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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此一生by凝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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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斯带闻亭丽上了一辆半旧的黑洋车,驱车赶往惠群医院。
刘主任在外科诊室等候多时,万幸闻亭丽的情况不算特别严重,只是在重新包扎上药之后,刘主任免不了教训她几句,闻亭丽一句也不敢啰嗦,乖乖回床上躺着养伤,看护看闻亭丽还算听话,这才放心提着水瓶出去打水。
闻亭丽人虽躺在床上,思绪却像野马似地在驰骋,忽听到外头有人过来了,忙下床走到门口,兴冲冲地说:“我赢了!”

来人却不是陆世澄,站在最前面的是邝志林,后头则是黄远山和一帮女孩子。
“是是是,你赢了。”燕珍珍和高筱文不容分说把闻亭丽往床上摁,“受伤了也不老实,还不快上床躺好。”
闻亭丽哑然失笑:“你们怎么过来了?别担心,我没什么事,大夫说好好养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高筱文消息最灵通,她听说你试镜成功,立即打电话召集同学们一起去向你道喜,不曾想没能找到你,倒看见黄姐忙着应付那帮记者,后来黄姐成功甩开记者来找你,我们就跟来了。”
女孩们七嘴八舌说个不停,闻亭丽喜在心头:“你们先坐下来喝口水再说行不行?这边有水果,那边有茶,我现在吊着膀子不好动,拜托你们自己招待自己。”
邝志林笑着吩咐看护:“把水果切好端过来,再给几位女士沏几杯茶。”
众人这才注意到病房里装满了新鲜水果和营养品,就连茶罐和茶具都准备了中式和西式各一套。她们平日在家里虽然也是娇生惯养,见此情景仍不免叹服:“这堆吃的喝的都够开一个进口商行了吧,这都是陆先生——”
闻亭丽忙用牙签扦起一块瓜堵住燕珍珍的嘴。
黄远山在一旁招手:“我说,这蜜瓜确实甜,你们不尝尝吗?”
“黄姐别拉偏架,电影还没开始拍,你就充当起闻亭丽的经理人了?”
一片笑闹声中,邝志林微笑告辞,闻亭丽下床追出去。
“邝先生。”
邝志林在门外止步:“还没向闻小姐道贺呢,听说今日这场试镜竞争异常激烈,闻小姐能够脱颖而出,委实了不起。”
闻亭丽问:“陆先生他……没来么。”
“哦,澄少爷在事务所跟黄金影业的人谈《时间的沙》的合作事项。鉴于陆家是第一次投资电影业,澄少爷特令几位陆家相熟的律师主理合同事宜,此外,日新船厂有几桩要务立等澄少爷的示下,这些事都亟待处理,澄少爷一忙完就会来找闻小姐的。”
闻亭丽不好说什么,只得笑着嗯了一声。
邝志林看看闻亭丽受伤的肩膀,笑容微敛。
“恕邝某多嘴一句:再重要的比赛还是没有自己的身体重要,下次万万不可如此拼命了。今天的事,不只澄少爷牵肠挂肚,连我们听了也相当震惊。”
闻亭丽赧然点头。
“我已经派人去接周嫂和小桃子了,闻小姐只管安心养伤。有什么需要的,吩咐他们一声便是。”
闻亭丽目送邝志林离开,一回房就听黄远山说:“又是定蛋糕又是定台子的,万一人家另有安排呢?先听听闻亭丽自己怎么说吧。”
“她回来了。闻亭丽,大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你打算怎么过?”燕珍珍问。
闻亭丽一愣。
“你自己都忘了对吧?”赵青萝上前扶住她,“上次在卡尔登电影院门口,你可是亲口说要跟我们一起过生日的,你不会要变卦吧。”
“变什么卦?!当然要跟你们一起过,暑假里我们也没能好好聚一聚,趁这机会尽兴玩一天吧,我们去康乐酒家大吃一顿,吃完就去看电影,全部费用我来报销。”
黄远山摆摆手:“这次我来请吧。我让人去仙乐丝定一个大包厢,再订些酒菜和西点,大家跳舞划拳玩上一整天,岂不比看电影更热闹自在。今天的试镜比赛,闻亭丽委实给我长脸,于情于理都该我来做东,就当预祝《南国佳人》拍摄顺利了。”
高筱文却说:“别呀,老是这几家吃来吃去的也都吃腻了,我哥新筹备了一家粤菜饭店,预备礼拜日正式开业,厨子是从广州和潮州两地请来的大师傅,那些菜保管你们全都没吃过,开业那日每桌都便宜一块大洋到五块大洋不等,岂不比去康乐酒家划算得多?”
燕珍珍奇道:“你居然肯光顾你哥的生意?”
高筱文厌烦地说:“他手里生意太多管不过来,前几日用饭店的一半分红诱我做东家之一,否则我才懒得帮他拉生意呢。”
闻亭丽欣然鼓掌:“那就这样说定了。”
恰在此时,周嫂和小桃子来了。女孩们像蜜蜂见了糖一样忙围住小桃子。
黄远山朝门外瞟了眼,见是陆家的随从帮忙把周嫂和小桃子送来的,不由得会心一笑,对闻亭丽挤挤眼睛:“放心,那天我们玩到傍晚就散,不会闹你一整天的。”
闻亭丽只装糊涂。
黄远山也不拆穿她:“这几天好好养伤,下礼拜《南国佳人》可就正式开机了,这次可是动真格的了,这几天你抓紧时间把学校和家里的事都安排一下,省得到时候弄得焦头烂额的。”
众人待到四点钟才走。
周嫂听看护说闻亭丽为了比赛把自己弄脱臼了,吓得一个劲念“阿弥陀佛”,又怪闻亭丽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说万一弄出什么后遗症可怎么办。
闻亭丽无奈叹气,今天每个人见她少不了说她一顿,想解释几句,好像也没多大意思,毕竟他们是真的关心自己,只好“嗯嗯啊啊”点头,一面带小桃子认字卡。
等了一个多钟头也不见陆世澄过来,闻亭丽有点躺不住了,让周嫂去外面帮忙买几份报纸来解闷。
过不多时,就听周嫂在门外说:“陆先生。”
闻亭丽赶紧趿鞋下床。
这回进来的正是陆世澄,他身后是刘主任,刘主任在向陆世澄交代她的病情。
“这两日千万别再乱跑乱动,出院后的两个月也要避免用患侧提重物,不必担心,闻小姐年轻体健,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的。”
闻亭丽便站定了脚,然而眼睛望着陆世澄,笑意藏不住。
刘主任含笑告辞而去,周嫂顺手将报纸递给闻亭丽:“喏,《沪江早报》和《电影周报》都卖完了,只有《申江报》了。”
陆世澄不等闻亭丽伸手,直接从周嫂手里拿过报纸,另一手握住闻亭丽的胳膊肘,稳稳当当把她往床边领。周嫂见状,二话不说把小桃子拉了出去。
闻亭丽就这样被他一路牵着到了床边,陆世澄随手将报纸放到一边,按着她未受伤的肩膀让她在床边坐下。
闻亭丽仰头看着陆世澄,她知道,接下来要轮到陆世澄教训她了。
这些人当中,陆世澄是最有资格生气的,毕竟受伤那日他第一个赶到她身边,住院期间更是无微不至照顾着她。
她却因为一场比赛让自己的伤势再度加重。这事她无法辩驳,试镜时陆世澄也在,她对自己有多狠,他全都看在眼里。
他会是什么反应,她心里也有点没底,偷眼一瞟,他的装扮依旧整洁得无可挑剔,但额角有汗,分明是一忙完就急匆匆赶来了。
她灵机一动,抢先说:“我帮你倒杯水。”
他却再次把她摁在床边,俯身望向她受伤的肩膀,默半晌,抬头用眼睛问她。
【疼不疼?】
闻亭丽忙摇头。
陆世澄一言不发蹲下来看看她腿上的几处擦伤,随后,重新直起身端详她的脸色,看了一会,面色稍霁,从口袋里取出他那个从不离身的小本子,在上头飞快写下几行字递给她。
闻亭丽料定他会劈头盖脸说她几句。例如那一次她在义卖会上惹怒了陆世澄,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让她窘得恨不得钻进地缝。
他只是一贯理性和知礼,但不代表他生气时言辞不犀利。
她恨不得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去看本子的字。
陆世澄望着她笑起来。
【一整天都没好好吃东西,饿不饿?晚上想吃点什么?】
闻亭丽怔忪片刻,心头一松:“我不饿,我现在哪有胃口吃东西,我一直在等你!”
她兴奋地起身,边说边把脸凑到他面前。
“我赢了!我真的赢了,我太高兴了!”
他点点头,是,她赢了,他很为她高兴。
“可是你看上去并不是很开心,你是不是有点怪我?”
陆世澄睨着她。
胜利和荣耀让她整个人在发光。
谁有立场怪她呢?
任何人都没有这个资格,包括他在内。
她是个孤儿,万事只能她自己做主。一个角色对别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对眼下的她来说却是全部,就算只有一线机会,她也会拼尽一切去争取。
哪怕再心疼,对于她这种对于成功的渴望和野心,他也只有选择体谅和理解。
在陆世澄长久而无声的注视中,闻亭丽渐渐不安起来。他的眼神始终是冷静柔和的,让无法她猜透他此刻的情绪。
这大概是两个人自确定关系以来,第一次在某件事上产生龃龉。他自有他的立场,可是她——她也不想在原则问题上退让。
他会不会因此认定她毫不在乎他的想法?她想了想,轻轻抓住他的手:“你听我说——”
陆世澄却摇摇头。
【我没有怪你,因为你没有任何做得不对的地方。这次是我太大意了,才会让坏人伤害到你,下次我会更好地保护你。】
越是深沉复杂的情绪,越是无法用平静的方式表达出来,他写得很快,因而字迹显得有些潦草,然而字体仿佛有生命力一般,一一在纸上跳动着,闻亭丽无意识摸了把纸片上的几行字,一下子竟像触到了他的心,滚烫的,柔软的。
写完之后,他摸摸她的脑袋,动作充满疼惜的意味。
闻亭丽只觉得喉头像堵了一团棉花。
没有指责和规劝,他把“下次注意” 留给了他自己,她看着那行字,轻声喊他:“陆世澄——”
陆世澄立即露出认真的神态听她往下讲,他并不知道,他这种温柔专注的样子有多让她倾心。她情不自禁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什么?】他含笑侧头看她。
“我说——” 她闭眼吻住他的唇,贴着他的唇瓣喃喃地说,“陆世澄,我真喜欢你。”
接下来这几日,陆世澄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里照料闻亭丽。
自从母亲去世后,闻亭丽已经许久没过得这样惬意了,除了吃和睡,什么事都不必她操心,几天下来,不但伤口顺利痊愈,就连气色也比没住院之前养得更好。
在此期间,有一位老熟人前来探望她,是包律师身边的助手律师刘亚乔小姐。
刚好那会儿陆世澄和周嫂都不在,闻亭丽午睡刚醒,就听见刘亚乔拎着一袋营养品在走廊里打听:“闻亭丽小姐住在哪间病房?”
闻亭丽大喜过望,忙对看护说,“那是我学姐,快请她进来。”
刘亚乔一进屋就松了口气。
“还以为自己找错病房了。昨天给你家里打电话,一直没人接,我担心你出事,遂给青萝她们打电话,结果她们告诉我你住院了,究竟怎么回事,身体还好吗?”
闻亭丽笑着说:“没什么大碍,上礼拜不小心把胳膊摔坏了,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亚乔姐,你找我什么事?”
刘亚乔笑着觑了觑看护,看护后知后觉拿起水壶,等到看护掩门出去,刘亚乔才开腔:“包律师从美利坚回来了,他听说你找过他几次都扑了空,对你深感抱歉,他最近会一直待在上海,让你尽快拿着合同去跟他兑换那笔钱。”
闻亭丽一滞,随即点点头说:“我明天——”
不行,明天她过生日。
“后天行不行?”
“没问题。对了,你们那部戏什么时候开机?沪江大学九月中旬就开会,到时候你既要上课又要拍戏,确定能忙得过来吗?”
闻亭丽笑着说:“亚乔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一向精力旺盛,再说黄姐到时候也会根据我的课程随时进行调整,不会影响我学业的。”
当晚,闻亭丽把自己明天出去玩的计划告诉了陆世澄,但她没说为了庆祝生日,只说是好朋友们想要聚一聚。
她拿不准陆世澄是否还记得她的生日,比起自己主动告诉他,她更期待他能够自己想起来。
说这话时,陆世澄正帮她削苹果,闻言像是很意外,抬头朝她看过去。他问她明日会玩到什么时候,需不需要他去接她。
“不用来接我,我大概会——玩到六七点钟再回家吧。”
陆世澄没再多问,一整晚,他都没有主动提起她过生日的事,闻亭丽隐隐有点失望。
第二天一早出院到家,闻亭丽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窗户透气,周嫂也不知从哪位病友口里听了个偏方,一回家就煮了一锅艾叶汤逼闻亭丽重新洗了个澡,说是这样可以祛病气和晦气。
洗漱完,闻亭丽找出上次那条百合色的洋装穿上,这柔美的颜色相当符合她此时的心境,又将陆世澄送她的粉钻项链戴上,揽镜一照,相当满意,她高高兴兴打扮完自己,又将小桃子捉到自己身边装扮一番。
忽听到窗外的喇叭声,原来是高筱文几个开车来接她来了。
闻亭丽向周嫂撒娇:“要不您跟我们一起去吧,求您了。”
周嫂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可不去,你们一堆小姑娘,我一个半老太太去凑什么热闹。”
闻亭丽只好牵着小桃子出来,周嫂急急忙忙追到门口:“你们下午是不是还要去跳舞?那种地方人多眼杂,万一照看不过来就糟了,要不等中午你们吃完饭,我去把小桃子接回来,上次就跟你说小桃子的鞋子有点挤脚了,不如顺便给孩子买几双鞋袜。”
闻亭丽想了想:“一点半左右您去高家的饭庄接小桃子,正好我想打包几个菜给您带回家尝尝鲜,那家饭店地址在……”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门一开,面前冒出一个大礼盒。
“生日快乐!”赵青萝等人在门口欢声说,“快打开瞧瞧。”
闻亭丽二话不说拆开礼盒上的缎带,里面是一个米色的光滑皮质小手袋。
“在巴黎lelong’s百货公司订的,高筱文说是限量款,全手工做的。怎么样,喜欢吧?”
闻亭丽感动得不知说什么。高筱文和燕珍珍笑着将闻亭丽肩上的背包扯下来,“你如今也算是个公众人物,别再整天背着你这只旧书袋到处跑了,何况今天你是寿星,快换上这新手袋让我们瞧瞧。”
闻亭丽欣然将旧书袋和新皮包全搂到怀里。“我进去拾掇拾掇就出来,你们在客厅等我,周嫂,赶快沏茶。
进屋掩上门,闻亭丽兴冲冲将书包里的钱和枪取出来放到新手袋里,可惜新手袋尺寸太小,想再塞一个皮夹子进去是不行了。
闻亭丽犯起了难,为了请朋友们好好吃一顿大餐,她特地在皮夹子里塞了很多银元,想了想,只好将自己的“百宝箱”从床底下拖出来,把皮夹子放进去,另取了一张银票,预备银元不够的时候再去街上的银号兑换。
又仔仔细细将那份合同塞回箱子里。
忙完这一切,她在床边直起腰,冷不丁看见小桃子站在一旁。
她吓一跳:“你什么时候跟进来的?”
“钱钱,百宝箱。”小桃子蹲下来摸了摸床底的皮箱。
闻亭丽心头一松,还好小桃子没有注意到她那把匣子枪,她忙将箱子锁好,抱着小桃子起来:“是呀,箱子里都是姐姐攒的钱,好多好多钱,可以买好多好多东西,但是这箱子小桃子不能乱碰,走走,我们出去。”
几人上了高筱文的车,燕珍珍和赵青萝一左一右霸着小桃子不松手,闻亭丽被迫坐到前方的副驾室里,见座椅上堆着一沓报纸,便随手翻看起来。
凡是电影相关类的报纸,铺天盖地都是黄金影业公司试镜比赛的新闻,每篇文章的末尾都会不例外提一句“闻小姐神龙见首不见尾,笔者深憾未能采访到其本人。”
“瞧见了吧,这次你试镜算是出名了。”高筱文说,“大家都好奇究竟是什么的电影天才能压过玉佩玲周曼如这样的大明星,还有谣传说演员其实早就内定了,玉佩玲她们不过是黄金公司为了制造热度的牺牲品,现在大部分影迷都在为她们打抱不平,对于你和黄金影业,影迷们大多没什么好感。”
赵青萝在后头接话:“闻亭丽,我劝你这几天就别看报纸了,那些难听的话我怕你看了糟心。”
闻亭丽却对此看得很开。
“嘴巴张在别人身上,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电影总归要上映的,我这个新人究竟是不是靠走后门入选的,等他们看了电影自有定论。”
燕珍珍一拍手:“你们听听,我真喜欢她这副骄狂派头。”
高筱文哼笑:“别人是鲜花,她呢,是仙人掌,渴不死,晒不死,风吹不倒,雷劈不动——”
闻亭丽听得直笑,可她的注意力很快被《花花电影》上的另一则新闻攫住了。
该报道附了一张照片,照片中心是玉佩玲,旁边有个年轻男子的侧影,两人距离非常近,很明显是偷拍的,因为照片上男子的轮廓有点模糊。
但闻亭丽一眼就认出那是陆世澄。地点她也瞧出来了,正是那日试镜比赛的走廊上。
标题是【近日又一豪门公子拜倒在电影皇后玉佩玲的石榴裙下。】
文中写道:“当日天气炎热,该豪门公子为了追求玉小姐,竟专程赶到试镜场外守候,一直守到下午才离开。此人受过高等教育,身家万金,为人低调谦和,向来受沪上名媛青睐……此番痴情举动,不知能否俘获玉小姐的芳心。”
全文没有提到陆世澄的大名,但正文里隐晦地提到了几处陆家的背景,让人不难猜到文中说的就是陆世澄。
不必猜,这稿子定是玉佩玲身边那个叫陈茂青的经理发布的。
有了这桩绯闻,即便当天试镜赢的人是小蝶君或是周曼如,坊间的注意力也会被玉佩玲一人全吸走。被人追求并不损及她的个人形象,反而有利于为她争取到一些符合她自身魅力的剧本和角色。
偏偏那天的比赛爆出了她这个大冷门,陈茂青的如意算盘最终落了空,否则这几天电影类的报纸恐怕全是玉佩玲和陆世澄的花边新闻了。
高筱文忍不住问:“这上头写的是陆公子吧?玉佩玲我也打过几次交道,她本身人不坏,最坏的是她身边那个陈茂青,这人是电影界的老油条,一贯喜欢用这种下三滥的方式帮手底下的女明星抢风头,对了,陆公子知道这件事吗?难道他就任凭他们乱写?”
燕珍珍嗤之以鼻:“他们巴不得陆家回应呢,一旦陆家站出来跟他们扯花头,在外界眼里无异于不打自招,这件事可就永远撕扯不清了,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像陆世澄这样,理都不要理。”
正说着,前方传来一阵热闹的爆竹声,原来已经到饭店了。
这家由高庭新兄妹新开的饭店名叫“鼎新大饭店”,取“革故鼎新”之意。
在做生意这一块,高庭新公子是越挫越勇,继上次投资逸菲林百货公司失利后,这次他决定从小本买卖开始做起,比起高家的其他买卖,一家粤式酒楼固然是毫不起眼,但与同类餐馆相比,也是声势不凡,今天是开业第一天,高家请来了好些客人来捧场,不是达官丽殊,就是商界巨子。
进去一看,装修豪华到了令人咂舌的地步,大厅铺满了从苏门答腊运过来的柚木地板,就连盥洗室的壁灯据说也全是从意大利国订制的手工水晶灯。
高庭新听说妹妹带了一帮朋友来捧场,亲自迎下楼来,看见闻亭丽,俊脸上浮出一丝笑容。
“不得了,大明星来了。”说着便指挥仆从将一行人领到二楼的贵宾包厢落座,自己立在桌边,将胳膊扶在闻亭丽的椅背后面,“听说闻小姐是今日的寿星?正好赶上鄙店隆重开业,岂不是喜上加喜,想吃什么随便点,这桌由我来买单。”
闻亭丽面含笑容,身子却不大自在地向前面倾了倾,高筱文拍开哥哥那只绕在闻亭丽肩后的胳膊。
“说话就说话,能不能把你的臭手拿开。”
高庭新一脸无辜把手举得高高的。
“高筱文,你扪心自问,我何时打过你这班同学的主意,哪一次不是对她们客客气气的?再说,闻小姐她已经有了——”说着一笑,“你们慢慢吃,我去招待别的客人。”
众人只得笑脸相送,重新落座后,赵青萝一边翻看菜单一边问。
“黄姐怎么还没来?”
“外头是不是黄姐的声音?”
黄远山像是遇见了什么熟人,在门外说了好一会才进来,一进门就说:“筱文,你们高家可够有面子的,光是上楼这几步,我就碰见了公共租界工部局局长、法租界巡捕房警长、王家白家孟家一干人,这一路忙着打招呼,脸都快笑僵了。”
“刚才你跟谁在外头说话?听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黄远山瞟瞟闻亭丽:“哦。一个熟人,年纪有点大,说了你们也不认识。怎么样,菜都点好了吗?”
“请客的老板还没到,我们怎敢点菜。”大伙笑道。
一顿饭吃得热火朝天,吃到一半时,小桃子要上厕所,燕珍珍饮料喝多了也告内急,闻亭丽便和妹妹同燕珍珍一起出来。
这间酒楼设计得相当洋派,两个相邻的包厢旁内各自有一扇暗门,进去即是一间精致的公共盥洗室,另有女士专用的化妆沙龙,里头摆了几张供人休息的桃红色沙发。
闻亭丽带妹妹上完厕所,就听隔壁的休息室有人说话:“最近怎么全是这桩新闻,这位姓闻的小姐名字好耳熟,喔唷,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就是当初跟乔家大少爷谈过的那个女学生?”
“是她。当晚只说她是宝心的同学,可是我记得一整晚杏初都把这女孩带在自己身边。”
另一人忍不住冷笑道:“瞎讲八讲,我们杏初什么时候把这位闻小姐带在身边了?明明是她想借着宝心同学的身份接近杏初而未得逞,你们忘了?当晚乔家就因看出她是什么货色把她撵走了,下贱胚子就是下贱胚子,瞧,这不是马上就要当戏子了。”
“你们可别小瞧她,听说她最近正跟陆家的少爷来往,有一次我女儿去卡尔登看电影,凑巧看到陆世澄跟闻小姐入场,听我女儿说,陆公子很把这位闻小姐放在心上,对她车接车送的。”
“那——为什么这篇新闻又说陆世澄在追求玉佩玲?喏,这说的是陆世澄吧,究竟哪个女朋友才是真的?”
乔太太却笑了:“先不论玉佩玲是不是真的,反正陆世澄跟闻亭丽不可能是真的。别以为男人都是色迷心窍的货色,他们个个心里精明得很,陆家如今虽是陆世澄当家,陆老太爷却还在世,陆老太爷岂会同意孙子娶个穷家女进家门?要钱没钱,要门第没门第,要前途没前途的,哪个男人会同她认真?不过是玩玩罢了。”
闻亭丽一怒之下,便要冲出去,谁知刚一动,就发现自己的右手被人紧紧抓着,低头就见妹妹睁大眼睛痴痴听着,一脸的惊恐和不解。
闻亭丽只得又把一肚子的火压回去,温声对小桃子说:“我们先去上厕所。”
燕珍珍却无论如何吞不下这口恶气,恨恨然对闻亭丽说:“不狠狠教训她一次,她只会越来越过分。”
说着撸起袖子闪身出去,冷冷笑着说:“我当哪位太太这样嘴碎,原来是乔太太。我跟闻亭丽是同班同学,我怎么不知道她是你说的这样?张口贱胚子,闭口没人要!真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一个体面的太太口里说出来的,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有女儿?你也配做一个女人和母亲?!”
乔太太愣了愣,旋即黑着脸斥道:“你又是从哪蹦出来的?躲在后头听墙角,一点家教都没有。”
另外几位太太赶忙帮腔:“小姑娘不要太凶哦,乔太太究竟是长辈,你怎能这样说话?!”
“做长辈就该有做长辈的样子,乔太太欺负闻小姐不是一次两次了,上次在仙乐丝门口,想必亚乔姐已经告诉过你造谣生事的后果,这才过了多久,您就忘记上次吃过的教训了,要不要我们再把刘大律师再请过来给您上上课?”
乔太太平生最恨之事,莫过于那次在仙乐丝被闻亭丽当众殚压得无法还手,如今燕珍珍旧事重提,登时让她气得浑身发抖。
“你还敢提上次的事,那不过是你们的同伙帮你们拉偏架。刚好今天我也有两位律师朋友在场,不如请他们再帮忙评评理。”她抓住燕珍珍的手向外拖,不堤防被闻亭丽一把甩开。
“乔太太。”闻亭丽目光凌厉,冷飕飕地说,“见好就收吧!”
乔太太颈后一凉,短短两月不见,闻亭丽身上似乎多了一些东西,那双与她平视的眸子里,分明藏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刀,刀锋向外,伺机而动,说话时不见急躁,反而沉稳有度,这哪还是初见时那棵任人摧折的脆弱小树苗,竟隐约有一点参天大树的影子,脚下有根,无法撼动。
这种危险的气息,乔太太只在那些亡命之徒身上见过,她莫名觉得犯怵,更多的是困惑,对峙间,气焰不由得矮了三分。
“你——”
这时,两边包厢里的人都听见了盥洗室的动静,纷纷探头出来看。
闻亭丽面不改色将燕珍珍从乔太太身边拉开。
黄远山一看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气急败坏将文太太拖到一边:“江姨,您怎么老是找闻亭丽的麻烦?”
乔太太故作镇定抬手理理自己的鬓发:“我找她的麻烦?我才没这个闲工夫。刚才我们几位太太在休息室里闲聊,这个小姑娘突然就冲出来教训我,不信你问赵太太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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