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一生by凝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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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振元气急败坏将报纸甩到邱大鹏的脸上:“蠢猪!都已经登报了,你还给我嘴硬!看到你这副自作聪明的样子就来气!滚滚滚,再不滚,老子一枪毙了你!狗东西!你们几个还站着做出什么,还不赶快查清秋华公司的底细!”
阿鲁硬着头皮说:“已经查过了,那是陆家名下的一家公司,持股人是……陆世澄。”
偌大一座露天剧院, 竟是座无虚席。
董沁芳告诉她,从傍晚到现在,陆续有大量顾客进场, 现在商场内不只举行比赛的七楼花园人满为患,其他楼层也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市民。
一楼饮料部的汽水已全部售空,各层营业部也都忙得不可开交。
白龙帮大概做梦也想不到, 枉他们在报上搅天搅地, 欣欣非但没陷入低潮,相反还因为他们前期的卖力“演出”,迎来了自开业以来最热闹的一夜。
闻亭丽的注意力牢牢锁在前排的贵宾席上。
她无比盼望能在观众席上看到陆世澄。
她要当面向他道谢。
继昨晚新民晚报爆出秋华公司和她的那则新闻之后,情势一下子出现了逆转。
有记者查到这家秋华公司来自南洋, 此次与闻亭丽合作的“丽人酸梅糖”, 是秋华公司打入上海市场的第一款重量级产品, 他们极为重视该产品的宣传,找闻亭丽小姐合作也是看中她最近风头正健。
为呈现出最好的广告效果,秋华公司提前为闻小姐量身裁制洋装, 并特地从美利坚请来了一支经验丰富的西洋摄影团队,
不料闻亭丽父亲蓦然离世, 闻亭丽因太过悲痛无心继续参赛,秋华公司除了向她索赔合同里规定的违约金, 还以“美利坚摄影师每在上海滞留一天, 鄙公司就需多支付一天费用”为由, 要求闻亭丽十倍偿付该部分的损失。
【事到如今, 闻小姐才知道合同中暗藏那样多险恶的条款。】
【呜呼哀哉,闻小姐‘其情可悯, 其志堪怜’——闻父生连月来一直在慈心医院治病, 闻小姐参加沪上之花选美比赛的初衷, 正是为了替父亲筹措医药费用,据悉闻父卧病期间,闻小姐在床前极尽孝道,此事经由慈心医院的汤普生大夫及一众病友亲口证实……云云。】
这些消息陆续爆出后,那些关注此事的人们对闻亭丽由质疑转化为同情。
不到半天工夫,欣欣经理部的门前堆满了观众送给闻亭丽的鲜花和礼物,观众们迫切希望闻亭丽能在比赛中拿到冠军,以避免被秋华公司恶意索赔。
于是就出现今晚这空前热闹的一幕。
与此同时,秋华公司拒绝对此事作出任何回应,这种“傲慢”的态度惹得外界议论纷纷,同时也进一步扩大了此次事件的影响力。
高筱文兴冲冲到后台来找闻亭丽,一进门就发现闻亭丽坐在化妆镜前沉思,大剌剌宽慰道:“别担心,陆家处理这种状况很有经验,别看报上闹得凶,外界至今没摸透秋华的真正底细,顶多闹一阵也就消停了。”
话虽如此,闻亭丽仍感到有些不安。
可惜昨天下午秋华公司送合同时只派出了营业部的一个经理,陆世澄自己并未露面。
闻亭丽向该经理打听,经理只说“陆小先生最近很忙,今天这事还是吩咐方达先生代办的。”
闻亭丽一度想打电话给邝志林的寓所,可终究因为觉得有点冒昧而放弃,因此,直到上台的这一刻她都没能见上陆世澄一面。
忽听幕前的主持人说:“让我们有请十七号选手闻亭丽小姐。”
全场爆发出潮水般的掌声,声浪高得几乎将台上的人淹没。
闻亭丽不得不暂且放下心中杂念走到台前。
“闻小姐,加油!”“别怕!我们大家都支持你!”
闻亭丽心中百感交集,深深对台下鞠了一躬。
接下来的表演没有让众人失望,她贡献了比初赛更为精彩的一场节目。
依旧是滑稽戏,这次她演的是“一个养猫的人”。故事里,一位教书先生养了一只猫,老先生闲来无事,最大爱好是背书和骂猫,猫被骂之后心里很不服气,于是变着法子捉弄主人。
碍于场地的限制,大猫从头到尾只是老先生手里一个用暗线牵着的白毛团道具,可仅仅凭着一人一偶,闻亭丽不但将一个满身酸腐气的老叟演得活灵活现,还演活了一只小肚鸡肠的大猫。
观众们笑得前仰后合,这些场景家家都有、日日都发生,但越是贴近生活,越能引起大家的情感共鸣,何况台上这位“老先生”实际上是一个小姑娘,偏偏她的言行举止与生活中的老爷叔一般无二,观众只要一想到这点,就钦佩得直拍大腿。
黄远山在台下感慨万千:“真是个疯子!只要她往聚光灯下一站,她连自己是谁都能忘记,谁能不被这种忘我和专注所打动?
她闻亭丽就是为演戏而生的,当初在秀德中学第一次看她演话剧我就知道她有这天赋!”
谢幕时,闻亭丽泪流满面。
观众们看在眼里,愈发卖力地鼓起掌来,这姑娘最近的遭遇换到谁身上都会脱一层皮,但刚才的表演精彩到让现场所有人一度忘记了所有烦恼。
就连原本只是过来看看热闹的过路人,也都心悦诚服为闻亭丽鼓掌。
闻亭丽在如雷般的掌声中下了台,董沁芳上前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不用说,明天将有不少报纸自发报道这场演出,欣欣的热度将持续好一段日子。
在后头的评奖环节中,闻亭丽不负众望拿下了“沪上之花”的冠军。
当晚,陆公馆外的林荫道上。
一辆罗尔斯·罗伊牌轿车疾驰而来,陆公馆的铁门缓缓向两侧打开。
突然间,一个女孩从树荫里闪身出来对着车内喊了声:“陆先生!”
车内坐着的却不是陆世澄,而是方达。
他循声向外一望,认出女孩是闻亭丽,她穿一件寡素的黑缎宽身旗袍,头上戴着白,面庞清瘦了不少,五官愈发夺目,只是身上太瘦,乍然从树影里走出来时,像一抹飘渺的影子。
近看,才注意到闻亭丽不只额上有汗,脸蛋上还有两个被蚊虫叮出来的小红包,看样子,她在树底下等了许久了。
“闻小姐。”
闻亭丽到了车窗旁才发现陆世澄不在车里,她掩饰不住失望的神色。
“方先生好。”
方达忙推开车门下了车。
“闻小姐是来找陆小先生的?来此多久了?”
“比赛完就来了。”闻亭丽声音有点沙哑,“这次的事多亏有陆先生帮忙,明早家父就出殡了,在那之前我想当面向陆先生道谢。”
“闻小姐节哀。”方达体谅地点点头,“非常不巧,今晚陆小先生手头有要紧的事在忙,大概要夜里两三点钟再回来,如果闻小姐不介意,可以进公馆里等。”
那太晚了。对于忙了一天的陆世澄来说,那只会是一种打搅,何况她还得回去守灵。
“有什么话,我可以替你转达给澄少爷。”
闻亭丽将手中的一个锦盒郑重其事奉给方达。
“麻烦方先生帮我把这份礼物转交给陆先生。”她解释道,“这是今晚‘沪上之花’冠军的奖品,仅此一份,是清末一位青浦的老绣娘绣的顾绣,手艺相当不俗,希望陆先生别嫌粗陋,当然陆先生帮的这次大忙,绝不是这样小小的一份礼就能回报的,我只是——”
方达赶忙收下锦盒:“闻小姐多虑了,陆先生绝不会嫌粗陋的。”
闻亭丽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踟蹰许久,不禁又问:“不知陆先生明天是否有空见我一面?起码让我当面谢他一回。”
方达微笑:“若是为了秋华公司的事,闻小姐不必有太多顾虑,陆小先生曾有过交代,陆家名下另一家糖果公司近日准备上市一款梨汁糖水,为促进销量,正计划找人打广告,如果闻小姐不介意,可以考虑免费帮这款梨汁做一年的广告,敝公司会深感荣幸的。”
“这是陆先生的原话?”
“陆先生正是这么交代的。”
闻亭丽滞了片刻,脸上突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边笑边点头:“我愿意!我再愿意不过了!”
她心里从未这样轻松、庆幸、释然。
陆世澄帮她的这个忙,对她来说就像一座迈不过去的大山。
诚然,在打过这么多次交道之后,她已经相当了解陆世澄的为人,他不会借机向她提任何要求,他甚至不大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他毕竟在危难时刻向她伸了一把手,这让她在感激之余,心头也压着一块巨石。
这样重的一份人情,也不知何时才能还完。
可她万万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向她索要了“报酬”,而且是以一种平视她人格的,光明正大的方式。
她几乎一瞬间就卸下了思想上的沉重负担。
“我愿意,别说一年,为贵公司免费打上两三年广告都可以。”她高兴得语无伦次,“明天忙完丧礼的事,我可以马上跟贵公司签订合同。”
第39章
方达笑着说:“那么, 等闻小姐忙完手头的事,请尽快到曙光大厦来商谈具体事宜。凭闻小姐现在的名气,由你来打这个广告, 销量准会不错。”
话讲得这样聪明,态度又这样尊重,闻亭丽来时心里的不安和沉重, 早已被一份踏实感和使命感所取代。
“好。”她十分慎重地接过了方达的名片, 有点迫切地说,“一忙完父亲的葬礼,我就跟方先生联络。”
安葬完父亲后,闻亭丽成日闭门不出, 整整消沉了十来天, 这才强打精神在新租的寓所里请黄远山几个吃饭。
这次的事, 幸亏有几个好朋友全程陪伴在她身边,否则她纵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她在东华楼订了熟菜,又到附近买了水果和冰镇汽水, 整整忙活了一下午, 布置出一桌温馨且丰盛的晚餐。
朋友们为了帮闻亭丽从丧父的悲痛中走出来, 专门只聊些轻松的话题,高筱文手里端着一杯果汁, 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四处参观。
“居然还有电话和唱片机!哇, 阳台也不小。这样好的三间房, 一个月只要二十五块大洋?”
“凶宅嘛, 估计是长久租不出去才降价。”黄远山立在窗口向外张望,“刚才开车进来都没看见几个杂货铺。咦, 闻亭丽, 对面那排房子是做什么的?怎么有点阴森森的。”
碰巧闻亭丽拎着开水瓶从外头进来, 循声往外一看。
“好像是一间废弃的厂子,听说夜里经常传出一些奇怪的声音,所谓凶宅就是因此而得名的,大家都不愿意在这附近租房子。”
周嫂接话:“中午带小桃子去玩,看到厂子的大门上有把新锁,料着是有主的,就不知为何长期空置着。”
黄远山有点失望:“多可惜,这样大的一排厂房正好拿来拍戏搭景。”
高筱文笑着说:“凶宅你也敢要?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抠门的大导演。”
“没办法,我们这一行实在不好做,换你来当导演,说不定比我更抠门,再说了,我是从不相信这世上有鬼的,不然那些恶人早就遭报应了。”
“你们快来听听这个。”沙发上,燕珍珍和赵青萝头靠着头对着一份报纸,一字一句念道:
【今早,欣欣百货的董大小姐兑现了此前的承诺,在上海妇女协会的见证下,将‘沪上之花’比赛所得的全部收入,悉数捐给了红十字会和福利院,又从私人积蓄中拿出十万法郎捐给了妇女儿童福利组织。】
【此番义举,为一波三折的‘沪上之花’比赛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黄远山和高筱文拍手叫好。
“对了黄姐,这回闻亭丽也算正式忙完了,你们那部戏也快开拍了吧?”
“下礼拜二正式开机。”黄远山绽放出个信心十足的笑容。
“提前说好了,拍的时候一定给我的傲霜粉饼多安排几个镜头。”
“没问题!喂,闻亭丽,我都快饿死了,怎么还不开饭?”
闻亭丽在里头应道:“快了快了,还有一位贵客马上就到了。”
忽听外头有人按门铃,燕珍珍跑去开门,来人却是董沁芳。
董沁芳带来了一瓶香槟:“恕我来迟了。”
大伙欢然雷动:“果然是贵客!快请入席!”
晚餐在一种欢趣融洽的美妙氛围中结束。
饭毕,燕珍珍、高筱文和赵青萝三人挤在阳台上,一边吹着夜风,一边闲聊务实中学各同窗毕业后的去向。
董沁芳则跟黄远山在客厅里聊着沪上最近发生的趣事,间或发出爽朗的笑声。
在这种静谧而快乐的氛围中,闻亭丽也获得了久违的放松,翻出一张唱片搁到唱片机上,让轻曼的音乐声在房中每个角落流淌,她自己则带着小桃子去沏茶。路过客厅时,董沁芳一把拽住闻亭丽。
“你跟陆世澄究竟怎么回事?”
闻亭丽一愕。黄远山把胳膊搭在沙发背上,懒洋洋笑着说:“你别装糊涂,最近报纸上天天有记者帮你骂秋华公司,陆世澄要不是跟你交情极深,怎会愿意给自己惹这样的麻烦。”
闻亭丽坐下来懊丧地叹口气:“我巴不得自己跟陆先生交情够深,但事实上我跟他连朋友都算不上,陆先生这人,外冷内热,他帮我,兴许只是因为我是务实毕业的学生,而且邹校长历来很关心我,又或者,他只是单纯看不惯白龙帮的所作所为。”
“少来!”黄远山摆摆手,“务实的学生那么多,怎么没看到他个个都帮忙?”
董沁芳截住黄远山的话头:“上次你不是去找过陆世澄么?见到他了吗?他怎么跟你说的?”
“他要我帮他公司的某个产品打上一年的免费广告,但我连他的面都没见着。”
“漂亮!”高筱文把头从阳台探进来,“这个忙要是换成我大哥来帮,不逼人家女孩子做他一阵子女朋友才有鬼了。”
董沁芳奇道:“你们不了解陆世澄的性子吗?”
对上一屋子好奇的目光,董沁芳不紧不慢说起自己第一次在陆公馆见倒陆世澄的情形。
当时陆家还是陆二爷和陆三爷主事,陆世澄则刚从南洋转回上海念书。陆三爷向董家人介绍陆世澄只说:我这侄子是个哑巴,性子也内向,大家务必多担待。
这话听上去有点怪,董沁芳一度以为陆世澄行事不大方,或者至少比较愚笨。
正式打交道才知道,当晚那么多年轻人,陆世澄是最沉稳出色的那个,那种风范极难用言语形容,她只觉得觉得这少年就像一颗沉在深海底的珍珠:沉静、温润、流光溢彩。一经浮出水面,光芒谁也压不住。
当时董沁芳就隐约觉得,这个家早晚要由陆世澄来主事。
事实上,陆二爷和陆三爷也一直有意殚压陆世澄。
“可是后头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他差点把他两个叔父一块打包去见阎王。”董沁芳耸耸肩,“所以,尽管你们不信闻亭丽的话,我还是有点相信的。
此人比别的世家子弟都要低调和务实,而且,从不按照常理出牌。
这一次他帮了就帮了,兴许真不图闻亭丽什么,要图谋的话,早就图了。”
高筱文越听越好奇,进来挨着董沁芳坐下:“我只奇怪一件事,陆世澄回上海这么久,为何从未找过女朋友?
上次我去北平给我二姨祝寿,几位亲戚家的大小姐听说我在务实念书,一窝蜂凑上来向我打听陆世澄的情况,我这才知道陆世澄在北平名声也很响,你们猜她们背地里叫他什么——‘雪山一松’。意思是陆世澄就跟冰山里的松树一样,再漂亮再招人爱,也难以接近。”
一屋子人都笑了:“雪山一松?亏你那几个朋友形容得出来。”
董沁芳边笑边说:“这一点你们想想陆家现在的境况就知道了,我听几个知情人说,陆三爷为了夺回大权,近一两年没少变着花样谋害陆世澄,这种情况下,陆世澄对于各类主动接近自己的人怎能不抱有防备心理?我要是他,也不会轻易跟人谈恋爱。”
黄远山兴趣浓厚地研究着闻亭丽的表情:“听见了吧,不管怎么说,陆世澄绝不是个喜欢招惹是非的人,这次你遇到大麻烦,他却毫不犹豫地出了手,要说他对你没半点意思我是万万不信的。”
闻亭丽只在脑子里回想那一晚陆世澄送她回慈心医院的情形。
她何止在心里产生过猜疑,她还做出了让自己后悔至今的举动。
“没有!”她斩钉截铁地说,“别的我不敢肯定,但我敢肯定陆先生对我绝没有那个意思。”
“语气这样笃定,难不成你问过他?”赵青萝好奇道。
闻亭丽忙岔开话题:“你们听,厨房里的水是不是烧开了?我去瞧瞧。”
黄远山笑得前仰后合:“你看她跑得多快,以她的性子说不定真问过,闻亭丽,就算陆世澄当面拒绝过你也说明不了什么,一个人对你有没有心,最终还得看他为你做了什么。
陆世澄又没谈过恋爱,没准他自己也闹不清对你是怎么回事。
喂,听见没,主动出击从来不是男人的专利,你可千万别被那些老学究的话给套住了!该积极的时候,尽可以大胆些。”
“黄姐,真看不出你对爱情这样有研究。”
“那当然,爱情可是电影届永恒的主题之一,一个导演若是对爱情和人性缺乏深刻的研究,是绝不可能拍出好片子的。
当年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念书时,我可是专门选修过爱情心理学课程的。”
当晚,这帮朋友在闻亭丽家里尽情玩闹到十点多才离去。
夜里躺到床上时,闻亭丽却很罕见地失眠了。
她在琢磨董沁芳和黄远山的那些话。
“这种情况下,陆世澄对于主动接近他的人怎能不抱有防备心理?我要是他,也不会轻易跟人谈恋爱。”
想着想着,闻亭丽一骨碌在床上坐了起来。
屋里早已熄了灯,一方银白的月光从窗口伸进来,静悄悄照亮床边的地板。
闻亭丽望着那道光,心房里像有根羽毛在轻轻地抓挠。
黄远山的嗓音在她耳边回旋。
“他说他对你没意思你就信了,你得看他为你做了什么。”
“没准他自己也闹不清对你是怎么回事。 ”
她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要不要……
月光似在软软地在劝她——试试吧,试试吧,试试又不会损失什么。你不是一向敢想敢做吗,来吧,再大胆一次吧。闻亭丽,别叫我瞧不起你。
这一想,她忙不迭下地趿鞋。
偏在这时,耳边跳出另一个声音——闻亭丽,你确定这一次还要自作多情吗?他不见你,不就是因为怕你误会?
这一想,闻亭丽再次颓丧地把脚缩回床上,顺便把被子蒙到脑袋上。
可即便蒙上了被子,心里仍旧很吵,在床上翻来覆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睡着。
陆公馆。
方达指着一份报纸笑道:“少爷刚回来,还没看最近的报纸吧。
闻小姐倒真是个人物,此前我还担心她被白龙帮影响情绪和状态,没想到她在决赛夜表现得比上次更出彩,不错,是个做大事的人。
听说这十来天欣欣的营业额都超过上个月一整月的收入了,哦对了——”
方达返身从外屋取出一个锦盒:“这是那天晚上闻小姐拜托我转交给澄少爷的礼物,我听说只是一副顾绣,就自作主张收下了,要拆开看看吗?”
陆世澄伸手把盒子拿过来,自己打开盖子。
锦盒里是一个圆型的小绣屏,上面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猫,猫毛洁白胜雪,猫眼澈如琉璃,猫爪正扒拉一个五彩斑斓的小绣球,表情活泼而自信。
陆世澄凝神端详着绣屏上的猫,那猫也似在跟他调皮对视。
长得可真像闻亭丽。
他有点怀疑这是闻亭丽拿着自己的照片去绣坊定制的。
方达察言观色,对这绣屏赞不绝口:“闻小姐真是用心,这东西不村不俗,不管放在屋子里哪个角落都自成一景。”
又笑道:“对了,喜俪梨汁的广告合同已经拟好了,若是先生看了也觉得没问题,我就约闻小姐今天傍晚在曙光大厦签字了。”
他将合同拿给陆世澄过目。
陆世澄接过来慢慢翻看。
【闻亭丽那边没问题?】
“闻小姐甚至表示愿意免费帮我们打上三整年的广告。”
陆世澄没吭声,只将身子向后靠到椅背上,同时高高举起合同挡住自己的脸,仿佛要认真研究合同上的每一个字。
方达忍俊不禁:“那我马上给闻小姐打电话约时间?”
看出陆世澄并无反对之意,方达迳自走到一边拿起电话。
“闻小姐,我是方达。”
聊了几句,方达回头朝陆世澄看了看,对着电话那边笑着说:“不行,这一套在陆先生面前完全行不通,他从不会因为这番说辞就见客的。”
陆世澄好奇放下合同,方达看在眼里,忙改口说:“我帮你问问陆先生,待会再给你回话。”
放下电话后,他说:“闻小姐说她在陶陶居订了晚餐的位置,今天签完合同后,她想请陆先生吃顿便饭,她说有件重要的事要当面跟你说。”
今天?陆世澄一滞,今天不行,这几天陆克俭不时传来一些异动,他在等他们自己露出马脚,暂时还不能轻举妄动。
方达看陆世澄久久不肯接茬,笑道:“闻小姐说这件事极其重要,非当面跟陆先生说不可。
她说她不会占用陆先生太多时间,若是陆先生不肯见她,她就一直在陶陶居等,直到陆先生有空来见她为止。”
陆世澄心里有点乱,起身在桌前来回踱步。
方达目光跟随着陆世澄:“记得陶陶居离曙光大厦不远,一顿饭也要不了多少时间,万一闻小姐真有什么要紧的事呢。”
陆世澄回眸朝方达射了一眼,方达干笑着把话咽了回去。
陆世澄想了想,指指门外,你手头还有一堆事情要忙,要不你先回去吧。
方达一听便知陆世澄这是不会去了,只好说:“是。”
方达走后,陆世澄继续翻阅手头那堆公函,然而公函上的字仿佛在眼前跳动,看了半晌,连一个字都没能看进去。
到最后,他索性把笔扔到一旁,揿铃把陈管家叫进来,叫他帮自己给闻亭丽回个电话。
陈管家茫然: “闻小姐的电话?”
陆世澄一指桌上的电话机,刚才方达打过她的电话,问问电话公司就知道号码了。
电话刚响两声,那边闻亭丽就接了,看样子她一直在等这边回话。
“闻小姐,我是陆公馆的陈管家,陆先生让我跟你说一句:今天他得跟几位朋友谈事情,恐怕直到八点前都抽不出时间,如果你不介意等到八点以后——”
陈管家捂住话筒,笑呵呵地说:“闻小姐非常高兴,她说她可以等的。”
陆世澄面色如常,可是耳边似有什么东西在吵,咚隆,咚隆——那分明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他别过脸看向窗外,竭力等自已的心跳恢复平静,才回过头继续吩咐陈管事。
【那么,晚上不用给我准备晚饭,我在外面吃。还有,傍晚七点半我要用车,让老黄务必准时在力新银行门口等。】
陈管家垂眸应道:“是。”
当天签完合同,已是傍晚五点钟。
方达亲自将闻亭丽送到曙光大楼的外面,闻亭丽开心地跟方达握手告别。
之后她便从车行叫了一辆车赶到了陶陶居。
她订的那个私人包厢位置隐蔽,价格也昂。
换平日,她是绝不可能来这种地方的,但相比前一阵,现在的她手头宽裕了不少,欣欣的奖金已经发下来了,上午她还收到了馥丽诗的广告尾款,接下来几个月,她不但不必发愁一家人的生活,就连大学第一个学期的学费也有了着落。
更何况,这次她要请的人是陆世澄,对她而言,这顿饭意义非凡。
黄远山的话时不时窜上她的心头,昨晚她已经想得很清楚,在经过这一次的风波之后,她比从前更有勇气,对生活的态度也比过去更积极,那么,有些事非得再试一次才不会后悔。
抱着这样的想法,闻亭丽几乎是以一种雀跃的心情走进陶陶居,上楼在窗边坐下,请仆欧拿菜单上来点菜。
还好此前请陆世澄吃过一次饭,之后又在陆公馆用过一顿晚饭,对于陆世澄的口味,闻亭丽心里大致有个数。
对着菜谱足足研究了十多分钟,她非常谨慎地订下了五菜一汤,全是色香味俱全的名菜,且都符合陆世澄的口味,末了她交代店里:先上点心和小菜,八点之后再上正菜。
仆欧一走,闻亭丽仰头看看钟,现在是六点多,也就是说,还有一两个钟头她就能见到今晚的客人了。
这一想,她捂住胸口紧张地吁了几口气,忽又低头轻轻笑了起来。
她简直搞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仿佛很紧张,却又充满着期待,同时还有一点罕见的含羞,以及,一点点担忧。
至于在担忧什么,她决定先不去想它。
坐了一会,她悄悄从包里拿出高筱文送她的粉膏,出门前她特地擦了点粉,嘴上也涂上了樱桃色口红。
镜子一打开,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骤然出现在面前,怎么会有那样亮的眸子,黑瞳里像揉碎了金子,又像是春日里的水池,每一瞥都好似有水波在荡漾。
闻亭丽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自己,全然陌生,却异乎寻常地可爱,左一瞥,又一瞥,近看,远看,越看越觉得奇怪,她索性收好粉饼,直起身,趴到窗口托腮看起了风景。
望着望着,天边从橘红色变成了暗蓝色,再然后,那点蓝也消失了,到最后,天幕变成了黑丝绒似的一大块,雾沉沉,星光也稀少,街上的灯逐一亮了起来,仆欧进来揿亮房里的西洋壁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