四去游说陆世澄。”
闻亭丽心中一动,那日邱凌云带人来仙乐丝闹事时,曾声称他们帮主要招待一位北平来的贵客。
这位北平贵客,会不会就是这次的出资人?这人究竟什么来头,能一下拿出这么多钱,关键还如此神秘。
说话这工夫,高筱文已经风风火火朝外面走了,因为走得太急,不小心跟一位进店的老太太撞了一下。
说来奇怪,西式咖啡馆的顾客向来以年轻人居多,鲜少见到老人光顾,老太太躬身慢慢走着,似在找寻什么人。
路过这桌时,闻亭丽只觉脚踝边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一低头,就看见脚下落着一个不起眼的糖纸纸团,心知有异,趁人不主意把那张糖纸捡起。
【3895893,平。】
闻亭丽胸膛一阵狂跳,“平”是厉成英的暗号。再抬头,老太太已经转身出了店。
闻亭丽四下一顾,前台就有电话,让燕珍珍和赵青萝帮忙照看小桃子,起身去刚打电话。”
拨过去,果然通了:“喂,我是——”
“小闻,你别说话,听我说。”那正是厉成英的声音,“陆三爷来上海了,前两天连同白龙帮的人派人刺伤了我们两名同伴。”
闻亭丽的心一瞬间跳到了嗓子眼里。
“白龙帮一直想搭着陆家做南洋一地的生意,但陆家严禁自家子弟跟帮派搅在一起,陆克俭大约是想重新夺回陆家的大权,所以才会违背祖训跟曹振元联手,他二人一联手,对我们形势会极其不利,眼下只有一个人能破这个局,就是陆世澄,而欣欣百货和逸菲林的这场博弈,就是最好的机会。”
闻亭丽忍着发问的冲动。
“陆世澄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三叔的弱点,我们与其日夜防备白龙帮和陆克俭,不如直接借助陆世澄的手瓦解他二人的联盟。”
接下来,厉成英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陆三爷和曹振元既看中了高家的买卖,势必会通过支持逸菲林的比赛来向高庭新卖好,高庭新未必愿意受白龙帮的桎梏,故而急着来找陆世澄。
陆世澄得知他三叔参与其中,定会想办法离间曹振元和陆克俭,曹振元为人阴险多疑,一旦生出嫌隙,绝不会再全心全意任由陆三爷差遣。
如此一来,白龙帮和陆三爷的所谓“联盟”自然会土崩瓦解,厉成英便可以趁机在陆克俭和白龙帮两边各自安排埋伏。
现在问题是,厉成英无法预估陆世澄会怎样做,而以陆三爷往日的作风,计划一失败马上就会从上海撤离,此人的势力目前全在北平,他一撤走,她们这边就不好布局了,所以留给厉成英的时间和机会不多……
听完全盘布局,闻亭丽下意识转头望向对街那个人影,她已经听明白了:在这件事上,她跟陆世澄的立场其实是一致的。
只不过他在明,她在暗。
两方共同的敌人都是陆三爷和白龙帮。
这让她的内心不再像上次那样纠结。
何况,厉成英过来找她时,甚至不敢暴露自己的本来面目。她猜她要么受了伤,要么必须用这种方式甩掉自己身后的耳目。
偏偏厉成英对自己的境况一字不提,可见并不想通过这些事来左右她的决定。
时至今日,闻亭丽早已明白为何邓院长会将厉成英视作心腹,也清楚为何连包亚明那样的知名律师也甘愿做厉成英的“下属”,厉成英不仅能力超群,还有一份体恤人的宽广胸襟。
可这样一位出色的接班人,如今也面临着邓院长当初的困境,闻亭丽心中一紧,毫不犹豫地说:“嗯。”
她紧紧攥住话筒,仿佛这样做能让厉成英感受到她的坚定。
厉成英在那头沉默良久:“还有一件事你需提前警惕,据天津的同伴说,曹振元前几天突然亲自去了一趟天津,估计是有什么安排——结合最近逸菲林大肆宣传的选美比赛,你最好多留意近日从天津来的女子,白龙帮胁迫起人来自有一套,根据曹振元以往的作派,他很可能会派人去接近陆世澄。”
“您是说,这女子也会来参加选美比赛吗?”闻亭丽捂住话筒小声说。
“具体的情况我们暂未查明,你可以在不暴露自己立场的前提下提醒陆世澄当心,不能再多说了,有事给这个号码打电话……”
闻亭丽惴惴回到桌边,高筱文踩着高跟鞋回来了。
“陆世澄答应跟我大哥吃饭了,我也得趁这机会推荐我的香粉公司,你们要不要一起?”
闻亭丽忙说:“好。我想,陆小先生是沪江大学毕业的,也算是知名校友,待会如果他心情好,不知能不能帮我们写几封推荐信?”
燕珍珍正忙于跟小桃子抢夺一块圆形巧克力糖球,闻言一拍桌子:“要说还是你机灵!万一我们的分数只是刚够上线,有了知名校友的推荐信,多多少少能增加一点印象分,就不知陆小先生肯不肯帮忙。”
几个人兴冲冲出去。高筱文拉着闻亭丽几个上前打招呼,“这是我同学,陆先生应该见过。”
陆世澄望着闻亭丽好一阵没反应。
他在思索为何自己总能遇见闻亭丽。
闻亭丽却是一脸开心:“这么巧,陆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陆世澄一低眸,注意到她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女孩。
这孩子最多三岁,活脱脱就是个小冬瓜。
“噢,忘介绍了,这是我妹妹小桃子。小桃子快说:陆先生好,高先生好。”闻亭丽说。
小桃子躲在姐姐身后,一脸戒备看看高庭新,又看看陆世澄,大约觉得陆世澄面善些,于是像模像样对陆世澄欠了欠身:“陆先生好。”
高庭新怪叫一声:“喂,小朋友,你怎么不叫我呢?我是比他少只眼睛,还是少只耳朵了?”
大伙都笑了。
陆世澄蹲下来,煞有介事跟小桃子握了握手,这才重新起身。
小桃子甚少遇到把她当作大人一样打招呼的人,当即兴奋地仰头望向自己的姐姐,用手一指陆世澄。
闻亭丽笑着对把妹妹的手按回去:“陆先生是很有礼貌的,我们小桃子也要待人客客气气,快,叫高先生好。”
“dao先生好。”小桃子稚声稚气地把“高”叫成了“刀”,一班人又笑了。
“既然几位女士有兴趣一起去,我们这就出发吧。”高庭新意气风发地说,“地方不远,就在富春大饭店。”
忽一愣:“筱文,你的车呢?”
“没开,今天我可是坐你的车出来的。”
“这——”高庭新犯起了难,筱文一共带来了三位同学,不,加上小桃子一共是四位女士,一辆车装不下这么多人,临时从车行调车呢,没准要耽误半个钟头,陆世澄是他好不容易才请到的贵客,总不能让人家在路边一等就是半个小时。
倘若丢下两位女士在路边等出租车——问题倒是解决了,可这也太不绅士了。
高筱文早就蠢蠢欲动了,忙拉住闻亭丽的手:“要不我们几个坐陆先生的车吧,就不知会不会打搅陆先生?”她用一种淑女化的口吻矜持地询问陆世澄。
陆世澄正待上车,回头看见这情形,毫无难色点点头。
“我就知道,我就没见过比陆先生更随和的人。”高筱文高兴地拉着闻亭丽过去上车,高庭新一看就知道妹妹和她同学在打什么主意,无非是想趁单独相处的机会游说陆世澄投资她自己的香粉公司。
这个闻亭丽,倒挺能帮妹妹制造机会,他闪身挡在前头:“欸,你坐大哥的车,路上我有话要跟你说。”
不由分说把高筱文拽到自己的车上去了,又过来强行“邀请”闻亭丽,不提防看见小桃子满手的巧克力酱,顿时缩回了手。
他那辆车可是新买的,崭新的杏白色皮子怎经得起小孩子这样揉杂。
可他又不好公然露出嫌弃的表情,只好假装成自己的目标是燕珍珍和赵青萝,改邀她们上了车。
闻亭丽知趣地留在路边:“高先生你们先走,我和小桃子在这里等车行的车就可以了。”
一边说,一边弯腰用帕子帮妹妹擦手。
陆世澄看见这情形,下车打开这边的车门,示意闻亭丽上车。
闻亭丽忙摆手:“谢谢陆先生,我们等一等就好了,我怕小桃子身上的零食弄脏陆先生的车。”
说完这话故意等了一等,却半天没等来陆世澄的回应,一抬眸,就看见他不动声色看着她,目光里竟有几分探究的意味,这是陆世澄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
闻亭丽心尖一颤,刚才她为了不上高庭新的车故意捏碎小桃子的巧克力糖球,料着陆世澄绝不会注意她这些小动作,可他分明已经把她的所作所为都看在了眼里,可他没有当众拆穿她,而是尽量在人前维护她的面子。
她咬唇低头,嘴边却露出一点笑意,再抬头,陆世澄已然恢复了平日那淡然的表情,仿佛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他正色看着她,又指了指马路边的车行广告,如果她不愿意坐他的车,他可以帮她叫车。
闻亭丽不假思索带着小桃子上车:“那就谢谢陆先生了。”
这下轮到高庭新不好意思了,陆世澄看上去比他还要洁癖,竟毫不在意这些小事,他搓搓手:“好了,这下可以出发了。”
上车后,闻亭丽表面上忙着帮小桃子拾掇,注意力却全放在前座的陆世澄身上。
厉成英交给她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不经意”把陆三爷暗中潜回上海的消息透露给陆世澄。陆三爷分明是有备而来,这次又有白龙帮的人帮他瞒天过海,看情形他们做得很成功,陆世澄这边竟像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其实要不是厉成英他们提前一个月在北平埋下眼线,也不能凑巧得知此事。这消息被瞒得越久,他们就越难以借助陆世澄之手对付陆三爷,所以必须有人尽快在陆世澄面前“走漏风声”。
可是,陆世澄一向对他三叔的事非常警惕,究竟要怎样说才能算“不经意”呢。
前座偶尔传来两声纸张翻动的声音,司机在开车,陆世澄心无旁骛翻阅着一份文件,闻亭丽坐直身子一看,那是高庭新刚才递给他的【逸菲林游乐场】兴建计划。
她悻悻然托起腮望着陆世澄的侧脸。
他看得那样认真,她脸皮再厚也不好贸然打搅人家做事。
不料这翻书的声音引起了车内另一人的注意,小桃子默默在后座观察陆世澄一会,仰起小脸问:“姐姐,陆先生……考大学吗。”
闻亭丽心中一喜,忙假意捂住小桃子的嘴:“陆先生不用考大学,他大学都毕业了。”
小桃子蓦然睁大眼睛,转头盯着陆世澄的后脑勺,满脸疑惑地吐出一个名字:“汤生大夫!”
闻亭丽差点笑破了肚皮,小桃子知道的几个大学生都是在慈心医院认识的,例如被她叫成“汤生”的汤普生大夫就是前年刚毕业的,小桃子大约在疑惑同是大学毕业生,为何汤普生大夫比陆世澄看上去老这样多。
她低声笑着说:“他们俩的学科不一样,汤普生大夫是医科生,难免会显老一些,而陆先生念的是经济系,何况陆先生十五岁就上大学了。”
陆世澄微侧过脸,像是有点奇怪闻亭丽对他的履历这样清楚。
闻亭丽赧然地说:“陆先生别误会,我也是那晚在仙乐丝无意间听见几位学校的先生说起过陆先生的履历,记得好像是……某位同学要考沪江大学的经济系,凑巧就说起了陆先生也是沪江毕业的,可惜没说几句,那姓邱的就带着一帮流氓闯进来闹事了。”
她气呼呼地叹口气:“一说起这事就来气,那晚我们大家好不容易请到邹校长出来过生日,结果差一点就被这帮人搅了兴致,祝老板再三说有人包场了,邱凌云却说他们曹帮主要招待什么北平来的贵客一个劲往里闯。可我知道他是在瞎吹牛,因为他一听说包场的是陆先生就灰溜溜带人走了,可见这所谓的北平贵要,纯属子虚乌有。”
一面说,一面暗暗留意陆世澄的反应,陆世澄果然对“北平”两个字很注意,因为他翻书的动作几乎立刻就静止了。
至此,闻亭丽心知再说下去就显得刻意了,便适时打住了话头,可这时,小桃子突然脆生生地说:“您为什么不说话?”
闻亭丽头皮一炸,小桃子又对着陆世澄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转头问姐姐:“疼疼吗?”
陆世澄转过头看着小桃子,面上看不出愠意。闻亭丽吓得忙要捂住妹妹的嘴,这回是真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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