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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此一生by凝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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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中文十分流利,假如没看见她的面孔,光听这声音准会以为是个地道的中国人在说话。
闻亭丽走过去将手中的转学接纳书和学籍一并放到桌上,弯腰向米歇尔行了一礼。
“学生叫闻亭丽,这是我的学籍证。”她甜甜地笑。
“成绩单呢?”米歇尔端起手边的咖啡盅漫不经心喝一口。
“噢,在这儿。”闻亭丽忙拿出自己上学期的成绩单。
米歇尔对着成绩单看了许久,这才慢条斯理放下咖啡:“马马虎虎吧。务实历来以向社会和更高学府输送优秀人才为己任,除了严抓学生的功课,还会定期对学生进行品行评估,凡是行为不端的,都会立即劝退或开除,闻小姐来务实念书可以,但一定要严格遵守学校纪律。”
闻亭丽从书袋里抽出一封信交给米歇尔:“这是秀德的班主任黄云老师为我写的推荐信,黄先生是复旦教育系毕业的,一向对自己的学生很负责,您看看这信就知道,学生过去在秀德表现很不错的。”
米歇尔长并不肯接那封信,只微微一笑:“作为负责管理学生风气的副校长,我对每一位转学生的情况都必须提前进行了解,闻小姐是什么样的品行,我早已做过调查。”
虽是含笑的语气,但她的神志却没有参与这笑。闻亭丽又想起那一晚米歇尔和乔太太交谈甚欢的情形,心里不免生出几分忐忑,刚要说些什么,米歇尔打断她道:“好了,你先去领校服,待会直接去三年级的‘求真’班报道。”
一边说话,一边将桌上的学生手册之类的物事向前推了推。闻亭丽松了口气,抱起那堆资料说:“谢谢米歇尔校长。”
“等一等。”米歇尔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帮你转学的那位监护人只帮你缴纳了学费,还需你自己补缴学杂费、伙食费和课本费。”
桌上放着一张单子。几项费用交起来,竟高达一百大洋,闻亭丽对此早有准备,但太阳穴还是突突直跳,务实是出了名的贵族女子学校,学生们一年四季均有定制的校服,除此之外,学校里的餐食似乎也极尽考究。
好在只剩下最后一个学期要读了,但一百大洋总归不是小数目,若是能申请到校方的补助,那就更好了。
“闻小姐有困难么?”米歇尔很温和地发问。
“是有些困难。”闻亭丽坦然承认,“不知道学校有没有针对贫困学生的补助措施?”
“有是有。”米歇尔意味深长笑了笑,“但今年上半年的名额已经派完了,况且学校里的各项奖学金历来只针对学习顶优秀的孩子,以闻小姐现在的成绩么……”
她含蓄地叹了口气。闻亭丽却从这番话里捕捉到几个关键字眼,忙再次向米歇尔确认:“学校经常会有一些奖学措施对吗?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米歇尔却说:“我还有事要忙,有什么问题可以去问问你的班主任。对了,如果今天之内缴不齐费用,学校会默认你自动放弃入学资格。”
闻亭丽只得捧着那堆东西出来,寻到学校账房缴了费,又去生活部领了四套校服。
三年级只有两个班,闻亭丽的新班级叫“求真”,另一个班叫“兴国。”
她轻手轻脚走到求真班的课室门口,立即有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讲台上是一位穿蓝布旗袍配红针织衫的女老师,看得出她脾气很好,即便讲课时也是一团和气。
闻亭丽提前就打听到这是求真班的班主任,名叫柳苑华。
“柳老师好。”
“是闻同学吧?快请进。”柳苑华热情地将闻亭丽领进教室。
又朗声介绍:“这是从秀德中学转来的闻亭丽,以后她就是我们的新同学了,大家鼓掌欢迎。”
教室里哗啦啦急雨似的一阵响,每个人都用好奇而友善的目光打量闻亭丽,闻亭丽含笑一一回应,柳苑华在掌声中将闻亭丽领到最后一排,对一个胖乎乎的鬈发女孩说:“燕珍珍,让闻亭丽坐到你旁边。”
燕珍珍耸耸肩,慢吞吞从旁边空着的课桌里掏出一大堆自己的杂物,柳苑华溺爱且嗔怪地瞪了燕珍珍一眼,等闻亭丽坐下,俯身对她说:“把国文课本拿出来,我们刚讲到第十三课。”
下课后,柳苑华带着闻亭丽找到自己的柜子。
“每个学生都有自己的杂物柜。你可以把校服和课本先放在这里。看到走廊尽头的那扇门没有?那是娱乐厅和盥洗室,课间休息的时候同学们经常在那里从事一些淑女化的休闲活动。食堂在振华楼后面,所有学生都需在学校用午餐,走读生也不例外。”
带着闻亭丽四处参观一遍,这才将她送回闹哄哄的课室,闻亭丽一坐下来就忙着整理课本。
燕珍珍托着自己的圆脸蛋,在一旁懒洋洋打量闻亭丽,冷不丁来了句:“我认识你。”
一边说,一边往嘴里扔了一块曲奇饼。
“噢,是吗?”闻亭丽笑了笑,回眸看她一眼。
“我看过你们学校的演出,他们说你是秀德的校花,他们还说你……”燕珍珍故意打住话头。
闻亭丽自顾自摊开书温习刚才的笔记。燕珍珍等了半天,始终没能等到闻亭丽接茬,不由撇了撇嘴:“没劲。”
她赌气对着窗外自顾自吃了几块曲奇,一时没忍住,又转过头来。
“喂,我说你,你就不好奇别人背后怎么说你么?”
闻亭丽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他们怎么说是他们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燕珍珍一愣,抚掌笑了起来。
“好好好,是个有趣的人。”她用手帕擦了擦手,主动同闻亭丽握手,“我叫燕珍珍,你第一天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又将手边那盒精美的曲奇罐推到闻亭丽面前:“这是我爸爸从比利时国带回来的,比飞达咖啡馆的曲奇饼好吃,你尝尝。”
闻亭丽一尝:“真的很好吃哎!”
又埋下头去记笔记。燕珍珍凑过去一看,恰是刚才柳老师课上讲的要点。
“要不要这么用功嘛。”
闻亭丽扭头问她:“正要问你呢,我们学校都有哪些奖学金项目?”
“奖学金?你问这个干吗……我想想,大概每年期末考了第一名的会有奖学金,季考第一名也有。”
她指了指前排一个高瘦的女学生,小声说:“比如她,陈晓虹,她就是公费考进来的,她爸爸去年病逝了,家里很困难,但因为她每次都考第一名,所以这两年她光是拿回家的奖学金比她哥哥在书局做事拿到的薪俸都要多得多。话说起来,学校对于真正优秀的学生历来是很大方的。”
闻亭丽敬畏地望向前方的背影,先前在课堂上,她刚听过这位陈晓红回答问题,旁征博引,举一反三,这样厚的底子绝不是她短时间内能赶得上的。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别的助学项目吗? ”
“有啊。”燕珍珍将钢笔放在自己的人中和上唇之间,一会儿把笔架起来,一会儿放下去,玩得不亦乐乎,“譬如代表学校拿到全市级别的奖项,学校也会大肆嘉奖,去年‘兴国’班有个叫孟林的,因为在中西私塾那帮老学究举办的咏梅诗词大赛得了第一名,学校一下给她发了五百大洋的奖励,美其名曰‘育英奖学金’。”
五百大洋?!闻亭丽眼睛一亮。
“这事当时在各大报纸上大肆宣扬了三天,估计你也听说过。不过育英奖学金得先经过陆家的人批准才发放。”
说着,燕珍珍向上指了一指,“就是我们学校的大校董,陆老先生。”
闻亭丽越听越感兴趣,等不及就要去图书馆借报纸查看最近都有哪些话剧比赛。
“你是认真的?喂,你先等等,学生不能私自参加校外的比赛,必须提前经过校董会批准,可是最近陆老先生好像不在上海,难不成你打算去找那位陆小先生签字?万一真拿了奖,岂不是要亲自从他手里领取支票?”
闻亭丽讶道:“这有什么不好的吗?”
“老头子就算了,陆小先生可没比我们大几岁,听说他今年才二十岁,而且相当有个性,我可不好意思找那样的人当面要钱。”燕珍珍苦恼地皱眉笑起来。
闻亭丽被她这样子逗得直笑,好奇地说:“为什么说他很有个性?这位陆小公子很不好打交道吗?”
“不不不,听人说,这陆小先生顶好打交道,只不过他做事很有原则,刚接掌陆家,就给十几万工人大发补贴、增加员工休假、改善宿舍条件,最后还大搞什么分红制度,把他祖父气了个半死,当时人人都说陆公子是个败家子,料定陆家的产业会迅速缩水,没想到才半年,橡胶厂和糖厂的效益就翻了一番,从此,自上到下都对陆小公子心服口服。可是头半年,陆家当真是腥风血雨,外界都以为陆小公子会扛不住,没想到他硬是若无其事撑下来了,所以大家才说他有魄力有个性。”
燕珍珍顶会讲故事,闻亭丽听得津津有味,这时,柳苑华带着一位年轻的女老师过来找闻亭丽。
“这是教务处的陈先生,她有事找你。”
闻亭丽不明就里,忙放下笔随柳苑华出去。
那位陈先生冷冰冰地说:“根据学校的规定,每位转学生进校门时都需参加一次摸底考试,教务处的先生们已经来了,稍后会对你进行单独考试,你跟我过来。”
闻亭丽错愕地看向柳苑华,柳苑华也是一脸惊疑,半路悄声对闻亭丽说:“往年的确有针对转学生的考试,但一般以面试为主,今年可能因为邹校长不在,所以米歇尔副校长临时增加了笔试,别担心,你刚转入务实,题目不会太难的。”
到了小教室,就看见上面坐了一排先生,米歇尔校长也赫然在列。
闻亭丽惴惴鞠了一躬,坐下来一看卷纸就傻眼了。
第一道论述题便是《法国大革命对欧洲工业发展的影响》(注)
算术题更是又偏又刁钻。
磕磕巴巴写了一个钟头,上面的老先生开始交头接耳,陈先生越来不耐烦,时间一到,不容分说将卷纸夺走了。
闻亭丽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下午时分,柳苑华再次带着那位陈先生过来找闻亭丽。
“成绩出来了。”陈先生直截了当地说,“你的国文和数学各自只答对了一题,英文也不及格,教务处的先生们现在已是一片哗然,这成绩比最差的学生还要差许多,比起学生规模,学校一向更重视学生质量,像你这种水平的学生只能立即劝退。”
柳苑华大吃一惊:“怎么会,我看过闻亭丽同学过去的成绩单,以她平时的水平绝不至于考得这么糟糕。”
陈先生意味深长地看着柳苑华:“柳先生,你是在质疑这场考试的公正性么?别忘了刚才是米歇尔校长和教务处一起监的考,当时你也在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闻同学第一天来,也许只是不适应务实的考题才没发挥好,这样就劝退未免——”
陈先生说:“米校长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刚才紧急召集几位在校的校董进行了一次商讨,最后决定:准许闻亭丽在本校念到毕业,但为了不影响今年毕业生的整体质量,校方不同意她以务实的学籍参加大学入学考试。八月底就要联考了,以闻同学现在的水平不可能在短时日内赶得上来,倘若强行让她以本校的学籍考试,必然会影响全体毕业生的声誉。”
闻亭丽脑袋嗡嗡作响,她转到务实来就是奔着考大学来的,这边不给她学籍,岂不是又得回秀德开学籍证明?乔太太死都不会同意的。
等等,她知道问题出在哪儿。“我想见一见米歇尔女士。”
“我陪你一起去。”柳苑华忙说。
米歇尔在办公室里悠然浇花,听到敲门声并未回头。
“什么事?”
“米校长,闻亭丽第一天入学,目前仍处在适应阶段,校方要不要等她适应一段时间以后再进行摸底考试,最后以较高的成绩为准?”
“没问题。倘若你和闻亭丽都对这次考试成绩有异议,再过一个礼拜,甚至一个月再考一次都行。”
闻亭丽心里一晃,看样子,不管她再考多少次,米歇尔都会有本法叫她考不出“理想”成绩的。
联想到今早米歇尔打量她的复杂眼神,闻亭丽几乎敢肯定这位副校长受到乔太太的影响了,难怪乔太太那天答应得那么痛快,原来在这等着她呢,她几乎能看到乔太太那得意至极的笑容。可恨米歇尔表面上做得滴水不漏,即便其他校董会的成员提出质疑,也没人有那个耐心重新检查试卷上的题目。
更何况,谁又会为了一个学生得罪副校长呢。
“闻同学还有什么异议吗?”米歇尔款款坐下, “学校不过是按照章程来办事,希望你体谅一下。毕竟我们学校的宗旨是培育英才,而非照顾庸才。”
闻亭丽清清嗓子说:“学生刚背完了务实中学的学生守则,记得第四十八条校训说:凡是取得育英奖学金的学生,都会被评为务实的一级优秀毕业生,既是一级优等生,想必学校不会不肯给学籍,这条守则我没背错吧?”
米歇尔的目光透过镜片笔直地向闻亭丽射过来,缓声说:“是有这么个规定。不过‘育英奖学金’是为那些在全市比赛中取得第一名的同学设立的,闻同学是诗词出色?还是翻译出色?还是懂西洋科学?抑或是有什么出类拔萃的艺术天赋?”
说到最后,她嘴边突然堆起浓浓的讽笑。
“既然学校有这条规定,我愿意报名试一试,等我拿了奖,希望校长能亲自把学籍证补发给我。”
米歇尔笑容可掬地点点头:“可以,那就拭目以待吧。苑华,我还得去教育局一趟,你可以先带闻同学走了。”
柳苑华拉着闻亭丽告退,回去的路上忍不住说:“米歇尔副校长是主抓学生成绩的,这方面连邹校长都得尊重她的意见,唉!就剩两个多月就要毕业了,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你真有把握争取‘育英奖学金’?那很难的。”
“不怕,总归要试一试。”
一天下来,闻亭丽跟班上的同学们基本都混熟了,借着跟同学们闲聊的机会,又将学校话剧社现有成员的名字和喜好一一打听清楚。
傍晚时分,她在校门口跟燕珍珍等人分了手,径自朝对面的电车走去,可惜早上黄远山过来时她也没机会听她多说几话,这会儿再要找到这位黄导演可不易。
忽然瞥见一旁洋梧桐树下立着两个汉子,他们居然又来了!
闻亭丽想起昨晚这两个人听任邱凌云欺负她,肚子里的火蹭蹭往上冒,恶狠狠剜他们一眼,扭头就朝另一边走去,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闻小姐。”
回头一看,黄远山正倚着汽车门朝她招手。
闻亭丽喜出望外,黄远山笑容满面朝她走过来:“这附近一家洋人开的咖啡馆不错,我请你喝点东西。闻小姐先别拒绝我,我晓得你不大想入我们这一行,随便聊几句就行,你听我——”
不曾想闻亭丽主动接过话头:“那间咖啡馆在哪里?我们走吧。”
黄远山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坐下来没说几句话,就直截了当把话题切到了电影头上。
“闻小姐,我敢打赌你会喜欢这个电影本子的,名叫《南国佳人》,主角是个女学生,年纪么,恰与闻小姐相符。剧本是由北平名笔——月照云女士所写,写得相当好,我一拿到剧本就找我们公司里的几位女演员试镜,可惜要么年纪不合适,要么气质不符,为了找寻合适的主演,最近我都把主意打到沪上各大学校剧团的头上了,这不,一大早就来找你们学校的艺术系主任,结果扑了个空。可我万万没想到,闻小姐竟然有兴趣,那再好不过了!
这个人一聊到电影就眉飞色舞。
闻亭丽正色说:“黄导演,我自身对拍电影绝没有任何偏见,但一方面,家父不大理解这个行当,我有点担心他老人家会接受不了,另一方面,我还在念书,拍戏绝对不能影响我的学业。”
“绝不会耽误你的功课,我跟你们邹哲平校长还算熟,会提前跟贵校都沟通好拍戏时间的。”
闻亭丽心头一喜,却仍没松口。
黄远山嘿嘿一笑:“闻小姐是不是担心我不给你报酬?放心,敝公司绝不会因为你还是学生就故意压价,开拍前会跟你谈妥价钱并且签订正式合同,一切都是合理合法的。”
“报酬还是其次。”闻亭丽故作沉吟,“坊间现在对演员仍旧存在很大的偏见,要我参演贵公司的电影可以,但必须有个相当正式的名头。”
“此话怎讲?”
“我希望黄小姐能联合上海的各大中学举办一次正式的话剧比赛,届时我会以务实女子中学的学生身份报名参赛。”
黄远山愣住了。
“黄导演,您想想,能报名参加这种比赛的,必然是各大学校对戏剧最感兴趣的那批学生,一场比赛下来,贵公司何愁搜罗不到既青春又懂演戏的新人?”
黄远山眉峰一跳。这倒是个好主意,公司为了选拔新人,去年曾出资参与举办“上海小姐”大赛,结果选出来的前三名美则美矣,却对演戏一窍不通。
她是个爽快人,凝神思量片刻,立刻拍板:“马上我就张罗起来,但是一场比赛少说也要一两个月,我这部新电影即将开拍,哪能等得了这么久?”
闻亭丽苦笑:“最近我本来也没时间去演电影,我得准备毕业考试,此外,父亲重伤住院,每晚我都得留在医院里帮着照顾,待会跟您说完话,我还得尽快赶回医院。”
黄远山一呆:“令尊住院了?对不住,我并不知道你家里的情况。在哪家医院?待会我同你去看看他老人家。”
“谢谢黄姐的好意。我只是想说,考大学对我来说无比重要。”闻亭丽若有所思看一眼对面的务实中学的校门,“最近我在学校遇到了一点难题,这场话剧比赛对我很重要。我的要求是:先等我拿到这场比赛的冠军,贵公司再以主办方的名义,邀请我这个大赛冠军去参演《南国佳人》,这样公众都知道我是因何参演电影,日后我父亲得知消息,思想上也会更容易接受一些。”
“原来如此。”黄远山面露同情,“不过——闻小姐这么确信自己一定能得话剧比赛的冠军?”
闻亭丽将两手交叠托住自己的下颌,对黄远山绽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我就没想过我会失败。”
黄远山怔了怔,立刻用拇指和食指架成一个方框对准了闻亭丽的面庞。
“对对,就是这个角度,这张脸,无论是近景还是远景,都太出众了,闻小姐,你这样美丽而自信,简直天生就是为电影艺术而生的。”
她越说越兴奋,搓了搓手说:“你让我想想先从何处着手,第一步,这种大赛首先得征得各大中学校董的同意…… 这样吧,你先跟我去见一个人。”
“见谁?”
“你们务实中学的大校董——陆世澄啊。早上我来时,听你们副校长说陆世澄明天可能要回南洋一趟,既要办成这件事,首先得抓紧时间去找陆世澄签字。有务实女子中学牵头,就能顺理成章发动秀德、慧珍等一干沪上中学也跟着参赛了。走,趁现在天还没黑,赶紧去一趟陆公馆。”

黄远山是个急性子,一旦做了什么决定,几乎等不及马上要办。
她召唤仆欧结了账,急急带着闻亭丽从咖啡馆出来。
闻亭丽边走边回头看,黄远山这人固然豪爽大方,却也有点粗心大意,从头到尾她都没注意到后头有两个汉子在盯梢。
“陆家当年在法租界买了两块地。”黄远山自顾自跳上洋车,“一块用来盖学校,另一块用来建宅子。陆公馆就坐落在离你们学校不远的地方,开车过去只需要七八分钟。”
她看看腕表:“也不知陆世澄在不在家,说起来我们还算运气好的,陆家现由这位陆小公子当家,此人虽然很有个性,却一贯比他那两位叔父更好打交道。”
个性。闻亭丽这是第二次听到别人用这两个字来评价陆世澄,她愈发感到好奇:“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谁?”黄远山愣了愣,“你说陆小公子啊,唔,此人绝非等闲之辈,三言两语也说不明白,待会你自己见到他就晓得了。”
汽车驶出去没多远,前方就出现一幢法式风格的白色大宅,两旁的道路上栽满了蓊蓊郁郁的洋梧桐树,四周异常幽静。
黄远山把车停在那巍峨的镂空雕花铁门外,下车将自己的名片递给闻声而出的门房:“鄙人姓黄,这位是闻小姐,我们有急事要拜谒陆小先生。”
闻亭丽悄悄隔着铁门向里眺望,偌大一座前花园,门内有一条极宽敞的环形车道,而那幢显眼的白色主宅则坐落于车道尽头,整座宅子的结构工整、大气,且静谧,周遭除了啁啾的鸟鸣和潺潺的水声,几乎听不见什么扰人的嘈杂声响。
一阵风吹过,墙内送来怡人的花香,她正暗猜那是什么花,一位中年管事出来了,向两人欠了欠身。
“黄女士,闻小姐,请随我来。”举止十分得体。
跟着这管事进去,绕过一座座的屋宇,路过一丛丛的灌木丛,穿过漫长蜿蜒的前庭花园,终于抵达一处喷泉池前,本以为前方就是正宅了,冷不丁又冒出一块宽阔的大草坪。
这时,管事突然止步,闻亭丽和黄远山也停下来顺着管事的视线往前看,在前方那片沁人心脾的茵绿中,忽然瞥见一片奇异的移动的白。
定睛看,居然是一群雪白的鸽子在移动。
有个人在那儿喂食鸽子。
背着光,但能看出他很年轻。
“澄少爷,客人来了。”
那人呼啦啦一下撒出全部鸽子,扭头朝身后看过来。
闻亭丽一愣。
这人相貌异常俊秀,眼睛明亮有神,气质很出众,光是安安静静站在那儿,就让人想起一副清雅的中国水墨画。她自小到大见过那么人,第一次想要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子。
这人看了黄远山和闻亭丽一眼,朝她们迎过来。
“陆公子。”黄远山爽朗地说,“我们又见面了。”
陆世澄取出一块手帕把手擦干净,主动跟黄远山握了握手。闻亭丽暗忖,原以为这位陆小先生会很傲慢,没想到他十分有教养。
跟黄远山握完手,他朝闻亭丽看过来,目光中透着几分询问。
“噢,这位是闻小姐。”黄远山热络介绍,“她刚转到你们务实中学念书,今天要跟陆先生聊的这件事与闻小姐也有点关系。”
陆世澄想是很清楚此间风气仍相当保守,看闻亭丽一副学生打扮,便只对她颔了颔首,并未跟她握手。
近看,他的鼻梁高而秀美,眉毛浓淡适宜,眸子深不见底,宛如静谧的黑玉之湖。
闻亭丽心中一动,那晚她从乔家跑出来时撞到的那个人,好像就是陆世澄。当时他也是像现在这样安静,最令她印象深刻的是,尽管他被她撞得不轻,却不忘帮她把掉落的头饰捡起。
她心中不由得对此人生出几分好感,礼貌地回以一笑:“陆先生好。”
陆世澄看一眼自己身旁的管事,管事忙说:“茶点已经准备好了,我马上给黄女士和闻小姐奉茶。”
陆世澄便对黄远山和闻亭丽做了个“请”的姿势,亲自领着二人朝一旁的宅子走去。
闻亭丽落后他们几步,走着走着,目光便好奇地落在陆世澄的身上,这个人从头到脚都长得很好看。
身形高挑挺拔,肩膀宽而瘦削,腿长,甚至连手也比别人生得漂亮,指甲柔滑圆润,手指修长而又骨节分明。
黄远山还在路上就迫不及待谈起了自己的来意。
“……这是沪上第一次举办正式的学生话剧比赛,由敝公司和务实中学牵头,联合上海电影协会,以及沪上几家中学……若能成功举办,将在年轻人中产生深远的正面影响……黄某认为这是个极好的发展中国电影事业的好机会。”
陆世澄静静地听着,也不知道他到底感不感兴趣,但至少他表面上听得相当认真。
到这时,闻亭丽突然意识到从刚才起就没听到陆世澄开口说过话。
更纳闷的是,黄远山好像对此毫不感到奇怪。
进了主屋,陆世澄指着一旁的沙发示意黄远山和闻亭丽坐,他的年纪明明是那样轻,气质却很沉稳。
这时那位管事亲自端着几样茶点进来了,清一色的白铜托子配白茶盅,茶盅里的茶汤却各有不同。
其中一碗浅绿的清茶被放到黄远山的面前,给闻亭丽的却是一盏金银花玫瑰茶,此外还有几碟别致的茶点。
黄远山哪有心思喝茶,只在那里意气风发地说着自己的计划。
陆世澄则坐在对面沙发专注地倾听。尽管他从头到尾没有开腔,但他给人的感觉非常舒服、自在、有包容性,这让身为客人的闻亭丽也慢慢由局促变为放松。
“陆先生,这就是黄某今天的来意。”黄远山嘿嘿笑着说,“其实应该事先打个招呼,但黄某听说陆先生不日就要回南洋一趟,只好不揣冒昧前来叨扰了,这场比赛规模不小,想要办得像模像样,必须尽快操办起来,假如您同意务实女子中学跟黄金影业牵头联合举办此次大赛,黄某还得厚着脸皮请您亲自跟贵校的校董会打个招呼。”
陆世澄并没有马上接茬,仿佛在认真思考。
黄远山不免有些忐忑,扭头朝闻亭丽丢了个眼色。闻亭丽悄悄扬了扬眉,她虽然比谁都盼望陆世澄答应这件事,但这种场合好像还轮不到她开腔。
陆世澄将二人的表情看在眼里,突然抬头朝管事看了一眼。
管事忙笑说:“陆小先生说这只是小事,他可以帮黄女士写封信,黄女士明日拿着信去找务实中学的校董,他们会遵照陆小先生的意思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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