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野犬by曲小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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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黛宁噗嗤一声笑出来,摆摆手:“哎呀,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么无趣,只好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了嘛。”
她一顿,想起什么,奇怪地打量别枝:“刚刚何芸那样说你,你怎么好像一点都没生气?”
别枝望了眼已经出现在视野中的校门。
心里预估了下时间,她随口道:“什么人都气,我就气死了。”
“哎呀,别枝你脾气也太好了,这样多容易受欺负啊。”
“嗯。”
别枝收回视线,温吞重复:“我脾气最好了。”
“不过何芸就那德性,你确实没必要跟她计较。她在办公室里叫一群男老师追捧惯了,昨天方德远说你怎么怎么漂亮,她就阴阳怪气的,生怕你抢了她的位置……”
在毛黛宁的一路喋喋中,校门终于近在眼前。
别枝挥别了同事们,就在路边的公交站台下,等起了她的网约车。
手机软件实时显示,前方排队:88人。
别枝:“……”
数挺吉利。
从网约车软件里暂时退出来,别枝对上聊天页面,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手机侧边。
最上面是费文瑄的一条消息。
【费师兄】:师妹,你和那家洗车店的人,认识?
别枝从方才办公楼外就在思索,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那人说了什么,才会让费文瑄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她的好奇心向来少得罕见,恩师潘成恩没少暗示过她,要试着给自己作良性调整和梳理。别枝也试过了,可惜收效甚微。
但今夜,这点好奇心几乎失控。
汹涌到甚至驱使她想要在凌晨0点这种时候,给费文瑄拨去一通电话,问个究竟。
理智尚存,于是那点好奇屡屡探头,又屡屡被别枝自我折磨似的打压回去。
为了给自己转移注意力,别枝飞快又漫无目的地拨过一片片手机软件。
直到问答app再次跳入视野。
别枝指尖停顿,想起了自己问的那个问题。
没多犹豫,她垂手点了进去。
后台数字果然如她预想的,少得可怜,只寥寥几个答案——
《出国几年回来后,遇到当初被自己甩了的初恋男友,发现他非常落魄,我该怎么办?》
【麻麻我今晚不回家辣】:
还用问吗?那肯定是烧香啊。
感谢老天爷让你躲过一劫。
【冬夜的青蛙】:
题主这个问题太宽泛了,很难给建议,还是具化一点比较好。比如说,交往时候你初恋男友对你好吗?分手的时候,是你渣得他吗?
【C小调进行曲】:
我只有一个问题,初恋帅吗?
【麻麻我今晚不回家辣】回复【C小调进行曲】:废话,肯定不帅啊,要是帅怎么会被甩?
“……”
别枝的目光在第二个回答上停了很久。
然后阖眼,仰头。
夏夜燥热的风早已在凌晨的阴云下渐渐冷了,路灯的光灼得视网膜模糊,跟着陆离的光影交错,斑驳。
她在风里嗅到雨的味道。
于是以第一滴雨作韵脚,思绪就像一套被时光遗忘的老旧的唱片机,吱吱哑哑地放起了旧日的序曲。
别枝看见自己躲在记忆中那栋老楼的楼道里。
窗外是沉闷的,快要将天都压垮下来的暴雨。
少年就站在雨里,淋了一整夜,从天黑到黎明。
总是凌乱不羁的碎发湿得淋漓,掠过他冷白的额角,像瓷器上的裂痕。被雨水浸透的黑T恤狼狈地坠在身上,将他肩胛骨的棱角都分明嶙峋。
病意的潮红覆过苍白,漆黑的眸里也像下过一场不留生息的暴雨。
随时会倒下,却又固执地,死死望着楼前的空地。
别枝缩在二楼的窗户下,平静得近麻木。听那场暴雨起了又歇,停了又起。
她终于还是拨出那通电话去。
暴雨是背景音,将少年往昔总是桀骜带笑的眉眼都湿透,狼狈得只剩绝寂。
“见一面,别枝。”
嗓音是高烧里犹如被烙铁烫破又被冰沙封刻的沉哑。
喉结滚动得涩然,他舔咽下薄唇内咬破的血腥,掀起湿漉的眼睫,看向五楼紧闭的窗。
“就一……”
“庚野。”
少女安静的话音,清晰地穿过雨幕。
“该说的话,我已经让人转达了。你一定要来,那我就再说最后一遍。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只是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我需要有人帮我。那个人刚好是你,而已。”
“……”
手机里暴雨与窗户外的交叠,共鸣,铺天盖地。
别枝阖上苍白的眼皮,竟分辨不清,耳边漫长死寂过后,那声犹如砂纸低哑磨砺过的,究竟是少年的笑意抑或是压低的沉闷晦暗至极的泣音。
全都破败不堪,碎得拾不起。
“庚野,别再来找我。”
而少女的语气轻,快,像是一支悠扬的小调,敲下最后一个休止符的重音:
“别犯贱了。”
“……”
天穹倒压,暴雨俱寂。
别枝亲手将她的少年自尊撕碎,践踏进污泥里。
后来在大洋彼岸的某个灿阳天里。
她固执地留到那时的旧手机,终于收到了那个熟稔过千百遍的号码的最后一条信息。
“你记着,”
“是老子不要你了。”
路灯下,雨滴砸过女孩的眼角。
别枝蓦地战栗,像从一场噩梦里骤然苏醒。
可眼前到尽头,依旧是化不开的夜色,浓如墨雨,无边无际。
别枝轻吸气,垂眸,手机的光映在女孩漂亮而又没有表情的五官上,像一件易碎的冰冷瓷器。
她在那条问题下指尖起落,回复就发了出去。
【AD钙奶】回复【冬夜的青蛙】:
我渣了他。
几乎是别枝点完回复的下一秒,恰好后台蹦出了一条新的回答——
【逆否命题解决一切】:
题主可以反问一下自己,如果他不落魄,风光无限,你会怎么办?
别枝垂眸。
几十秒后。
问答网站内,那个不起眼的问题下多出了一条题主的最新回复。
【AD钙奶】:我会躲起来,和他再也不见。
“嘀嘀!”
网约车的鸣笛声响起。
别枝收敛心神,按熄了屏幕,从公交站台的长椅上起身,走向路旁去。
她并不知道。
在肉眼不能见的数据流里,日活几千万的算法在这一刻选中了她,那个问题在这样一个难眠的深夜,被推动到无数个app用户的首页里。
网约车后车门关上。
车窗外再次落下一场大雨。
时差错乱作息颠倒的代价是,别枝在一场堪比宿醉的头晕里醒来。
窗帘遮得房间里半昏半昧,别枝对着模糊又晕眩的天花板眨了眨眼,一时分不清现在是早中晚的哪一个时刻。
划了两下水,她摸到枕边的手机。
昨晚睡前,她给费文瑄留言了一句,问他那个问题的缘由。
对方早上7点就给她留了回复。
【费文瑄】:只是问问。取车时,洗车店里的人问我和你的关系了。
【费文瑄】:你脾气太温柔,又好说话,容易给人误会。我怕对方是那种不务正业的社会人士,如果知道你单身,再对你纠缠,就说了我是你男朋友。
别枝看着手机屏幕:“……”
大概是没睡醒。
这一刻她十分平静,平静得有点麻木,于是脑子没来得及检阅,手指就发出去了一句。
“洗车店里的人,听完什么反应?”
“叮咚。”
山海市东城区的某家私立医院里,正在办公室看病历资料的费文瑄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他下意识地坐直了身。
“反应?”
费文瑄无意识地叩了叩桌面。
记忆自动拉回,到昨日那把突然停了的洗车水枪前。
事实上,地下停车场的光线太过晦暗,他来不及捕捉到那人的任何情绪。
只记得那道清拔的背影,犹如劲张弦绷的弓,在晦暗里如蓄起一场将摧枯拉朽的山雨。
很久后,洗车枪的水复又落下。
叫费文瑄警觉的那种攻击性像是错觉似的散去了。那只凌厉修长的手收紧了握柄,冷白的经络如青山绵延,他拇指指骨抵住了出水口,分席而落的水帘里,盖过了一声低哑嘲弄的轻嗤。
不知是在笑谁,意味不明。
又叫人刻骨铭心。
费文瑄皱了皱眉,不愿意承认到此刻回想起来,还是有种像与凶兽擦肩而过的劫后余生感。
他抬手打字。
“没说话”三个字敲上去,想了想,费文瑄又删了。
洗车店里两个人,那个拿洗车枪的青年是没说话,另一个好像是店长的小个子却说了。说的什么来着。
想起那小个子店长的客套话。
费文瑄闷声笑了下,又立刻藏住,严肃打字。
几秒后。
西城区,某个老社区的单元楼里。
站在洗漱镜前,别枝拿起手机,看见了费文瑄最新发来的消息——
【费文瑄】:就客套话,说我们般配,还祝百年好合呢。
百年好合。
“咔。”
牙刷被别枝咬得一声轻响。
七八年了,原来他敷衍每个前女友还是一样的话。
这些年他身边女友应该也没停过,要是一人一个词,新华词典都该翻烂了。
几秒后别枝被无意识吞咽的牙膏水呛到,弯下腰去,她扶着洗手台狼狈地咳了起来,咳声慢慢停下,机械地漱口,直到水花冲落后,她回过神,抬眸,对上近在咫尺的镜子。
然后看见了镜子里眼角泛红的女孩。
在记忆深处的那一幕重新上色,渲染,光影斑驳——
少年斜倚在冷饮店的沙发里,修长指骨随意地捏着玻璃杯,冰块叮啷作响,日光从他身后洒落,一头金发灿烂得晃眼。
却抵不过他疏懒眉眼下那个漫不经心的笑。
只是这一次,他是望着她的。
[那就祝你和你男朋友——恋爱快乐,百年好合。]
从卫生间出来,别枝才发现时间已经是中午。
费文瑄转达的来自前男友的“祝福”,给她今天的基调奠得显然不好,别枝情绪不高,做什么都没精打采,心不在焉——然后就遭了“报应”。
一个不经意的回身,她腿就狠狠磕撞在了椅子上。
“……!”
连一声呜咽都没出来,女孩就蜷得跟只虾米似的,弓下腰去。
眼泪啪嗒啪嗒砸在地板上。
纯生理性泪水。
和别枝亲近的人都知道,她从小有个毛病——痛点低到令人发指。
同样是摔一跤,别的小孩哇两声,爬起来就能跑,小别枝能佝在那儿哭半天。哭累了,歇一会儿,然后看一眼伤口,再接着哭。
就连薄薄的纸张划一下,见了丝血,她都能疼得懵半天。
配套的毛病是身上非常容易留痕留伤,撞这一下,她腿上就能青紫到下个月去。
因此她从来不去按摩店这类地方,免得有路人报警,以为店里从事什么无麻醉器官摘取的非法活动。
等到让大脑都空白的那阵剧痛以可感知的速度缓缓褪去,别枝才轻抽着气,没表情地抹掉眼泪,扶着桌椅站起来。
好在痛过之后,大脑似乎都跟着清明了几分。她敷衍了份早午餐后,索性到电脑前把自己埋进了没完成的工作里。
按昨晚院内开会的要求,别枝在电脑前拟写起这学期的《学期工作计划》。
要求三千字,高考都没这么卷。
赶在太阳下班前,她终于敲下了最后一个回车键。
“哗啦。”
键盘底托被推进了书桌下,滑轮椅子带着如释重负的人向后,别枝抻着懒腰,从椅子里起身。
伸到一半,别枝不经意瞥过家里的挂钟时,伸出去的胳膊蓦地一滞,收回。
“……坏了。”
时针已经划过6点,临近了数字7。
别枝立刻去卧室,拎出套橙粉色的运动服换上,又去客厅取上一罐没开封的罐头,拿起被打入冷宫一下午的手机出门了。
直到进了楼梯间内,别枝才抽空看了眼手机。
未接来电一通,别广平的,20秒的响铃时间证明了对方只是要来一通例行的不那么走心的慰问。
别枝没回,一边下楼,一边跳去信息界面。
舅舅家表妹发来的:“姐!我做通了我爸妈的思想工作,他们已经同意我gap year一年了!这周末就去投奔你,顺便在你那儿蹭住一段时间,你应该不会介意收留一下你无家可归的妹妹吧?”
“……”
表妹廖叶,今年夏天刚研究生毕业,梦想是成为一名金牌编剧,目前进行到第一阶段:居家待业。
别枝亲缘关系淡薄,舅舅家算是例外——高中转学那会,她正是借住在舅舅家,而舅舅廖文兴还是她去借读的宣德私立中学的教导主任。
刨除掉那些前女友们,估计廖文兴才算是庚野年少轻狂时期的最大受害者。
而那一年多的时间里,廖叶和她关系不错。于情于理,廖叶这点小要求,她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于是在下了两层楼后,那句“好”已经回了过去。
出了楼,别枝把手机收回口袋里,径直跑向了社区内某个角落。
五分钟后。
“喵。”
别枝压着膝盖蹲在灌木丛前,朝那片隐藏在绿化带里的阴影轻唤,“喵呜?”
“……”
绿化带的叶子们安安静静。
丛中那片阴影不为所动。
尝试喵了几分钟,感觉自己已经快要退化成猫了的别枝枕着交叠的胳膊,轻叹:“我只是被工作耽误了,迟到了半个多小时嘛,你脾气也太大了点。”
“……”
灌木丛里依然高冷,别枝甚至感觉到了一个鄙夷的眼神。
“好,是我错了,我不该为自己找借口。”蹲在草丛前的女孩又往前挪了挪,开封的罐头也被她拿细白的手指抵着,往前一点点推去。
金属罐在地砖上发出刺啦刺啦的轻响。
“我保证,下回风雨不误,绝对不迟到了,行吗。”
不知道是不是看在女孩一脸严肃的口头保证书的面子上,灌木丛里,那只黑猫终于慢慢吞吞地,翘着尾巴挪了出来。
猫爪高冷地踏在地上。
从灌木丛里露出来的,是只月份不大的黑猫,通体黑得油亮,唯独眉心位置有一簇白毛,大约算是菱形。
是个很特殊的模样。
但这不是别枝见到的第一只长成这样的小猫。
从来这个老社区看房子的第一天,见到这个小黑猫时,别枝就觉得神奇——
它就像是从她记忆里走出来的那只猫一样。
记忆里的那只猫叫斯比,名字是后来别枝取的,和《百变小樱》里的小黑猫同名。
她第一次见到斯比,是在那年夏天,转学后的第二个周五晚上,下着雨的,学校后巷的小卖部里。
舅妈工作很忙,偶尔哪天忘记了要跨过大半个城区,来接她这个突然来家里借住的外甥女放学,那也很正常。
只是那天她被遗忘的时间格外地长。
她撑着伞,在校门外等了很久,看着校门口从车流涌动,一辆辆车在雨幕中接走了屋檐下等着的一个个学生,孩子们的抱怨声消弭在父母的关慰里,直到不知何时,天色黑透,车和人都渐渐少了。
再到最后,校门外只剩下她自己一个,在路灯下形单影只。
雨水淌过灯罩,像淋漓坠落的金花。
站在雨里的少女轻慢地缩起胳膊,然后握着伞,走向了不远处的巷口。
她记得那里有一家小卖部,灯火微微醺黄,不是那种冷冰冰的白炽色,叫人看着都觉得温暖。
别枝走过去。
然后就在奇怪的动静里,她不由自主地转向巷尾,在拐角后,她目睹了一场约架。
准确说,是约架后,颇有些狼藉的收尾现场。
比起那些趴在地上,或是互相搀扶,喘着粗气倚在青石砖墙前的男生们,那个站在他们中间,慢条斯理地在檐下水流里冲掉了指骨上的血迹,又避过伤口,给自己在T恤外套上白衬衫的少年格外显眼。
连他的侧影也被巷尾的灯火削得清瘦,修挺,像鹤立鸡群。
“庚野,你他妈——啐!替谁都出头,也不怕哪天撞枪口上!”
被打得箕坐在墙根那个男生大约是对面的领头,扶着墙捂着肚子,半佝偻着直起腰。
从语气听,大约是很不爽,又不得不服。
隔着雨雾,庚野似乎笑了声。少年低闷的尾音都叫细雨洇开了,听不分明。
别枝看见他低头,揉了把湿漉漉的金发,像只狗似的甩了甩,带着少年特有的清越又凌冽的笑意就碎进了雨雾中。溅开的水丝里,他迈着长腿走向对方,阴影拢下,叫靠着墙的男生不自觉地向后瑟缩。
似乎是终于扛不住那个慑上来的眼神,在庚野停住前,刚放完狠话的人扭头就要跑。
腿短了些。
一条折膝的长腿猛地踩在了他身前的墙壁上,将人逼停。
少年屈腰,把吓得腿软的男生提起,他慢条斯理地落下了腿,拍了拍男生的肩,然后给对方整理好拽歪了的领口。
没狠话,大约是懒得说,就只漫不经心似的问了一句。
“林哲这笔账,算翻页了?”
被他整理领口的男生脸色黑得厉害,可惜喉咙都在那人凉冰冰的指骨下,似扣非扣。而少年金发下漆黑的眸像藏着刀尖,也容不得他说个不。
沉默里,男生慢慢点下头去。
之后是认输后的默契收场,在领头男生的带领下,倒了一地靠了半面墙的男生们仓促离去。
只剩下庚野,还有那个狼狈地靠坐在墙根的男生。
庚野敛了眸,走过去,长腿懒抬,踢了踢地上一动不动的男生。
“死了没。”
打完场硬架的少年声音里都透着倦怠的哑。
地上的男生抹了把脸,骂了句什么,扭头:“我真不知道她有男朋友!”
哭腔难压。
庚野嗤了声:“就为了个女的?出息。”
地上那个估计是哭昏了头:“是,你最出息,你一天换八百个女朋友!新欢带你面前了你都不在意,谁能跟你比!”
庚野气笑了:“我什么时候一天换八百……”
少年声音停得兀然,他回眸,忽地望向雨中的巷口。
地上那个愣神:“怎么了?他们又来了?”
“……借给他们我八百个女朋友的胆,”庚野懒洋洋地收回视线,踹了踹地上的人,“可能是猫吧,走了。”
“哦。”
“……”
少年方才视线落点的巷口。
拐角后,别枝攥着伞,紧贴在墙后。赶在那两人的脚步声过来前,她快步转身,扭头进了不远处亮着灯的小卖部。
怕被撞破,猜到自己是那个听墙角的,别枝就在小卖部里躲了很久。
直到舅妈的电话打过来,跟她解释说今晚临时有个会议,她忙忘了,大概十分钟后就到她学校外。
别枝软着腔说好,尽管镜子里少女脸上没一点情绪。
打完电话,她拿起随便挑拣的东西,去结账,撑起伞,准备离开。
然后她就停在了台阶上。
在她预想里,二十分钟前就该走了的少年,此刻就在小卖部那几节台阶下。
背对着她,庚野坐在第二阶上,长腿一直落到几级台阶的最下面,踩在被雨水泡浆了土的地上。
统一版型的校服长裤被他穿成了九分,又折着膝,露出半截刻刀划线似的凌冽脚踝,冷白上溅着几滴泥色,他却毫不在意,只勾着手腕,撑在一条屈起的膝腿上。
而他穿在身上,那件几乎湿透了的白衬衫,此刻正被他蹭着伤痕的手拎起一角——
衬衫拉起的“屋檐”下,贴着他的腿根,窝着只瑟瑟发抖的小黑猫。
通体乌黑,眉心一撮菱形的白毛。
细密的雨全都落在少年身上,将他白衬衫淋得透明,衬衫下T恤的轮廓若隐若现。
凌厉的肩线撑起流畅分明的美感,金发湿漉漉地搭在后颈,他却好像没察觉,只半侧回身,低着头,含笑望着衬衫衣角下同样狼狈的小黑猫。
雨滴顺着他湿潮的长睫,垂去眼尾,又划过他抿着点笑意的唇角。
少年凌冽眉骨上还落着刚打完架的伤,血痕鲜艳得刺眼。
别枝握着伞,站在他身后,手指一点点捏紧。
少女无声看着,没有情绪的眼眸染上某种颜色。
砰,砰。
那是檐下汇起的雨滴落在伞上的声音。
怦,怦。
那是伞下藏在胸口里的心跳。
做一个决定只用几秒。
别枝转身回到小卖部里,到某个货架前,拿起上面的一盒东西,又回到柜台。
“有伞吗,阿姨?”女孩的声音很轻,像雨一吹就要散掉。
“没啦,这种天,雨衣雨伞都卖得最快。”
“……”
手里的东西结账,别枝出门,走下台阶。
经过庚野身旁,别枝弯腰将手里的袋子放在他腿上,然后在他微怔而抬眸望来前,她手里的伞也垂落,将少年的视野和他衬衫下藏起的小黑猫一并笼罩。
少女雪白的鞋子踩过泥浆,跑进雨里。
等伞面被只修长的手抬起,庚野挑眉望去,只来得及看见女孩子的裙摆掠过巷口,被细密的雨氤氲了边际。
浅紫色的,像雨雾中开出的花。
“喵。”
小黑猫在他衬衫下轻声叫唤。
庚野低眸,看见了被少女放进他怀里的东西。
一盒防水创可贴,粉色的。
图案是《百变小樱》里那只叫斯比的小黑猫。
——它绷着面无表情的冷淡猫脸,第一次朝他递出了爪子。
吃完了罐头,小黑猫蹲在灌木丛前,望着突然在它面前就开启了神游模式的别枝。
和当初的斯比不同,别枝新投喂的这只小黑猫高冷得很,多数时间像个哑巴。
难得开了尊口,别枝一下就被它唤回了神。
“怎么了?”别枝抬手想去摸摸猫头。
小黑猫灵活地一扭头,躲开了。
“……”
这小白眼狼。
别枝收回手,撑着下巴看小黑猫额头的菱形白毛,叹气:“宛宛类卿,宠着你吧。”
感慨完,别枝拿起揣在兜里的手机,方才接连震动了两下。
她站起身,低头看了眼。
是昨晚刚加上的毛黛宁。
【毛球】:[文件:《山海大学理学院迎新工作手册》]
【毛球】:啊啊啊别枝对不起!说好昨晚回来就发给你的,但我四点多才到家,给忘了,刚刚才醒!!
别枝点了接收,又选了个猫咪双爪比心的感谢表情包,发了过去。
【木支】:没事,我不急用
【木支】:怎么四点才到家呀
毛黛宁回得很快。
【毛球】:呜呜呜呜因为我昨晚真的在酒吧遇见天菜了!
别枝一边随意回了句“恭喜呀”,一边垂眸,小黑猫这会又主动过来,蹭到了她脚踝旁边,正蹲着舔毛。
爪子抬在半空,一边舔一边漫不经心地看别枝。
别枝眼底泛起笑意。
“嗡。”
“嗡嗡。”
手机振动不停,别枝再次抬起屏幕。
【毛球】:别说了呜呜呜呜!
【毛球】:该被恭喜的不是我,是昨晚那个小婊砸
【毛球】:天菜昨天晚上不知道怎么了,特颓废,靠在最角落的卡座里给自己灌了一晚上的酒,那场面,呜呜呜完全版男魅魔!
【毛球】:[图片]
图片弹出得突然,别枝原本要回复消息,不小心误触了下,就点开了。
乍一入眼,满是昏黑,活像一幅恐怖片片场镜头。
不过镜头中央位置,酒吧某个方向的射灯恰扫落下一片光,就将那道靠在酒红色皮质长沙发里的身影勾勒出来。
照片中那人似乎略向后仰,腰部以上模糊在翳影里。斜投下的三角光区内,覆着松散白衬衫的腰腹向里窝着,凹折出一截引人遐思的弧度。
光蔓延过腰腹向下,长腿斜撑起,倦懒地搭在沙发边上。
明明只是张照片,都透着种散漫又骀荡的靡丽。不难想,若是亲眼见该是个多蛊人的场面。
而镜头也恰巧捕捉到了——离着那人长腿只几公分的距离,正贴坐过去一个倾身向前的女人。
女人穿的是件抹胸裙,背朝镜头,一线红色勾勒过她雪白的肩胛,暧昧又亲密。
按这个距离,下一秒大概就要坐他腿上去。
【毛球】:啊啊啊啊可恨!
【毛球】:我们都眼巴巴看着呢,就那女的,完全不讲江湖道义,差点就坐他怀里了!!
【毛球】:幸亏天菜朋友来得及时,救了他的清白身!
【毛球】:现在想想好恨,我怎么就没凑近点拍……
别枝没注意那一条条飞快弹出的消息,事实上,她方才恍惚了下心神——
有那么一瞬,她竟然觉着,照片里这个就是她方才还在想的那人。
连头发丝都没露一根。
她现在是中毒最深,看只猫都像庚野了。
【毛球】:你说天菜这是怎么了?为情所伤?
【毛球】:可也不应该啊,要谁能睡到他,那还不得宣扬得整个西城区都知道?
再次想起某人的“百年好合”,叫别枝意兴阑珊。
和小黑猫作了别,别枝起身,慢悠悠往回走,顺手给毛黛宁回消息。
【木支】:可能他白月光昨天刚结婚
【毛球】:?
几秒后,毛黛宁才回过来一句。
【毛球】:可是他长得一副从幼儿园开始,一天一个女朋友的祸害样,怎么可能有白月光!!
别枝没来得及再和毛黛宁插科打诨,别广平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最后一点笑意从眼底散去。