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同人)穿成哪吒白月光后by未蓝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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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被夸要好好接受别人的善意,她先一步迈出步子,又再次回头,向他们道谢:“多谢你们的夸夸啦。”
找到了具体方位,几人行动起来很快。
金鼻白毛老鼠精正藏匿在洞穴深处一个隐蔽拐角,许是等了许久,没再感受到孙悟空有什么动静,她不想再等,拿着一把精巧的匕首就要对唐僧下手。
几人去时正撞见这一幕。
时青寻面色一凛,她手里正捏着柳叶刀,极轻巧的法器出势也快,一时出手又比哪吒和孙悟空快了一分,薄刀横空飞出,将女妖手中的匕首击落。
女妖惊诧回头,时青寻不小心看痴了一会儿。
好漂亮。
脑子里一下就这个想法,梦回初见嫦娥的时候。
原著里就有过把两个大美女类比的描写,说金鼻白毛老鼠精“月里嫦娥还喜恰”,拥有和嫦娥一样的绝世美貌,又添几分娇俏。
没见过金鼻白毛老鼠精之前,肯定无法意会这个“喜恰”到底指什么,如今见着了,时青寻只觉这女妖精杏眸清灵,眼波流转间,竟是说不出的媚与娇并存。
媚态天成,眼神却清澈,一张极美的脸庞在生动诧怒的神色下,又有少女的娇俏天真自神色间流露出来。
“小妹,你怎么呆住了?”孙悟空都把师父拎回来了,回头看时青寻还在盯着惊慌失措的白鼠精看。
时青寻还在被美颜暴击中,天啦,这真的是男女通吃的美貌,她看着都感觉骨头要酥掉啦。
“三太子——”
在白鼠精惊疑不定地喊出对哪吒的敬称时,哪吒手都没动,缚妖索就将她整个五花大绑起来。
是真的五花大绑,从头缠到脚,快成一个茧,这仍谁都站不稳,于是美女倒下了。
时青寻:……
漂亮妹妹的脸也一并从视线中快消失了,时青寻终于回神,抬眼一看,哪吒正凝视着自己,不由问道:“怎么了?”
“寻寻,为何一直看她……”哪吒似乎不大明白,墨色的瞳孔里露出很多复杂的情绪,有不解,还有忐忑。
时青寻脱口而出:“她好看啊。”
哪吒闻言又一怔。
他惯常并不注意旁人容貌,却爱在心底勾勒时青寻的模样,在千年的时光里,他一遍遍描绘着对方的眉眼,太怕她的样子在记忆中模糊一分。
“你比她……”
“哈哈,这话就别说了。”时青寻已经猜道他要说什么了,没什么好比的,单纯欣赏美多好呀。
而且她也确实不想比,因为她觉得无论她长什么样都是她自己。
哪吒抿了抿唇,又问道:“那我比之她,如何?”
“……”这倒是时青寻没想到的角度,她忽然一下要给哪吒整笑了,看漂亮妹妹都要醋啊。这下,她的视线不由凝在他身上,“你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小莲花。”
孙悟空:……
“喂,你俩问不问啊,再不问,俺老孙就带着师父走了不管你们了。”
孙悟空也对漂亮妹妹的长相没有兴趣,他也没多看一眼,救下师父,这一难对他而言就彻底结束了。哪吒也不想和白鼠精多说,一时间,最后上前问话的变成了时青寻。
“我来了我来了。”时青寻应着,看着仍看着哪吒发呆的鼠精,思及她并未杀过人,语气不算沉,“我问你,你为何对唐僧下手?”
孙悟空说是要血,方才时青寻见她出手,的确是对着唐僧手腕去的。
这和原著剧情不一样,不一样的地方可能就有蹊跷。
“三太子,义兄,您不记得我了吗?”白鼠精有些迟疑,许是因为不认得她,却还记得哪吒,一时间还是先望向哪吒。
哪吒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
机灵的鼠精到底是凡界的妖王,世故还是有几分,立刻明白哪吒并不想和她扯上关系,当机立断,向与哪吒亲近的时青寻和盘托出:“别杀我,我说!我并非为了自己私欲,是为了三太子的母亲,也算是我的义母,她快离世了……”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一愣。
哪吒仍旧没说话,眼神中却显而易见有一丝茫然涟漪荡开。
和哪吒一路走过这么久,但其实,这也只是时青寻第二次听到关于哪吒母亲的事,一时间,她的错愕不比哪吒少,忙追问道:“此言何意?你见过哪吒母亲,她如何了?”
第142章 亲缘因果
“我是偶然间发现三太子尊母就住在不远处的……”眼见唐僧已经被孙悟空捞走,面前又有另两位神仙,白鼠精自知抓唐僧这事再也无望,干脆直言,“思及三太子昔年有救我之恩,我对义母尊敬有加,一来二去便越发亲切起来。”
娇艳的女妖被缚妖索束缚着,将头低下,语气中当真含着情真意切,对口中的义母极为关心。
这是时青寻没想到的展开。
“义母并非遭人暗算,而是寿命将尽,可我与义母才相识不过数百年,我不愿看着她死去,我想救她……”
白鼠精的语气哽咽起来,却见哪吒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心中闪过义母那一贯内疚憔悴的模样,越发绝望。
“三太子,您既然来了,您是天庭的神仙,可否救一救义母?”
哪吒仍然在沉默。
可这次他的沉默,带着更深层次的迷茫,或者说空无概念的迷惘。
“母亲”一词于他而言,没有任何能与之契合的情感,空泛而虚无,他心中生不出任何与之相对应的情感。
时青寻去看他,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微抿着唇,似思索,更像是茫然,许是察觉到了时青寻的视线,他也抬了眼,正对着她的眸子。
时青寻没急着问他,她觉得他应该需要一点时间,于是上前去牵住哪吒的手,将他稍稍拉近了一点,转而继续问白鼠精。
“你是觉得唐僧的血能救她?”
“传闻吃唐僧肉者可得长生,我不肖想这点,旧年在灵山也曾承过金蝉子长老恩惠,我只盼义母能再多活千岁,借用唐僧一点血,因果不会反噬义母,至多我承受些。”白鼠精浑身被束缚,却仍想挣扎着去向哪吒行礼。
关于唐僧和白鼠精有纠葛的事,原著里倒也提过。
原文里白鼠精就说自己与唐僧有“夙世前缘”,且不论是诈唐僧的还是怎么的,总归她是灵山出来的小灵兽,认识唐僧是说得过去的。
时青寻无意揪着这点,却听她提到“情愿因果反噬自己”,又见她语气神态颇为偏护哪吒的母亲,顿了顿,她决定问:“……哪吒母亲,如今状况如何了?”
问这个问题,哪吒会认真听的,时青寻知道。
他只是对“母爱”没有相应概念,并不代表他不知父母乃是血亲。
“自百年前,义母便开始仙力涣散,不再能维持妇人形貌,到如今已是老态龙钟,神郁气悴,眼见着双腿颤颤,不能下床……”
白鼠精说着说着,干脆扭曲着栽倒在地,似乎想给哪吒磕一个,如虔诚朝拜般,“哪吒三太子,我求您救救义母,就算不救她,哪怕去看看她也好啊,她很想念您。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您的娘亲啊!”
她这个角度要往地上磕,那基本要磕到头破血流。
时青寻手轻抬,一点灵气将她托了起来,没让她真磕下去。
身后没有动静,但若是先前,有人在哪吒面前说起他有什么亲人,他会如应激反应一样,立刻冷厉反驳。
可这次,他没有反应,就是最大的反应。
一会儿后,时青寻听见身后传来微哑的声音,哪吒答应了,“……好。”
白鼠精微顿,旋即显而易见欣喜起来,哪吒抬手松了缚妖索的束缚,只捆住了她的双手,她这便要起来带路。
“莫耍花招。”哪吒道。
孙悟空搀着病弱的师父,想了想,也道:“你俩且稍待一会儿,等俺老孙让八戒沙师弟他们守着师父,然后与你们同去。”
毕竟此刻还是白鼠精的一言之词,孙悟空有些放心不下,怕她又诡计多端设什么局。
时青寻环顾四周,忽然发现这里竟然就是白鼠精设立的李家祠堂。
难怪一进来就感觉香火味很重。
一眼扫去,竟是设了数道神龛,并不止哪吒和李靖的,还有金吒木吒的,以及……
她看着那个一刻一划极为认真的名字——“尊母殷素知”。
在诸多传说或名著中里,哪吒的母亲少有名姓,至多一个“李夫人”或“殷夫人”为代称,时青寻也不清楚她的名字,直至此刻看见了,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念头闪过,又像惊觉——有些人该有名字的。
孙悟空应当是先前一扫而过这些神龛,没有太过注意,所以只向她和哪吒说了两个牌位。
此刻,时青寻注意到了,联想到哪吒说的“佛祖言之白鼠精与李家有缘”,心觉白鼠精说的应是有几分真。
与李家有缘,也许不是和李靖或者哪吒。
——而是和殷素知,哪吒的母亲。
“不必。”哪吒拒绝了孙悟空要跟来的提议。
时青寻原本也想顺势婉拒,毕竟唐僧好像病还没好,可抬眼见猴哥眼底含了关切,而且是对哪吒的,她又没说话了。
哪吒也察觉了,与孙悟空视线相对,皱起眉,最终又道:“……也好。”
这俩反骨仔最终真的成了朋友,时青寻心想。
白鼠精被捆了手,面上依旧笑得开心,她一笑起来就更好看了,灿若桃李,娇艳动人,时青寻没忍住又朝她看了一会儿。
她领着几人出了无底洞。
路上,时青寻没忘记云间与孙悟空和哪吒的谈话,她有话问她:“你与哪吒的招式很像,从何学来?”
白鼠精实际走得很快,她好像天生脚程快,又仿佛心系着义母,更是急不可待。闻言却猛地一顿,时青寻为了跟上她的步伐也走得快,险些与她撞上。
哪吒捞了时青寻一把,却并没有看白鼠精。
“我……”白鼠精却在看哪吒,仿佛有些忐忑不安,踟蹰着,不敢开口。
哪吒见状,再次冷了脸:“有话便说。”
在时青寻面前表现得可怜脆弱的少年,此番见了外人,那叫个冷面修罗模样,眼神中甚至闪过凶戾之气,看得孙悟空感慨着自己平日里是真的温柔。
哪吒已经快是“这世上除了时青寻,任何女人都与我无关”的状态了。
时青寻拍了拍少年的手安抚,叫他也不要搞得这么凶残的样子。
被哪吒吓得脸色惨白的美艳女妖,失了原本萦绕在眉宇间的喜意,退后了两步,“三太子饶命”都说出了口。
“昔年三太子救下小妖。”吓得人家连自称“我”都没了,白鼠精把头低下,不想和哪吒对视,“小妖初至凡界,居无定所,无意遇见一位世外仙人,言之小妖身上有三太子的气息……”
“——当然,是因为三太子才在灵山救下我,我身上才有他、他的气息,不是因为别的。”白鼠精唯恐自己说错一句,又惶恐至极地去看时青寻脸色。
时青寻无奈道:“不必如此惊慌,好好说就是了,你若没有恶念,不会有人伤害你。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白鼠精一顿,下意识回:“我叫白盈。”
时青寻的声音平和,沉静,面色也没有任何不虞,白鼠精很快意会了她的意思是“只要没作恶,哪吒看着凶神恶煞,但绝不会伤她”,终于又冷静下来。
“彼时我并无什么修为与术法傍身,不敢妄言,只依照在佛祖面前拜会李天王的说法,向那位仙人言之三太子是我义兄。仙人听闻,顿时亲善起来,见我孤苦无依,授下我不少法术。”
名为白盈的白鼠精一开始不敢说,是因为彼时她的确存了攀亲戚的心思,见那仙人好似很在意哪吒,特地以此名义接近,只是说肯定不能是这个说法,又怕哪吒看出来,更怕哪吒因此怪罪。
但哪吒其实并不在意谁攀了谁的亲戚这种事,不然此番也不会下界,方才看了那一摞的牌位也该早掀了。
他看淡这些,却在意曾经相处过的恩师。
“是一位鹤发老者?可有言之名号。”他问道。
“有,有的。”白鼠精忙道,“他说他法号‘太乙真人’。”
哪吒倏然抿唇,好似不知再该追问什么,时青寻见状,替他补齐了问句,“那你可有真人如今的行踪?可记得彼时他往哪里去?”
白鼠精摇头:“仙人如云雾散去,从此再也不见踪迹。”
她如此说,一下众人皆沉默起来。
无底洞走到洞口,光明骤至,青天白日下,比起洞内的烛火些微晃眼。
哪吒颤了颤眼皮,明明是神仙,却好似也会被这样的日光灼痛眼睛般,他更是不再开口。
孙悟空背着唐僧去找自家师弟们,让他们稍等片刻。再出发后,时青寻见关于太乙真人的事再问不出什么,于是另起了话题。
还是关于哪吒母亲的。
白鼠精生怕哪吒反悔,一路看了好几回哪吒冷冰冰的神色,又再次被吓到生无可恋,干脆挨着时青寻,再开口:“义母说自己只是个小仙,修为并不高深,寿命终至尽头,却尽是遗憾……所以,我才想让她续命,我不想看着她带着遗憾离开。”
哪吒侧目看来,又垂着眸,仿佛并不想看。
他猜不透这位仅在自己出生后有过一面之缘的母亲,会有什么遗憾。
“遗憾?”时青寻又替他问了出来。
“嗯……”白鼠精再次胆颤心惊地看了哪吒一眼,这次受到了哪吒极冷的眼神警告,意思仿佛是再看一次就要剜了她的眼,她终于老实不再去看,只对时青寻道,“义母说自己有愧于三太子,昔年无力救下他,又与李天王决裂,乃至无意也无法再回天庭。”
“她原本仙力微弱,离开了天庭便再也上不去,因此悔恨了千年,也……惦念了三太子千年。”
地仙与天仙之差,第一道门槛,便是能不能腾云直上天庭。
“我…我不愿义母如此含恨而终,可我也上不去天庭,只能日日上香侍奉诸位义亲,可惜也从未有回应。”白鼠精还有未尽的话,想了想,不想说。
时青寻却看了出来,“方才,我见哪吒与李靖的神龛正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一是你受哪吒所救,自然最看重供奉他,二…或许是你晓得孙悟空会上天庭找人吧?”
西行一路都快走到尽头了,猴哥横扫一路,偶尔会摇人来帮忙这种事,妖怪们肯定也清楚,更晓得猴哥早是个“广交仙友”的猴。
妖怪们也有自己的信息网,会提前预知一些消息,当然还有各处跳槽的小妖,不然当初大鹏也不会特地拉帮结派来堵人了。
白鼠精面色一僵,被看出心思,略微心虚,又决然道:“仙子好聪明,正是如此,义母撑不了太久,我必须赌这么一把了。”
“但是……”时青寻瞧着她一路上这么关切哪吒母亲的样子,心里有一些猜测,但还是问了出来,“或许你的确是与夫人相亲,可真就到了愿以身涉险,哪怕遭因果反噬,甚至赔上整座陷空山的地步?”
“呃……”白鼠精一时竟被问住了。
可正因她这一副有点迷茫的样子,时青寻反而不那么怀疑了。
“我生来无亲缘,虽有幸与云楼宫李家结为义亲,也不过是场面戏,唯有义母是真的待我好。”片刻后,白鼠精反应过来后,郑重道,“天底下,没有人比她待我更好了,我是真将她当作娘亲看的。”
金鼻白毛老鼠精生于灵山,又无亲缘,突然被贬下界,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也是别样的单纯,也是别样的没人疼过。
因而,她眼神中才能流露出几分少女般的天真。
而越是没人疼的人,越容易珍惜一段情,有时候那种没人疼爱的大反派突然被小白花感化,也不是没有一定道理——前提是大反派不是真的反社会人格,但多数人都分辨不出反派是不是真的反社会,所以不建议路上随便捡男人。
时青寻的思绪突然跑偏了一瞬,想到自己当年在东海边,不也是捡了个男人吗?
——可这个男人是哪吒诶,是她童年男神。
谁能放着哪吒不捡啊。
她简单自洽了,管他的,反正捡都捡完了。
可世上大抵没有太多人能走出亲缘这桩因果吧,她又感慨着,因为亲缘本该是世上最一脉相系、最亲近的感情,她自己是,白盈也是,哪吒的母亲也是……那哪吒呢?
偏头去看他,却恰好孙悟空发了话,“小白鼠,是不是那处?”
众人的注意力顿时都转去那儿。
“对,对。”白盈连忙点头。
只见一处低矮山腰处,有个简单的篱笆围院,前头的路似是有人特地休整好了,方便上下山,还栽了不少花草果蔬,隐有与陷空山相同的淡淡妖气萦绕,可见白鼠精的确是花了心思侍奉这位义母的。
“你不必去。”哪吒发话了,此番话是对着白鼠精的。想了想,他也对着孙悟空道,“你也莫跟来。”
最后,他看向时青寻。
他想让她陪同。
那她肯定作陪,时青寻立刻去牵他的手,发觉他的呼吸略有些乱,尤其是听完了白鼠精的话之后。
落定围院前,尚未踏入门中,远离了白鼠精和孙悟空,哪吒忽地向她坦露了自己的茫然,“寻寻,我该见她么?”
时青寻颤了颤眼睫。
她能想象到,虽然父母都是亲缘所在,可哪吒对父与母的概念并不一样。
李靖是逼得他自刎的一生仇敌,这是毋庸置疑的。而母亲呢,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或许也只有一片苍白虚无的印象。
“我方才问白盈那么多,不是想给你压力,见或不见都没关系。”时青寻捏了捏他的手心道,“我只是想让你在见面之前更了解她一点,更了解些,你就更清楚自己的内心了。听了一路了,现在的答案呢?”
飞了一路了,听了一路了,哪吒却始终没有任何转身要走的念头。
其实就是答案了。
哪吒想见,此刻的发问,不过是临见面前的一点忧虑。
他抿了抿唇,终于坚定了些许,牵着她的手推开了那扇木门。
屋里有很重的药草味,浓郁到近乎是呛鼻的,稍一呼吸便觉得不畅,但哪吒与她还没咳嗽,躺在榻上骨瘦嶙峋的人影已经重重咳了起来。
“咳…咳……阿盈,你来了?”
哪吒在沉默。
躺在床上的身影太过陌生,白发如失去生气的草黏缀在衣襟上,萎靡不振、形容枯槁的模样让简单的衣袍变得宽大不合身,更像是将离世之人陡然间对人世有了诸多无所适从。
哪吒说不上是在打量对方,只觉得仅一面之缘下的她也不该是这样的。
“阿盈?”殷素知唤了一声,可她的眼神已然浑浊不堪,如她认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谁,错把时青寻看成了白鼠精,又问道,“你身旁这位是……”
哪吒喉咙微动,难得吐字有一丝艰涩,“……是我。”
时青寻:……
“是哪吒。”她的确应该进来,她可以在这里当一下翻译工作人员,时青寻补充说明道,“夫人,是您昔年怀胎三年生下的孩子,哪吒。”
“砰”得一声,杯盏被拂落在地的声音在寂静环境里太清晰。
殷素知愕然当场,打碎了放在靠床桌案边的茶盏,温凉的茶水在地上蜿蜒,她反应过来时,便想起身。
她的声音实则呕哑无力,带着奄奄一息的人那种很难消散的颓靡,甚至语气之中,连重逢的激动都无法表现出来,“哪吒?哪吒,是你啊,哪吒……”
哪吒不曾与亲人亲近过半分,对面的人,于他而言几乎等同于陌生人。
他被她起身的动作弄得有些无措,眨了眨眼,似乎想去扶,指尖又无端僵着。
见状,时青寻将碎盏抬手湮灭,又转手去扶住对方。
“你还恨娘亲吗?哪吒……可、可以走近些,让为娘看清楚你的样子吗?哪吒啊……”殷素知借着时青寻的力,撑起身子。
哪吒没有上前。
但这并不是他冷漠无情,时青寻清楚,他也需要一点时间来缓和自己复杂的情绪。
时青寻想了想,感觉殷夫人有很多话要说,却又因太无力说不出来什么,于是她牵着对方的手,为她渡去循循灵力。
良久之后,殷素知终于能开口说出完整的话。
“……原来你长这样,哪吒。这么多年来,为娘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年了,我一直在想着你的模样,想着你是不是恨我。”
她面前的少年始终沉默,垂着眸,甚至没有看她。
明明是血脉相亲,明明应该是世界上最亲密不可分的关系,可此刻,殷素知看着这个淡漠的少年,心里有一丝彷徨,又觉得有许多分陌生。
怎么就成陌生人了呢?
“听阿盈说,你已经是威名显赫的哪吒三太子,为娘终于放下心来,我不奢求你还记得我,又总想再见你一面……”她心底有无数无数的话,想对曾经的亲人说,可到头来却有几分局促不安。
“不止想见你,为娘也想见一见金吒和木吒……昔年,我彻底看清了李靖的真面目,我意图求他放过你,可又无力哀求,我企图以死相逼,与他诀别,可仍不能撼动他一分。”
看着仍旧沉默的哪吒,殷素知在愧疚与悔恨之中,终于有些崩溃。
她还想说些什么,眼皮在颤动,眼角似乎盈了泪水,“为娘愧对你啊,也愧对我自己,千年来一直为此苦恨无比,我生下你却没有养育你,不只是你,还有金吒、木吒……”
哪吒的唇角终于翁动一分,他抬起眼,“……我要恨你什么?”
殷素知的话戛然而止。
“我不恨你。”哪吒眼中的迷茫渐渐散去,他最终直视起这位陌生的母亲,眼中当真不含一丝恨意,也几乎没有另外的情绪,“你对我有生育之恩,可千年前我便自刎于东海前,还俱一身骨肉于父母。是故,我本与你和李靖,再无亲缘。”
“哪吒……”殷素知有些惶惶,又一次唤他。
哪吒此名,原是少年出世时左手有一个“哪”字,右手有一个“吒”字而得来。待他长大后,手掌间的字逐渐隐没,隐没的还有从未真正与他有过什么联系的“李”字。
“——我不恨你。”哪吒只是再次道。
木屋之中,一时气氛僵硬无比,连带时青寻也没有说话,她也有些怔,在寂静之下心中想了很多很多。
只是临到她都回过神来,还是没有任何人开口。
“夫人……”最终,她启唇,望向正在她身侧的殷素知,“您除了是哪吒的母亲,也是您自己。哪吒都已经释然了,苦挨了千年,折磨了自己千年,临到生命尽头,您是不是也该释然这些事了呢?”
哪吒真的释然了,时青寻想明白了。
他或许从很早就开始选择释然了,从所谓父亲将年幼的他囚禁在云楼宫、而母亲也与他分别之际;
或是从昔年在东海边自刎,重生后又杀入云楼宫起;
亦或是后来的每一个日夜、在与所谓亲人的每一次相遇中挣扎着,直到此刻,他眼底已不再有任何对亲人的情绪。
他是真的不恨自己的母亲,也是真的对母亲没有另外一分情。
于他而言,亲缘已彻底斩断。
所以不过陌路人而已。
时青寻去看他,她心想着,或许这一刻,他真的做到了干脆利落地脱离原生家庭,不再去惦念那些没有爱的日子,也不再受其影响往后的日子。
可除了她,好一会儿,还是没有人说话。
时青寻想了想,既然哪吒要她来陪,希望从她这里得到一些另外支持的力量,她或许还能再说一些,也是她挺想说的。
“人此一生,会拥有的身份有很多。爹娘膝下的幼子、爱人携手的伴侣、或是子之父母,可除了这些以外,您还应该……始终是您自己。”
这是一个来自现代人的思想。
在思想觉醒,更彰显自我的世界里,有许多类似的声音。时青寻先前听过,也这样想过,但到了此刻,她感觉她自己才算更明白了这句话的意义。
不仅是曾作为弱小一方的孩子需要去脱离束缚,被所谓已经磨灭的爱折磨着的长辈,也要明白这个道理,他们也该放手了。
抽身一段畸形的、或已经失去的爱,人要始终做自己,不忘初心,方得恒常。
“昔年的事,谁也不想发生吧。”时青寻看着哪吒看过来的眼神,她也看了看他,“可它的确发生了,事到如今,也该放下了。”
殷素知想了很久很久。
因为时青寻给她渡了灵力,她的精神好了很多,她逐渐看清面前的人并非是白鼠精白盈,似乎想追问什么,可最终,她没有开口。
“的确是这样……”良久后,她只是如此叹了口气,说道。
她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对三个儿子尽到养育之责,生下他们却不曾抚养,恐他们怪她,也始终恨着李靖,觉得神仙无情至斯,害她孤独终身。
千年之间,她一直把自己放在如此角色之中,囿困此间,难以自拔。
之后,哪吒仍旧没说什么话,但他抬起手腕,掌心中徒然生出几朵灿然赤莲。
莲花打着圈浮在空中,灵力便如一圈圈推动其向前的涟漪,将花送到了殷素知手中。
这花是西莲苑中莲花池的佛莲,时青寻一眼看了出来。
此佛莲与灵山中的佛莲还是有一定区别的,哪吒与她讲过,毕竟不曾由业火淬炼,只是他自己播种而生,用以替昔年尚是一颗种子的她梳理灵力的,并没灵山的莲花那么厉害。
但用来救法力薄弱的小仙,已经足矣。
哪吒信守了帮白鼠精救母亲的诺言,又贴着殷素知的掌心为她渡了大量的灵力,能让对方有足够的精力去吸收这些佛莲。
到最后,少年那张如玉的脸庞已有几分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