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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此一生by凝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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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到了九点多,起来后,闻亭丽急乱而愉悦地洗漱,到楼下,就见客厅里堆着好些礼盒,几个绚烂的花篮上飘着「乔迁大吉」的红绸。
“高小姐和黄导演让人送来的。”周嫂笑吟吟地说,“小一点的是赵小姐和燕小姐派人送的,还有个礼盒不知是谁送的,一清早就放在门口了。”
闻亭丽近前捧起那礼盒细看,这次搬家她只告诉了几个信得过的人,料着是某位亲密朋友送的,一看那上头的字迹,就知道是厉成英送来的,盒子里装着一套书房用的文具,看上去既体面又实用。
闻亭丽微微地笑,厉成英生活简朴,对朋友却一向很大方。
她忙坐下打电话,一听见厉成英的声音,她就开心地说:“看到您送来的礼盒了,您和刘护士长最近都好吗?上次我出事,你们既出钱又出力的,我还没有当面向您道谢呢,这次又——”
厉成英只是笑:“你今日怎么这样高兴?”
闻亭丽顿了顿。厉成英是个厚道人,并未继续追问,只像长姐一般殷殷叮嘱:“听说你最近经常自己开车出门,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北平那边暂时还没有邱大鹏的消息……对,耐心些……有空多练练我教你的那套搏击术。”
她说一句,闻亭丽就嗯一声,最后她问:“您要出门吗?”
厉成英轻描淡写地说:“今日要去外地一趟。”
闻亭丽肃然起敬,想必又是去执行什么重要任务,她没有多问。上午十点钟学校还有一堂大课,她先是赶去学校上课,中午在学校食堂随便吃了一碗鳝丝面,紧接着赶去公司讨论《窈窕侦探2》开机的事。
公司里,同事们见到闻亭丽的第一句话居然也跟厉成英一样:“闻小姐今天怎么这样高兴?!”
闻亭丽只是笑,原来一个人发自内心高兴的时候,神态里是藏不住的。
会上,刘梦麟正式宣布《窈窕侦探》第 三部即将开机,女主角「傅真真」仍由闻亭丽扮演,只是与拍摄第 一部时不同,这次闻亭丽的片酬涨到了两千五百大洋。
对此,公司里的人丝毫不觉得惊讶,《窈窕侦探》正如火如荼在各家影院上映,南洋片商为了购得这部片子的海外放映权,开出了一万五大洋的天价,近日找闻亭丽拍广告的商家多到排不过来,以她目前的势头,片酬再高也不奇怪。
散会时,黄远山一把拉住闻亭丽:“刚才在会上,你提意见说戏里的服装不符合大学生最流行的样式,要不下午我们去你们学校逛逛?”
“也好,不过我们得先去一趟高家,高筱文说有事找我。”
两人同坐闻亭丽的车去高公馆,高筱文再次准备让闻亭丽给她的傲霜粉膏打广告。
而且,与从前闹着玩不同,这次是相当正式的广告。
本就是互帮互助的好事,闻亭丽自是毫不犹豫答应,三人兴高采烈聊了一会,闻亭丽便同黄远山告辞出来,在高公馆门外的林荫道上碰见孟麒光的车。
“麒光。”黄远山主动摇下车窗同他打招呼,闻亭丽只得停下来。
孟麒光也摇下车窗,两辆车就这样并排挨在一起,远看像两个人亲亲秘密贴着耳朵说话。
孟麒光望望对面,闻亭丽那张光彩焕发的脸,像镜子一样照亮他的心。
“闻小姐今天怎么这样高兴?”
又是这句话!
这次闻亭丽却毫不客气地回敬一句:“心愿得偿,我当然高兴了。倒是孟先生,您真不愧是做大事的人,赌输了还能笑得这样开心。”
一想到孟麒光前晚送来葛小姐电话和地址刺激她的举动,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挑衅地看着他,可是她低估了孟麒光的城府,他面上非但没有露出半点不悦,反而耸耸肩:
“输了就输了吧,愿赌服输,不过话说回来,当时孟某也是一片好心。”
“好心?”
“怕你被人骗,这种事弄清楚一点总归没坏处。总之,先恭喜闻小姐「心愿得偿」,也不枉孟某做了一回小人。”
闻亭丽瞪他一眼,发动汽车扬长而去。
黄远山一头雾水:“你和孟麒光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高庭新在远处含笑看着这一幕:“你怎么才来,等你半天了。”
两人进了客厅,高庭新历来心粗,也没看出孟麒光面色不太对,一面让人给他泡茶,一面自顾自坐下来打电话预定晚上的饭庄,等他放下电话,孟麒光仿佛才回过神:“鸿苑没有包厢了?”
“别提了,鸿苑今晚不对外营业,整栋楼都被人包了。”
“连你的面子都不给?”孟麒光打趣道。
“我也纳闷得很,即便吃饭时怕被人打搅,随便包下一层楼也就是了,用得着包一整栋吗——
嘶,你说会不会是陆世澄要在那儿请人吃饭?也就他的面子有这么大了,鸿苑毕竟是陆家在上海唯一的餐馆。”
孟麒光面色一淡。
这下连高庭新都看出不对劲了。
“怎么了?对了,刚才你在门前跟闻亭丽说了什么,她好像气呼呼的,你得罪她了?”
恰巧高筱文风风火火从楼上下来。
“闻亭丽这会儿高兴着呢,今天谁得罪她都没事的。”
高庭新笑问:“噢?闻小姐近日有什么喜事?”
高筱文眨眨眼,很巧妙地打住了话头:“还能因为什么,自是因为《窈窕侦探》的票房比《南国佳人》更好呗,孟大哥你慢慢坐,我还得去见我的生意伙伴。”
“生意伙伴?”高庭新对妹妹的事业一贯采取嗤之以鼻的态度,“你那些小打小闹也能叫生意。”
“我们走着瞧!”高筱文撂下一句话就走了。
高庭扭头对孟麒光说:“说到电影,陈茂青你认识吧?就是那个电影皇后玉佩玲的经理,他如今是华美电影公司的一把手,前一阵他托人找了我好几次,说是想见见你。”
“他?”孟麒光一哂,“现如今,什么样的货色都能约见我了?”
“他这人名声的确不大好,你不想见,我就让人回了他。”
讨论一回兴建游乐场的具体细则,眼看天色不早,高庭新便要拉孟麒光去别处消遣,孟麒光只说懒得去。
自高家出来后,孟麒光让自己的随从去葛小姐的住所打听,随从回话说:
“葛小姐一大早就去了杭州,说是计划在杭州玩上半个月再回上海。至于鸿苑那边,暂时什么也打听不到,只听说今晚有人要在那里招待贵客。”
孟麒光沉默一晌,独自开车回孟公馆。
路上经过某家电影院,远远看见院门口挂着闻亭丽《窈窕侦探》的电影画报,孟麒光望着那张神采飞扬的脸,不知不觉放慢了速度,不提防另一辆汽车从侧边路口开出来,天色已晚,孟麒光又有些心不在焉,等他意识到不对劲,赶忙猛打方向盘避让侧边的车,可哪里还来得及,「砰」的一声,汽车直直撞向左前方的高墙。
孟麒光一头撞在方向盘上,顷刻间丧失了意识。
闻亭丽到家已是六点整,一进家门就急不可待问周嫂:“白天陆先生打过电话来吗?”
周嫂将手里一封攥了许久的信递给闻亭丽,含着笑意说:“傍晚陆先生送来的,他听说你没回来,也不肯进来坐一坐。”
闻亭丽把信按在自己心窝的位置,喜滋滋跑上楼,开门坐到妆台前,甜而慢地读他的信。
其实陆世澄只是在信上告诉她见面的地点在一个叫「鸿苑」的饭庄,内容不过二十个字。
但是她老觉得信上写了许多内容,对着信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都不舍得放下。
她的交际圈如今也算广阔,可她并没有听说过「鸿苑」这个名字,想必是私人高级俱乐部之类,在那儿用餐不必担心被影迷撞见。
看样子,陆世澄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她只需安心去赴约就好。闻亭丽对着信纸吻了一吻,满心欢喜地在衣柜里找出一件新做的银色旗袍,怕夜里凉,在外面加一件同色上衣,又把去年陆世澄送给她的那串粉钻项链系在颈间,然后咚咚咚下楼。
那地方在白赛仲路,为了尽快赶到,闻亭丽一路上专抄近道,开到辣斐德路时,她的心骤然踏实下来,因为前方就是白赛仲路了。
她暗想,这一路开得这样快,也不知头发有没有被风吹乱,眼见马路上没什么行人,干脆把车停到街边,拿出镜子借路灯检视自己的妆容。
左边的巷子里猝然传来两声极短促而震心的响声。
闻亭丽一静,随即觉得头皮发麻,枪声!她绝不会听错。
她迅速丢掉手中的镜子,火急火燎发动汽车,这等是非之地,必须尽快远离!
可是没等她起步,前面路口转出一个人,踉踉跄跄朝她汽车的方向跑来。
闻亭丽疯狂转动方向盘避让对方,可是一个人最怕什么,往往越来什么,汽车莫名其妙没能打着火。
而那人,好巧不巧扑倒在她的汽车前盖上,一下子拦住了她的去处。
闻亭丽想也不想就将枪从包里掏出来,对准前窗玻璃,那是个中年男子。
巷子里另有一人提枪追赶上来,这人的身影竟然十分眼熟。
闻亭丽麻利地推开门迎出去。
厉成英却仿佛不认识她似的,连看都不看她,对着那男子的后脑勺补上一枪,薅着他的衣领,将他如死猪一般从闻亭丽的汽车盖上揪下来。
“快走!”这话却是对闻亭丽说的。
闻亭丽却无法挪动双足,因为她发现厉成英的胸腹处全是血。
“您受伤了!”她的心缩成一团。
厉成英反手把她推开:“我没受伤,是这人的血蹭到我身上了。当心也蹭到你身上,巡捕很快会被枪声引来,你快走!”
她看上去神色如常,一点也不像受伤的样子,说完这话,二话不说将闻亭丽推回车内。
闻亭丽不放心地盯着她身上看,厉成英声色俱厉斥道:“听话!”
这当口,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听从安排,闻亭丽乖乖听厉成英的指示把车开出去,可是没走多远,又迅速折回来,如果她没看错,厉成英的牙缝里有血。
一股不祥的预感牢牢攫住她的心,火急火燎开车回到原地一望。顿时觉得一盆冰水从头顶上脚下,厉成英倒在马路边。
出事了!
闻亭丽白着脸推开门朝厉成英跑去,这时候什么也不能问,满脑子只有一个字:快!
她拼劲全力把厉成英拖起来推到自己车上,这一回,厉成英已然无力阻止她。
因为有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她的口里和胸腹部流出来。
闻亭丽浑身冰凉,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厉成英,她认识的厉姐,永远精力充沛,永远挺拔如松,而眼前这具身体,正随着鲜血的流失飞快枯萎。
她吃力地把厉成英放到后座,又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到她身上帮她取暖,接着便跳到前座,胡乱抹了把眼泪,向前疾驰而去。
她第一反应就是开到白赛仲路去向陆世澄求援。
但厉成英一定不容易她这样做,果听后座传来低低的呻吟:“别让任何人知道。”
闻亭丽朝白赛仲路的方向投去一瞥,果断调转车头的方向朝来路驶去。
“别怕,厉姐。”她一边用手擦脸上的冷汗,一边颤声安慰厉成英,“有我在,不会有事的,很快就到红十字会医院了。”
“不能去医院……”厉成英在后座虚弱地说,“去找刘向之,她那里有药,有手术设备……”
“是。”闻亭丽喉咙发哽,拼命点头。
这时候,前方突然开来一辆巡捕房的汽车,闻亭丽登时惊悸得像个死人,眼看无路可退,心中一横,大大方方迎面开过去,一边开,一边轻松地哼歌,那帮巡捕果然没起疑心,甚至都没往她的车内瞟一眼,径直越过她的车。
厉成英在后头露出欣慰的微笑:“一直是这样聪明……又聪明又大胆。”
闻亭丽本想回以一笑,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下来,她听得出厉成英的状态已经相当不好了。
“前头那个男子……是个日方间谍,去年我们破坏过他们在上海的行动,这次他是有备而来,好在……我一个人解决了他,没有牵涉到其他同伴……这件事牵涉到的人越少越好。”
厉成英庆幸地在后座喃喃自语。
闻亭丽泪眼模糊点头头:“知道了,厉姐,求您不要说太多的话,先闭上眼睛养养精神。”
时间过得奇慢,面前的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闻亭丽眼泪不断往下流,机械式地开着车,恨不得再快、再快一点,心里不断为厉成英祈祷。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一个荒废的厂子面前 ,道路尽头有人急速奔出来。
闻亭丽早将手枪上了膛,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直到看清楚是刘护士长,才急忙推开车门。
“她在哪儿?!”刘护士长身后还有好几个人,每个人的眼神都怀着强烈的忧惧。
“在后座!她流了很多的血……”闻亭丽快速地说,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冷得像冰块,边说边拖着刘护士长的手向车后走。
刘护士长一看见厉成英的模样,双腿便是一晃。
但她马上就打起精神,对身后的同伴说:“快通知王大夫准备上台。”
厉成英说的没错,这间废弃厂房简直就是一个临时的医疗站,里屋有一张手术床,角落里堆着许多药品和一些器械,他们小心翼翼把厉成英安置在上面,布单一盖上去,厉成英的血就染湿了一大片。
那刺心的红!
闻亭丽在发抖,不,不只她,她看见好几个人的手在发抖。但是,刘护士长是那样沉稳和坚强,在她的指挥下,一场紧张有序的抢救工作开始了。
闻亭丽寸步不离地守在外屋。
接下来的几个钟头,里面不时传来脚步声,偶尔也有交谈声。
但没有一个人出来告诉她厉姐的情况。
屋内每传出一点动静,闻亭丽的心就猛地一跳。
从来没有一次等待让她感到如此揪心,从来没有一个夜晚让她觉得如此寒冷。
终于,她疲惫不堪地跌坐到地上,把头向后靠在墙壁上。
这一动,发现自己的脖颈上有光,低头看,是那串粉钻项链。
陆世澄!
闻亭丽慌乱爬起来,她忘了他还在鸿苑等她!
她急得团团转,在屋子里四处寻找电话,却发现这地方压根没有线路,忙刚要拉开门出去,侧屋有人出来。
“闻小姐,厉姐想见见你。”
闻亭丽心中燃起一线希望,忙随那人进屋。然而一看见厉成英的面庞,她的鼻根好似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没有救了。
她从没有在一个活人的脸上见过那样灰败的面色,死亡的气息已然逼近。
屋里有人在无声地哭,闻亭丽牙齿上下打着战,哆哆嗦嗦朝厉成英走去。
厉成英颈部僵硬地对着天花板,眼神已经涣散了。
“厉姐……”闻亭丽俯身对着厉成英哭,眼泪滴落在厉成英的脸上,看上去就像是厉成英在哭。
闻亭丽直觉这是一种亵渎,忙伸手把那滴泪擦去。
厉成英从不流泪,她是如此坚毅,死亡的到来,并不会让她胆怯。
厉成英的眼睛好像已经看不见了,但她仍听得见耳边的动静,“谢谢你把我……带回来。”
闻亭丽泣不成声:“不,我要谢谢您,没有你和邓院长,我早被姓邱的害死了,还有这把枪……您教了我太多东西,厉姐,求您振作一点。”
厉成英已是气若游丝,可她依旧在顽强地说着什么。
闻亭丽俯得更低些。
“救人……救更多的……”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寂静。
闻亭丽固执地,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听着,仿佛只要自己不动,厉成英就会一直说下去,刘护士长突然放声痛哭起来。
屋子里每个人都在哭,哭声中饱含着深深的不舍和不甘。
闻亭丽倔强地僵立着,直到有人把她轻轻搂进自己的怀里,满腔的悲恸才刹那间从身体里迸发出来,她大哭,哭得腰也直不起来,哭得跪倒在地上。
闻亭丽呆滞地用水洗了把脸,抬头时,无意中在镜中看见了自己苍白浮肿的脸,眼泪再次涌出来。
这一晚,对她们每个人来说都太煎熬了。
里屋的人正在低声商量厉成英的后事,期间刘护士长不断催促闻亭丽离开此地。
闻亭丽进屋最后看一眼厉成英的遗容,丧魂落魄走出去。
天已经亮了,朝阳洒落在脸上,她却只觉得刺眼,她们每个人都有新的一天,只有身后那位长姐式的好朋友,将永远停留在漫长漆黑的夜里了。
她在原地默默将眼泪擦干,把车开回市区,忽然浑身一个激灵,调转车头开向白赛仲路。
很快找到了那幢名叫鸿苑的小白楼,她在铁门前按响门铃,有位穿长衫的男子走出来。
“请问您找谁?”这人上下打量闻亭丽,忽一愣,“您是闻亭丽小姐吧。”
闻亭丽满怀不安地说:“请问陆先生还在里面吗。”
那人默不作声把她领到楼上一个房间,房间里空无一人,桌上有一大捧殷红的玫瑰花,花瓣已经有点打蔫了。
花底下是一个蓝色丝绒首饰盒,旁边搁着一个空杯子,一摸,杯身居然还有余热。
“陆小先生在这里等了您整整一夜。”那人在她身后慢声说。
闻亭丽泪盈于睫,火急火燎就要下楼,那经理却追上来把那个丝绒盒子递给她。
“这是陆小先生落在这儿的,麻烦您带给他吧。”
闻亭丽在车内打开丝绒首饰盒,是一对精致的蝴蝶钻石耳坠,蝴蝶的腹部是整颗钻石做的,双翅一颤一颤,有种栩栩如生之感。
闻亭丽心中酸酸的,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对蝶翅。
她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陆公馆,不料还未下车,就看见陆家门前停了许多车辆,铁门大开,许管事在门口急匆匆指挥下人,一望便知出了事。
闻亭丽惶然下车朝门内走去,许管事一愣,迎上来说:“闻小姐。”
“我进去找陆小先生。”
许管事为难地说:“要不您改天再来吧,眼下府里正乱着,澄少爷未必有心情招待您。”
突然有人在那头说:“闻小姐!我正要去找你。”
是邝志林,他坐车从陆公馆出来,闻亭丽立即跑到车边:“邝先生。”
她一上车就注意到邝志林的脸色十分难看,她迫不及待发问:“府上究竟出什么事了?”
“陆老太爷凌晨突发心绞痛。”邝志林用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因当时澄少爷不在府里,下人们一时找不到人请示。所以不慎耽误了一点救治时间,这会儿陆老太爷仍在医院抢救,陆家的族人已经闻讯赶来了,看意思是要问责澄少爷。”
说到此处,邝志林用刀锋般的眼神扫向闻亭丽:“冒昧问一句,闻小姐昨晚去哪儿了?澄少爷一整晚都在鸿苑等你,等到后头他唯恐你出什么事,派了几个靠得住的人悄悄去找你,可是一直找到天亮,也没打探到你的消息。”
闻亭丽伤心地闭了闭眼。
临走前刘护士长一再叮嘱她,厉成英的死暂时不能对外透露半个字,日本人仍在租界搜索她们的伙伴。一旦走漏风声,很可能会引来更多的暗杀行动,造成更多的牺牲。
这绝不会是厉姐希望看到的局面。
闻亭丽这种罕见的沉默,唤起了邝志林心头的一丝疑惑。自打他认识闻亭丽,就没有见她这样消沉过,那种死气沉沉的感觉,让他无法再逼问下去。
迟疑间,邝志林想起自己早上在报纸看到的两条新闻。
一份是早报,一份是昨天的晚报。
晚报上的新闻题目是【新红女明星疑似与实业巨子交往密切】。
底下附有两张照片,一位年轻女子跟一个衣着光鲜的公子站在花园角落里说话。
另一张照片是两辆汽车并排挨在一起,在极短的距离内,车里的两个司机互相望着对方。
邝志林一眼就认出那是闻亭丽的车,那个男人也不难辨认,两张照片里都是孟麒光。
文章写着:“某女明星暗恋该实业巨子多时,一方面爱慕该巨子精明强干、风流倜傥,一方面则是因这男子曾经救女明星于水火之中。
据说女明星的钱包里至今藏着对方的名片,可见该男子在此女心中地位不一般……两人如今经常避开公众视野偷偷私会,可由于次数频繁,不时会被有心人撞见……”
而今天的早报,最显眼的版面上刊登着孟麒光昨日出车祸被送进医院抢救的新闻,车祸时间正好是昨天傍晚。
据说孟麒光在慈心医院抢救了一整晚,至今仍未脱离危险。
想到这,再看看闻亭丽那双浮肿的眼睛,邝志林只觉得疑窦丛生,转念一想,澄少爷绝对也看到了这两份报纸。
于是又将一肚子的话硬生生压下去:“见了澄少爷再说吧。”
进了主楼,邝志林径直带闻亭丽上楼,忽听侧面的花厅里有人气势汹汹地说:
“听说昨天你在鸿苑等一个女人等了一整晚,早上又四处去找那个女人。难怪爹出事的时候底下人找不到你,在你心里,你祖父是不是还不如外头一个女人重要?
陆家怎会出你这样的不肖子孙!几位堂伯,你们务必评评理,他这样的人也配当陆家的当家人?!”
邝志林脸色陡然阴沉了几分,闻亭丽一下子听出那是陆三爷的声音,这人居然来得这样快。
“世澄,你祖父年岁已高,你身为他挚亲的长孙,不说菽水承欢,总该处处当心吧,你怎能如此怠慢?
听说你祖父出事后,底下人花了整整三个钟头才找到你,你、你实在是太让我们失望了。”
陆世澄俨然习惯了面对这样的枪林弹雨,平平淡淡地说:“所以三叔今早可曾去医院探望过祖父?”
陆克俭一噎,扭头发现外头站着闻亭丽和邝志林,立刻转动轮椅把矛头对准了闻亭丽,扫一眼闻亭丽脖子上的项链,冷飕飕地说:“是她对不对?她就是那个女明星?谁给你的胆量找到陆家来?!”
数道锐利的目光射向闻亭丽,陆世澄立即吩咐邝志林:“先把几位长辈带去医院,我稍后就来。”
“少来这一套。”陆克俭厉声道,“昨晚的事你不尽快给个交代,族中几位长辈都不会放过你!”
可是邝志林已经带着人朝他的轮椅走过去,在陆三爷的呵斥声中,不容分说把他推出去。
旋即又进来客客气气请陆家那些族中长辈。
几位族人并不愿意搅在他们叔侄俩的恩怨中去,邝志林这一来,当即顺坡而下,一个个全走了。
转眼间,厅里只剩下陆世澄和闻亭丽。
闻亭丽心中有着无限的愧疚和委屈,埋头朝陆世澄奔过去。
陆世澄等不及伸臂将她搂到怀里,低头细细打量她:“你昨晚去哪儿?”
他没有任何怪责的意思,语气里只有藏不住的关切。
“昨晚我一个朋友出了事,事态紧急。所以没机会给你打电话,我才知道你在鸿苑等了我一个晚上。”闻亭丽愧疚地说。
陆世澄暗暗觉得心惊,难以想象昨晚她究竟遭遇了什么,脸色竟是如此的差,精神是如此的萎靡,眼神里的悲痛更是藏也藏不住。

第84章
他愈加惊疑不定, 耐着性子等她平静下来:“究竟出了什么事?一整夜我都见不到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闻亭丽眼泪夺眶而出:“我一个朋友昨晚被人暗算了,我一整晚都在忙这事, 原谅我……我不能说更多。”
她把脑袋挨在他的颈窝上, 小声啜泣着。
陆世澄担忧地凝视着她,忽然低声追问:“如果我说我想知道呢?”
他握住她的肩膀把她从自己身上推开一点,看着她的眼睛说:“你还记得自己那一晚都对我说过什么吗,你说那是你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欺骗我,从今往后你对我只有百分之百的坦诚,我不要求什么百分之百,我只想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看上去这样伤心,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别让我揪心好不好?”
闻亭丽愧疚得无地自容,背过脸说:“没有人欺负我,我这位好朋友过去一直像长辈一样关照我,昨晚她去了……”
她陡然想起刘向之对她的警告,想起厉成英凄惨的死状, 只觉得万箭穿心, 猛地扭头用泪眼看着他:“你也说过你愿意尊重我的一些秘密, 为什么一定要问得这么清楚呢?!”
陆世澄哑然望着她,望了足有半分钟之久, 一个字都不再问,越过她向外走。
闻亭丽一凛,追上去说:“对不起, 我伤心到脑子都有点糊涂了, 我在说胡话, 但是请你相信我, 这一次我完全没有欺骗你,我已经尽可能把能说的都告诉你了。”
陆世澄缓声说:“曾经我以为,只要我喜欢这个人,什么都可以不计较,现在我才知道我一直在自欺欺人,只要有一个秘密存在,就会衍生出无数的谎言……
闻亭丽,我的人格没有你想的那么伟大,我做不到在你一次次食言的时候,还能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想!”
说着,他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身上扯开:“问问自己的心,究竟是我不信任你,还是你从头到尾都不曾信任我?!”
“不!”闻亭丽哭起来,“请给我一点时间,昨天晚上,我刚刚经历一场非常痛苦的离别,我现在整个人很乱,你让我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你想冷静多久就都可以。”陆世澄心中苦如黄连,哑声说,“也许在你心里,我根本就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重要,我们两个都需要好好想一想,你和我究竟适不适合在一起。”
说完这话,陆世澄避开她径直朝外走,闻亭丽急追两步却没能追上。可想而知,若非他自己愿意,别说想要拦住他,就连近他的身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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