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野犬by曲小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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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别枝第一次在舅舅舅妈家那样失态。
她下意识蹲下去,拿碎掉的瓷片,割破了手?,被惊愕的舅舅舅妈喊开,然后在原地呆了几秒。几秒后,女?孩疯了一样,转身就跑出家门。
别枝那一路腿都是软的,不知道摔了多?少次,疼得眼泪哗哗掉,也顾不上,只是拼命拼命往前跑。
她打上车,下了车,又跑去庚野常在的那个机车基地。
在门外,撞见了祁亦扬,祁亦扬惊愕地问?她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过来。
别枝知道了庚野没?事。她蹲在地上,一边死死拽着祁亦扬,不许他进去给庚野报信,一边无声大哭,哭得像是快要抽过去了,才终于把憋闷了一路的那些情绪全发泄出来。
哭完以后,女?孩没?表情地抹掉眼泪,让祁亦扬带她进去。
庚野那会刚买完手?串回来,正和那群直男兄弟们商量怎么布置基地,好给别枝一个惊喜。
结果一扭头,就看?见她来了。
林哲他们觉得,庚野那天应该是他一辈子最没?出息的时候,早上才死里逃生?,换回来的宝贝,说好了要藏住,要憋一个大惊喜,但一看?见小姑娘忽然水灵灵地站在眼前,他就什么都压不下藏不住了。
跟松了链的狗似的,一撒手?,眨眨眼工夫,他就已经跑到那小姑娘面前。
“你看?,好看?吗?”像野狗叼着他抢回来的最引以为?傲的狗骨头。
那串翡翠手?链被庚野拉起别枝的手?,要给她戴到手?腕上:“这是我给你准备的成人礼——”
林哲在后面跟众人一起,听旁边男生?笑:“哎,庚哥可真是破天荒头一遭,这不得给她感动哭了?”
话声刚落。
不远处“啪”的一声,清脆至极的响。
那是一巴掌,别枝甩的,庚野挨的。
但这一巴掌就跟抽到了所有人脸上一样。
整个车库基地里死寂无声。
所有人全傻了。
庚野停在那儿。
他顶了顶发麻的腮,将脸转回。
少年捏紧了还没?送出去的翡翠手?串,将它抄进裤袋,眯着黑眸,居高临下地望了别枝几秒钟,他懒洋洋笑了:“轻点。它比我贵。”
一仓库男生?还呆得跟木头一样,唯独别枝没?停,她像没?听见庚野的话,转身,走去旁边替换车零件那儿,弯腰,拎起来一根铁管,转向不远处。
庚野那辆宝石蓝机车就停在墙根。
她头都没?回地走过去。
小姑娘明明那么纤细,风吹就折似的,蒲公?英细竿一样脆弱的胳膊,那铁管好像比她手?腕都粗一样。
她停住,双手?并握,抬起,落下。
“砰!”
“砰!!”
“砰!!!”
两三下,给庚野那辆宝石蓝机车报废了。
铁管刚抬起来那会,后面兄弟们就已经反应过来,要疯了,拦是来不及了,一个个急赤白脸地要往前冲,但最多?跑几步,就死死给自己摁住了——
因为?,插兜停在原地的少年一动没?动。
庚野就那么看?着,冷白侧脸上印着干净刺眼的手?指痕。
直等到别枝一下、两下、三下……
把他最爱的那辆机车,在他面前生?生?砸废了。
别枝站在那堆废铁旁边,很慢地转回身,精致又淡漠的脸蛋上没?有一丝情绪:“要分手?是吗,好,那就分吧。”她一边特平静地说,一边特平静地掉眼泪。
像止不住,那双琥珀色眸子里下起一场能将整个基地淹没?的暴雨。
林哲他们全都僵在那场雨里。
直到庚野走过去。
他们猛地回神,怕他气急了要动手?碰她,有几个懵了的扑上去想拦,被庚野戾声甩开。
“——滚。”
庚野一直走到别枝面前才停住,他折腰,俯身,从裤袋里抽出的手?拿走了她手?里砸弯了的铁管。
然后他抬手?,往旁边地上一松。
铁管摔在地上,“当啷”一声,回音响彻刺耳。
女?孩眼睫跟着一颤,眼泪簌簌地落。
庚野哑着声,像是气笑了:“打完我就砸车,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
“不怕。”他终于还是放软了声,顶着冷峻侧颜上微微肿了的巴掌印,庚野勾起她手?腕,从裤袋里拿出刚刚妥帖收好的翡翠手?串,给她握着纤细白皙的指尖,缓慢推上去,“老子拿命换的,这辈子都不许摘。”
然后他轻轻揉她红透的掌心,“疼吗。”
别枝终于哭出了声音。
她往前一步,近乎撞进他怀里,用力死死抱住了少年的腰:“你发誓、发誓你这辈子都不准再碰机车!”
庚野心疼又好笑,安抚地摸着女?孩后脑勺哄她:“好,我发誓。”
“再碰怎么办?”
“嗯……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庚野擦掉别枝脸上的眼泪,声音低低压着,但还是一副张扬不驯的语气。少年桀骜惯了,从来不信这些东西。
别枝任他给她擦干眼泪,认真仰眸看?他:“你再碰一次,我不得好死。”
“——”
庚野一下就没?了笑,脸色不好看?,漆眸也沉下去,“收回去。”
“你碰不碰?”
“……”
“不碰我就收回。”
“……行。”
带着沉哑的恼怒和笑意,少年人认栽似的应了下去。
“我后来每每想起来,就觉得,一定?就是那一刻。”林哲靠在墙根,沧桑地说。
乔别嘉听得震撼,回神:“什么那一刻?”
“就是那一刻起,庚野就像一条被拴上链子、挂了铭牌的野犬。”
林哲抬手?,在空中虚点了几下。
“牌上写了,别·枝·的·狗。”
乔别嘉笑出了声,跟着连忙拿咳嗽掩下:“可惜喽,链子如今被人松手?放开了。野犬难驯,生?性就散漫骀荡,可能注定?是要回归大自然的?”
林哲没?回答。
庚野从后场的拍摄区回来了,似乎是拍摄结束,就要进更衣室。
“你几点的航班?”林哲问?。
“七点,”庚野顿了下,不知道想什么,“二十九。”
林哲听完,愣了两秒,气声笑了。
“庚野,你信不信,你还是会回来。”
“……不信。”
庚野拉住了更衣室的门,懒眉冷眼地回眸,“我不会让自己在一个悬崖边跳两回。”
林哲正想反驳。
店内,墙上挂着的电视机里。
晚间新闻作?背景音,主持人的锐声忽划破了寂静:
“插播一则新闻,山海大学理学院大一女?生?跳楼。据现场消息,另有一位今年刚入职的女?辅导员,别某,因救援故,随之坠楼……”
“——”
店内骤然死寂。
几秒后。
“砰!”
林哲手?里的水杯跌落在地。
而庚野踏过摔得粉碎的瓷片,已经疯了一样冲了出去。
他扭头就要跟着往外跑。
“不是,等等,怎么了这是?”乔别嘉连忙问?,“新闻里说的那个?,难道是——”
没问?完,也不用问?完。
回?头的林哲近乎铁青的脸色已经回?答了他。
“我得去给庚野开车,你去联系,联系所有能打听到这件事的人,”林哲指着电视,一把拂开乔别嘉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跑。“……他现在绝对不能自己开车去!”
车门在拉上前被林哲伸手拉住。
“——”
驾驶座里的人逆光抬眸,冷白眼睑下沁开了薄厉逼人的血色,眼神骇人可怖。
“庚野,我开车,我来,”林哲双手下压,“你是去见她的,对吧?你这样不能走,路上会?出事……”
庚野顺着林哲的视线低头。
他发现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在抖。
“……好。”
那人嗓音哑得难以成声。
“你来。”
长腿跨过?轿车扶手箱,庚野起?身硬拉,直接将自己摔进了副驾驶座里。
轿车上路,朝山海大学飞速驶去。
庚野僵在副驾驶座里,低着头,漆黑的发从他额前垂下,他屈膝搭着手肘,散焦的视线里垂落的双手指骨在抑不住地颤栗。
几?秒后,他想起?什么,从机车服口袋里摸出手机。
林哲一边压着限速顶线飞车,一边绷着弦儿用余光时刻紧盯着副驾驶座的庚野。
他看见庚野解锁屏幕,点进通讯录。
别枝的号码应该被删了。
想到庚野联系不上别枝会?有的情况,林哲就?觉得头皮发麻:“你别急,我让人查她手机号,她……”
话没说完。
像是一种肌肉记忆,庚野指骨颤栗却没有一丝迟疑地,一键一键按在了手机屏幕上。
11个?数字在三秒内按下。
林哲噤声,反应过?来。
别枝的手机号,庚野早就?背过?了。
删不删都没区别。
如果是放在平时,那林哲肯定是要嘲笑庚野几?句,但此刻,拨出去的号码后,那句在死?寂车内回?响的“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空调开到地狱模式的车厢里,汗却从林哲额头渗出来。
他下意识捏紧了方向?盘,强声笑:“没事,新闻都没说,那肯定、肯定没什么大问?题哈。”
“……”
手机在修长指骨间?被缓缓捏紧,就?算下一秒屏幕被捏碎,林哲都不会?觉得意外。
庚野声线沉哑地重?复。
“她不会?有事。”
焦点松散的视线扫过?手机屏幕,庚野身影忽地僵停——在他无意识点开的拦截名单里,最上面就?是来自别枝手机号的电话。
两天前的下午,未接来电2通,以及……
庚野死?死?盯着最后一通未接来电。
那是她半小时前打来的,被黑名单拦截住了,识别成骚扰电话,没有在他手机里响过?一声。
他没有接到。
那会?不会?是她最后的求救。
“……”喉结在青年颈线上剧烈地抽动,咬肌战栗,像是有血腥气从喉咙里溢出。
“对,你信我,别枝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的。”
林哲一遍一遍念经似的,好像这样就?能给新闻里那个?不知情况的人带去护佑。
可是……
如果出事了呢。死?寂里林哲不敢问?出声。
副驾驶座里却仿佛听见了。
庚野后仰。
叫情绪逼得血红的眼尾,被他遮住眉骨的修长指节颤栗着覆过?。
许久后,那道声音里覆压了一切情绪,它寂黯下去,像黑暗荒原上最后一颗将熄的火星。
“那我就?去死?。”
别枝睁开眼。
眼前最先是白花花的,叫她分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的光晕,大圈套着小圈,像万花筒似的散开。
别枝第一反应是,人死?了以后,难道竟然真的会?上天堂吗?
她觉得她二?十多年的无神论有点崩塌的前兆。
跟着,全身各处的闷疼,像是被一个?巨大浪头拍进水里之后的那种窒息感回?到意识。
那是她“死?”前——
呸,那是她昏迷过?去前的最后一种感觉。
别枝想起?来了,她和乌楚从五楼坠下,然后摔进了救生气垫里。
至今还记得那五层楼下去世界崩塌似的濒死?感。
这辈子没这么刺激过?。
劫后余生的庆幸笼罩住全部意识,连跟着痛觉涌出的生理性泪水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姐!你醒了!”
廖叶的声音,夹杂在细微噪声的背景音里,重?新涌入了别枝的耳中。
别枝深吸气,终于?回?过?神。
她在医院。
“……我昏过?去了?”
“是啊!你可吓死?我了!我才刚落地,还没到家呢,先收到的就?是医院的电话,吓得我屁滚尿流就?来了!!”廖叶红着眼圈跟她哭诉。
别枝歪过?脸。
她看见悬在了她左手边的输液瓶。
……没打完的那瓶退烧点滴,看来到底是给她续上了。
到此刻意识全然回?笼,别枝已经记起?来自己昏过?去前的情况了。
跌落后,消防员们身影晃入视线。
别枝从窒息里艰难地呼吸,顾不得痛意和泪意,她支起?身,看向?乌楚的方向?。
“她没事吗……”
女孩不知道自己那时已经声如蚊蚋。
在乌楚起?身带着惊慌又歉疚的“别老师!”扑过?来时,别枝在两秒钟内确定了,乌楚确实没什么大事,跟着就?眼前一黑,晕过?去了。
“……坠楼之后送进医院急诊,结果是高?烧脱力才晕的,姐你都能破医院纪录了!”
廖叶还在病床边,故作控诉,但语气神情里满是庆幸。
别枝抬手,确定腕上的红绳还在,这才松了口气,将手背靠贴到微热的额头上。
“头晕,”她轻叹,“有水吗?”
“有,有有。”廖叶赶忙将自己准备的插着吸管的水瓶递到别枝身旁。
“我现在能动么。”
“拍过?片了,医生说没什么问?题,轻微脑震荡,再?就?是有几?处软组织挫伤。”廖叶说。
“那干嘛用这个?。”
别枝玩笑着,将插了吸管的水瓶轻轻拨开,自己慢慢挪动起?身:“乌楚没事吧?”
“乌楚?”
廖叶一愣,跟着反应过?来:“就?那个?跟你一块下来了的小姑娘是吧?”
“嗯,她的检查没事吗?”
“没事。听说你只是发烧脱力后,你那个?叫毛毛的同事就?给她送回?学校去了。还说那边有她照管着,绝对没问?题,让你这次一定打完点滴再?回?学校。”
别枝抿了两口水:“我手机在吗?我给她打电话确认一下。”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确认别人,”廖叶不满,“从五楼掉下来的可是你!只是当个?大学辅导员,又不是消防员,那入职前也没人说还要玩命啊!”
别枝苍白着脸色,脸颊又有些烧后的红晕。
但精致的五官间?情绪不浓,她安安静静地翘起?乌黑的睫,抬起?没打点滴的那只手,平摊:“手机。”
别枝看着温温吞吞,对谁都温和无害似的,但这样看人时也最叫人扛不住。
廖叶别扭了会?儿,从病床床头柜上拿起?,气极地摁了两下递给别枝看:“要走也没用,你是没事,手机摔出去了,喏。”
黑乎乎的屏幕上,对角线两道裂纹。
显然磕得半死?不活了。
“姐,你对自己好点行不?”廖叶本来是责怪她,结果说到一半自己眼圈还红了,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心疼得,“你搞没搞清楚,差一点点,摔成这样的就?不是它,而?是你了!”
别枝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
眼见自己再?坚持下去,廖叶可能就?要当场用眼泪给她表演一个?开闸泄洪。
“……我错了。”
她乖巧地放下手,把病床上的被子往身上拉了拉,“打完点滴我再?问?。”
眼泪及时刹车,廖叶抽了抽鼻子:“这还差不多,我去问?问?护士要不要再?加一瓶,你等我啊。”
别枝:“?”
这是在餐厅吗,输液还能没事加一瓶。
但显然,转头就?走的廖叶作为唯一陪护人,没有给别枝拒绝的机会?。
别枝也懒得出声,不知道是烧得还是心力消耗过?度,她这会?虽然醒了,但还是有些昏昏欲睡。
于?是女孩绷了两秒,就?慢慢软塌下来,靠在了斜起?一半的病床上。枕头柔软,带着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什么洁癖在生死?之后都可以被置之度外,别枝一点嫌弃都没有,很?快就?在晃眼的灯光下昏睡过?去。
庚野穿着一身格格不入的黑色皮质机车服,拉着一众视线匆匆地跑进急诊病房内时,望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灯光笼在病床上昏睡的女孩身周,将她露在外面的皮肤釉上了细润的瓷白,像是件摇摇欲坠的瓷器,靠在高?高?的置物架边上。
她晃了晃,就?要跌下来——
走近的庚野蓦地抬手,轻扶住了女孩顺着支起?的病床滑下来的脑袋。
隔着松散乌黑的长发,她的温度,她的呼吸,一并拢入了他的掌心。
如同世界上最后一颗火种。
将庚野这一路被冰水灌注、冻得麻木的心脏,一点点融化,柔软,复苏过?来。
“……”
他颈线上,喉结狼狈而?艰涩地抽动,反复压下一潮潮汹涌的情绪。
压着床边的指骨克制地握紧。
庚野屈下长腿,机车服的纯黑碳纤维质护膝,缠覆过?修长凌冽的腿型,无声点地。
黑色半露指手套仿佛托着这世上最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挪动,将女孩的脸颊轻轻托到被他压低的枕心,贴稳。
然后他垂手给她掖好被角。
等做完这一切,庚野才无声抽手,迟疑了下,他还是不由地握住了女孩垂搭在病床边的手指。
细白皮肤下,从静脉血管处,洇开了淡青的淤色。伤口还没愈合,应该是不久前刚扎了静脉针,却又被近乎粗暴地拆了下来。
她的手指尖也苍白,在这样的末夏里,凉得像冰。
庚野情不自禁地皱眉,他单手攥着女孩的,不肯松开半点,像是怕一眨眼一松手,她就?会?从他面前消失不见。
机车半露指手套为了防止脱落,在末端会?用可调整的尼龙粘扣带收紧,扣住,贴合腕骨。单手解不开。
但庚野更不想松开别枝的手,他略皱眉,停了两秒,便抬起?手腕。
青年低头,薄唇张启,咬住了腕骨下纯黑色粘扣带翘起?的尾端——
“呲啦。”
魔术贴撕开,他叼着手套摘下,换手握住了别枝,然后如法炮制地摘了另一只手套。
黑色半露指手套被随意丢在一旁。
庚野合拢指骨,将女孩冰凉的手指再?无阻碍地握进掌心,他克制地怕弄醒她,又克制不住地用力,张紧了指背上冷白色的筋骨脉管。
林哲气喘吁吁地跟进急诊病房后,望见的就?是庚野折膝半蹲半跪在别枝的病床边,像只体型庞大的巨型犬,艰难地把自己拴住了,还拿额头抵着“主人”的手指尖。
“……”
林哲表情复杂地停在原地。
怎么说呢,作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这一幕多少叫他有点闹心。
大概是出于?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微妙心理,林哲走过?去,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护士站说了,没啥大事儿,消防气垫垫得稳妥,连点挫伤都不重?,被120送来是因为她发烧脱力才昏过?去了。”
庚野没出声。
他仍是抵着额头靠在她病床边,似乎在等自己那颗冻僵了的心,从她手指尖汲取熟悉的气息和温度,才能一点点活过?来。
隔壁几?床和斜对面靠墙等着的病人家属们,不少往这边投来目光。
庚野是早物我两忘了,林哲还没到那境界。
他被盯得格外不自在。
“哥,你穿这一身,跟刚从国际T台上走秀完下来似的,不知道以为你来医院拍大片儿的。”林哲侧过?身,“你要不就?先回?去,换完衣服再?来?”
“……”
林哲抬腕表,继续输出:“哎哟,这都晚上七点了啊,你那航班还不到半个?小时可就?起?飞了,去是来不及了,要不我给你改签,明天怎么——”
“消音。滚。”
庚野抑着低哑的嗓音,微微偏首,从黑发下睨来沉恻的一眼。
林哲犯够贱了,在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后退一步,稳妥站定。
不过?被林哲这一通插科打诨,庚野总算从那种失而?复得、恍惚如梦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有一种从万米高?空中无伞降落,落了近一个?小时,在这一刻终于?踩到了实地的感觉。
死?里逃生的不止是别枝。
还有他。
庚野松开了手,慢慢起?身。
廖叶正巧就?是这会?,跟在一个?护士身后回?来的。
“……病人身体底子虚,这段时间?需要休息,不能过?度劳累,静养啊。别再?这样上蹿下跳的了,五层台阶都不行,更别说五楼了。”
“是是是,回?去我就?说她。”
“我给量量体温,烧退下来了的话,打完这瓶就?带她回?去吧。”
“好嘞,辛苦您。”
对话结束,也到了病床跟前。
目光一抬,两人同是一愣。
病床边多了个?机车服的青年,黑发被风拂得凌乱,露出冷白的额角和清绝的眉眼。鼻骨修挺,薄唇紧抿,一身张扬不羁的机车服,叫他清拔的身量撑起?,最大化了设计风格里的野性与性感。
他只站在那儿,都像一柄出鞘斜插的军刀,血气凌冽又逼人。
青年身上的攻击性强到了某种量级,叫人下意识想挪开眼,又不自觉被吸引。
护士惊艳地停了几?秒:“又来家属了?这签字的时候找不着人,快出院了怎么还扎堆了。”
小护士就?随口一说,说完也没好意思多看庚野,敬业地拿着体温计,走去病床另一边了。
庚野眼神却在那句话里晦沉下去。
廖叶呆了两秒,像是不确信:“庚野?”
“……”
庚野刚从护士那儿的电子体温计上抬眼。
37.8℃,低烧。
护士甩甩手:“行,比送来那会?的39度多,算是基本退了,打完这瓶就?回?家吃药吧。”
“三十九度多”听得庚野眼皮一跳。
直等到护士走了,庚野才从脸颊沁红的女孩身上抬起?视线,罩向?廖叶:“她烧成这样,她男朋友都不在。他是死?了,还是腿被锯了?”
声线里寒意迫人。
听着更像是要去锯了什么人的狗腿。
“男朋友?”
廖叶还懵着,反应了两秒,才想起?别枝之前隐约和她提过?的事,“噢,那个?啊,那什么,我姐和他闹分手呢,估计压根没跟他说发烧的事。”
“嗯?”旁边装死?的林哲眼睛亮了,“他们不打算结婚了吗?”
廖叶:“?”
不等廖叶迷惑,她姐这戏怎么瞒着她编了个?几?十章回?的体量。
病床上,耐不住周边噪音的别枝轻蹙眉,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
“……廖叶,好吵啊。”
她声音轻,带着病里的虚弱,像柔软的呢喃。
别枝轻眨眼,这一次,天花板倾泻下来的炽白灯光里,她在模糊的光晕里看见了一副清隽峻挺的侧颜轮廓。
女孩蹙着眉,在眩晕感里闭了闭眼:“廖叶,我好像摔出幻觉来了……你确定,我的CT没……”
话声停住。
在那人漆眸跟着长睫垂睨下来,在他与她眼神相接的刹那,别枝分辨出了幻觉与现实的区别。
……幻觉里,应该不会?有这样逼真的,仿佛能将她一点点咬碎,吞进喉咙里的眼神压迫感。
别枝胸口闷涩:“你怎么会?——”
“听说你不结婚了?”
庚野抬手,扶住她发顶的床头,俯身。
金属感冰冷的黑色机车服带着势若山崩的压迫感,却比不及那人漆眸里将要掀覆的墨潮半分。
别枝一顿,下意识地扭头要看旁边的廖叶。
可惜没等她的目光落到自觉立定的廖叶那边,下颌就?被人捏住。
那人指骨微凉,力度落下的一瞬就?敛去九分。
但他还是将她的脸转向?了自己。
“婚期都定了,不办多可惜。”
庚野用低哑消沉的声线,配着的却是像说了一句“你好”似的简练语气——
“换个?新郎吧。”
“我,怎么样。”
“……”别枝:“??”
或者就是她同时摔出了幻视和幻听。
对付梦魇这件事,别枝经验丰富,熟能生巧,于?是?回?过神的第一时间,她就偏过脸去找“梦境参照物”——
庚野身?后。
林哲的表情抽风莫测,介于?“日了狗他在说什么”的震惊和“完了我兄弟还是疯了”的绝望之间。
病床另一边,看戏的廖叶也陷入了一种“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今天?中午吃的菌子没炒熟吗”的震撼状态。
所以,不是?幻觉。
别枝:“……”
在庚野看来。
她应该是?一个七年前毫无理?由毫无征兆地甩了他、放了狠话逼他一刀两断,七年后又一边和男友商量婚期一边撩拨他、甚至还要买他过夜的——
24K·纯渣·前女友。
这种情况下他跟她求婚,如果这算求婚的话,那?别枝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
别枝小?心求证:“你?失忆了?”
电视剧不都那?么演的吗,受了巨大刺激,记忆一下子跳回?到少年时期之类的。
“看来你?也知道自己作恶多端。”
庚野似乎是?想勾个嘲讽的笑,只是?在唇角抬起来前,他就先瞥见女孩苍白的脸色,还有纤白手背上尚泛着青的静脉针留下的淤痕。
青年眼?神沉了沉。
更刻薄冷淡的话叫他悉数压下,庚野单手扶抵住了她病床床头,漆眸逆光沉晦。
“没关?系。过去的事,我早不在意了。”
他垂着长睫,语气像轻描淡写?。
终于?听不下去的林哲抽着嘴角,支着脑袋背过身?。
别枝靠在病床前,怔仰脸:“是?你?之前说过,叫我不要再出现?在你?面前。”
“……是?,我说的。”
庚野扶着病床低了低头,似乎笑了。
只是?那?一声沉哑,压抑,情绪隐忍过度地带上了颤音,听起来比哭都叫人?窒息。
“所以你?就打算‘杀’了我。”
别枝没有听清他咬碎在喉咙里的最后一句。
她只是?沉默,然后用高烧后的思绪运转过一周,最后有些恍然。
“哦,我明?白了,”
坐在病床上的女孩垂下了睫,忽地笑了。
“庚野,你?是?在可怜我么。”
可怜她和死神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