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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此一生by凝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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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子茫然地举起小手:“小桃子帮姐姐打。”
“姐姐不打了。”闻亭丽在妹妹脸上亲一口,何必再找邝志林。
反正邹校长已经发话了,她决定今晚直接去大生药厂的开业晚会上找邹校长签字。
难得今天有空,她打定主意要好好陪妹妹,中午吃完饭,便带小桃子出门买东西,一路上小桃子叽叽喳喳不知有多高兴,前座新换的司机老李常常被逗得满脸微笑。
她们去新民路的一家儿童书店挑书,闻亭丽出门前照例戴上了西洋墨镜和头巾,手里又牵着个小孩子,走进店里倒也没被人认出。
她先买几份报纸来看,不出所料,无论是大报还是小报,第一版都是陆家名下的子公司大生药厂开业的新闻,看来这消息在沪上实业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报架前正好有几个学生在议论:“真好!外商在本埠横行霸道惯了,就该多几个这样有实力的爱国企业跟那帮洋人打擂台。陆家的口风真够严的,这样的大事竟然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
“听说这位陆公子与之前那位陆三爷不同,行事异常低调谨慎。对了,知道陆家这次都邀请了哪些宾客吗?”
“不知道,反正不是你和我。”几个学生笑哈哈带着报纸离去。
小桃子正处于识字的狂热期,在店里看到这个也想读,那个也想读。不论妹妹看中哪一本,闻亭丽都照买不误,不一会儿手里就多了一堆书。
出来后,闻亭丽又带小桃子去裁缝店做新衣,一口气裁了五套新衣,顺便帮周嫂买了两块上等的料子。
买完这些东西,闻亭丽心里说不出的满足。自从家里出事后,不论买什么都要精打细算,不像现在,她是自己世界里的主人。
凡是小桃子喜欢的东西,她都可以当场买下。
前两天她刚算过,光是这两月的进账就比从前家里洋服店两年的收益还要多。
她再也不必担心家里有一天会有上顿没有下顿,她可以尽情帮小桃子添置心仪的新衣和玩具。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有点像人们所说的「暴发户」,可谁叫每一个铜板都是她自己挣的,她高兴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从裁缝店出来,闻亭丽又带小桃子去洋行买玩具,一进店,就要求店员将近来最受稚童欢迎的几套高档玩具都搬出来。
“这些都是小桃子的吗?”小桃子兴奋得蹦蹦跳跳。
闻亭丽点点小桃子的鼻头:“是。”
结账时,却被告知一位先生已经帮忙付过账了,一转身,就在身后看见一个熟人。
“孟先生?!”
孟麒光看着小桃子:“我猜这位一定是小闻小姐吧?”
小桃子第一次见这位笑容可掬的年轻叔叔,不免有些怔怔的。
闻亭丽教小桃子:“快叫孟先生。”
好奇地望望孟麒光身后,压低嗓门问,“孟先生怎么认出是我的?”
孟麒光指指窗外马路边的老李,“在洋服店外头就看见你们姐妹俩了,倒是没认出是你。不过我认出了你们公司的司机老李,从前他给黄远山也当过司机。”
也就是说,这一路她买东西的种种豪举都被孟麒光看在眼里。
闻亭丽咳嗽一声,要把钱还给他。
“这些玩具一共花了孟先生多少钱?”
孟麒光用奇怪的眼神看她一眼:“一点小钱,何必算来算去。你要是不想让我当场嚷出你是大明星闻小姐的话,就把你的钞票收回去。”
他虽然是用一种带笑的口吻说出这话,样子却不像是在开玩笑,闻亭丽只得暂且把钱收回,三个人出了店里,孟麒光蹲下身望着小桃子:“原来你叫小桃子?想不想吃点什么?”
闻亭丽忙说不必,谁知小桃子走了这么久的路,早就有些口渴了,两眼亮光光地看看那边的咖啡馆,又抬头用征询的目光看姐姐,孟麒光便笑:“小朋友出来玩,怎能不吃点好吃的,走吧。”
进了咖啡馆,孟麒光给姐妹俩各叫了两客冰淇淋,自己却只点了一杯黑咖啡,看小桃子一脸好奇辨认店里的招牌,便耐着性子教小桃子读:“这叫rainbow snow。”
小桃子学得像模像样,孟麒光摸摸小桃子的脑袋,泰然看着闻亭丽:“还没恭喜闻小姐取得如此骄人的成绩呢。”
闻亭丽用银勺戳戳杯里的奶油:“孟先生今天怎么有空荡马路?”
“外地一位朋友喜得千金,因当地没有百货公司,写信托我帮他在这边买点小儿的玩具寄过去。”
他望望闻亭丽手边的报纸,很随意地发问:“怎么,今晚要去参加陆家的晚宴?”
闻亭丽心里正为这事发愁,书店里那几个学生的对话提醒了她,要去参加宴会,首先得有入场券。
想联系邹校长呢,她连她老人家现在哪家医院陪朋友都不知道。
骤然被孟麒光说中心事,她佯装糊涂:“陆家晚会?是报纸上说的吗?我还没来得及看。”
“想去吗?”孟麒光从怀里取出一张帖子扔到她手边,“我手里刚好多了一张请柬,给你好了。”
闻亭丽没有接,只含笑反问:“孟先生今日为何如此热心?”
“顺水人情罢了。”孟麒光懒洋洋看向窗外,“我还指望你帮我盯着点宝心那边的动向呢,这就算送你的礼物好了。今晚陆家贵人多,你现在势头发展这样好,正应该多结交人脉,不去的话,我替你可惜。”
闻亭丽暗忖,明天就是周末了,倘若今晚不能拿到邹校长的签字,外景拍摄又得往后推迟,这一想,她果断将那张帖子拿了过来,大大方方道谢:“也好,那我就去凑凑热闹。”
从咖啡馆出来,闻亭丽在街边对小桃子说:“跟孟先生再会。”
孟麒光却没有离开的意思:“有件事得提醒你,邱大鹏没有死,曹帮主暗中令人将他送到北平养伤去了。”
他仍是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闻亭丽却如同听到一个炸雷。
最近她天天买报纸来看,无非是想看到白龙帮正式发布邱大鹏身死的新闻。
没想到那之后一直没有听到相关消息。
不!邱大鹏怎么可能没有死?!那天晚上,她和陆世澄起码打中了他七八处要害。
“听说姓邱的一身奇骨,心脏位置也与常人有异,出事时曹帮主又请了最好的外科大夫,所以——
陆世澄得知消息,已令人满城搜索邱氏父子的下落,为了保护二人,曹帮主举全帮之力将邱氏父子秘密送去了北平。
经此一事,白龙帮跟陆家算是正式撕破脸皮了,现在曹帮主心里不痛快得很,却又拉不下脸皮去跟陆世澄求和。
毕竟邱大鹏之前颇受曹帮主信重,为了讨好陆家而放弃维护自己的亲信,只会让帮里的兄弟瞧不起……”
让闻亭丽更为不安的,是孟麒光接下来的一句话:“那一晚的事,你也有份吧?”
“什么?”
她脸上的惊讶表情简直毫无破绽,孟麒光饶有趣味地端详她:“我想你可能不知道,宁波颜家那两位大小姐诱你去拍广告的那一晚,我刚好也去了福林公司。”
这一次,闻亭丽才真正变了脸色,不过她马上苦笑道:“我实在不明白孟先生在说什么。”
孟麒光默然一晌,颔首道:“闻小姐向来有办法,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回到家,闻亭丽第一件事就是给厉成英打电话。
厉成英大为吃惊:“你是从何处听来的这消息?”
“孟麒光。”
厉成英默了默:“此人黑白两道通吃,这消息多半是准的,我马上通知北平那边,只要能找到邱大鹏养伤之所,立刻将其除掉。”
闻亭丽稍稍放了心,厉成英又说:“对了,还有一件事得同你确认,今晚你去陆家参加晚宴吗?”
闻亭丽嗯了一声。
“你警惕一点,最好把枪带上。北平陆三爷那边最近有点不太对劲,我猜他多半是听到了陆家开新药厂的消息,一心想要回上海凑凑热闹,以他一贯的作风,没准会在今晚的宴会上做点什么。”
闻亭丽一凛:“我明白了。”
闸北,大生药厂,一间崭新的办公室。
屋内安静而明亮,靠墙的角落里放着一架木制楼梯和两幅硕大的相框。
陆世澄将脱下的外套扔到椅背上,又自顾自卷起白衬衣的袖口,亲自爬到那架高高的木楼梯,对底下的副经理说:“把相框递给我。”
副经理劝道:“陆小先生,这种事还是让——”
“给我。”陆世澄语调笃定。
这时候,邝志林进来了,见状,摆摆手让副经理下去,自己走上前,将其中一幅相框举起递给陆世澄。
陆世澄将相片一丝不苟对准墙上的标记。
不多时,两幅相片都挂好了。
邝志林在底下仰头看着,一时间有点恍惚。
照片里的陆家大爷和陆太太竟是那样年轻生动。
刹那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南洋,满眼都是蓊郁的绿树,空气里漂浮着一种奇特的热带气息,陆公馆笼罩在赤热的阳光下,那奇伟的白色建筑。而他,带着大病初愈的妹妹前来道谢。
那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照片里的这对年轻夫妻热情地走过来同他打招呼:“邝先生,你好!”
风华正茂的两个人,待人是那样诚挚。
就像南国清晨的阳光,让人永志难忘。
一转眼,两个人都走了十多年了。
现在看来,父子俩的确不怎么相像,澄少爷简直跟母亲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是一种令人过目不忘的,称得上惊艳的俊美。
人们常说,陆家的男人个个都是美男子。准确地说,这话真正指的就是陆三爷和澄少爷叔侄俩。
只是,陆三爷眉眼酷肖他的母亲,鼻子和嘴巴却与老太爷如出一辙,而澄少爷,却是全盘继承了母亲的相貌。
邝志林至今忘不掉陆三爷生母的模样。
那个名叫艾巴雅的本地女人,是他见过的南洋女子中最美丽的一个,微黑的肤色,窈窕的身姿,灵动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就有了一种让人神魂颠倒的美。
那一年,陆老太爷四十岁,而艾巴雅才二十岁,她是一位本地翻译的女儿,异常聪明风趣,会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
陆老太爷一见她就像着了魔似的,为了讨她欢心,为她另造庄园、大肆购买珍宝,带她去欧洲游乐。
甚至为她聘请家庭教师教她法语和交谊舞。
陆老太太一气之下搬去了另一座宅子,夫妻俩自此决裂,在此后的十年间,陪伴在陆老太太身边的,就只有长子陆克定。
那之后,陆老太爷不曾让艾巴雅离开过自己的身边半步,直到她因病逝世。
艾巴雅走后,陆老太爷便将自己对她的思念转移到了两个庶子身上。
正是因为这样一份毫不掩饰的偏爱,才让陆二爷陆三爷的野心一日日膨胀,进而酿成了日后的惨祸。
时至今日,陆三爷仍然有恃无恐,想来他比谁都清楚,念在他亡母的份上,父亲再恼恨也不会真正舍弃他。
要杀掉陆三爷,只有将陆老太爷一并除去。
可澄少爷要是连自己的祖父也不放过,势必会让陆家的族人认定他是个残忍无情之人,对他的信任和倚重也会出现动摇。
这样一想,邝志林不由得对着陆世澄的背影喟叹一声,凡是当家人,都不好做。
忽听陆世澄在上面问:“挂好了吗?”
邝志林赶忙退后几步,对着两幅相片看了片刻,郑重其事颔首说:“很好,一丝不差。”
陆世澄自己也下了楼梯,在相框前左右端详,来来回回看了几趟,拍拍手上的灰:“邝叔还没有吃饭吧,我让他们送午饭过来。”
邝志林却沉着脸回身去关房门。
陆世澄眸光微动:“查到是谁了?”
邝志林摇摇头:“只知道是位女性。在上海已经蛰伏了相当长的时间,其余的一概不知。依我看,多半又像上回那位朱紫荷小姐那样,是位才貌双全的年轻姑娘,倒难为我们这位陆三爷了,也不知他都上哪搜罗来的这些人。”
陆世澄挑起桌上的宾客邀请函,背靠沙发,一个一个核对名字,目露思索:“我要是他,一定会安排一个最让人意想不到的人。”
“少爷是怀疑这人混在今晚的宾客里?可名单上大多是政商两界的名流,实在没必要为了陆克俭这条丧家之犬得罪澄少爷,要不将调查重点放在那些不请自来的客人身上?我让许管事专门盯着,今晚只要是名单之外的朋友到场,马上让人通知我们。”
陆世澄沉吟:“我再好好想一想。”
这时候,有人进来汇报:“高大公子来了。”
高庭新人还未至,笑声先飘进来:“守谦,不怪我冒昧吧,我是个急性子,等不及要来参观你的新厂子了。”
陆世澄吩咐副经理:“给高公子沏茶。”
参观一晌,高庭新兴致勃勃坐下来说正事:“今日我来,一则是向你道贺,二则,是想问问兴建新游乐场的事,计划文书你也看过了,究竟有没有兴趣跟我们合股?”
陆世澄歉然一笑:“最近手头事情太多,我还没来得及看。”
高庭新忙道:“不急,不急,你虑事一向比别人更周全,这次我们极有耐心,谁叫你是我们最想拉拢的股东呢。”
“我们?”
“我和麒光啊。”高庭新闷笑道,“本想约麒光一起来找你,不曾想他不在家,可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巧,方才我开车路过古拔路,凑巧看到他同闻小姐在街上逛,佳人在侧,怪不得他连生意都放到一边了。”
陆世澄端茶的手一顿。
“会不会看错了?”邝志林忙笑道,“闻小姐如今可是人人都认得的大明星,不可能公然跟男子荡马路吧。”
高庭新摆摆手:“错不了。闻亭丽生怕人认出来,特地在自己头上裹了一堆东西,可是她手里牵着她妹妹。
那回在大壶春吃饭,闻亭丽把她妹妹也带来了,所以这小家伙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两个人多半是刚在咖啡馆吃了冰淇淋出来,在街角亲亲热热说话,她妹妹怀里还抱着许多玩具呢。”
说着说着,忽然注意到陆世澄一直没有接茬,想了想,心中一惊,忙岔开话题道:“哎,你们听说茂兴船厂那桩大新闻了吗?”

姐妹俩回到家,已是傍晚时分,由于东西买得太多,司机老李帮着送上楼。
小桃子一进门就拍手喊周嫂:“我们回来了。”
“姐姐买了好多——” 她像小鸟扇动翅膀一样,对着周嫂用力划了一个大圈,“您,您也有份,还有玩具,今天还有个孟先生——”
“孟先生?” 周嫂眨眨眼,悄声问小桃子,“哪个孟先生?”
闻亭丽早一头扎进了里屋,今晚的宴会绝不能迟到。
她并非名单上的嘉宾,不宜打扮得太招摇,可也不想装扮得太寒素,挑来挑去,选了一件黑色天鹅绒窄身晚礼裙,脖子上则戴一条珍珠项链。
这项链本是高筱文的,颗粒大而圆,光泽又好,可她手里这样的珍珠项链有好几条,看闻亭丽日常首饰不多,干脆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了她。
拾掇好后,闻亭丽乘车赶往陆公馆。到了陆家门前的林荫道,老远就看见前方停着一排排的洋车,数目之多,声势之盛,让人为之乍舌。
她让司机老李直接开到陆公馆的台阶前,有人彬彬有礼拦住她:“您好。”
闻亭丽含笑将孟麒光给她的那张帖子递出去。
管事对着名帖和闻亭丽的脸来回看了两眼,笑问:“您是闻小姐对不对?”
“是。”
“请随我来。”这人暗暗对身边人使了个眼色。
许管事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你是说,闻小姐拿着别人的请帖来赴会?”
“是,我们再三确认过了,闻小姐的名字并不在名单之上,她是今晚第一个不请自来的。”
许管事神色凝重:“我马上去向澄少爷汇报。”
这时,闻亭丽已经被领到了宴会厅,她握着手包矜持地环顾四周,满眼只见绚丽鲜花和熠熠生辉的鎏金餐具,耳边飘荡着典雅柔和的音乐,空气里丝毫没有浊气。
很显然,陆家相当懂得如何布置宴会,规模越盛大,越是得心应手。
可她找了一大圈,硬是没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更别提发现邹校长的身影了。
仆欧端着酒盘过来,除了香槟和葡萄酒,还放着喜俪梨汁。
难怪陆世澄懒得找明星做广告,将喜俪梨汁作为今晚晚宴上的主打饮料,本身就是最好的广告。
此外,托盘上还放着一份誊写的产品介绍文书,里头刊载着“大生药业”几款新药品的介绍,定价比外国药厂更合理,在这份手册上,俨然能看出陆世澄□□国实业的志向。
忽然听到楼上有人叫自己。
“小闻。“
仰头看,就看见邹校长站在二楼的圆形回廊的雕花阑干后头看着她,邹校长身边竟是陆世澄。
闻亭丽二话不说提裙上楼,刚走到楼梯拐角处,就见邹校长一个人下楼来了。
“陆小先生呢?”闻亭丽诧异。
“许管事有要事向他汇报,把他请走了。”
闻亭丽高兴地挽住邹校长的胳膊:“您渴不渴?我们去花园里喝点东西。”
没走两步,迎面看见管事领着阿喜来了,阿喜手里提着个小布袋,很焦灼地说:“您今天忘记吃药了。”
邹校长一拍脑门:“我就说忘记了什么事,今日一整天都在医院里陪我那位生病的朋友,晚上直接从医院赶到这边来了。好阿喜,难为你惦记着我。”
阿喜受了表扬,乐憨憨地冲闻亭丽直笑:“闻小姐。”
邹校长把闻亭丽拉到一边:“你们那部戏不是要保密吗?这里人来人往的,公然在此处帮你签字,难保不会泄漏出去,要不你到后楼等我一会,我先去找温开水喝药。”
“也好。”
这时,又有人在后头唤闻亭丽,却是高氏兄妹来了。
“闻小姐。”高庭新笑着上下打量闻亭丽,“怎么你都来了,麒光还没来?”
闻亭丽莫名其妙。
高庭新还要说话,被一帮衣冠楚楚的年轻公子拖到一边去了。
闻亭丽问高筱文:“你哥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他嘴里从来一句正经话都没有,理他做什么。啧,那边不是广东万隆船厂的大股东宁女士吗,走,我带你去认识认识。”
她溜到后面那栋楼的一楼走廊等邹校长,这向来清净人少。她站在一扇落地玻璃窗外静静等着。
窗户底下似乎有紫罗兰盛开了,一缕似有似无的怡人香气老往她鼻尖里钻。
闻亭丽暗想,这季节怎会有春天的花?忽想起,眼下已是四月了。
出于好奇,她推开落地窗探身向外瞧。
忽听身后有人道:“你在找什么?”
回头望,就见陆世澄站在走廊里看着她。
闻亭丽一讶,自然而然朝他迎去:“你怎么来了?我在等邹校长。”
可是这一对眼的工夫,她心头忽然划过一种异样的感觉。
自从他从南洋回来,他对她的冷淡仅限于口头,不像现在,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闻亭丽努力忽略心头那种异样的感受,停在原地指指窗外:“我在找花。”
陆世澄以一种低气压低气温的语气问她:“你的请帖是从哪儿来的?”
“什么?”
“我记得闻小姐并不在陆家今晚邀请的宾客名单之列。”
闻亭丽一想起这事就没好气:“难道我就不能自己想办法来吗?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找邹校长。”
“所以,你的请帖是邹校长给的吗?”
闻亭丽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不是,是另外一个朋友。”
“朋友?”今晚的陆世澄简直有点咄咄逼人,“哪位朋友?什么样的朋友?”
闻亭丽不解。
“今晚的请帖是一人一份,那个人把请帖给了你,就意味着自己不能来,作为晚会的主人,我有义务知道这位客人是谁。”
难怪一整晚都没看见孟麒光,闻亭丽想起厉成英的话,心里暗恨孟麒光摆了自己一道:“是……孟先生给我的。”
又补充一句:“就是孟麒光。”
陆世澄没有接腔。闻亭丽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点多余,陆世澄当然认识孟麒光。
“他应该是有事不能来,所以就把请帖转给了我。”
陆世澄面无表情听完这话,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他幽黑的瞳孔里全是她的脸,宛如两个小小的银色星芒在闪耀。
不对,他好像在生气。
怪她不请自来?还是怪她用了孟麒光的请帖?
有那么一小会,双方都没有说话。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影子有一部分落在她的影子里,难分彼此,她心中颇有感触,刚要开口,胸前蓦地一凉,脖子上的那串珍珠项链竟滑落下来。
“欸!“她急忙弯腰去捞,陆世澄就在她身前,一伸手就帮她接到了,他直起身把东西递给她。
闻亭丽心有余悸:“还好没有摔坏,这项链是朋友给我的,今晚还是第一次戴呢。”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脖颈上。
只见她小心翼翼提起那根项链,转身对着玻璃窗准备重新戴好。
由于她十分珍视这条项链,动作自是万分小心。
陆世澄视线先是停留在那一颗颗硕大的珍珠上,又缓缓抬眸打量她,一眼不眨地看着。
闻亭丽对他的注视毫无所觉,只专心致志摆弄那宝贝,没想到怎么也戴不上,才发现搭扣坏了,忙从包里找出一个柔软的布袋,将项链郑重收好,忙完这一切,她稍稍松了口气。
一转头,才注意到陆世澄在看着自己,目光静若寒潭。
“你找邹校长什么事?”
“是这样,我们剧组想借务实女子中学拍两天外景,校长她老人家已经同意了。”
“对不起,我不同意。”
闻亭丽一震:“为什么?”
陆世澄脸上半丝笑意也无:“务实是一所校风严谨的中学,不适合借给外部单位使用,身为校董,我有义务为学生们的安全考虑。”
撂下这话,他向外走去。
“你这人——”闻亭丽追上去,“周末学生们不在校园,不会干扰校园秩序的,而且我保证拍摄期间不会破坏任何校园设施,我们可以同校董会签保证书的。”
陆世澄停下来望着前方:“上海有那么多所学校,为什么一定要找务实?”
“因为——”闻亭丽抿了抿唇。
陆世澄转脸直视她。
“我和邹校长那样熟,跟你……好歹也算是朋友,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去找别的学校了!”
陆世澄这会儿对“朋友”这个词相当敏感,听见这话,脸色反而更差了,点点头,径自向前走了。
闻亭丽目瞪口呆看着他走开。
她从未见过如此不讲道理的陆世澄。
今晚他究竟是怎么了?
她在原地又等了一会,仍不见邹校长过来,忽然意识到陆世澄一定是把邹校长支走了。
她到前楼去找邹校长,准备打声招呼就走,可找来找去都找不见人。
好不容易在人堆里看到许管事,忙上前问:“请问邹校长在何处?”
许管事茫然摇头。这时候,庭前传来悠扬的琴声,俄国乐团正式开始表演,大批宾客往花园而去,大厅转眼间就空了一半。
闻亭丽也跟着向外走了几步,无意间一扭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个人逆着人潮的方向,朝大厅深处去了。
邹校长!
这一追,就追到了东侧走廊,前方就是陆世澄的书房了,闻亭丽不由得放缓脚步,书房门居然虚掩着,抬手要推门,忽想起厉成英的警告,又缩回自己的手,果断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房里传出微弱的喘气声,声调听起来莫名有点熟悉。
闻亭丽寒毛直竖,邹校长!
她警惕地从包里摸出枪,静悄悄走回门前,屏住呼吸推开门往里看。
书房的地上竟躺着一个人。
“邹校长!”闻亭丽大吃一惊,转头冲走廊外头大喊道,“快来人!”
邹校长似被人袭击了,后脑勺上鼓起了一个大包,
却听走廊里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许管事和邝志林带人赶来了。
闻亭丽赶忙把手枪收回包里,然而,这一幕还是叫许管事和邝志林看见了。
“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一过来就看到她老人家躺在书房的地上。”
说话间,想要进去蹲下察看邹校长的伤势,却听邝志林说:“闻小姐,请你先别动。”
他的语气很柔和,还带着点安抚性质,许管事的口吻却冷硬许多:“对,一切等澄少爷来了再说。”
说话间,陆世澄赶来了,看到闻亭丽,他仿佛有点意外,盯着她上下扫视几眼,这才注意到地上的邹校长,奔过来蹲下察看一眼伤口,急声说:“像是被枪把砸伤的,快去惠群医院请王主任!”
闻亭丽也跟着往前凑,许管事却如同防贼一般将她拦住,紧接着,他将刚才的事一五一十对陆世澄说了。
陆世澄问:“你们进来时,这里只有闻小姐和邹校长?”
“是。”许管事从怀里取出一张名单递给陆世澄,“今晚一共有三位客人不请自来,闻小姐也在其中。”
陆世澄并未接许管事手中的名单,而是回身面色复杂看着闻亭丽。
闻亭丽错愕:“你怀疑我?”
电光石火间,她将一切都想明白了。
“你怀疑我是外头派来的细作?!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满脸不可思议,“就因为我没有请帖?”
陆世澄问:“你过来的时候都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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