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一生by凝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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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天星一向很瞧不上闻小姐,今天他该不是故意磨蹭时间的吧。这些事陆公子都不知道吗,那他岂不是——”
二人的坏笑声戛然而止,因为迎面看见了陆世澄和闻亭丽。
闻亭丽早已是目光如刀,那两个人却只怯怯盯着陆世澄瞧,他们此前也见过陆世澄几面,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陆公子冷若冰霜的样子,二人慌忙改道去了另一条走廊。
又有人跑过来说:“你们看见闻亭丽了吗?轮到她排戏了!”
那两人哪里敢接话,副导演抬头看见闻亭丽和陆世澄,忙喊:“亭丽,快来。”
闻亭丽直拍到十点多才结束。
收工后,她并不急着走,而是先去化妆室后头的淋浴房洗了个澡。
她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她自问从未得罪过那些人,也不知这帮人哪来这样深的恶意,那些污糟的话像脏水一盆盆泼撒到她头上,最可气的是又不能像真正的污水那样,说洗干净就能洗干净。
怪不得黄远山常说女明星要过的第一关就是流言关。“你漂亮,他们就要说你人尽可夫;你不婚,他们就要说你是没人要的弃妇;你强势,他们就要说你是丧门星。总之只要一个女子出来在社会上做事,势必会有各类乱七八糟的谣言扣到她头上,女明星就更不用说了,更要比旁人承受无数倍的流言蜚语。”
闻亭丽还记得黄远山说起这话时,语气是多么的鄙夷、无奈和嘲讽。
哼,她在心里冷嘲,他们越是如此,她就越要红给他们看!
另一方面,她相信陆世澄绝不会将那些无聊的话放在心上,但她不信他在看到她钱包里的孟麒光的名片时心里一点疑惑也没有。
她怀着一肚子心事出来,夜太深,路边一个人影都没有,疲惫地抬头四处张望,预备招一辆黄包车回家。
忽然瞧见那头树荫下停着一辆车。
定睛一看,不由露出喜色。
陆世澄径直开到闻亭丽边上。
“你怎么还在等我?”闻亭丽欢喜地往窗户里看,“我以为你早就走了。”
陆世澄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下车帮她打开车门。
【天太晚,我送你回家。】
闻亭丽嗯了一声。
坐稳后,她扭头看看陆世澄,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只好沉默着。
但沉默,亦是一种微笑式的沉默。
车向前开了一段,她也整理好了要说的话,主动打破沉默:“那张名片,是孟麒光来吊唁我父亲那次留下来的——”
陆世澄刚要转动方向盘,闻言动作一顿。
闻亭丽忙抢着说:“我知道你不会主动打听这些事,但即便你不问我也要说的,那一阵邱大鹏和白龙帮为了让我输掉比赛,想尽办法在报纸上中伤我,孟麒光就过来找我……”
她把自己和孟麒光相识的种种一口气全说了出来。
这期间,汽车驶过了七八条马路。
每回路过一块霓虹灯招牌,光影就会在车窗上一掠而过,像流星,短而耀,闻亭丽的心像被这光彻底照亮似的,就那样一直说,一直说。
从孟麒光,说到自己一个人怎么操办父亲的丧事。
从父亲的死,说到自己差点被邱凌云欺负。
说着说着,她哭起来。
这些话在她心头积压得太久了,自从母亲去世后,她没有向任何人诉过苦,周嫂也没有说过,父亲也没有说过。
她早已忘记对人倾诉委屈是一种什么滋味。
每日里她只是很努力地生活,很积极地应对发生的一切。
但现在,她迫切地想把肚子里的委屈一股脑儿对他倒出来。
她猜陆世澄会被她搞得无所适从,毕竟在人前她总是乐观活泼的,可她管不了这些了,她心里苦得很、酸得很。
她搞不清陆世澄是什么时候停车的。
她看见他俯身过来用帕子帮她擦眼泪,用的是她给他的那块手帕,他给她擦眼泪的动作很轻,很温柔。
他是那样尊重和体贴她,目光是那样心疼和包容。
她的心一下子更酸涩了,忍不住把头抵靠在他的肩头上,抽抽嗒嗒哭着,滴落下来的眼泪不一会儿就把手帕打湿了。
陆世澄临时找不到第二块帕子,只好用自己的衣袖为她抹眼泪。
很快,衬衫袖口被她的泪水打湿了,西服的袖子也打湿了一小片,他干脆用自己的手背继续替她擦泪水。
这种无言的包容对此刻的闻亭丽来说更是一种新的慰藉,她的眼泪愈加不受控制。
与其说是哭,不如说是发泄,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心里终于舒坦了些,哭声越来越小,渐渐是抽噎,最后,隔很长时间才发出一声小小的呜咽。
终于哭够了。
但她的一只手仍抓着陆世澄的袖子不放,这样痛哭过一场之后,她现在有一种浑身脱力的感觉,不想动弹,更不想说话,直到陆世澄试着轻轻抽了抽自己的衣袖,她才回过神。
由于一直被她举着,他的整条胳膊都麻了。
关键是他的袖口湿到必须得拧一拧了。
闻亭丽破涕为笑,忙把脑袋从他肩头抬起来,她都不知道一个人的眼泪可以这样多,她赧然看着他的侧脸,他那一本正经拧袖子的样子说不出的好玩,但她不想一会哭一会笑的,只是默默无言看着他。
陆世澄整理完自己的袖口,回头正对上闻亭丽的视线,她眼里还含着泪光,样子看上去说不出的委屈。
她难受,他也不好受,他望她一晌,再度倾靠过来。
闻亭丽心尖一颤,她想起今晚楼梯间发生的那令人羞恼的一幕,然而这一回陆世澄并非帮她摘头顶的假叶子,而是异常珍视地抚了抚她的发顶。
然后,他小心翼翼替她把落在腮边的几缕湿发撩回耳后。
他的目色比外面的月色还要温柔。
闻亭丽的胸口一阵急跳,那会儿他果然察觉了她的小心思。
可惜她的头发不大听话,才撩到耳后,又滑落回来,陆世澄大概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不免有点无措,抬眸看看她,伸指再次帮她仔细整理,可是这一次,他的指尖险些碰到了她的脸颊。
他顿在那里。在那极短的距离内,她几乎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他的眼神那样暗,让她耳热心跳,一度她以为他会吻上来,但或许她的样子太紧张,让他觉得她还没有准备好,又或者,他不想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吻她,最终,他克制地收回手,回去坐正。
她偷眼瞄他。他的呼吸有点急促,转头望着窗外,过半晌,他才平静下来,回脸看向她。
【今晚还想去别的地方吗,你这样累,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这天夜里,闻亭丽一直在为自己的迟钝而懊恼。
陆世澄把她送到家以后,因为不放心,又站在路旁目送她上台阶。
她一边上楼梯,一边扭头看他,目光有点舍不得从他身上挪开。
陆世澄站在一盏路灯的下方,光线将他身上的装束照得无比高雅漂亮。
她该是多么迟钝,才会没想到陆世澄打扮得这样隆重是为了这次约会,这是他们之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约会。
可惜她把他这身衣裳弄得那样乱。
她有点想笑,更多的是释怀。
这一场哭,好像把两个人之间过去没能说明白的一些阻碍都冲开了,整个过程他没有用文字表达过什么,他的举动却给了她无数暖心的安慰。
这样想着,她简直等不及下一次约会的到来,还好明天周日两个人都没什么事,他答应明天一大早就来找她。
陆世澄一到家,管事就迎出来说:“邝先生和几位大夫在书房等您呢。”
陆世澄点点头,本想直接去书房,低头看看濡湿的衣袖,又改道回房换外套。
可是一进自己的卧房,他就一头倒在床上。
他的心情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平复。当他看到她包里那张孟麒光的名片时,他心里一度酸得要命。
可当她主动同她说起来龙去脉时,他的心又像是沉浸在了巧克力的甜液里。
世上怎会有这样可爱的女孩,她的一颦一笑,她的表达,她的热情和真挚,都让他神魂颠倒,无力自拔。
跟她分开已经半个钟头了,他居然又开始想念她了。耳边萦绕着她清脆悦耳的声音,让他闭着眼睛无意识微笑。
一睁眼,就连她的身影也好像打在白色天花板上。
她那双宝光流露的眼睛,就在他的上方跟他对视。
他索性张开两臂平躺在床上,眼睛牢牢看着天花板,他很少如此不理性,但现在,他只是放纵自己沉浸在这一心境里,就听见许管事在外面说:“澄少爷,客人们都来了。”
陆世澄眉头微皱,过了好一会,才不情不愿起身换上衣服,下楼一进书房,就看见邝志林在跟客人们闲聊。
路易斯跟陆世澄最熟,忙起身为双方做介绍。“这位就是陆世澄先生。这是喉科专家谢主任,这是凯琳博士,她是专门研究心理学的专家,刚从香港回来。”
陆世澄上前跟几人一一握手。
凯琳博士和谢主任都是很有个性的学者,平日从不肯上门为达官贵人看病,这回是看在陆家长期资助医疗和慈善事业的份上,才破例答应上门做这次私人化会诊。
这次深夜被邀请到陆家,凯琳博士心里本是不以为然的,尽管陆世澄只有一个要求。
【我想开口说话。】
然而,只这一个照面,凯琳博士便放下了自己的偏见,这位陆家小公子异乎寻常的斯文稳重,使她一见便生好感。
坐下后,凯琳博士正色说:“这两天我们一直在讨论先生的病情,据路易斯大夫说,上次您是在昏迷状态下发声的,发音很清晰,而谢主任和路易斯大夫的检查结果也可证明,您的发声器官并无器质性病变,所以我们还是倾向于您的失声是心因性的,治疗可能还得从心理因素方面入手。”
路易斯大夫在旁问陆世澄:“上回病愈后,您一直没能再开口说话吗,哪怕是在极度开心、愤怒、难过的时候?”
陆世澄垂眸看看袖口,这几种情绪他今晚全都体验过,手腕的皮肤上至今还残留着闻亭丽泪水的触感,但——再深的情感牵绊,都没能让他成功说出一句话。
他承认自己很失落,自嘲般摇了摇头。
“也许是刺激还不够大。”凯琳博士道,“或者说危机感还不够强烈。”
【危机?】陆世澄有点好奇。
“您的骤然失声恰巧发生在您双亲出事那一次,上回又是在一种昏迷的状态下突然说梦话,从这两次经历中,我看到一个相同的因素:危机。或许只有在非常紧急的关头才能激发您的本能。要知道您从来都是会说话的,只不过这项本领现在被‘锁’住了而已。”
停了一停,她补充道:“上次开‘锁’在是一种凑巧的境况下,假如这次能够有目的地诱导您再‘解锁’一次,没准可以帮您彻底克服心理上的障碍。”
邝志林担忧地说:“可总不能为了治病,让陆先生再经历一次危险。”
谢主任摇摇手笑道:“倒也不一定是相同的经历,危机的含义相当广泛,不限于□□上的危险,也泛指精神上遇到的一些重大变故或挑战。再往宽泛里说,甚至不局限于陆先生自身,也可以指陆先生在乎的人,我们中国人有句话叫做‘关心则乱’,对于重情重义的人来说,身边的人遇到危险也会对他造成极大的刺激。”
邝志林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陆世澄睨他一眼,在本子上写了行字推给凯琳博士。
【我不怕危险,更不怕疼,只要能让我开口说话,不论什么奇怪的法子我都可以试一试,但我有一个要求:一切治疗措施都只能用在我一个人身上,我不希望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牵扯到我的治疗上来。】
邝志林眼底闪过一抹愧色,忙遮掩性地喝了口茶。
凯琳博士跟谢主任对视一眼,振奋地说:“陆先生这样配合,是再好没有的了,但这种病例毕竟相当罕见,治疗上有很大的难度,我们先联合几个学科好好商议,再来为您制定具体的诊疗计划。”
闻亭丽睡到八点多才醒转。
昨晚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起床照照镜子,果然唇红齿白。
洗漱完毕,也顾不上吃早饭,兴致勃勃打开衣柜挑衣裳,左挑右挑,挑中了一件芽黄色的长袖旗袍,这衣服是去年父亲用店里唯一一块法国尚蒂伊蕾丝的布料搭配真丝做的,算是她最昂贵的一件衣服。
看看外头天气有点凉,又找一件珍珠白的毛线衫配上,底下准备配珍珠白的皮鞋。
接着,便坐到书桌前打开她那个宝贝粉色珐琅盒,把那条项链戴上。
正对着镜子美滋滋地左照右照,小桃子背着一个小小的斜挎包,胖青蛙似的蹦进来了。
“周嫂呢?”闻亭丽随口问。
“买菜菜。喔喔,姐姐要带小桃子出去玩!”小桃子一边拍手,一边兴奋地在屋子里绕圈圈。
闻亭丽脸一红,把小桃子拉到自己膝盖边同她商量。
“姐姐今天有点事,让周嫂带小桃子去玩好不好?”
小桃子愣住了,旋即直摇头。
闻亭丽为难地咬住唇,小桃子最盼望的就是礼拜天,因为只有这一天她才能多陪陪妹妹。
可是,昨晚她收工那么晚,最后她跟陆世澄在一起才待了两个多小时,也许对于她和陆世澄来说,只有礼拜天才能好好约会一次。
关键是昨天她跟陆世澄都讲好了。
她指了指床底下那只上了锁的皮箱,诱惑小桃子:“要不这样,姐姐打开百宝箱给小桃子取一点钱钱,让周嫂带小桃子去买新玩具好不好。”
往日小桃子总看见她往这次箱子里装钱,她索性教了小桃子一个新词——“百宝箱”。
今天小桃子却对百宝箱一点兴趣也没有,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闻亭丽简直没招,这时,周嫂提着菜篮返回来了,一进门就笑眯眯地说:“小姐,陆先生在楼下呢。”
闻亭丽再次小心翼翼同小桃子商量:“今天姐姐真有事,下礼拜天,下礼拜天姐姐一定好好带小桃子玩好不好?”
“呜哇!”小桃子扭动着身子大哭起来。
陆世澄刚把车停好,就听见楼里传来小孩子的哭声,听声音,恰是从那晚闻亭丽所在的窗口传出来的,
他好奇抬头望了望,孩子哭声震天,持续了很久也不肯停。
不一会,就看见闻亭丽牵着小桃子出来了。小桃子的鼻头还是红红的,左手紧紧牵着姐姐的手。
姐妹俩后头还跟着周嫂。
闻亭丽一径走到陆世澄跟前,抬眸看看他,表情好笑而又无奈,像是在说:“没办法,哄不好。”
周嫂更是哭笑不得:“让陆先生见笑了,小桃子非要跟着她姐姐出来,不过没关系,小孩子哄一哄就好了,你们只管走你们的,待会我就把她抱上楼去。”
小桃子充满敌意瞪视着陆世澄。
闻亭丽一脸无奈,俯身轻声告诫妹妹:“小桃子,这样很不礼貌,你忘了,上回陆先生还教过你认字。”
陆世澄并未露出丝毫不快之色,只是蹲下来好奇端详小桃子,小桃子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
对视片刻,陆世澄笑着抬头望望闻亭丽,他不知道小孩子的眼睛里可以装得下这么多的戒备和不满。
他起身打开车门,很干脆地请小桃子上车。
小桃子眼睛一亮,马上兴奋地仰头望姐姐。
闻亭丽早已是满脸笑容,垂下眼睛,牵着妹妹的手坐上了车。
周嫂喜出望外,忙在外头把小桃子的小挎包塞进来:“在外头要听姐姐的话,不许像刚才那样对陆先生没礼貌。“
车门一关好,陆世澄和闻亭丽互相望了望。
有小桃子在,电影是看不成了,而对于小孩子喜欢去什么地方玩,陆世澄则是全无经验,他认真观察了一会小桃子,用目光询问闻亭丽。
【我们现在去哪儿?】
闻亭丽腆然说:“要不我们去大世界游乐场吧。”
小桃子听见“大世界”三个字,兴奋得在座位上跃跃欲试,闻亭丽忙用眼神制止,陆世澄却笑着对小桃子点点头,将车驶离闻家所在的小巷,小桃子倍受鼓舞,拍着小手说:“出发,大世界,出发!”
闻亭丽只是笑。
很快到了大世界,下车只觉得太阳大得刺眼,入秋好些日子了,天气还是有点闷热,陆世澄把车停好,在入口处买了两支冰淇淋,将其中一支递给小桃子。
小桃子高兴得直拍肚皮。
“还没说谢谢呢。”闻亭丽提醒妹妹。
“谢谢陆先生。”小桃子这会儿对陆世澄一点敌意都没了。
陆世澄又将另一支冰淇淋递给闻亭丽,闻亭丽心里甜甜的,接到手里却不敢大口咬,她怕把嘴上的樱桃红口红弄脏。
三人并肩向里走。
“等下人会越来越多的,你带小桃子在那边树下面等一会,我先去排队买票。”闻亭丽指指前方对陆世澄说,过去她经常带小桃子到这来玩,对于整个园子的布局已经相当熟悉了。
说完便要走,却被陆世澄拦住,他看一眼混在排队队伍里的壮汉和痞子。
【你带小桃子在这儿等我,我去买票。】
闻亭丽一愣,随即笑着“嗯”了一声。
可是在原地等了半天也不见陆世澄回来,闻亭丽不免有点懊悔,早知道刚才就跟陆世澄一起去了,他大概是从来没有来过大世界的,光是一处一处排队就能把人绕晕。
眼看日头越来越大,闻亭丽只好先牵着小桃子到边上的小卖店买汽水,忽见小卖店后头的小径上来了一行人。
几个经理模样的人巴巴地围着陆世澄。
“早知道陆公子今天过来玩,我们就提前做一番安排了……”
因为隔得有点远,话声有点断断续续的。
陆世澄礼边听边朝这边走,几人忙欲跟过来,陆世澄礼貌制止他们,经理们这才刹住了脚步。
过来的时候,陆世澄手里拿着几张花花绿绿的票子。
闻亭丽立时睁圆了眼睛,竟是大世界的长券(注),此券可以常年免费出入大世界,并且许多设施都不必再排队,头几年大世界开业的时候,秀德几个家境好的同学想方设法托关系弄长券,但最终也没弄来几张。
陆世澄并没有解释这东西哪儿来的,只将长券递给闻亭丽。
闻亭丽一时不知说什么,抬睛看陆世澄额上有汗,忙将手里的冰汽水递给陆世澄。
“天气真热,你先解解渴。”
陆世澄接过汽水仰头喝完,一低头,瞥见小桃子等得有点着急,便指了指那一边的旋转木马。
【走吧。】
不等闻亭丽答话,小桃子早已一个箭步窜出去了。
到了入口处,闻亭丽紧紧牵着妹妹的手朝里走,可她知道陆世澄绝不会对这类游戏感兴趣,回头果见陆世澄理所当然站得远远的,她只得忍笑对他说:“你在外面等我们一会。”
玩了两趟旋转木马,小桃子过瘾极了,兴冲冲去玩碰碰车,陆世澄照例不准备进去,小桃子却突然跑回去拽住他。
“一起,姐姐,我们带陆先生一起玩。”
“陆先生不喜欢玩这个。”
小桃子眼睛瞪得大大的,怎么会有人不喜欢玩碰碰车?她仰头看看陆世澄,握住小拳头鼓励他,“不要怕,车车好玩。”
陆世澄一愕,周围的人都朝他们这边望过来,有的低笑不已,有的含着善意小声议论。
“小桃子!”闻亭丽哭笑不得。
陆世澄却早已半蹲下来对小桃子握握拳头。
【好,我不怕。】
就这样,闻亭丽带着小桃子坐了一辆碰碰车,陆世澄则坐了另一辆。
闻亭丽时不时回头看看陆世澄。
陆世澄百无聊赖转动着方向盘,这边碰碰,那边转转。
闻亭丽是第一次在陆世澄脸上看到“无聊”两个字。
她强忍着发笑的冲动,对他扮了个鬼脸。
陆世澄扬了扬眉,瞟见小桃子频频朝这边回头,忽然将车一拐,直直撞向姐妹俩的车。
小桃子果然被逗得哇哇大叫:“姐姐,跑跑。”
“跑跑跑。”闻亭丽做出很紧张的样子转向左侧。
“追来了。”小桃子看着后方,小脸急得通红,“姐姐,这边,跑。”
闻亭丽忙又转向另一侧,边转边笑。
陆世澄很会玩,躲了几次之后,闻亭丽真觉得刺激起来。有几次明明躲开了,又被陆世澄的车横刺里冲过来撞一下,每当这时,不仅小桃子会像只小青蛙一样蹦起来,闻亭丽自己也开心得大嚷。
她打定主意要回车撞陆世澄一回,蓦然一转向,把车头对准陆世澄的车侧,小桃子紧张得小拳头再次握成一团。“姐姐,加油!”
然而陆世澄只一撤身,那车就灵活向后侧滑走。
闻亭丽笑着直拍方向盘:“别跑,别跑。”
小桃子也学着姐姐的样子用里拍方向盘。“别跑。”
陆世澄笑着松开方向盘,懒洋洋地把手举在两边,闻亭丽的车终于成功撞上去,小桃子再次兴奋得在椅子上跳起来。
这一玩,就玩了快两个小时,闻亭丽全程不停地在笑,直到下车时,脸上还是红扑扑的。
陆世澄到西餐厅给她们买了点果酱面包和牛奶当午餐,三人决定继续去玩别的。
路过刚才的碰碰车区域时,陆世澄突然若有所思朝里一瞥,闻亭丽顺着望过去,只见某辆碰碰车里坐着一位穿旗袍的短发女士。
闻亭丽不由盯着对方打量起来,一来,她很少看见单身女士一个人玩碰碰车,还玩得如此潇洒起劲。
二来,就是觉得这人很眼熟。
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这中年女子也在兴趣浓厚地注视她。
瞧了几眼,闻亭丽猛然想起她那一晚在陆世澄的生日晚会上见过这位女士。
【你认识她吗?】陆世澄转脸用目光询问闻亭丽,
“不认识,你认识她吗?那晚陆家晚宴她来过。”
陆世澄沉吟。【我回去查查。】
“不要紧,我回去问问黄姐。”看得出那人的样子很和善,闻亭丽并没有把这事太放在心上,“那晚我看见她跟黄姐说话来着,黄姐一定认识她。”
下午又玩了好些设施,最过瘾的是一个叫水枪的游戏,游戏者互相拿水枪向对方射击。
陆世澄枪法准,闻亭丽的枪法也不差,平日也不见得这样疯,今天两个人都玩得像孩子似的。陆世澄被闻亭丽和小桃子的水枪打中了好多处,闻亭丽的裙摆也湿了一大片,倒是小桃子,因为陆世澄和闻亭丽都护着她,反而没怎么弄湿。
出来的时候,闻亭丽笑得喘不过气,抬头看,陆世澄头发和眉毛都湿了,她笑着打趣:“你到底被我打中了多少枪?”
陆世澄笑着甩了甩额发上的水珠,又找帕子擦脸,闻亭丽拿出自己的手帕想要帮他擦一擦,正当这时,有两个小孩旋风似的互相丢着泥巴冲过来,眼看要撞上闻亭丽的后背。
陆世澄眼疾手快,一把将闻亭丽拉到自己身后,可这也没挡住小孩的泥巴丢到她的裙摆上。
一件崭新的芽黄色旗袍立时脏污了一大块。
闻亭丽急得“哎呀”一声。两个小孩见自己闯了祸,吓得一溜烟跑了。
闻亭丽又气又急,才第一次穿就搞成这样。
陆世澄把闻亭丽拉到身前打量,闻亭丽俯身用手帕急急擦着,结果越擦越脏。
“这可怎么办?”远远看着沾了一大坨“粑粑”似的。
陆世澄镇定地想了想,忽然一指前方。
【你们在那边等我,我马上把车开过来。】
上车后,闻亭丽不免有点沮丧,她是打定主意今天要跟陆世澄吃晚饭的,现在这模样还怎么在街上走动?陆世澄大概是准备直接送她回家了,才四点多——
难得今天玩得这样开心,她才不想这么早约会就结束了。
就听小桃子对着窗外说:“娃娃。”
向外一看,原来不知不觉开到了外滩附近,前方是一条安静的马路,里面矗立着许多点着水晶灯的洋货店,小桃子指的正是某家高档洋服店的橱窗里的瓷器娃娃。
怎么绕到这边来了?
陆世澄将车停在街角,下车帮闻亭丽打开车门。
闻亭丽一头雾水牵着小桃子下车,洋服店里的店员大概一眼就看出了陆世澄是个有钱的主,竟破天荒主动推开玻璃门出来。
“先生,小姐,鄙店都是正宗巴黎货,快进来坐坐。”
陆世澄用目光询问闻亭丽。
【要不先把这身脏衣服换下来。】
闻亭丽只是发愣。
陆世澄望望橱窗里的衣服,略一思索。
【不喜欢这家?那再换一家?】
闻亭丽摇摇头,含笑说:“我买不起这里的衣服。”
陆世澄低眉望她一眼,从上衣兜里取出那支闻亭丽送她的钢笔写了行字递给她。
【事发突然,今天我先帮你垫上,改日你请我吃一顿饭好不好?】
闻亭丽只觉得心房像被一根羽毛轻轻挠了一下。
这样温柔和体面。
“我——”
“闻亭丽!“店里突然跑出一个浑身火红的摩登女郎,“果然是你!哈哈哈哈哈,怎么这么巧!快进来,我正拿不定主意买哪件呢。”
正是高筱文。
她近前捏了捏小桃子的脸蛋。
“喔唷,这个小不点是谁呀?原来是我们的小桃子,快让高姐姐亲一口。”
末了,她矜持地向陆世澄轻声问好:“陆先生。”
任何人到陆世澄面前都会情不自禁变得淑女起来,高筱文也不例外。
陆世澄只好也对高筱文点点头,高筱文不容分说将闻亭丽和小桃子拖进店里。
里面还有一位熟人,正是欣欣百货的大小姐董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